第四十二章
杰克上尉看着刚收到的便条。上面的信息是加密的,但他记得密码,所以很快就破解了。不是什么好消息:
今天格雷接见了我。他访问过一些文档,但我查不出是哪些,他将其覆盖了。他当着我的面提到死者复活。我发现他在这里其他高层人士面前也说过同样的话。显然他在钓鱼,看谁会上钩。
这是我派信使送达此信的原因。继续按计划进行。这边由我掌控。从即日起用“查理一”联络。
当今时代,试图用现代化技术进行秘密联络实际上是不可能的。间谍卫星遍布世界各地,传真、电脑、手机、固定电话以及电子邮件都有可能受到监视。难怪恐怖分子采用的是传送手写信息的方式。颇具讽刺意味的是,现代监视技术正迫使恐怖分子回到石器时代。
“查理一”使用简便:把密码信息写在纸上,派一名可靠信使传送,读毕,把纸条毁掉。
特情局先遣队即将到达布伦南市。紧接着,总统将乘坐“空军一号”到达匹兹堡,然后,历史上防卫最严密的总统车队将驶入布伦南。在那里他们将遭遇一支由多数为四十岁出头的男人和一名年轻女子组成的军队,在有些人眼里他们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是,杰克上尉断定他的人一定会成功。他取出打火机,将信烧成灰。
加米拉做完一天中最后一次祷告后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端详自己的容貌。
今天是她二十四岁生日,但是,她认为自己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在过去几年里,她饱经风霜,常常食不果腹,缺乏饮用水,无数个夜晚露宿街头。但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像四周飞舞的子弹以及随时从天而降的炸弹那样快地催人老去。至少她现在能够填饱肚子了。美国地大物博,人们常对她如是说。美国人要什么有什么,她认为这不公平。听说美国也有无家可归者,也有忍饥挨饿的孩子,但她不相信。
这不可能。这只是美国为引发人们的同情心而进行的宣传!一念至此,加米拉用阿拉伯语诅咒起来。同情他们?
她已二十四岁,孤苦伶仃,背井离乡。她的家人都死了。他们是被谋杀的。她的喉咙感到一阵发紧。少顷,她强忍泪水,把毛巾打湿敷在脸上,让清凉的纤维拭干眼泪。
心情平复后,她抓起钱包和车钥匙,关上公寓门,仔细锁好。
有人告诉她不论她把面包车停在何处,杰克上尉的人会一直监视。他们可经不起面包车被盗所造成的损失。他们没有时间再另外弄一辆同样的面包车。
加米拉认为杰克上尉是个怪人。能说一口流利的阿拉伯语的美国人可不多见。他似乎比一般的穆斯林更了解伊斯兰世界的风俗习惯和历史。
加米拉得到指示,只要是杰克上尉的命令她就必须服从。起初,加米拉觉得听从一个美国人指挥是错误的。但是,自从亲自与他见过面后,加米拉感到此人身上具有一种她无法抗拒的气质。
傍晚驾驶面包车在这一地区兜风已成为加米拉的一个习惯。这样既能在扮演了一整天三个精力充沛的男孩的保姆后放松自己,又能把完成任务所必经的各条道路和捷径牢记在心。
她驶入布伦南闹市区,经过仁爱医院。阿德南·阿尔利姆今天没有上班,但是,即使加米拉看见他也不认识。
同样,她也没有理由向右看,观察那套公寓,此刻,两支经过伪装的M-50狙击步枪正在把医院当做靶子练习瞄准,这是一轮练习中的一部分。
她从汽车修理部门前经过。出于习惯,她沿那条小巷从装有升降门的一排房子前驶过,那些房子的窗户被漆成黑色。她那天的路线是穿过闹市区最南端,然后沿主干道西行出布伦南市。她的任务三十分钟后结束。她祈求真主用其智慧和勇气指引她。
加米拉继续行驶,不一会儿就从典礼场前经过。她只知道这个国家的总统要在此对一大群人发表演讲。除此之外,这片绿草如茵的土地对她毫无意义。
她驶过其雇主——乔治和劳丽,弗兰克林夫妇家。
