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四年
四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夜里三点。
城市一处幽暗的街道中。
“23号。”
“来了!”
“注意位置、注意掩护——好——动手!”
一个醉醺醺的人影刚刚晃进街道,就被从四面八方扑过来的人死死按倒在地上,他吓得从醉酒中清醒过来,看到第一个把自己按倒在地上的女人,正是打扮得浓妆艳抹,诱惑自己向这条偏僻小巷走过来的年轻女子。
“你——你是谁?”
把褐色的假卷发扔掉,露出一头盘好的黑发,穿着露胸红色短裙的女人平添了几分干练敏捷,脸上虽然仍旧是浓妆艳抹,却再也感觉不到性感妩媚,刚才那个慵懒小猫样的女人不知去了哪里。
“老娘是你祖母!”红衣的女人用高跟鞋重重踹了他一脚,“趴下,手举在头上,手心向外!”
身边的男人很快把地上的醉鬼铐走了,地上的醉鬼强奸了几名高中女生,当地警方向X部门申请协助调查,特勤组工作了一个星期之后,在今晚以口口为饵顺利逮捕嫌犯。
而这个担任诱饵的女人身材婀娜,一头黑发,浓妆的时候明艳妩媚,淡妆的时候清秀可爱,不化妆的时候是路人甲乙丙丁,正是霍星。
醉鬼被送上了警车,霍星拔掉耳环和配饰,深深吐出了一口长气。
脱掉高跟鞋,她没有跟着警车离开,光脚跳上街边的一张木椅,蹲坐在那里,看着闪烁着蓝红灯光的车辆离开。
她的同伴早已经习惯了她种种古怪莫测的行为,交代了几句以后也各自散去。蹲守了几天,大家都累了,半夜三更,谁不想回家呢?
霍星看着警车的光芒在黑暗的小巷里渐渐远去,身边的一切渐渐的又恢复了黑暗,左右废弃的大楼里没有一扇有灯的窗,只有头顶路灯向下洒着幽黄色的光线。
她蹲在自己的影子里。
在X部门已经很久了,这么长的时间里,她常常在想为什么自己会过上这种生活?她明明不喜欢这种生活。
没有姓名、没有自我,只有代号和任务。
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不耗尽她的青春就没有穷尽的时候。
苏释刚死的时候,她伤心得忘了自己,所以没有觉得这样的生活麻木而疲惫,那时候无论做什么对她来说都一样缺乏目的和意义……
而现在她很麻木,麻木到常常忘记伤心,甚至会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想起苏释是怎么死的。
而从苏释死的那刻开始,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姜天然。
刚开始的时候,毫无意外的,她是真的恨过他。
苏释是不该死的,而姜天然杀了他。
但那种恨不够根深蒂固,时间过得太久太久,她疲惫得连苏释都快要忘记,早已没有力气去怨恨一个其实并没有错的男人。
甚至有些时候,她会想起那张温柔白皙的脸,想起他那种存在感并不强,但无所不在的支持,还有贴在手机上的那朵小花。
那手机早就被她扔了,那朵花具体是什么形状她也早已忘了,但曾经拥有的记忆是如此深刻,甚至远远超过了对姜天然那张脸的印象。
她深深记得,自己曾经有过一朵花。
夜晚进入了最黑的时间,街道上没有人,连猫和老鼠都消失不见。
她一个人静静地蹲在路边的椅子上,不想过去,也不想未来。
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
我又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
要追求什么才是对的?
才会快乐?
夜晚四点,她蹲在椅子上,突然觉得有点冷。她穿着低胸的短裙,在春天的夜晚是有些少,只是她常常忘记冷和热而已。
慢慢坐在椅子上,穿上鞋子,她坐在那里望着天。
城市的天空看不到星星,她很怀念自己的大学,那虽然不是什么名牌或者重点,却有很清澈的天空,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那时候不会发愁,每天都很开心,虽然没有男朋友,但她一点也不在乎,谁说女人一定要有男朋友才能活?那时候她有电脑,有网友,有同学,有舍友,同学说有她在的地方就不怕劫匪或者小偷,很有安全感,因为她实在太会打架了。
她唇边微微露出一抹微笑,那时候……真好。
只不过好像距离自己已经太远太远了,听说同学还有人在读书,在念博士,生活还和以前一模一样,甚至吃饭还在同一个饭堂,住宿也只是换了隔壁楼。
她真的很羡慕。
要辞了工作去念书吗?
