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保姆加米拉给最小的男孩换好尿布,随后将注意力转移到这个一岁大男孩的两个哥哥身上,他们一个两岁,一个三岁,喂他们吃饭需要相当大的耐心。这个任务完成后,她陪孩子们玩耍,然后哄他们上床午睡。

她从包里取出带来的礼拜毯,准备作萨拉特,即礼拜。她先行小净,即洗手礼,洗脸、用湿水抹头、洗手、洗肘、洗脚至脚踝。加米拉赤脚,面对朝拜方向,即麦加方向,作礼拜。这是她每天必行五次的礼拜,从太阳升起前两小时开始到夜幕降临为止。

这是加米拉当天的第二次礼拜,此时正值中午,太阳开始偏西。礼拜结束几分钟后,男孩们的母亲劳丽·弗兰克林从楼梯上下来,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整洁的家,然后进入宽大的游戏室看望在各自小床上酣睡的儿子们。弗兰克林年近三十,身材苗条,曲线优美,肌肉匀称。她手里拎着一只小包。

“去俱乐部吗,太太?”加米拉问道。

“是的,加米拉,打一场网球,然后,谁知道呢。”她轻声笑着,满足地吸了一口气,有钱的年轻人常这样吸气。她冲她的儿子们点点头。

“看得出你已经把这支军队驯服了。”

“是的,他们都是好孩子。他们玩得起劲,所以睡得就更踏实。”

“他们只有跟你在一起时才是好孩子。跟我,还有你之前的三个保姆可不是。现在,我可以真真切切地潇洒一回了,即使我丈夫每天工作二十个小时,我也不在乎。男人,加米拉,令人难以忍受,可是,没有他们的薪酬,你却无法生活。”

“在我们国家,男人是家庭的主宰,”加米拉一边把一些玩具放入储藏盒一边说。

“女人的义务是相夫教子、料理家务。但你必须嫁给你尊敬的男人,这样你才能心安理得地顺从他。你丈夫不是你的主人,真主才是。”

美国人转动眼珠。

“哎呀,美国男人也是国王,加米拉,至少他们是这么想的。”她又笑了起来。

“我为乔治生儿育女。在他真正需要我的时候满足他的欲望。我们的婚姻是个不错的交易。”

“这么说,你今天下午不回家?”加米拉急忙转换话题,皱起眉头说。她早巳发现自己的雇主有时过于坦率。

“我会及时回来做晚饭。乔治又出城了。你现在可以在白天进食了,是吧?你的禁食结束了?”

“斋月已经过去了,是的。”

“我永远也记不清日子。”

“那是因为日期在变。斋月是在穆斯林历的九月,那是穆罕默德首次收到天使加百利带给他的古兰经启示。但穆斯林使用的是阴历,所以每年的斋月都会早一点。我父母在冬天,有时也在夏天庆祝斋月。”

“嗯,我可不想在七月过圣诞节。而且那种禁食法令我难以想象。加米拉,禁食不利于你健康。”

“其实,斋戒对健康非常有利。但怀孕或哺乳期的妇女不必斋戒。沙渥姆,就是你说的禁食,能够清除体内的杂念。斋戒是我们集中思维、净化心灵的时间。我很喜欢,而且根本不觉得饥饿。黎明前,我吃斋饭,日落后可以吃饭。这算不上什么牺牲。”

加米拉没有补充说美国人的一餐饭相当于她的三倍。

“然后,斋月结束时,我们要庆祝。我们称其为开斋节。我们穿上新衣,走亲访友,互相宴请。好玩极了。”

“喔,我还是认为禁食有碍健康。”劳丽·弗兰克林朝窗外望去。

“今天天气不错,为什么不驾车带男孩们去公园,让他们消耗一些体力?这样,我回来时,家里就会稍稍安静一些。”

“我会带他们去的,夫人。我很喜欢开车。”

“在你们国家,女人不准驾车,是吗?”

加米拉迟疑片刻后说:“的确是这样,在沙特阿拉伯,女人不能驾车,但那只是当地的法律,跟伊斯兰教没有关系。”

弗兰克林同情地看着她。

“你没必要找借口。以前,你们那儿的女人有很多事不能做。我知道。我看新闻。逼迫婚姻,男人多妻。你们还得戴面罩,穿的东西把你们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你们没有受教育的权利。你们什么权利都没有。”

加米拉一时低下了头,因此弗兰克林看不到她脸上流露出的憎恶表情。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她挤出一丝微笑,用一种自信的口吻说:“你所说的不是我或大多数穆斯林所了解的穆斯林教义。穆斯林不强迫女人结婚。婚姻是男女之间,也是他们家人之间的契约。如果离婚,这是真主所不允许的,女人有权得到男方的许多财产。这是法律赋予她的权利,你明白吗?一个男人可以有一个以上的妻子,但是,只要他能够一样养活她们就行。要是男人不很有钱,他就只能有一个妻子。而且,伊斯兰教义说所有的人,无论男女,都应该受教育。我就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至于穿戴,古兰经上没有说什么能穿,什么不能穿。古兰经上只说男女穿戴都应该朴素得体。真主是富有爱心的。他知道如果一个人信奉他,他就会作出正确的选择。有些女人选择戴面纱,穿黑袍,如你所谓的罩袍。其他人则不。”

“嗯,我们这里则完全不同,加米拉。在美国,你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你喜欢的事。这个国家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此。”

“是的,我听说过。可是,有时为所欲为真有那么好吗?”