如果你喜欢美国传统建筑艺术的话,他们的房子称得上非常漂亮。但是,加米拉最喜欢的则是弗兰克林家的后院。和三个男孩玩游戏时,他们一起在绿茵草坪上追逐、爬树、捉迷藏。在沙漠气候里长大的加米拉不得不承认美国是一个富饶美丽的国家。至少表面如此。
加米拉返回公寓的路上再次从弗兰克林家门前经过。面包车徐徐驶过时,加米拉不由自主地朝楼上的天窗望去,三个男孩此刻在楼上的两间卧室里睡觉。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眷顾他们。他们都是孩子,但长大后无疑会憎恨穆斯林,而伊斯兰是她唯一的信仰。他们要是自己的孩子该多好啊!她一定要教导他们相信事实,她要让他们看到她的信仰和她的世界的真正光辉。他们或许会发现她和他们之间的不同之处远远多于相似之处。
想到此,加米拉把车停了下来。长期以来,人们一直对她说美国和伊斯兰世界存在着无法调和的矛盾。是的,他们言之有理。美国人正在毁灭我的祖国,她提醒自己。他们依仗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暴戾恣睢。他们强取豪夺,不论是对石油还是对生命。但是,环顾周围宁静的邻里,她难以想象美国的所作所为。真是难以想象。
阿莱克斯将凯特·亚当斯房间的内部陈设打量了一番,非常喜欢眼前的一切。东西摆放得不十分有序,个别地方甚至略显凌乱。阿莱克斯本身不爱整洁,所以认为自己未必能够长期忍受身边有一个爱整洁的人。
房间里到处是书,这也是他喜欢的。虽说上学时不爱读书,但成为特工后,阿莱克斯在这方面恶补了一通。长途飞行为他在书页间荡漾提供了充足的时间。她显然不是那种自以为是、格调高雅的读者。尽管书架上塞着许多文学名著,但阿莱克斯注意到那上面也有不少商业性质的小说。
墙上、桌子上点缀着家人的照片,他一张一张细细看着照片上的凯特·亚当斯从一个瘦小、害羞的小女孩出落成一个可爱自信的女人。
占据了一楼大部分空间的房间一隅摆放着一架黑色的儿童钢琴。
凯特从楼上卧室下来,她换上了牛仔裤、运动衫,光着脚。
“对不起,”她说,“穿了一整天裙子、鞋子,我快要散架了。”
“别让上千美元的套裙和完美无瑕的妆饰愚弄你,我本身是个喜欢穿牛仔裤、T恤的家伙。”
凯特闻此大笑。
“啤酒?”
“吃完薄荷冰激凌后最好的追饮酒。”
凯特从冰箱里取出两瓶科罗娜,把酸橙切碎,随后他们在沙发上落座,透过窗户能看见后院。凯特盘腿而坐。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阿莱克斯耸了耸肩。
“不知道。我的正式职位是白宫卫队队员,我应该感到荣幸。我的意思是这样的安排不像是因为我在办案过程中犯了错误。但是,我坐在局长办公室里,他命令我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我却直截了当拒绝了。直到现在我还无法相信自己会那么做。”
“那个人是你跟我说过的、你的老朋友奥利弗·斯通吗?”
阿莱克斯瞥了凯特一眼,答案尽在其中。
“你怎么会猜到是他?”
“你不是这间屋子里唯一一个具备推理能力的人。”
“显然不是。”他对着瓶子喝了一大口啤酒,身体后仰靠在沙发背上。
“我说过我的手现在给捆上了。把发现那条船的事情告诉他们就等于说我在明目张胆地违抗局长之命。要是让局长知道,我就完了。我可不能冒这个险。”
“我看你是进退两难。”她把啤酒往桌上放时碰了一下他的肩膀。这轻轻一触犹如一股电流传遍阿莱克斯全身。
凯特在钢琴前坐下,开始弹奏,阿莱克斯听出她弹的是《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显然,这个女人是个技艺高超的钢琴家。过了几分钟,他也在琴凳上坐下,枉琴键上弹出一首伴奏曲。
凯特说:“这是雷·查尔斯。我以为你只是个吉他手。”
“我老爸说如果先弹会钢琴,其他什么乐器都不在话下。”
“在《火线狙击》那部片子里,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不是就扮演了一个会弹钢琴的特情局特工吗?”
