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三十 夜啼
第三十天,为了这场盛宴,我换上一身正装。一套9000多块钱买的正版阿玛尼西装,是我结婚的时候,妻子送给我的。
我在出门的时候,特意买了几件礼物——上好的古巴雪茄与轩尼诗xo,是送给赵朴哲的;一套我亲手做的泰国陶瓷玩偶,是送给赵倩莲的。至于赵博楚老先生,我则买了一套气垫床垫。他长期卧床,很容易滋生褥疮,气垫床垫可以随心所欲调节身体接触的角度,有效防止褥疮的产生。
我猜,他们会喜欢我的礼物的。
说实话,比起他们承诺的酬金来说,买礼物的钱,只是占了个零头而已。
我驾车进入庄园的时候,看到门房里没人,那个年轻的门卫不知去哪里了。我想,或许是他家里真有什么急事,然后独自一个人离开了吧。
没关系,我已经看到顾管家站在别墅大门外等着我的。我想起来了,我忘记了给顾管家准备一件礼物。虽然这二十九天,我天天都看到他。可他在我的心目里,就像一个隐形人一般,没有给我留下太多的印象。
我连忙将送给赵朴哲的礼物分拆成两份,把雪茄分了出来,作为送给顾管家的礼物。
餐桌旁,四个人看到我送的礼物,眼中都闪烁出很怪异的神色。
我夸张地耸了耸肩膀,说:“怎么,没见过你们雇佣的工人送你们礼物?”
赵倩莲扑哧一笑,说:“庄先生,您可真是一位绅士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端上桌子的菜,很香。黄金鲍、黑椒牛扒、台式蚵仔煎、生蚝菜心、黍米浓汤……特别是那盘黑椒牛扒,煎得恰到好处,四溢着扑鼻的浓香。
顾管家手持一瓶上好的白兰地,走到我的面前。他将白兰地倒在了牛扒上,然后点着了香气四溅的牛扒,一股淡蓝色的火焰腾到了空中。
我迫不及待地用餐刀叉起一块牛扒,塞进了嘴里。真的很香,牛扒几乎是入口即化,我甚至听到了胃液急切期待着发出的翻涌声。
赵博楚低声笑了起来。他慢悠悠地对我说:“庄先生,你的鬼故事之所以吸引人,是因为你没有像别人那样,在故事的一开始就把最可怕的地方说出来,而是把故事的真相隐藏起来,从周边慢慢剖析,渐渐接近,就像剥一个洋葱一般。看上去似乎蹑手蹑脚,但只要一剥开,绝对让旁边的人都刺激得掉眼泪。”
我吞下一块牛扒,立刻接过了话头,说道:“赵老先生,您说得很对,这就是我的写作风格。美国着名的文学家海明威曾经说过写作的技巧——写在纸面上的只是冰山的一角,而大部分的内涵是隐藏在水下面的。”
赵博楚伸出了大拇指,赞道:“这话说得太好了!庄先生,你到我家这已经是第三十次了,或许你看到我家里的情况,也只是冰山上的一角。下面我要讲的这个故事,或许会让你更多地了解我们。”
他补充了一句:“——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夜啼》。”
天气有点慢慢地转凉了,我也给自己加了一件衣服。随着气温的下降,期末考也越来越近了。没有办法,我必须打起十二分达到精神来复习。虽然说考试是我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可有什么办法?
在教室里我觉得自己越来越浮躁,老是看不进书,我需要一个地方,没有别人的打搅,只有我一个人,静静地看书。于是我拿着课本,走出了教室,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乱逛着,希望能找个安静的地方。
当我走到实验楼下的时候,我看到楼边有一个狭窄的石阶梯,怎么我以前从来没注意到呀?这个石阶梯好象是通向实验楼后面的一片黄桷树林,我还从来没去过呢。那里一定很安静吧?我想。
我夹着课本慢慢沿着石阶梯往下走,石阶梯上铺着一层刚刚才落下的黄桷树叶,踏上去软软的,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我沿着石阶梯走到转角的地方,伸出头来往后面的黄桷树林望去,呵呵!好大的一片树林呀!虽然已经入秋了,可树林依旧郁郁葱葱满是树叶的清香。一阵风突然掠过,树林顿时响起扑扑簌簌的声音,跟着无数的树叶也落了下来,有几张树叶还落在了我的头上。
我夹着书往树林的深处走去,想找个可以坐的地方来温书。当我走进树林时,我突然看到了一座白色的建筑物坐落在树林的深处。呵呵,那里一定可以找个地方坐下看看书。我朝着这幢白色的建筑物走去。
这幢白色的建筑物怪怪的,外墙上帖满了白色的瓷砖,在树林里显得是那样的突兀。当我走近的时候,我发觉建筑物前的地面堆满了落叶,这些懒惰的清洁工,不知道多久没来做过打扫了。就连白色的瓷砖上也蒙上一层厚厚的灰,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我突然对这幢建筑物有了一种不好的想法,我觉得。。。这幢建筑物会不会是鬼宅呀?