她从来不是念书的料,孤身一人要生存太不容易,她没有将一切重来的勇气。
何况……一切也不可能真的重来。
她现在收入很高,常常寄钱回家,妈妈和爸爸很满意,不但亲戚朋友交口称赞,还成为左右邻居的榜样,谁都殷殷切切的交代她要好好工作,这是个令人羡慕的好工作。
但谁也没来看过她。
她也曾经在工作中觉得温暖,但那是和姜天然和薛纯茶在一起的时候。
很短暂的时候。
“呼……”她对着天空吐出了一口长气,跳起来扭了扭腰,动了动脖子,不管怎样,生活还要继续,她总不能为了人生太没有意义而去自杀吧?
她本来住在X部门特勤组的宿舍里,X部门的宿舍条件很好,媲美五星级酒店,但她还是从那里搬了出来,在离它很远的地方租了个很小的房子。
住在X部门里面,她仿佛会听见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在回忆她的故事,就算并没有人说出口,却依然会提醒她,在她年少轻狂的岁月,曾经有过那么不堪回首的往事。没有人相信她,因为她是一个叛徒;也没有人亲近她,因为她是一个傻瓜。
她从X部门搬出来很久了,住在离它很远的地方,临时的家很安静,在城市的边缘。推开窗户,窗外就是农田,没有任务的时候她常常站在窗口看那些生长中的甘蓝、萝卜还有南瓜,有条小黄狗每天都在农田里追鸡追鸭,她常常想那条狗的人生真的是很幸福的。
一天又一天,窗外的景色会变,那条狗的快乐人生总也不变。
在漫漫的黑夜里,她慢慢的向自己那个“家”的方向走,“家”距离这里有十公里远,她并不在乎,明天她没有任务。
凌晨五点。
她看见一辆车往城郊的方向开,那是一辆漂亮的白色凯美瑞,说不上崭新,却保养得毫无瑕疵,显而易见主人的车技和细心。
她跟在那辆车后面,无精打采的走着,她已经走了大半个小时,天快亮了,那双新的高跟鞋被她折腾得东倒西歪,早已不成形状。
前面的车开得很慢,她这么慢慢的走,居然还能一直看到它的影子。霍星不知不觉的很鄙视它,半夜三更……哦不,就算太阳快出来了,马路上还是一个鬼影都没有啊!诺大的马路只有一辆车还不快点开,难道老大你是来看日出的?
那辆车不但没有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鄙视,还越开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她拖泥带水的在人行道上走着,从她看到车停下,一直到她走到车边,足足花了二十分钟。
结果那辆车还停在那里,一直都没走。
我靠!果然是来看日出的。
她悻悻然的从车旁边走过,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很没意义了,显然这车主的人生更加穷极无聊。
她走过去的时候,那辆车的车窗降了下来,她从眼角瞟到车里有个白白的人,突然吓了一跳——不会是夜路走太多,遇到那种灵异的东西了吧……
“小星。”
车的主人说话了,并没有突然消失,或者变成青面獠牙的东西。她惊讶的转过身来,看到车主的时候,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车里的人穿着白色的耐克,微笑起来眉线微弯,有一股特别纯真柔和的气质,很像一只学着人类微笑的兔子,正是姜天然。
他看起来一点也没变,四年的时间没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痕迹,不管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又或者经历了更多圃元县水怪那样乱七八糟的事,他还和当年她在招聘会门口看到的一模一样。
只是她完全不同了,这世界仿佛改变的只是她自己。
她看着他那仿佛不染尘埃的微笑,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挥了挥手,对他露出牙齿笑了一下,“嗨!好久不见了,仇人。”
显而易见“仇人”两个字让姜天然微微呆了一下,“小星……”
“嘘——”她弯腰对着他按了下嘴唇,“别说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你别让我想起来。”她露出笑容,“好久不见了,看到你我还是很高兴,怎么会跑到这条路上来?”
“我租了个新房子。”姜天然很温顺的听从了她的意见,不再提苏释那件事,“在花房村农场旁边,但GPS导航没有到那边的路,第一次去还不知道怎么走。”
“花房村农场?”霍星挑起了眉毛,“你跑到那里去干什么?很远啊!你还在夜间室吧?那里到X部门有三十公里啊!”
“我已经辞职很久了。”他柔声说。
她蓦地呆住,姜天然的眉眼弯得很让人心安,声音也很平静,可说的内容几乎让她承受不住,“你辞职了?为什么要辞职呢?你做得那么好……你什么时候辞职的?你怎么可以……”
你怎么可以把我拉进那个深渊,然后自己逃了?