“是的,坐在他身边的是蕾妮·罗素。”
“对不起,我可不是蕾妮·罗素。”
“我也不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供你参考,蕾妮—罗素并不比你强多少。”
“骗人。”
“我可不是那种第一次约会就脱衣服的家伙,就像伊斯特伍德一样。抱歉。”他咧嘴一笑补充道。
她得意地对他一笑。
“可惜。”
“但是,第二次约会就不必遵守那条法则了。”
“哎呀,你那么肯定你会有第二次约会?”
“别忘了,我带着枪呢。照幸运的话说,我肯定能行。”
他的手指沿琴键滑过去直至碰上她的手指。
随之而来的亲吻和阿莱克斯先前的触电感相比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
凯特再次吻了他一下,然后站了起来。
“我知道这样也许不公平,但我想你的首次约会法则很有道理。”这句话有些口是心非,但她说完后还是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不要在第一个夜晚委身他人,因为他们第二天晚上或许不再回到你身边。”
阿莱克斯把一只手放在她肩上。
“不论哪天晚上,只要你想我,我一定会来,凯特。”
“明天怎么样?”她补充道。
“如果我能够等待那么长时间。”
阿莱克斯意兴阑珊,他发动那辆旧切诺基,疾驰而去。不久,他掉转车头驶上31街,沿这条既长、弯道又多的下坡路驶入乔治敦主街道。出现麻烦的第一个征兆是刹车失灵。当他再次用力踩刹车时,灾难接踵而至,车闸竟然陷了进去。
下坡的弯道越来越陡峭,车速随之加快。更糟糕的是街道两旁停有车辆,而此处的柏油路蜿蜒曲折,犹如一条盘蛇。
他死死地把握住方向盘,同时试图换低速挡以降低速度,但两种努力均不奏效。突然,另一辆车的前灯从黑暗中向他直射过来。
“啊呀,糟糕!”他向左猛打方向盘,切诺基从两辆停在路边的车中间滑过,撞在一棵大树上停了下来。安全气囊因撞击而弹出,愣怔片刻后,阿莱克斯推开安全气囊,解开安全带,跌跌撞撞地从车上下来。他的嘴唇在出血,面部有灼烧感,大概是气囊的热气所致。
他坐在路沿上,试图喘口气,与此同时,穆哈冰激凌和科罗娜直往喉咙上翻,他设法忍住不让自己呕吐。
紧接着,阿莱克斯感到有人在他身边跪了下来。
他正欲说自己没事,却悚然一惊。那件坚硬冰冷的东西顶向他的颈部。出于本能,他挥拳朝那人的膝盖砸去,那人的膝盖顿时变了形。
那人痛得大叫一声,但是,当阿莱克斯试图站起来时头部遭到一记重击。接着他听到逃逸的脚步声,一辆车呼啸而去。少顷,他才明白对手之所以仓皇而逃是因为其他车灯照射过来,人群渐渐向他围拢过来。
“你没事吧?”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问他。
阿莱克斯仍有一种枪管顶在脖颈上的冰冷感觉。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他的刹车!
阿莱克斯不顾头痛,推开人群,从切诺基里抓起一只手电筒,将光束照在左前轮的舱轮下方。
舱轮上满是制动液。有人对他的车做了手脚。而他们唯一能够做手脚的地方就是凯特家。凯特!
他把手伸进口袋去掏手机,没有。他一把拉开撞毁了的切诺基车门。手机在车内地板上,因碰撞而断作两截。他愤怒地咆哮起来。至此,来到他身边的人们正在后退,表情惊恐不已,他们被他乖戾的举动吓坏了。
突然,其中一人在他转身、外衣敞开时发现了他身上的枪。于是他大叫了起来:“他有枪!”