当我沿着墙根走到这幢房的正面时,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比看到鬼宅还郁闷!这幢白色的建筑物原来是个----厕所!怪说不得是用白色的瓷砖贴的外墙。晦气!不过呢,在这里居然有个厕所,而且看样子已经废弃了很久了,呵呵,这里可以成为一个新的偷偷吸烟的地方,还是不错的!
我在树林里也没呆多久就回教室了,因为树林里的蚊子太大多了,虽然都是秋天了,可里面的蚊子生命力真是惊人,也许是饿了太久了,见了一个人进来,就围着我咬,我是不能不跑的。
晚上,到了寝室,我给兄弟们说了我在黄桷树林里的发现,他们全愣了。
赌王对我说:“你小子胆子可真大,你知道那座厕所的典故吗?看我不吓死你!”
赌王慢慢对我说了那个厕所的故事。在我还没进城南高中的前一个学期,学校里出了一件大事,一个高三的女生怀孕了。可她掩藏得很仔细,天天都穿着紧身的衣服,束着腰身,到了临产的时候居然没有人发现。她临产的时候正是高考模拟考,就在实验楼里考的。当她受不了的时候,她就请了个假出来上厕所,就在黄桷树林里的那个白色的厕所里把小孩生了出来。小孩落到了厕所里,当场就淹死了。这个女生也够狠,拿刀片割断了肚脐还继续参加考试。要不是考试时她的下身开始出血送医院,这件事还发现不了。当捞起小孩的时候,小孩已经死了,还是个女婴。但是从此之后,很多女生都说,到了晚上上厕所的时候,都会听到从厕所下面的坑里传来婴儿的哭啼的声音,好恐怖的。
我听完,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是不是真的哟?晕晕呼呼的。不过我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
接下来是周末,我回了一躺家,回家后我帮隔壁我的一个老同学写了一封文才横溢的情书,他一高兴,就从他老爸的抽屉里摸了一包烟给我。我一看,呵呵!是玉溪!二十多一包的。发达了!
周一回到了学校,我的包里揣着这包玉溪。虽然说好东西是要和别人分享的,但是我可舍不得和别人分享这包来之不易的玉溪哦。
我必须要找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独自一个人来享受。我一下就想到了黄桷树林里的那个白色的建筑物。虽然他们说得满渗人的,可我不怕,这个世界哪来的鬼呀?
下了晚自习,我故意等到兄弟们都走了,才一个人钻到了实验楼下面的黄桷树林。树林里黑漆漆的,一棵棵树木的影子就像是幢幢鬼影一样,参差不齐。我不禁感到一阵阵寒意,我觉得头皮有点发麻。一阵风吹过,树叶随着摇动,树林里满是淅沥哗啦的声音。
我大着胆子,重重地踏着地面,尽力发出足够的声音,为自己壮着胆。
终于,我走进了贴着白色瓷砖的厕所。厕所的白色的外墙在月光的映射下,显得格外的落寞和突兀。
我颤抖着摸出玉溪,含了一根在嘴巴里。我掏出打火机,啪嗒一声点燃了火。我重重地吸了一口。从我的口腔一直到我的肺部,充满了纯正的烟草的香气。
我闭上了眼睛,慢慢享受着烟草带给我的快感。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我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是什么声音?我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个声音就像是小孩的哭声。不好!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啪嗒!啪嗒!啪嗒!”又是奇怪的声音从厕所外传来,好象是脚步的声音。是谁?是谁会在深夜到这么一个废弃的还时常闹鬼的厕所来?我不敢想了。天啦!我为什么要到这么一个恐怖的厕所来吸烟?早知道,我还不如把这包玉溪和兄弟们一起分享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厕所里的小孩的哭声越来越清晰了,我几乎可以确定是从厕所的坑位下发出来的。我颈窝后的寒毛一根根都立了起来,全身的皮肤一阵阵发紧。
“啪嗒!啪嗒!啪嗒!”脚步声也越来越逼近我,是什么人来了?莫非是那个小孩的婴灵?她要来干什么?
