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警局灭口

郭川市公安局小会议室里烟雾腾腾,案情通报会已经开了六个小时,从张局到安图生,以及城区各辖区派出所所长,每个人都作了详细而具体的报告,然而郁局脸上仍是铁板一块,连“辛苦大家”、“任重而道远”这些官样文章都吝于出口,皱着眉头大口大口地抽烟。

“青藤会团伙犯罪案件情节严重、性质恶劣,造成的影响极坏,相关涉案人员流窜入我市后,又产生了新的问题,使案件更加错综复杂,给侦查工作带来很大难度……”张局见郁局迟迟不表态,只得把球踢给他,“刚才同志们已就前段时间工作做了阶段性小结,下面请郁局作重要指示。”

掌声稀稀落落,也难怪,十多个小时不吃饭尽喝茶,又不敢乱动,谁吃得消?大家只希望他少说几句,早早结束后回去填饱肚子。

谁知郁局第一句话就给所有人头上浇了一盆冷水。

他沉着脸将香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掷地有声地说:“听了同志们的发言,我个人认为,所有人员在侦查此案的过程中都存在严重问题!”

包括张局在内所有人均一惊,原来昏昏欲睡的也打个激灵清醒过来。

“从领导到广大刑警,主观上有畏难情绪,认为有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有特种部队教官,人家本领大得不得了,飞檐走壁,百步穿杨,所以思想上不敢碰,不想碰,缺乏打硬仗的决心和斗志!再说客观,客观上也有消极情绪,主要是针对郑阳,有人说他是派出所所长,怎么可能成为杀人犯?我倒想反问一句,郑阳凭什么不可以是杀人犯?坏人能变成好人,好人也能变成坏人,事物都在运动发展嘛,别说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哪怕做更高的官,只要出现违法乱纪的行为就必须受到制裁!”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各位好好回想一下,自从格蕾丝带了滕自蛟失踪后,我们打赢了哪一场仗?没有,完全没有,每次都干的是打扫战场的活儿,连对手的影子都看不到!”郁局说到这里猛一拍桌子,“四五条汉子竟然看不住一个郑阳,是麻痹大意还是故意放水?这种作风还谈什么维护地方治安?我建议安队长对上述人员隔离审查,把事情查清楚!另外昨天夜里城东砖窑一带的杀人案,尽抓死人,活人都哪里去了?难道腾云驾雾一个筋斗翻了十万八千里?我从城东回城的路上,沿途除了一个流动检查站以外就看不到卡哨,看不到110巡逻车,这样搞法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怎么抓?到哪儿抓?”

昨晚抓捕行动是张局一手负责的,说到这个程度,就差指着鼻子骂了,张局干咳一声道:“明天上午安队、黄队辛苦一下,召集专案小组开会,研究部署下一阶段……”

“工作不能过夜!”郁局毫不客气地说,“散会后立刻把相关人员叫过来,有什么困难请各位克服,确保今夜拿出方案和措施……大家吃了没有?”

简直废话,六个小时没挪窝,哪有时间吃东西?

郁局道:“辛苦一下,买点方便面凑合凑合,然后挑灯夜战,天亮前必须根据新方案把人员部署到位,我要求,三天之内案情要有明显进展!散会!”

参会人员低低应了一声,三三两两走出会议室。

见有人给自己使眼色,黄永泉舍近求远磨蹭过去,听到那人低声说:“一小时后去你宿舍。”

黄永泉忙不迭点头,混在人群里离开。

坐到食堂里和其他中层干部边埋怨边狼吞虎咽吃了两碗方便面,刚点起香烟,安图生又把刑警队主要骨干召集起来开会,紧急商讨在全市范围实行拉网式搜捕的方案。没有郁局和张局在场,气氛活跃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想点子,讨论得非常热烈。黄永泉照着笔记本把事先拟好的几个要点读了一遍,然后摸摸腹部,低声告诉旁边的人,肚子有点不舒服,去趟厕所。

走廊间空无一人,他急速跑到二楼,穿过长长的通道直奔宿舍楼。

郭川公安局建筑呈梯状结构,最前面是办公大楼,主要有刑警大队、治安大队、110指挥中心等一线部门,中间是行政楼,最后是宿舍楼,原来之间并不联通,宿舍区与办公区之间还有院墙相隔,后来考虑到干警们常常工作到深夜,或者夜里有突发任务,上下来回很不方便,便做了道贯穿前后的“空中走廊”。

