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爱的摊牌
格森显然没料到方晟应变如此之快,一时竟想不出对策。
“不要轻举妄动,我们要了解一些细节,”方晟道,“解释一下吧,格森先生,当初你出面邀请我过来寻找格蕾丝,保护滕自蛟,这两项任务我都做到了而且效果不错,如今为什么拿着枪逼我放弃?你应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原因很简单,开始我不知道你与滕自蛟有仇,这种仇恨把局面导向复杂化,并严重影响美国联邦调查局引渡污点证人的工作,身为此案的协商人,我必须出面阻止。”格森道。
方晟哼了一声,对格蕾丝说:“你没有洗澡,而是跑出去找格森,对不对?”
“海曼都告诉我了,而你一直对我隐瞒消息,事实上美国联邦调查局已与中方达成协议,同意引渡滕自蛟和蒲桑炯,但如果涉及重大案件就必须等审讯结束,”格蕾丝艰难地说,“方,我知道这样做对你不公平,但美国联邦调查局不能等,我也别无选择,我要抢在郭川警方重新立案调查你父亲被害之前把他们送到上海,明天下午就乘飞机去美国。”
“你没有手机,怎么跟海曼联系的?”
“其实我身上藏有特制的保密通讯工具,我们一直保持联络。”
“你说过金小咪和蒲桑炯比滕自蛟更有价值。”
“抓住现实是最重要的,我们不能抱侥幸心理,再说金小咪是美国人,如果落到警方手里迟早要交给美国联邦调查局。”
“这就是说,我们之间的合作到今晚结束,是吗?”方晟平静地问。
格蕾丝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很抱歉,方,中国有句老话叫各为其主,是这个意思吧?”
方晟突然觉得心灰意冷。
格蕾丝始终对格森有疑心,可即便如此还是选择与格森合作;她对方晟高度信赖,可最后关头却与他决裂。各为其主这句话确实是最现实、最冷酷的诠释。
“你们想过从一个特种兵教官手中抢人的代价?”方晟道。
“方,不要逼我选择,为了把威尔逊投入监狱,沉重打击辛德诺集团,美国联邦调查局将不惜一切代价,”格蕾丝道,“我也是。”
“格森先生,你与她想法一致?”
“是的,方先生,你的任务完成了。”
“你宁可格蕾丝死也要带走他?”
格森停顿片刻,道:“方先生,希望你不要太执著,目前主动权在我这一边。”
方晟默然盯住格蕾丝看了好一会儿,道:“我做的事你做不到,你做的事我不能做,也好,让我们以和平方式解决这件事……首先滕先生放了人质,第二步格森先生放下枪,第三步我放下枪,第四步格蕾丝带滕先生离开。”
格森权衡一番利弊,仔细推敲方案中的漏洞,然后笑道:“格蕾丝小姐,看来你才是方先生最信任的人,因为最后只剩下你举着枪。”
格蕾丝淡淡地说:“谢谢。”
“滕先生,你是否同意此方案?”格森问。
滕自蛟忙不迭道:“同意,同意,我举双手赞成。”说完立即松开匕首,岑冰冰一步步向后退,直退到格蕾丝附近。
“轮到你了,格森先生。”方晟提醒道。
格森一迟疑:“希望你不要玩花招。”
“今晚玩花招的是你。”
格森垂下手臂:“ok,我已放下武器。”
在几个人的注视下,方晟慢慢收枪,后退一步贴墙而立。
格蕾丝见状大步走到滕自蛟面前,滕顺从地伸出双手戴上手铐,跟在后面走向巷口。
经过方晟身边时格蕾丝停下来深深看了他一眼,说:“请允许我……”
“嘘,”方晟手指竖在唇上,“什么都别说,中国还有句老话叫尽在不言中。”
格蕾丝咬着嘴唇点点头,一言不发离去。
“格森先生!”方晟突然扬声叫道。
格森一愣,以为他要反悔,警觉地持枪回头。
方晟微笑道:“什么时候能尝到那瓶六十年martell?”
“喔,当然,当然,应该在不远的将来。”格森含糊道。
方晟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转过头道:“冰冰,你还好吗?”
“她很喜欢你。”岑冰冰道。
“你错了冰冰,我是个不讨女孩子喜欢的人。”
“她就是喜欢你,从她眼神里可以看得出来。”她坚持道。
方晟伤感地摇摇头:“可是你看出没有,我爱了你四年!”
