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阿莱克斯·福特花费了近一个小时才确定晚上和凯特·亚当斯约会穿的服装。这六十分钟令阿莱克斯沮丧难堪,也终于让他意识到自己和真正的约会已久违了。最后,他决定穿一件蓝色西装上衣,白领衬衣,咔叽布裤子,脚上穿一双平底便鞋。他把头发理顺,剃掉傍晚又长出的胡子,穿戴停当,嚼了几块口香糖,认为从镜子里正盯着他看的那个略显苍老的大个子特工形象还算说得过去。
华盛顿特区的交通状况非常糟糕,无论何时、无论朝哪个方向都无法通行,阿莱克斯担心迟到。
但是,66号州际公路上发生了车祸,他从路边绕过去后,前方畅通无阻,算他走运。他从凯伊桥出口下来,穿过波托马克河,右转驶上M大街,不久便驶入豪华绚丽的乔治敦第31大街。乔治敦以一位英国国王的名字命名,这一地区的一些风貌依然保持着英国王室的尊贵气质,而有些则是彻头彻尾的趋炎附势。然而,M街和威斯康星大道主要购物区的氛围显然新潮时尚,一群群吵吵闹闹、穿着过于随便的小年轻挤在窄小的人行道上对着手机废话连篇,相互核查对方的踪迹。但是,阿莱克斯要去的乔治敦上流区的住户都是经济实力雄厚、有名的证券股票投资商,这里见不到一个文身或穿孔的人。
阿莱克斯从一座座高大威严的大厦前驶过,心情越发紧张起来。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保卫过一些达官显贵,但是,特情局却以自身是一个蓝领性质的精英机构为豪。阿莱克斯在其中如鱼得水,他情愿在当地的IHOP快餐连锁店的餐台上吃午餐也不愿在巴黎一家三星级的餐馆里用餐。现在可好,那样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他喃喃自语。
阿莱克斯行驶的那条路在气势恢弘的敦巴顿橡树园附近的R街终止。他左转沿R街继续行驶直至找到要去的地方。
“好哇,关于这栋豪宅,她还真不是开玩笑。”阿莱克斯举目凝视这个砖砌石板顶的庞然大物说道。
他把车停在环形车道上,下车,环顾四周。庭院布置得很正规,所有的灌木高矮、形状修剪一致,暮夏的花朵五彩缤纷,竞相展示各自的对称之美。一扇木制拱门通往后院,通向拱门的石板路周围苔藓茂盛。阿莱克斯寻思,莫非这样的宫殿就是所谓的后花园?
他看了看手表,发现自己早到了十分钟。兴许凯特都还没到呢。他正欲驾车在这一街区兜兜风,消磨点时间,突然听到一个欢快的声音在叫他。
“喂,你是特情局的吗?”他转身,只见一个弯腰驼背的矮小女人正匆匆忙忙地迈着碎步朝他跑来,一只胳膊上挽着一篮剪下来的鲜花。她头戴一顶宽边太阳帽,白棉花似的头发从帽子底下钻了出来,米黄色的粗布裤,长袖牛仔衬衣没塞进裤腰里;大半张脸被墨镜遮挡。看来岁月不饶人,阿莱克斯估计眼前这位耄耋老人的年纪在八十五六岁左右。
“夫人?”
“你的确身材高大,且相貌英俊。你还带着枪?跟凯特在一起最好带上。”
阿莱克斯四下张望,一时不知凯特是不是在拿他寻开心,而这位奇怪的女人是不是她雇来插科打诨的。见周围没人,他转身面对这位女士。
“我是阿莱克斯·福特。”
“你是福特家族的一员?”
“对不起,恐怕我的未来没有信托基金。”
她脱去手套,塞进裤子口袋,伸出手。他握了握,但她没有把手抽开,而是牵着他的手朝房子走去。
“凯特还没准备停当。进屋,喝杯酒,咱们聊聊天,阿莱克斯。”
阿莱克斯任由老妇人牵着,因为,坦白说,除此之外他不知所措。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调料味,那味道甚至比发胶味还浓。
他们进入房子,她终于松开他的手说:“失礼了,我叫露西里·惠特尼·豪斯曼。”
“你是惠特尼·豪斯曼家族的一员吗?”阿莱克斯说着,露齿而笑。
她摘掉太阳镜,卖弄风情地微笑着。
“肉类加工业不是我父亲易拉·惠特尼创立的,他只是靠它发了家。我亲爱的丈夫波尼,愿你安息,”她仰望天花板,在胸口画着十字,接着补充道,“现在,他的家族靠威士忌赚钱,但并非所有的钱都取之有道。波尼在成为联邦法官之前是个检举人。实话告诉你,他的这个身份有时使家庭聚会变得很有意思。”
她带他进入一间宽敞的客厅,示意他坐在靠墙的一张大沙发上。她把花插进一个刻花水晶花瓶里,然后转向他。
“现在,来喝点威士忌,点你最爱的。”她朝一个小酒柜走去,打开柜门,里边的酒琳琅满目,种类齐全,简直就是一间酒吧。
“好的,夫人……嗯,得用双名称呼你吗?”
“就叫我‘幸运’吧。大家都这么叫我,因为我一直都很幸运,一辈子都是。”
“我来一杯总汇苏打,幸运。”
她转过身,目光严厉地看着他。
“我会调制多种鸡尾酒,年轻人,但总汇苏打可不在其中。”她用责备的口吻说道。
“啊,嗯,那么就来杯朗姆可乐吧。”
“我给你弄一杯杰克·丹尼尔威士忌可乐,宝贝儿,杰克·丹尼尔威士忌酒劲略重一点。”
她把酒端给他,在他旁边坐下,手里端着自己的杯子。她举起酒杯。
“一杯吉布森。自从看到加里·格兰特在电影《西北偏北》中那列火车上点了一杯后,我就爱上了这种酒。干杯!”