她根本无法接受这种现实,这是假的吧?是假的吧假的吧假的吧……
“因为……有很多原因。”姜天然说,“不适合了就该辞职。”
“是……是吗?”她仍然惊讶的看着他,“那夜间室呢?薛纯茶怎么办?当光棍司令?以后谁给他端茶递水,谁给他做牛做马啊?”
姜天然眉头微微一弯,笑得很开,“他有了一个非常厉害的帮手。”
“比你还厉害?不可能吧。”霍星完全不能接受,“这世界上不可能还有比你还变态……哦不,比你还厉害的人了!绝对不可能!”
“你还是一样很有活力啊!”姜天然看起来心情愉快,打开了车门,“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吧。”
“花房村农场。”她跳进他的车,不出意料这车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连坐垫都洗得让人顺眼,“你租在什么地方?我也租在那里,那里有很大一片出租房呢!我住农场216号。”
“我租了333号。”姜天然发动了车,“距离你那里远么?”
“333啊……”她在车里东翻西找,果不其然找到糖果罐子和坚果罐子,打开来边吃边说,“离我那里蛮远的,隔了一整片农田啊,不过听说333是别墅,你和你家人住?”
“没有,就我一个人。”姜天然沿着道路慢慢的开,时速在40左右,可谓慢得出奇。
“那你租那么大一个房子干什么?”她瞪眼,“养鸡吗?”
“嗯……还没想好呢,只是觉得别墅挺好的。”他很认真的回答,“如果有花园的话,也可以养鸡啊。”
“去死啦!你要是在花园里养鸡,我就不去你家串门了。”她用糖果罐子重重的砸车,“农田里就有很多鸡了,还有鸭子和狗。”
“那很好。”他微笑了,“向左拐还是向右?”
“左拐。”她在坚果罐子里挑杏仁,她喜欢杏仁,而这罐子里大部分都是杏仁,深得她心,“你辞职以后在哪里工作?”
“在信贸大楼。”
“哇!白领聚集的地方,哪家公司?”她发出羡慕的声音,姜恶魔果然不愧是恶魔,和人类都不是同一个档次,她如果从X部门辞职恐怕只能去信贸大楼当清洁工,而且人家还不知道要不要。
“在M信息当职员。”他向左拐,眼前的道路渐渐通向山村,高楼渐渐少了,视野开阔,一点朝阳的红光慢慢的从道路的尽头起来,璀璨耀目。
她满足的看着那朝阳,看日出的感觉真好,“M信息可以算是就业者的终极梦想,在里面当任何职员都是成千上万人的偶像。”
姜天然微笑了,“是吗?”
“当然了,在M信息开心还是在X部门开心?”她眯着眼睛看越来越耀眼的太阳,她喜欢那种强烈的光,有强烈的生活的味道。
姜天然一时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说“都好”。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句是假的,耸耸肩,她说,“你的同事知道你以前是X部门的高才么?会跑那种奇怪的跑道、枪法很好之类的,知不知道?”
“X部门的一切都是保密的,就算辞职了也必须遵守保密协定,否则是犯罪。”姜天然温和地说,“我的履历在那几年都是空白。”
“啊……这样啊……”她很遗憾地说,“那像老娘这样口无遮拦老是会忘记纪律的人就不可能辞职了,肯定会犯罪被抓起来的。”她往嘴里塞了最后一颗杏仁,“很可惜啊,你的同事不知道你以前有多厉害,要是你上班的时候天上掉下一把枪的部件,你把它组装起来开枪,打中对面大楼屋顶上的一颗苹果,你的同事一定都震惊——然后M信息的保安部主任换你当。”
他笑了起来,是真心的笑,“你真会想象。”
“你是真的厉害嘛!别人都不知道多可惜啊!”她把坚果罐子里的杏仁统统吃光,把罐子放回去,“人生真是多变,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辞职。”
“我没想到……”他说,“你不恨我。”
“又说那件事了,我恨的。”她懒洋洋的说,“只是你不知道,你辞职了嘛!”
他不再说了,车慢慢的开到了目的地。
“停车停车,这就是216号。”她指着路边的三层小屋,“我住三楼。333就在那边,你看。”她指着广阔农田对面的一处青瓦的别墅,“看到没,对面唯一一栋,不过这里离市区和信贸也太远了,你不在市区黄金地段买个房子跑到这种荒山野岭来干什么?”