我觉得我的下腹部一阵紧缩,接着又是一阵肿胀,一股想要排泄的感觉油然而生。我尽力忍住,我的背紧靠着厕所的内墙,大口大口吞咽着玉溪。我的肺部充斥了烟雾,希望能减低一点我内心的恐惧。
但是,这似乎没什么用,脚步越来越近,几乎已经到了我的身边,我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当我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的时候,我只听到了呜呜呜呜的小孩的哭声,还有越来越逼近的恐怖的脚步声。
我的小腹的坠涨感越来越强烈,我的内心已经忍受不了这样的恐惧和折磨了。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我的肩头一沉,我知道,有只手掌拍到了我的肩膀上。是谁?我能感受到这只手掌毛绒绒的,不像是人类的手。
我壮着胆子睁开了眼睛……我的天,一张可怖的脸出现在我的眼皮前。如树皮一般苍老,布满沟壑的脸,更可怕的是,他的左眼眶,只有一个血洞,没有眼球。右眼倒是有眼球,可是浑浊得只剩一点黄黄的,如液体一般的球状的玩意。
他的嘴巴咧开了,在冲着我笑。他的牙齿参差不齐,又黄又黑,透过他的牙齿,我甚至可以看到已经发黑的喉咙。
“你是谁?”我声音颤抖地问。
他的牙齿已经漏风了,可我依然听得见他的声音含含糊糊地说:“收命的!”
收命的?他难道是地府的无常?我的惊悸令我的心脏无法忍受。我的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就在这个贴满白色瓷砖的时常闹鬼的厕所里,在四周传来呜呜呜呜的小孩的哭声的厕所里,在这个恐怖的老无常的面前,我不争气地晕了过去。不要说我胆子小,换成你,也会晕过去的。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间白色的房间里。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白色的墙,白色的天花板,就连我盖的被子都是白色的。这是什么地方?难道是地府?可我听说地府应该是黑色的呀,这是什么地方?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一只输液器的针管正插在我的静脉里,一股药水正慢慢注入我的体内,让我感到浑身上下热呼呼的。
这连傻子也看得出来,我不是在地府,我是在医院的。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护士进来了,看到我醒了,连忙叫着医生。
过了一会,医生进来了,跟着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我的班主任李总,还有个是一个老头,就是我在厕所里看到的那个只有一只眼睛的“无常”。
老头一看到我,就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把你给吓着了。是我的错。”
李总没好气地对老头说:“你这老王头呀,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可跑出来吓人就是你的错了。”
我有点明白了,但是跟着来的是愤怒:“老王头,你吓我就吓我嘛,干嘛要说是来收命的?”
老王头连忙说:“我不是说我来收命的,那天我没戴假牙,说话漏风,我是说我是扫地的。”
扫地的?收命的?我晕啊!!!
我又问:“可厕所里呜呜呜呜的小孩的哭声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老王头顿了顿,说:“我都给学校提了无数次意见了,这个厕所虽然没什么人来光顾,可这水管也太差劲了,那边教师宿舍一用水,压力一大,这边厕所坑位下的水管就吱吱地叫。哎……学校就是听不进我的意见。不知道当初修厕所的时候,找的哪家施工队,买的什么伪劣材料……”
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很精彩的故事。而且又是个虚虚实实,真鬼假鬼变换的故事。
听完故事后,我忽然想起,赵博楚曾经说过,我可以从这个故事里对他与他的家人有更多的了解。这是什么意思?我握着餐刀的手突然僵持了。
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在说,我所看到他是个病人的模样,其实并不是事实?难道他根本就不是病人?甚至,他根本就不是个人——而是一个鬼魂?
哈哈,这也未免太无厘头了。我咧开嘴笑了笑,然后低下头来准备继续解决盘子里美味的黑椒牛扒。这时,我忽然看到牛扒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等我看清这是什么东西时,突然一声尖叫,然后一扬手,将牛扒扔到了地上,接着“哇”的一声,大口大口呕吐起来。
——牛扒上,连着一块几近透明的皮。皮上,似乎有什么隐隐约约的花纹。我已经辨认出来了,那是一副守护天使的图案!