宿舍楼全是小套或单间,专门提供给刚分配单身干警和住房困难职工,此外局领导班子都配了休息室,因为他们工作起来经常是连轴转,有落脚的地方能睡个囫囵觉。

黄永泉也有一套,但很少住,习惯了舒适奢华的环境,在这种简陋的宿舍根本睡不着。

打开门,屋里一股淡淡的灰尘味,他打开饮水机开关,又简单收拾一下屋子,坐到沙发上舒了口气。

老实说如果那个人不主动表示见面,心里真有点不踏实。

事情都坏在安图生手上。

那天早上姓安的恐怕是吃了豹子胆,仅凭一盘来历不明的录音带就敢不经领导同意就擅自带队包围三里桥商务会所,把青藤会铲了个底朝天,要不是从里面搜出摇头丸、k粉之类的东西,估计等待他的就是停职检查了。

滕自蛟也是吃错了药,居然说自己是录音带的持有者,这一来牵出了“国际反贩毒组织”和美国联邦调查局,还有那个该死的方晟。

自从方晟出现在郭川后,黄永泉没睡过一次好觉。

十多年前的噩梦如同冰凉悚然的毒蛇,不时敲打着他的灵魂。

不错,他在白天鹅舞厅是有股份,平时也尽力罩着滕自蛟,与青藤会的蒲桑炯也有往来,大家吃吃喝喝都是朋友。但有一点他心知肚明,他在白天鹅的股份是小头,大头属于另一个人,这个人是谁,黄永泉多少猜到几分,只是不点破而已。

那场火灾纯属天灾人祸,可既然发生了也没办法,如果方仁冲就事论事点到为止,黄永泉也不想负隅顽抗,大不了痛痛快快承认对白天鹅无证无照经营的情况疏于管理,监督不严,背个处分什么的完事。可方仁冲不识相,非要挖大鱼,找他诫勉谈话时所问的每句话都另有所指。

方仁冲说得很有艺术:“滕自蛟不是地头蛇,而是郭川境内的一条强龙,他的舞台太大,触角太深,凭你这个小小的派出所长罩不住……你最好向组织坦白交代,不必替其背黑锅?这会儿耍哥儿们义气不是明智之举。”

话是说得不错,可黑锅还得照背。向组织坦白,哼,组织是谁?还不是他方仁冲?落到他手里不死也得蜕层皮啊。

见他身上实在榨不出东西,方仁冲闪电般拿掉黄永泉的职务,限期说明情况。开始他也没当回事,在家照睡照吃,反倒胖了几斤。然而那天在酒席上见到纪大嘴使他顿生警兆,感觉事情很不对劲。

由于经常处理打架斗殴,黄永泉对纪大嘴比较熟悉。这个人本质上并不坏,或者说不能算真正的坏人,因为他骨子里透着所谓的侠义情怀,好打抱不平,好多管闲事,与蒲桑炯之流有根本性的区别。

纪大嘴居然主动找蒲桑炯讨论毒品生意,其中一定有诈。

经他一提醒,蒲桑炯吓得酒醒了大半,当即打电话给纪大嘴取消交易,同时黄永泉通过特殊渠道秘密监听他的电话,一听之下魂飞魄散,原来纪大嘴竟是方仁冲安排的“间谍”。

当天夜里蒲桑炯和他紧急商量对策。

蒲桑炯终于摊牌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准确地说,那个人是青藤会的幕后老板,大凡青藤会控制下的能赚大钱的生意他都插了一腿,白天鹅只是其中之一。

蒲桑炯还说方仁冲早就怀疑那个人与青藤会的关系,将黄永泉停职处理是敲山震虎,企图把后台引出来。

黄永泉反问说事情已到这一步,那个人打算怎么善后?

蒲桑炯说暂时没联系上,不过有两点肯定不会错,第一,不能让郑娆娆见到纪大嘴;第二,要设法抢到纪大嘴手中的东西,方仁冲得不到证据也拿你没辙。

黄永泉同意他的意见,并建议青藤会的人解决郑娆娆,反正她与很多社会青年有交往,就算在街上发生纠纷也没人怀疑,至于纪大嘴恐怕要那个人亲自出马,随便弄个罪名把他从家里骗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做掉。

好主意,我早就想除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了!蒲桑炯狞笑道。

商量完后蒲桑炯打电话给那个人,出乎意料的是那个人反问了一句:

“纪大嘴死了,再冒出李大嘴、王大嘴怎么办?郑娆娆吃了亏,方仁冲不依不饶又怎么办?”

蒲桑炯一时头脑转不过弯,谦恭地说:“您的意思是……”

“连根拔起!”

“啊!杀……杀方仁冲?”

“怎么,怕了吗?这才是一了百了的方案!”