他打开了车门,“我把市区的房子送人了。”
她呛了口气,差点噎死,“算你狠!您老人家的层次太高了,去吧去吧,你的333就在那里。”出了车门之后,她想了想又说,“住333的人还是别来我这里串门了。”
他微微蹙起眉,仿佛很疑惑,她已经潇洒的挥挥手走了。
我靠!把市区的房子送人了,跑到郊区租别墅住,这种自命清高超凡脱俗的人她惹不起,姜大神你就在对面慢慢的住,别来靠近我。
登上三楼,打开自己的房门,重重的躺在床上,窗外的朝阳洒进柔和的阳光,她看着天花板,觉得自己还是不喜欢姜天然的。
没看见他的时候偶尔会有点想念。
看见的时候却一点也不喜欢。
他辞职了,实在不可思议,她不愿去想是不是为了当年那件事,总之那张脸她看得越久越会想起某些细节……苏释那些雨雾一样的鲜血,还有他开枪之后的微笑……
人的执念果然是很可怕的东西,就算明明知道他没有错,还是忍不住要讨厌他。
第二天没有任务,她躺在床上过了很久都不起床,阳光从窗口洒入,但渐渐的又缩了回去,风吹着窗帘,紫色的纱布在风里轻轻的飞飘,有一股安宁的味儿。
楼下的鸡鸭在咯咯咯的叫着,她听着那声音渐渐的又远去了,仍然不想起来。
没有吃早饭,没有吃早饭会长胖,还会长胆结石,但她经常没有吃早饭。一个人做饭太麻烦,周围又没有卖糕点的小店,泡面吃腻了,吃饼干还会掉渣又要扫地板……
一个宁静的上午,霍星就躺在床上想不用吃饭的各种各样的理由,想着想着,她又朦胧睡着了。
梦里有柔软的蛋包饭,香嫩的黄油西洋花,多汁的牛排,还有浓郁的雪顶咖啡和鲜红的樱桃……
她其实不饿,在梦里看到这些东西也没有强烈的食欲,只是看见了许多好吃的,从心里就会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仿佛被宠着、仿佛很快乐、又仿佛充满了期待。
梦又变了,变得瑰丽浪漫。她穿着公主的衣服,带着粉色蕾丝的发带,坐在镶满钻石的椅子上,手上戴着璀璨的戒指。房间里的一切都镶满宝石,挂着丝绸的垂幔,镜子和宝石相映着光辉,她坐在椅子上,看着苏释穿着王子的衣服向她走来……
为什么求婚的时候他还是不笑呢?
还是绷着冷冰冰的脸,还是瞪着那么凶的眼神,仿佛在他眼前的是容易伤害他的洪水猛兽。
“碰”的一声,血雾漫天而起,一点一点洒落在她身上,她能感觉到血的温度,穿着王子衣服的苏释倒入她的怀里,瞬间变成了一只怪物,她抬起头来,看见姜天然站在门口,露出满足的微笑。
他的唇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微微抿起嘴来,没有露出任何牙齿,微笑得很含蓄,但那得意和满足的样子是那么强烈,强烈得都充满了邀功和张狂的意味。
“碰”的又一声,他向苏释的尸体又开了一枪,接着“碰碰碰”,无数枪打中了苏释冰冷的尸体,她惊跳起来,满身满手的血,满身满手都是血……
霍星猛地坐起来,窗外依然是灿烂的阳光,幸好窗外是灿烂的阳光,让她立刻明白那不过是一场梦。满头满身的冷汗,她拖过被子来擦了擦脸,才发现那“碰碰碰”的声音不是做梦,是真的有人在用力敲她的门。
从床上跳下来,她蓬头垢面的去开门,想也知道来的是送快递的大叔,她对他这种激情澎湃的敲门方式已经很熟悉了,不这么用力敲她经常都睡着没听见。
门开了,门外果然是送快递的大叔,满脸堆笑的送上一大捧鲜花,“送花喽送花喽。”
她本能的接过一大捧柔黄可爱的玫瑰花,鹅黄色的玫瑰花苞中间还夹杂着金色的金莎巧克力,抱在怀里沉甸甸的,“这是什么?谁叫你送来的?”
“对面333的先生。”
“哈?”霍星张大了嘴巴合不拢,“他为什么要送我花?”
送快递的大叔呵呵的笑了两声,很老实的说,“这花是别人订了送给他的,他叫我转送给你。”
“哦……”霍星挥了挥手,“我明白了,谢谢你。”
送快递的大叔退去了,她抱着那捧花回屋里,就说姜恶魔无端白事不可能送花给她,除非他脑子坏掉,原来是别人送他他不要的。她心安理得把花插在花瓶里,托腮看着那一大捧娇艳的玫瑰,拔出一个金莎吃了起来,花丛中有一张卡片。
她慢吞吞的吃完金莎,又吃了一个,才拿起那张卡片打开来看。
金色的卡片,上面写着娟秀的字迹:“晚上六点,索罗斯大酒店,不见不散。”她挑高眉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是谁在追求姜恶魔?一定不了解他的本质,一定做梦也想不到他会设计那种变态的跑道。她把卡片又插了回去,这束花至少价值几百块钱吧?追求姜恶魔的一定是个千金小姐,索罗斯大酒店五星级啊,不知道晚上她会有什么招数网罗姜恶魔的心?