那是年轻门卫后背上的刺青!
难道我们一直享受的美味,竟是年轻门卫的人肉?
我跪在地上,使劲抠着自己的喉咙,吐得差不多连苦胆都呕出来了。
这时,我听到赵倩莲的声音:“是的,你没有猜错,我们一家人都是鬼!而我们最喜欢吃的,就是人肉!还记得有一天你来的时候,看到顾管家没在,我们告诉你,他检查食品去了。其实,那天他是去给别墅的工人做体检——我们赵家对食物的要求很高很高!”
赵朴哲补充道:“医院的李丹医生,也是我们的同类。我父亲并没有得什么重病,鬼又怎么会得病?我们之所以会请人来讲鬼故事,就是想多骗点讲鬼故事的人来,我们好吃他们的肉——听说有文化的人,肉会更嫩一点。”
“唉——”顾管家叹了一口气,说,“本来你来的第一天,我们就该吃你的。谁知道你那天的鬼故事太好听了,所以放过了你。我们原打算,只要你哪天讲的鬼故事不好听,我们就吃掉你。谁知道,你每天的故事都那么好听,让我们下不了嘴吃你。”
我说过,其实我一直是个胆小的人。此刻,我瑟瑟发抖地坐在地上,带着颤音,喃喃说道:“那你们现在想对我怎样处置?我不想死啊!”
“呵呵……”发出冷笑的是赵博楚。
他站了起来,轻飘飘地走到我身边,说:“本来我们今天定下的计划就是要吃你。不过,现在我们已经改变了主意,决定放了你,而且这个月来你的酬劳我们会照样付给你的!”
“为什么?”我真是个奇怪的人,当听到了劫后余生的消息后,不是先欢呼雀跃,而是先去问对方为什么要放过我。我真像个白痴!
赵博楚很严肃地说:“庄先生,我们之所以要吃人,是因为我们一直觉得,人比鬼更可怕!看看你们这个肮脏的世界吧,尔虞我诈,互相欺骗。人吃人,人杀人,甚至还有人自杀!你们人类制造的核弹,已经足以摧毁地球几千次了,可你们还在继续制造。整个地球上,什么地方盛产石油,什么地方就铁定在开战。无数儿童被枪杀,无数妇女被糟蹋,可你们却在报纸上说,这是正义在行动,是在维护世界和平!这样的事,就连我们鬼都是做不出来的!”
他顿了顿,看着我,继续说道:“本来,我们今天的确是准备吃了你的。可是,你的一件举动让我们改变了主意。”
“我的什么举动?”我好奇地问道。我恨我这该死的好奇心!
“是你送给我们的礼物!”赵博楚一字一顿地答道,“我们只是雇主与雇工之间的关系,在我们即将结束往来的时候,或许我们以后将不再见面,你却依然为我们送来了礼物。这让我们感动——你是一个绅士,也是个好人。吃掉你,那是件很残忍也不符合逻辑的事。对于你,对于我们,都是如此!”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顾管家走到了我的面前,递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说:“庄先生,这是给你这个月辛苦劳动的酬金。”
我手指颤抖地接过了信封。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咔咔”作响声。
“你快离开这里吧!一走出别墅,你就开车走吧。”赵博楚慢慢地说道。
我这才发现“咔咔”声是从我的头顶传来的。我抬头望去,发现天花板上所有的灯都在摇晃着,还有石头碎块正扑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别墅就要坍塌了!
“庄先生,你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话的是赵倩莲,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此刻竟盈出一汪泪光。
是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捏着信封,快步地跑出了别墅。我用最快的速度跳进了轿车,发动油门,向庄园外驶去。刚一驶出铁门,就听到身后轰隆一声巨响。
我回头看了一眼。我看到整座别墅都湮没在一片灰尘中——赵家别墅真的坍塌了!
灰尘在空中盘旋着,如龙卷风一般。
我驾着轿车,沿盘山公路下到了山脚。当我下到山脚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此刻,我诧异地看到,身后只有密密麻麻的树林,哪里还有什么盘山公路?
我手扶着方向盘,心跳剧烈,整颗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的胸口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嘴里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