这一声喊叫使所有的人四散而去,如同惊弓之鸟。阿莱克斯在他们身后追赶。
“我需要用你的手机!你的手机!”他大声呼喊。但他们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阿莱克斯转身,迅速沿31街朝凯特的住处奔去。从头皮伤口处渗出的血滴在衬衣上,四肢似与身体分离,但他奋力沿陡坡奔跑,直至欲觉肺裂才放缓脚步。他走上R街,左拐,加快步伐,此时,他自觉力量倍增,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凯特的房子进入视线,阿莱克斯拔出手枪。
他放慢脚步,躬身悄悄溜进院子。房子的主体部分没有灯光。他悄无声息地来到通往后院和房子的花园门前。门已上锁,他从围栏上翻过去。双脚一触及后院的草地,阿莱克斯立即蹲下身对后院进行了一番侦查,同时也让自己喘口气。他头痛欲裂,耳鸣不已,他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听得见声音。在灌木丛的遮蔽下,他蹲着身子朝房子移去。楼上的一盏灯亮着。他深吸几口气,握紧手枪,迫使自己保持镇定。
阿莱克斯一点一点向前移动,目光透过灌木丛扫视后院。万一有人躲在那儿瞄准……突然,房子一楼的一盏灯亮了。阿莱克斯透过一扇窗户看见凯特进入自己的视线。她的头发在脑后扎起一个马尾,仍然光着脚,只是现在仅穿一件长T恤。
他又向前挪动了一点,目光从凯特身上移向后院一排巨大的柏树上。如果让阿莱克斯作狙击手的话,他会选择那排柏树。
阿莱克斯又静静地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进入纯保护状态,即:他目光稳定,视角的移动以坐标方格为准,凯特代表其保护的“气泡”中心。
据说特情局特工一旦进入该状态,他们实际上能够数出一只蜂鸟翅膀扇动的次数。当然,这是无稽之谈,但阿莱克斯一心只想保护这位女士免受伤害。他只希望在那支枪发射之前捕捉到它。那些年的训练只为今夕一举。求你了,上帝,让它出来吧。
说时迟那时快,他捕捉到了那支枪:就在院子对面,右边,在一簇巨型杜鹃花丛后面,一支狙击步枪的反光隐约可见。他毫不迟疑,抬起枪,射击。对于手枪来说,这个射程过长,但他不在乎,只要能击中对手。他只想把他赶走。
他将目标直接对准反光后面。枪声一响,狙击步枪彻底暴露,枪管猛然向上一拉,子弹射出。
转眼间,阿莱克斯朝同一目标接连射出六发子弹。紧接着他听到了凯特的尖叫声。狙击步枪旋即消失,他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该死,他没有击中目标,但毕竟达到了目的。但还是让那杂种跑了!
阿莱克斯朝房子奔去。冲进门时,他听到凯特又一声惊呼。见是阿莱克斯·凯特停止了尖叫。
他冲至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推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掩护她。
“趴着别动,外面有狙击手,”他伏在她耳边小声说。
他匍匐向前,举起拳头砸了一下开关,房子即时陷入一片黑暗。然后,他爬回凯特身边。
“你没事吧?”他问。
“你没中弹吧?”
“没有,”她小声回答。随即她摸了摸他的脸。
“我的上帝,你在流血?”
“我没中弹。有人把我的脑袋当成了砧板。”
“是谁干的?”
“不知道。”他屏住呼吸,背靠壁炉,眼睛盯着地板,手里攥着枪。凯特爬向前去,伸手从壁炉台上拉下一卷纸巾。
“凯特,”他厉声道,“趴着别动。那家伙可能还在外面。”
“你在流血,”她语气坚定地说。她又一次抬起手,在一沓纸巾上滴了些水。她把他脸上的血迹擦干净,检查了他头上的伤口。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没给砸晕过去。”
“恐惧是昏迷最好的解药。”
“我甚至没有听到你的车开过来的声音。”
“我的切诺基遭到了破坏。刹车线被切断。31街差不多是坐过山车下去的。”
“那你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我跑来的。”
她吃惊不小。
“你跑!一路跑来的?”
“我想他们唯一能够对我的车做手脚的地方是在你的住处。我……我得回到这儿。我得保证你的安全!”他一口气道出自己的一片真情。
凯特在他脸上擦拭的手停了下来,嘴唇开始颤抖。突然,凯特伸出双臂抱住阿莱克斯,脸贴在他脖子上。阿莱克斯伸出一条胳膊揽住她。
这算是什么第一次约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