她突然熊熊的好奇了起来,不如晚上去看热闹?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根本没事可做。
说干就干,她立刻坐了起来,打电话叫了一份外卖,煞有介事的打开衣橱,研究自己晚上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去索罗斯大酒店?是该打扮成千金小姐、还是雍容贵妇?还是走颓废路线的学生?
端详了衣橱半天,她叹了口气,意识到这几年自己真的没有重视过自己,衣橱里的衣服还是四年前的,并且被她执行任务糟蹋得不成样子,不管是千金小姐还是雍容贵妇她都扮不成。
没衣服那就出去买吧……她等着外卖送来,把自己喂饱,然后蓬头垢面的出门,拦了一辆的士,把自己送到市中心黄金地段。
车水马龙的街道,光影闪烁的店面,即使是白天上班时间,繁华的街道依然人来人往。她闯进了一家美发店,让发型师给她整理了下发型,花费两个小时时间,而后顶着一头焕然一新的长发,进了隔壁的国际名品中心。
她进了家搞不清什么牌子的店,买了件蓝白相间的连衣裙,那裙子很孩子气,有一点小小的蕾丝,配着她一头直发,穿在身上像个孩子。她莫名的喜欢这件裙子那股清纯的味道,于是穿了便不想脱下来,剪了牌子直接去付钱,她想要个全新的自己。
一件裙子两千九百多块钱。
她刷了卡,店员殷勤的介绍旁边有个白色的小提包很搭这件学生气的裙子,她提了提,觉得相当不错,立刻又刷了卡。
结果她穿了新衣服换了新包出来,转到隔壁鞋店去买了双公主鞋,飘拂着一头黑发走出了国际名品中心。
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可以感受到大家惊愕的目光,有些女生充满羡慕,有些人充满鄙夷。她望着商店橱窗里自己的影子,一个精致的黑发少女,她这一辈子从来没这么少女过,金钱挥霍完了以后觉得很寂寞,无论她是打扮成什么样子,除了自己之外,也并没有人要看。
有谁在乎她到底是泼妇还是公主呢?
除了她自己之外。
每个女孩都有公主梦,就算她一直自居“老娘”,一样也有,不过总希望在重视自己的人面前穿上公主裙和公主鞋。秘密的梦想一直留着,一直留到自己穿给自己看的这天,穿的时候一点也不隆重,穿完了以后也没有感觉到很幸福。
她提着精致的白色小包,穿着淡粉色的公主鞋,慢慢的走向索罗斯大酒店。
现在是下午五点,距离六点还有一个小时。
她走到酒店门口,酒店门口的男服务员异口同声的说欢迎光临,一起鞠躬,殷勤的为她拉开大门。她昂首挺胸的走了进去,心想如果她穿的不是这身衣服,也许他们不会鞠得这么认真,拉门也不会拉得这么快。胡思乱想着上了二楼的西餐厅,她想要约会的话,一定是在浪漫的西餐厅,五点的时候西餐厅人并不多,但定桌的牌子已经放了很多。她挑了个靠栏杆又是错层的位置,可以居高临下看走进酒店大堂的人,又可以扫视整个餐厅的人群。
五点半的时候,一个高挑优雅的女子缓缓走进酒店,霍星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出于女人的第六感,她百分之百确定这位精心打扮的女性就是送花约人的主角。并且看那步伐的自信、妆容的毫无瑕疵、颈项和肩背的曲线,还有浅金色珠光的露背裙,无一不深深表现了她卓然出群的气质,和常人难以匹配的高雅。
的确很像会向男人送花,还在花里面夹带巧克力的那种女人,并且姜恶魔那种兔子般纯洁无瑕的假相也很符合这种云端美人的青睐。
女人一旦太成功太有自信,说不定就认为世界上再没有男人能比自己更强,于是转而垂青一些温顺听话的温柔男孩,有一种另类的虚荣感吧?她托腮看着这个万千目光集于一身的高雅女子缓缓走上二楼,她的每一步都露出美好的小腿曲线,踏着纤细的金色高跟鞋,她从来没有见过有一个女人能把金色带流苏的高跟鞋穿得如此出众,如此令人惊艳而濒临窒息。
好美……
霍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价值不菲的裙子,顿时这件清纯派的蕾丝裙黯然失色,重重叹了口气,她就算扮成公主,也是灰姑娘她二姐的那种水准吧?招了招手,服务员走到她身边,“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助?”