“那又如何?我只看到你和格蕾丝拥抱在一起。”
“因为我去过百乐园小区!”方晟遏制不住怒气,“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哪来那么多钱买一套又一套的房子?还回到老话题,蒲桑炯跟你什么关系?你又为什么私自放了滕自蛟?”
岑冰冰面无表情:“从一开始你就不信任我,对吗?”
方晟懊恼地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我们缺乏相互信任的基础,其实……”
“砰!”
“砰、砰!”
“砰、砰!”
不远处传来几声杂乱的枪响,方晟一惊,猛一拍头道:“糟了!”说着朝巷口飞奔而去。
岑冰冰紧紧跟在他后面:“怎么了?怎么了?”
“我没料到……郑阳……不会有事的……别过来,危险!”方晟前言不接后语道,说话间跑到巷口,眼前的场面让他大惊失色:
格蕾丝倚在墙边,左手按在右臂上,鲜血染红了整个胳臂;滕自蛟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岑冰冰惊叫一声,身体摇摇欲坠。
方晟迅速跑到格蕾丝面前:“怎么回事?”
“格森想杀我们灭口,多亏郑阳及时阻止,”格蕾丝道,“对不起,方,我不该相信格森。”
方晟当即掏出手机拨了号,沉声说:“我在城门河塘巷,有人受伤需要急救。”
这时郑阳急匆匆跑回来,嘴里不停地咒骂着:“他妈的,这家伙居然挟持一个老人做人质开车溜了!”
“救人要紧!”方晟道。
两人为格蕾丝和滕自蛟做紧急止血处理,格蕾丝伤势相对轻些,滕自蛟胸腹部位中了三枪,其中一枪离心脏只有几厘米。
“他……他会死吗?”岑冰冰声音颤抖而脆弱。
“凶多吉少。”方晟道。
郑阳恨恨道:“早知道你们对峙时就给他一枪,后面也不会发生这些事。”
方晟苦笑道:“当时他的身份还是‘国际反贩毒组织’上海分部主任助理,又在替美国联邦调查局争夺证人,岂能轻易翻脸?”
格森和格蕾丝现身逼迫方晟交人时,郑阳也隐至附近。方晟发现后赶紧暗示他不要露面,“不要轻举妄动,我们要了解一些细节,”这句话并非对格森说,而是让郑阳少安毋躁。
格森把争抢证人一事说得合情合理,方晟不想为此翻脸,于是将滕自蛟拱手相送,但郑阳随即尾随其后暗中观察他们有无花样。行至巷口格森猝然出手,先打伤格蕾丝,然后对着滕自蛟连开数枪,但一是黑暗中射击精确度大打折扣,二是格森有些心慌意乱,加上郑阳及时现身阻止,不然两人肯定当场毙命。郑阳一直追到大街,格森拉了个老人做挡箭牌钻进车子仓皇而逃。
没过多久安图生驾车过来,方晟等人将滕自蛟抬上去,并让格蕾丝到医院治疗,她坚持不肯,说只是轻伤,待会儿自己找家小诊所处理一下就行了。安图生心知她仍不信任自己,冲郑阳使了个眼色。郑阳会意,说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取出子弹再回来。格蕾丝这才点头同意。
安图生笑道:“我快成收容所所长了,尽跟在你们后面接收伤员。”方晟看看站在巷口的岑冰冰,让郑阳先过去陪她说话,再将安图生叫出车外向前走了几步,压低声音说该抓的都抓了,接下来得收网吧?
安图生收敛笑容,悄声说:“刚才还和张局商量这事儿,我们打算设一个局引蛇出洞,钓出那条大鱼!”
“那条大鱼可不是普通的鱼啊,他是只千年老王八,狡猾得很。”方晟说。
“有蒲桑炯和滕自蛟两只大饵,不管是死是活,都不愁他不上当!”安图生道,“如果不够再加一个郑娆娆!”
方晟心头一震,喃喃道:“娆娆……娆娆……”
“她和乔的行踪已在我控制之中,下一步就是让她与王小安见面把实话说出来,”安图生拍拍方晟,“再委屈几天,一切终究会水落石出!”
方晟淡然一笑:“十几年都等了,还在乎多等这几天?”
目送着安图生的车远去,岑冰冰站到他身后,问道:“这个人是不是警察?”