他们碰杯,阿莱克斯呷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酒。他咳嗽了一下,杯子里好像只有杰克·丹尼尔威士忌。他环顾四周,这间客厅的面积差不多和他的整个房子一样大,家具比他的华丽许多。
“那么,你早就认识凯特了?”他问。
“大约七年,尽管她和我一起生活才三年。她是个好姑娘。聪明过人,美丽动人,精力充沛,但是,我要告诉你一些你还不知道的事。她做的‘奶油乳头’最棒,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阿莱克斯差点被酒呛着。
“你说什么?”
“别激动,宝贝儿,那是一种特制的饮料。百利甜加奶油甜酒。毕竟她是个酒吧招待。”
“哦,没错。”
“这么说,你是保卫总统的特工之一?”
“事实上,从明天开始,我是。”
“我认识哈里·杜鲁门之后的每一任总统,”她怅然若失地说道。
“我给共和党投了三十年票,然后又给民主党投了差不多二十年票,现在老了才算明白,所以我现在是个独立党。但我喜欢罗纳德·里根。他多么迷人啊!我和他曾经在一次舞会上共过舞。但我得承认在所有我认识的总统中,我最喜欢吉米·卡特。他为人和蔼大方,是个名副其实的绅士,即使他内心欲望强烈。你不能保证所有总统都具备他那样的品质,是吧?”
“不能,我想不能。这么说,布伦南总统你也认识?”
“我们见过面,但他不认识我。我早已成为政治圈中的废人。尽管我在事业鼎盛时期曾拥有一定的支配权。乔治敦是人们争权夺利的地方。凯特·格雷厄姆、伊万杰琳·布鲁斯、帕米拉·哈林顿、罗琳·库伯,我全认识。我记得那些晚宴。我们围坐在一起一边喝酒抽烟一边起草国策。但这时候女士们常常得和那帮绅士分开。但也有例外。”她压低嗓门,扬起犹如铅笔画上去的细眉毛注视着他。
“因为我们的性生活,哎呀,上帝。但不是那种纵欲,宝贝儿。我的意思是你所谈论的是政府人员、公务员,纵欲过后,要想一大早就起床,然后再工作十几个小时是很不容易的。放纵会使你精疲力竭,真的。”
阿莱克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嘴巴越张越大,于是急忙把嘴巴合上。
“哦,凯特住的是客房?”
“我想让她搬到这里来。这里毕竟有八间卧室,但她拒绝了。她喜欢自己住,女人都这样。她来去自由。”她拍拍他的腿。
“这么说,你是第一次和凯特约会。太好了。你们去哪儿?”
“我不知道。地方是凯特选的。”
她再次抓住他的手,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
“好吧,宝贝儿,我来给你一些建议。即使是现代妇女也希望男人偶尔做回主。所以下次你选地方。要拿定主意。女人不喜欢举棋不定的男人。”
“好的,可是我怎么知道是否还另有她希望我做主的时候?”
“嗯,你不会知道。你会像其他人一样把第一次约会搞砸的。”
阿莱克斯清了一下喉咙。
“这么说她的约会很多?”
“好了,你想知道有关凯特的情况,是吧,宝贝儿?是这样,凯特只是每隔几个月才带个人回来。但她还没有固定的男朋友,你别灰心。她带回家的人一般都是过分讲究的律师、说客抑或政要。今天,你是她带到这里来的第一个持枪男人,”她用鼓励的口吻补充道。
“你真带着枪,是吗?”她满怀期望地问道。
“这样难道不好吗?”
“宝贝儿,所有文明女人都会把内衣摔到危险男人脸上。我们只是情不自禁而已。”
他露齿一笑,解开外衣,给她看他的枪。
她双手拍在一起。
“啊,太棒了。”
“嘿,幸运,别碰我的男人。”
他们一同回头,只见凯特·亚当斯正站在通向隔壁房间的过道里微笑。她身穿一条黑色百褶短裙,一件开领白衬衣,脚穿凉鞋。阿莱克斯意识到他以前从未看见过她的腿,她总是穿着裤子在酒吧里上班。凯特拥抱幸运,亲吻她的脸颊。
“我一直在招待你的美男子,而你却在打扮自己,我亲爱的,”幸运说道。
“你根本不用费心打扮。哎呀,这不公平,凯特。即使世界上最好的整容师也无法把你的颧骨给我。”
“你骗人。男人们过去总是为幸运·惠特尼发狂。现在他们一如既往。”
幸运对阿莱克斯莞尔一笑,用羞答答的声调说:“好啦,我不得不承认这位年轻人的确让我看过他那玩艺儿,凯特。我敢肯定你还没有过这种眼福呢。”
凯特露出一副惊讶的神色。
“他那玩艺儿?不,我还没见过呢。”
阿莱克斯的表情只能用惊恐来形容,他忽然跃起,速度过快,把酒洒在了沙发上。
“我的枪!我给她看的是我的枪。”
“没错,他是这么叫它的。他的枪,”幸运顽皮地笑着说道。
“好了,你们俩打算去哪儿吃晚饭?”
“纳丹餐厅。”凯特答道,幸运扬起眉毛。
“纳丹餐厅?”她冲阿莱克斯竖起拇指。
“那是她带真正具有实力的人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