“点菜。”她提起刚才服务员给她的菜单,她连翻也没翻,“这里面最贵的给我上两三样,能吃得饱就好。”
穿着执事服的服务生显得很惊讶,“最贵的?我们这里最贵的有剑鱼……”
她不耐烦的挥挥手,“随便什么,你觉得什么好吃上什么,老娘信任你。”
服务生愕然,显然他并不经常在他的服务范围内听到“老娘”两个字,并且这两个字来源于一个打扮得清纯浪漫的女孩,那种敷衍的态度也很让人生气,但他依然低声问:“那么剑鱼刺身和龙虾沙拉,外加一份正宗的法国布丁,配上一杯泰德斯奇公司的白葡萄酒怎么样?”
“可以。”她对这种古怪的组合没什么特别意见,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显然是在等人的金衣女人,突然她指了指她,问服务生,“那位小姐是这里的常客吗?”
“哦……”服务生的表情很迟疑,于是她立刻知道果然是,对着服务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她今天在等人吧?”
服务生微笑,“也许吧。”他拿着菜单离开了。
她喝着免费的柠檬水,继续观察着那位优雅漂亮的女人,她没觉得自己的这种行为很古怪,以职业性的偷窥伎俩观察着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
金衣女人并没有点菜,只是点了一杯浅蓝色的鸡尾酒,浅浅的呷着。她的纤纤指甲绘着精细的彩绘,华贵而不庸俗,与浅蓝色的酒液相称,宛若一副色泽丰满的油画。坐在她左右的男士都情不自禁的看着她,暗中揣测让她等的人到底是谁?
剑鱼刺身上来了。霍星吃了一口,很没品味的觉得远远没有三文鱼好吃,于是倒了一碟泰式甜辣酱,把那金贵的鱼肉浸泡在浓浓的甜味中,暴殄天物的吃了。
那尾不幸身亡的剑鱼在天堂会哭。
时间渐渐的过了六点,姜天然并没有来。霍星看着那金衣女人喝完了一杯酒,又点了另外一杯无色的甜酒,喝完了甜酒又点了一杯金色的鸡尾酒。
她的姿态依然高雅。
但周围的人看过来的目光渐渐的充满了同情。
她等的人并没有来。
霍星的龙虾沙拉上来了,冰块上透明的生龙虾肉分外动人,沙拉酱汁旁边还点缀着黄色的哈密瓜球和红色的西瓜球,以及青脆的黄瓜块。她心满意足的吃着鲜嫩的龙虾刺身,嚼着甜蜜的水果,甚至连冰块也咬了。
姜天然一直都没有来。
龙虾沙拉吃完了,法国布丁被她糟蹋了一半,那杯来自意大利的白葡萄酒被她喝了一口之后嫌它是酸的,就扔在了一旁,桌上还有沾满沙拉酱的哈密瓜球,一桌的一片狼藉。霍星将一顿价值她半个月工资的晚餐糟蹋得差不多了,擦了擦手,继续托腮看着那位孤独的女人。
金衣女人喝酒的姿态依然优雅,身旁的目光已经从同情转为了敬佩,她似乎从来不会让自己变得难堪,即使无人陪伴,她依然是一朵无以伦比的花。
霍星看着她,看着她对面空空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高兴起来——姜恶魔不来!他就是不来,不管有怎样倾国倾城的美女请他吃饭,他就是不来!哈哈!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在幸灾乐祸些什么,总之她就是有些高兴。
金衣女人喝着她的第四杯酒。
霍星的桌上依然一片狼藉。
而四周的客人已经渐渐离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索罗斯酒店里只剩下霍星和那穿着金色裙子的女人。
“小姐……”服务生弯腰轻声说,“我们要打烊了。”
霍星点了点头,“卖单。”
服务生如逢大赦一般奔去结账,她同时也看到另外一名服务生更加轻声细语的说那金衣女人说打烊了。
金衣女人缓缓放下了酒杯,目光仍然看着酒店门口。她似乎真的不相信她约的人竟然会不来。
霍星的幸灾乐祸渐渐淡去,突然想到……姜恶魔不会是……根本没看到那张卡片吧?
他根本没看到卡片,就把花转送给了自己。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女人不是太可怜了吗?