“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他从我手上抢走蒲桑炯。”
方晟转过身认真地问:“冰冰,你跟蒲、滕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岑冰冰执拗道:“你先说他的身份。”
“这对你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
“是,他是警察。”
岑冰冰垂下眼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良久才说:“回去吧,我很累。”
两人默默回到她的住处,进屋后岑冰冰钻进厨房不知干什么,方晟想等郑阳和格蕾丝回来再睡,便坐在客厅沙发上迷迷糊糊打盹。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发现岑冰冰站在沙发边,连忙起身揉揉眼,勉强笑道:“还没休息?”
岑冰冰淡淡嗯了一声,道:“我,我想和你谈谈。”
方晟定定神:“我认为很有必要,就在这儿?”
“到我房间吧。”
方晟随她进入房间,靠窗户有个欧式茶几,两边各摆着一张藤椅,便坐下来。岑冰冰从厨房端来两杯咖啡,还拆了一包夹心饼干。
“饿了吧?边吃边谈。”她说。
方晟深深嗅了嗅咖啡,赞道:“好香的咖啡!记得你只喝花茶,不喜欢喝咖啡的。”
岑冰冰道:“关于我的情况,你知道的只是极小极小部分的皮毛,即便如此还未见得正确,比如说咖啡,其实是我的最爱。”
说着她举杯与他轻轻一碰。
“因为你根本不打算向我敞开心扉,”方晟道,“但我不打算对你隐瞒什么……上次你看到我和格蕾丝……”
岑冰冰兴趣索然道:“别说她了,反正就那么回事……今天我准备彻底说清楚,因为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一切都没了意义。”
方晟端起杯子,缓缓转动道:“使命?所有这些都是早有安排?”
岑冰冰道:“我不知道从何说起,太多太多的头绪……先说我的真实身份吧,也许你一听就全明白了,我的真名叫滕晶。”
方晟脸色大变,刷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咖啡溅掉大半,颤声道:“滕……滕自蛟是你……你的……”
“请坐,”岑冰冰……滕晶平静地说,“他是我爸爸。”
“可……可他挟你做人质,还要……”
“这是他的一贯作风,我早已习惯了,做这种人的子女就得学会承受耻辱与难堪。”
“你失踪了十多年,其实是滕自蛟自导自演?”
“不完全是,但也差不多,”她与他又碰了一下杯,“我真不知道方仁冲是你父亲,否则绝对不可能跟你在一起,而且相处了四年,因为,因为我参与了毒杀你父亲的计划……”
方晟稳稳看着她,语气平静:“你利用邰子俊对你言听计从,指使他投毒,可我父亲被送进医院时滕自蛟正处于昏迷之中,谁向你提供信息?”
“万文暄,爸爸的情人,她看到方仁冲后立刻通知我,我听了六神无主不知怎么办才好,便打电话告诉蒲桑炯,然后三个人不停地通电话,最后确定由我出面诱使邰子俊下手……”
整个作案过程方晟已基本掌握,不算新鲜,他只静静听着。
“……事后我很害怕,第二天到拘留所看望爸爸,他埋怨我不该卷进去,并说这次被抓恐怕难以脱身,坐牢是免不了的,唯一担心的是以蒲桑炯的歹毒可能要杀人灭口,因此他能否活下去希望全在我身上。我起先没听懂,他进一步解释说这几年与青藤会合作他也留了心眼,家里藏有那些人的犯罪证据,只要我带着秘密隐居起来,他再托人放些话,蒲桑炯肯定不敢轻举妄动……”
“原来如此。”方晟叹了口气。
岑冰冰微微颔首:“一切进行得非常隐秘,爸爸很早就为我购置了几处房产,都在青藤会势力之外的区域,加上我本身就好静不好动,因此安安逸逸过了几年,直到遇上你……”
“那天你喝醉了。”
“再安静的人也有内心骚动的时候,我毕竟还年轻,内心深处向往热闹,向往繁华,有时感觉非常无聊,有时极度寂寞。为了解闷,我在几处房产轮流住,当住到兴化小区时有了那次醉酒,”她苦笑一下,“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喝酒,结果醉了,而且又遇到你,或许就叫缘分吧。”
方晟冷然道:“缘分这个词似乎太美丽,我担当不起。”
“第二天醒来第一眼看到你伏在床边,当时心里就泛起一股冲动,我需要慰藉,需要有人相伴,需要切切实实的情爱,所以……”
“所以我成了你的调味品。”