弗兰克林微笑着说:“绝对好,加米拉,尤其是在不给别人逮着时。”

“随你怎么说吧。”加米拉答道,但她根本不相信她的话。

“真正管理这个国家的是女人,加米拉,我们只是让男人们自以为是。”

“但是,美国女人到二十世纪才有了选举权,不是吗?”

这句话引起了弗兰克林的反感,但她挥挥手,不屑一顾地说:“那早已成为历史了。可以说,我们已经把失去的时间补了回来。穆斯林妇女越早弄清楚这一点越好。”

加米拉决定不予理睬。给她的指令是不得与雇主讨论此类问题,但是,她有时会情不自禁。

弗兰克林说:“我希望你重新考虑搬来我们家住。这所房子很大。”

“谢谢你。但是,目前我希望维持现状。”

“好吧,随你便。我可不能失去你。”

她给睡梦中的孩子们送了几个飞吻后离开。弗兰克林开离车道时瞥了一眼停在那儿的白色面包车。一个来美国之前从未开过车的女人竟会驾驶自己的面包车来上班,而且持有有效驾照,她从未想过此事有什么蹊跷。但是,弗兰克林自己已忙得不亦乐乎,此类不合情理的细枝末节根本无法引起她的关注。

其实,她不是去打网球或是去乡村俱乐部打牌。在她的小提包里有一件薄如蝉翼、令人销魂的透明睡衣。她已把与睡衣搭配的丁字内裤穿在身上,而且鉴于下午的事,她觉得没有理由还穿着胸罩。她唯一的麻烦是如何说服她那位年轻情人别把胸罩从她身上扯下来。

加米拉走到窗前,看着自己的雇主驾驶那辆小型奔驰运动轿车离去。一天下午,乔治·弗兰克林请假回家陪儿子们玩,加米拉趁机跟踪劳丽·弗兰克林至乡村俱乐部,只见她钻进一辆不是她丈夫的男人的车。

加米拉尾随他们来到一家汽车旅馆。她猜这个女人这会儿定是去了那儿。毕竟,不用网球拍打网球有一定难度,而弗兰克林的网球拍仍旧挂在车库里的挂钩上。

在美国,男人显然不是国王,加米拉来美国后仅几周便得出此结论。他们是傻瓜。而他们的女人都是妓女。

孩子们睡醒后,加米拉带他们去公园,好让他们玩得筋疲力尽。加米拉微笑着看老大兴高采烈地围着弟弟们转圈跑。她希望自己能有儿子,许许多多的儿子。想到此,笑容从她脸上消失了。她怀疑自己是否能活到当母亲那一天。

她把用野餐篮带来的快餐给孩子们吃,然后就去追老大提米。这孩子把她的手机和车钥匙拿走了。以前他也这样干过,只要她把手提包放在提米够得着的地方,他一定会拿走。她不介意,所有的孩子都有好奇心。她把孩子们安置在面包车上,他们一上车就睡着了。之后,她取出礼拜毯,在车旁进行中午的朝拜。她带来一小瓶水和一只小盆用来做小净。

趁孩子们睡觉的工夫,加米拉驾车在宾夕法尼亚布伦南市各处兜风。布伦南市之所以存在,理由是铁路部门早已决定在此修建一个火车站,这是该地区的一贯作风。

火车运送旅客,但是,大多数情况下是将煤炭和可乐运往钢厂和西部的港口。现在,布伦南市正在重塑自我,把自己建造成匹兹堡一处高档郊区。小城里有古雅奇特的商店、餐馆、新建住宅和一家新近成立的生气勃勃的乡村俱乐部。

加米拉不时停车,用一款不及她食指大的微型数码相机拍照。她边拍照边对着一部小型录音机说话,描述那些对于一个带着三个熟睡中的男孩四处兜风的外籍保姆而言并不重要的东西,然而她对这些感兴趣。接下来,她又去了外围地区,尤其注意各条线路。

最后,她把车停在一座用石头建造、外观漂亮的大房子前。这所房子远离公路,前边是一道用当地采伐的石头砌成的矮墙。

这幢房子太漂亮了,她想,但太大。在美国,所有的东西都是大号的:从饮食到住房到车以及到人。唯一不大的是服装。加米拉在过去几个月内所见过的臀部、胸脯和肚皮比她此前一生中所见过的都多。这一切令她作呕。

加米拉宁愿身穿吉尔巴布,头戴黑马尔,把全身包裹起来,她甚至宁愿自己的丈夫娶三个妻子与她竞争也不愿享受如此“自由”。

她看了一眼睡梦中的孩子,皱起眉头。是的,她的雇主有钱无爱情的婚姻令她厌恶。甚至后座上的孩子们在某种意义上也令她厌恶,因为他们有一天会长大成人,会认为因为自己是美国人就可以一统天下。她发动面包车,驶离此地。

今晚,加米拉会用电脑在电影聊天网站汇报情况。根据她刻在脑子里的时间表,今晚聊天室的电影是一部名为《杀死知更鸟》的片子。电影起这个名字真奇怪,但她知道美国人都很怪异。是的,他们行为诡谲、暴戾恣睢,而最可怕的是,他们反复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