黄永泉与蒲桑炯面面相觑,被那个人创造性的思维震住了。

接下来便是苦心孤诣地筹划,提前释放滕自蛟、车祸、找人作伪证、拦截郑娆娆、抓捕纪大嘴……一个个步骤,一道道环节,反反复复地推敲,否定,毕竟目标是公安局长,作案难度远远大于普通人。何况方仁冲知道自己惹的什么人,对人身安全非常注意。

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很不顺利。

首先是滕自蛟为了壮胆,同时也为酗酒开车打下伏笔,多喝了几杯,临阵驱车撞向方仁冲时酒意发作,没撞死方仁冲,自己反倒昏过去。

另一边王小安拦截郑娆娆时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两个人都失去踪迹。

就在他们陷入绝望之际,天上掉下个大馅饼,为方仁冲看病的居然是滕自蛟的情人万文暄,那些日子滕经常在她面前长吁短叹,她多少了解些情况,当机立断提供了重要线索,于是紧锣密鼓行动起来,一个阴险的计划从制定到实施,只用了三十分钟。

后来一切都得到控制,纪大嘴被捕,黄永泉官复原职,青藤会照样贩毒、走私、收保护费,大家像以前一样发财。要说遗憾也有,一是由于在方仁冲手上绊了一跤,安图生摘得现成桃子一步步提拔到局党组成员;二是他多次找关系想在狱中干掉纪大嘴,可惜那个家伙周围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保护网,屡屡让他不能得手,这不,一个疏忽倒让纪大嘴活蹦乱跳出来了,而且,而且有可能遇到方晟……

如果纪大嘴将真相告诉方晟和郑阳,会导致什么后果呢?

想到滕自蛟被捕后那个人指示要杀人灭口,黄永泉不禁打了个寒噤。以那个人斩草除根的霹雳手段,会对自己怎么做呢……

黄永泉缩缩身体,不敢继续想下去。

“笃”,门虚掩着,外面的人很快推门进来。

“你来了……”黄永泉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并迎上前。

那个人微笑着走到对面,指着沙发示意他坐下,就在黄永泉俯身落座时,一柄带消音器的手枪悄无声息顶住他脑门。

“啊!不……”黄永泉惊恐地说了两个字,眼睛落在那个人套了鞋套的皮鞋上,“噗”,血花四溅,他双目圆瞪,软绵绵倒下去。

那个人冷静地环视室内,戴上手套擦清枪上的指纹,卸掉消音器,将枪塞到黄永泉手里,然后轻巧地退出去。

半小时后两名巡夜回来的民警发现敞开的房门和倒在地上的尸首。

此时离他不到两百米的会议室正在气氛热烈地开会,相比之下显得何等的讽刺,何等的幽默!

郁局和张局再度赶到局里主持召开局机关全体人员大会,会上部署了以抓捕逃犯为主旨的“记号行动”,郁局强调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强力搜捕行动,公安局在职人员倾巢出动,局行政人员、防暴大队、刑警大队、治安大队、市区各派出所干警,并从基层紧急抽调一百名警察增援,搜查要点包括车站、码头、小旅馆、学校、厂区、建筑工地、涉案人员所有亲属的住宅……

对局领导来说,这是一场输不起的行动。

早上一上班,郁局和张局向市委班子汇报“记号行动”和面临的困境时,市领导们不约而同皱起眉头,显然对事态发展至此非常意外,市委书记沉吟良久提出四点意见:一要顾全大局,外松内紧,不能因为突击搜捕引起骚动,让投资者对郭川的软环境产生负面印象,影响全市经济建设;二要稳定为主,分清缓重,抓捕案犯固然重要,但维护治安,保证社会和居民生活安定这根弦不能松;三是设定期限,速战速决,战线不要拉得太长,行动不要拖得太久,不能让老百姓感觉出了大事,继而谣言满天飞,人心惶惶;四是加强宣传,正确引导,注意系统内部统一口径,不要让社会上对黄永泉的死议论纷纷,影响执法人员形象。

闻琴音而知雅意,几点意见一说两位局长便清楚市领导对公安局近期工作不满意到极点,这很不妙,因为再过几个月就是四年一度的换届选举,整体人事布局已在领导们酝酿之中,倘若让坏印象持续下去,结果可想而知。

因此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

功夫不负有心人,将近黄昏的时候一条重要线索摆到专案组面前。

北关大桥派出所反映,大桥居委会一群大妈每晚结伴到桥边亭台上扭秧歌,最近两天发现桥下河边建筑工人留下的平房里有微弱的灯光,还有人影闪动,可是走到面前又看不到人,她们觉得很奇怪。

“包围北关大桥,封锁四周所有通道!”郁局立即发出指令。

二十多辆警车从不同方向向北关大桥集结,四十分钟后大桥两侧道路全部封锁,特警队十多个枪法精准的狙击手蓄势待发,水警也分别扼住上下游要道,与此同时张局留守本部,郁局、安图生一身戎装,会同受邀而来的“国际反贩毒组织”代表格森一起坐着指挥车来到桥头,亲临现场组织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