对他的尖刻岑冰冰泰然处之,继续道:“爸爸出狱后原打算带我远走高飞,谁知那伙人对他并不放心,干脆将他送到蒲桑炯家,名义上是管家,其实是长期软禁,不管到哪儿都有人跟着,因此我更不能现身……我知道我们俩不会有结果,但,但,但总是张不开口,有时甚至有种想法,希望等你主动提出分手,这样能让我的良心得到安慰,直到那天看到你和格蕾丝搂在一起,那一刻我内心深处解脱大于痛苦,释然大于愤怒。原想这辈子就钻在这条胡同里平平淡淡地生活,不料竟被蒲桑炯看到……我当然要救他,如果他被抓住把一切都招出来爸爸就完了,然后遇到你们,还有爸爸……晚上他暗示我救他,然后借疗伤的机会我把一根铁丝塞到他手里,两人合力解开手铐,趁你们睡着时陪他逃跑,可他到底没躲过这一关……”说至此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郑阳陪着格蕾丝回来了,方晟让他们先在客厅休息,自己则进房间继续谈话。
“今后打算怎么办?”方晟问。
岑冰冰凄然道:“我已说过,我的使命结束了,没有以后,也没有将来。”
“人,总要坚强活下去。”
岑冰冰摇摇头:“十多年前那桩谋杀案即将真相大白,爸爸落到警察手里,就算被抢救过来也活不了几天,因此这个世界已没有我留恋的东西。”
方晟默然。
如果说之前对岑冰冰还有几分不舍和怜惜的话,她参与杀害父亲的行径使他彻底割裂这种依恋,这一刻他嗟叹的是命运竟如此残酷,将两个有生死之仇的人安排在一起相恋相爱,却不给他们看到光明。
岑冰冰又端起杯子,露出古怪的笑容,“咖啡的味道怎样?”
方晟一愣,晃晃杯子没有回答。
虽然吃了不少饼干,咖啡却一口没喝,因为她的眼神、动作都有些异样,而且咖啡虽然香,总有些不寻常的味道,因此他佯装吃惊洒掉一半,又借手腕掩护倒了一些。
“实话告诉你,我在咖啡里下了毒,”岑冰冰平静地说,“我爸爸杀了你爸爸,你千方百计抓他交给警察,如今我再杀你,可谓冤冤相报,”她再度古怪地笑笑,“但这回不同,我这杯咖啡也有毒,陪你一起死,总该满意了吧……”话未说完,她脸色青白如纸,瞳孔放大,晃了两晃一头栽到地上。
“冰冰!”
方晟赶紧扑上前紧紧抱着她,大叫道:“郑阳,快准备灌肠工具!”
郑阳和格蕾丝一齐冲进来,一个摸脉搏,一个翻眼皮。
岑冰冰会有动作,方晟事先已有预感;她在咖啡下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抱定必死之心给自己下毒。
查看之后郑阳、格蕾丝同时摇头,岑冰冰脉搏全无,气息已绝,再高明的医疗手段也回天乏术。
方晟悲愤欲狂,用力搂着岑冰冰的尸首仿佛要将自己揉进去,泪如泉涌,嘴里不停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自作聪明?凭什么认定冰冰只想杀我?难道我不能把两只杯子都砸碎吗?难道……我本可以阻止悲剧发生的……我本可以阻止悲剧发生的……”
格蕾丝担忧地看着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郑阳用力掰开他的手,冲格蕾丝使个眼色。格蕾丝上前扶住他,柔声道:“谁也预计不到这个结果,方,这件事错不在你。”
方晟悲伤地摇头:“不,不,是我的错,从她表明是滕自蛟的女儿起我就应该想到,我太自作聪明了,却不考虑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我错了,我错了……”
郑阳和格蕾丝齐心协力将他硬推出去送到对面房间,把门反锁,坐到沙发上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方很痛苦,看得出,他的心快碎了。”格蕾丝闷闷不乐道。
郑阳不语,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出神,过了会儿幽幽道:“只有爱心才能抚平一颗破碎的心。”
这句话拐了好几道弯,格蕾丝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你是不是暗示我去安慰他?”
郑阳笑笑道:“我只知道这会儿他绝对不可能理我。”
“你想得太多了,”格蕾丝道,“我和方只是工作搭档,不错,我们接过吻,那并不代表什么,你不能因此断定我和他存在暧昧关系。”
郑阳的脸有点红:“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
“总之我必须进去,对不对?”格蕾丝突然改变态度,“你不愧是他最好的朋友,真够哥儿们。”
说着拍拍他的脸,嫣然一笑进入房间。
郑阳满脸疑惑看着她的背影,摸着头嘀咕道:“外国女孩子就是怪,让人捉摸不透心里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