她突然有了一种难言的罪恶感,对霸占了那束花和吃掉了那些巧克力,她吃掉了别人的爱情和寄托。
她提起白色蕾丝提包,站了起来,那金衣女人也站了起来,踏着她那足有十公分高的金色流苏高跟鞋。霍星觉得她走路有点晃,可能是喝酒喝得多了,又没有吃饭,正想开口提醒她小心点,突然就看到她微微一晃,沿着椅背倒了下去。
我靠!美女摔倒的姿势都是美的!
霍星冲了过去,一把把她扶住,她已经沉沉睡去。身边的服务生友好的看着她,“原来你们是朋友?那这位女士就拜托你了,请小姐把她送回家吧。”
这位“女尸”就拜托我了?霍星瞠目结舌,呆了半天之后,眼看索罗斯酒店的服务生毫无要处理地上这个“女尸”的意思,完全把自己和她当成了一伙的,也许是刚才自己打听她的消息让人误会了吧?抓了抓头发,她只好把醉酒的女人抗在肩上,摇摇晃晃的向酒店大门口走去。
算了,她破坏了别人的约会,那就还给她一个漂亮的梦境吧?她把金衣女人放进酒店门口等候的出租车后座,自己坐上前座,“花房村农场333号。”
出租车开了,司机迷惑的问,“花房村农场?在哪里?”
“呃……就是前面左转再左转再右转再左转再直行到底穿过那条斜斜的路上去再右转就是了。”她顺口说。
司机目瞪口呆,慢慢的开,边开边说,“到了位置小姐你要指路啊,我不认识路。”
“没事,我认识。”霍星手里提着两个包,一个是自己的白色的小蕾丝,另一个是金衣女人的镶钻镜面提包,她毫无顾忌的打开别人的提包,看到里面放着精致的口红和遮瑕膏,还有个绣满了花朵的钱包,打开钱包,看到了里面的钞票和一叠的卡。
司机斜眼看着她在乱翻别人的钱包,脸色有些变了,坐在身边的莫非是小偷?还是麻醉抢劫的抢劫犯?他按了出租车上的一个开关,而霍星忙着翻钱包并没有发现。
翻了半天,她终于在钱包的某个隐蔽的地方找到了一张身份证。
佘华。
金衣女人叫做佘华,比她大四岁,可惜身份证上不写身高体重三围,否则她就更能确定是不是她。身份证照片上的女人五官柔媚,唇色红润,虽然没有化了妆之后那么美貌,却也是百里挑一,霍星对那张身份证看了很久,叹了口气。
X部门的人不能有真实的身份,她在两年前由编外人员正式调转为正式职员,就在那时消掉了户口和身份证,变成了一个没有名字的女人。
而这个女人有名字,叫佘华。
出租车在荒凉的道路上行走,司机以怪异的目光看着身边打扮得精致清纯的黑发女孩,但一路上什么也没发生,黑发女孩既没有同伙等候在路边劫车、也没有抢走金衣女人的钱财后把她推下车,而是平平安安的到达了花房村农场。
这里的确是个农场,司机看到了地里的菜花,仰起头来,又看到了静默在田地旁的那座高大的青瓦别墅。
好大的房子!
汽车发动了,慢慢离开。
霍星横抱着佘华,她本来想敲门的,但两只手都抱着人,总不好踹人家的大门吧?想来想去,她把佘华放在花园的墙顶上,人翻过墙,再抱着她走向别墅的大门。
轻轻拉了下门把,姜天然竟然没有锁门,她直接走了进去,看到屋里电视闪着光,他就躺在沙发椅上,已经睡着了。
霍星本来想把佘华放在他身旁,但还是轻轻把她放在了姜天然身前的地上,姜天然睡着的面容很平静,安详得像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罪恶,他也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怪物、血腥和杀戮,纯净得皎然无暇。
他为什么能睡得这么安心?他杀过人,他杀了苏释,也许他杀过更多的人……她凝视着他的睡脸,在梦里……不会觉得恐慌吗?
杀死了同类的人,仍然有安睡的资格吗?
她觉得没有。
于是她重重的一脚踢向姜天然的沙发,只听“碰”的一声巨响,那沙发椅重重摇了一下,差点向后翻倒,姜天然瞬间惊醒,一跃而起,呆呆的看着突然出现的霍星。
“很没警觉啊!果然是辞职很久了。”霍星拍了拍手,虽然踹沙发的根本不是她的手,“半夜睡着干嘛不锁门?别以为你是男人就不会有变态闯进来,还有——”她指了指地上的佘华,“她约你晚上在索罗斯大酒店见面,不见不散,你可能没看到花束上的卡片,不过反正我把人送到了,好好哄她。”
“啊?”姜天然睡眼惺忪,啊这一声也啊得毫无目的性,完全没有听懂的意思。
她走近前去,重重的点了一下姜天然的胸口,“不要把女人一个人丢在那里,不管是五星级酒店还是马路边,不管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不要乱丢别人送的花,就算是不想约会也要和人家说清楚,不要让人痴痴的等你!知道了吗?不要让女人一直都是一个人!”
“啊……”姜天然的啊是越发迷茫了,摇了摇头,他似乎在让自己清醒,“佘华和你约好了一起吃饭?”
“总之——把她照顾好。”她一拳打在他头顶,“把她照顾好,听到了没有?”
姜天然点头,她对他挥挥手,“那我走了。”
“小星。”
“嗯?”她转过身来,“干嘛?”
“今天很漂亮。”姜天然说得很认真。
她怔了一怔,回过头来一笑,“谢谢。”
她走了,一蹦一跳的走在月夜的田野间。
姜天然呆呆的看着她的身影穿过门穿过院子,一直走到农田里,那衣裙上的蕾丝在月色中闪闪发光,她的黑发闪着光。
熟悉的窒息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用力呼吸,坐倒在沙发椅上。
地上,佘华的金色裙子熠熠生辉。
霍星一路哼着歌回家,把佘华丢进了姜天然房里,觉得自己简直是射出爱神之箭的丘比特,月黑风高,一个完全醉倒的绝代美女躺在地上,你说哪个男人会不动心呢?她越过整个农田,回到216号,爬上三楼。
打开了灯,屋里一片寂静,白色的灯光打开的时候那股惨白清寒竟然让她吓了一跳,关上了门,走到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的脸,才想到一天过去了。
热闹的一天过去了,在这么热闹的一天里,她完全像个小丑。
她用梳子梳了梳自己的头,照了照那件清纯的裙子,这一天花了她一个月的工资,这个月没有钱寄回家了,不知道家里的人会怎么想?
大概会想她变坏了吧?
她对着镜子耸了耸肩,连脸也不洗,走回卧室重重的躺在床上,时钟显示着十一点。她看着那秒针滴答滴答的走着,想着时间真的是很玄妙的东西,马列主义哲学说世界不是物质就是意识的,那时间呢?时间不是物质的也不是意识的吧?为什么人类会感觉到时间过去了呢?为什么时间不能停止……
因为有变化,所以时间就有意义。
世界的一切、身边的一切,连自己在内,甚至姜天然,都在分分秒秒不停地变着……她侧过头看着遥远的对面,别墅333的灯光亮着,想象着那屋里的两人并肩在一起卿卿我我。姜恶魔一定会问她为什么喝醉了?一定会耐心的解释他其实没有看到她的邀约卡片,然后会说很多温柔的话。
她努力回想着自己的王子,用力的想着苏释,她爱得那么认真那么惨烈的男孩……想来想去,和苏释所有的记忆都没有哪一句是温柔的,她甚至连一个笑脸都没有得到。苏释全心全意的关怀都给了一个叫“理佳”的女孩,而那个女孩究竟是存在的还是不存在的、究竟是胖是瘦是圆是扁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呆呆的想着,她至今也不知道那个占有苏释全部爱的“理佳”到底是谁……苏释一点也不爱她,他对她最温柔的表现,是对罗叆说了一句“救她。”
那句话不是对她说的,却是对她最好的一句话……他虽然不爱她却拼了命要救她。
她抬起手遮住了眼睛,那真是……不堪回首的记忆,就算他用命来救她,她也没有感受到一点点温柔,一点点都没有。她真是太可恶太奢求了,一个男孩用生命来保护她还不够,她还想要听到很多温柔的话、想要看到关心的表情,想他因为自己而笑。
太可恶的女孩了,她真是太可恶了。
但那个用生命保护她的男孩不爱她。
苍天是公平的,它让你爱的人拼了命对你好,甚至为你死了,但他就是不爱你。
它给了你好大一个馅饼,然后用那馅饼毒死了你。
说不定……也毒死了姜天然。
她放下手臂,又去看对面333的灯光,那灯光已经灭了。她呆了一呆,难道姜天然和佘华就这么同床共枕了?刚才把佘华扔进姜天然房里的时候她很开心,看到灯灭了,她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她以为姜天然不会这么随便的,她以为他至少会推托几次,再约会几次才确立关系,没想到……
没想到月黑风高,有醉倒的绝代美女在怀,所有的男人都一样。
她呆呆的看着天花板,觉得人生依然是如此没有意义,折腾了一天,她到底是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