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粗壮的汉子四处看了看乔治敦附近的其他高价住宅。那人50岁上下,浅色的皮肤,蓄着修剪整齐的小胡子。他提了一下裤子,将衬衫掖到里面,接着便按响了大门旁边的门铃。
艾丽西亚·克兰开了门,显得忧虑而疲惫。“什么事?”
“你是艾丽西亚·克兰吗?”
“是的。”
来人亮了亮他的证件。“汉克·罗林斯,弗吉尼亚州费尔法克斯县的命案侦探。”
艾丽西亚注视着那人的照片和附在证件上的警徽。“我不能确定——”
“你是托马斯·多诺万的熟人吗?”
艾丽西亚闭上眼睛,从里面咬住嘴唇。等她重新睁眼时,她说:“是的。”
罗林斯搓着双手。“女士,我有些问题要问你。我们要么到警察局去谈,要么你请我进屋去谈,免得我冻死了。这由你决定。”艾丽西亚立即把门打开。“当然,我很抱歉。”她领着他由过道进到起居室。安排他在沙发上坐下之后,她问他是否要喝咖啡。“是的,女士,那好极了。”
她一离开起居室,罗林斯便悄悄站起身来在室内四处查看。一样东西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张多诺万的照片,他的一只手臂正搂着艾丽西亚·克兰。看上去是新近拍的。他们俩都显得非常高兴。
罗林斯正捧着照片在看,艾丽西亚回来了,手里端着个盘子,里面有两杯咖啡、一些奶油和两袋蓝色包装的咖啡伴侣。
她将盘子往咖啡桌上放去。“我找不到糖。女管家办事去了,大约要一个小时才能回来,而我通常不——”她的目光触到了照片。
“请将那个给我好吗?”她问,一面放下盘子,伸出手去。
罗林斯急忙将照片递给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就直截了当地说吧,克兰女士。我想你已看过报纸了吧?”
“你是指那连篇的谎话?”一时间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嗯,我也认为目前大部分都是推测;然而,有很多情况表明是托马斯·多诺万杀了罗伯塔·雷诺兹。”
“你是说他的指纹和他的枪?”
“这是一起现行命案调查,克兰女士,所以我真的不能跟你说得很详细,不过,没错,就是像那样的一些东西。”
“托马斯不会伤害任何人。”
罗林斯转动他肥硕的身躯,端起一杯咖啡,拌进一些奶油。他尝了尝味道,再将一包咖啡伴侣倒进杯子里,这才接着讲话。“但是他的确到罗伯塔·雷诺兹那儿去过。”
艾丽西亚将双臂抱在胸前,凝视着他。“是吗?”
“他从未向你提到过他打算去见她吗?”
“他什么也没告诉过我。”
罗林斯寻思了一会儿。“女士,我们在多诺万公寓房间的电话应答机上听到你的名字。你听起来很不安,说他干的事很危险。”艾丽西亚没有上钩。“还有,他的住处也被人彻底搜查过,他的所有记录、文件,一切都不见了。”
艾丽西亚开始发抖,最后靠紧紧抓住她所坐椅子的扶手才稳住了自己。
“克兰女士,你也许要喝点咖啡。你看上去不是太好。”
“我很好。”然而,她还是端起了杯子,紧张地连喝了几小口。“嗯,如果像你所说的那样,有人搜查过托马斯的房问,那么一定还有别人。你们应该集中力量去抓那个人。”
“我不想就那一点与你争论,但我不得不继续同你谈些事情。我想我不说你也知道,雷诺兹女士是那个社区一位很杰出的成员,我们正受到很大的压力,要立即找到杀她的凶手。我已经同《论坛报》的一个人谈过话。他告诉我,多诺万正在写一篇与彩票中奖者有关的报道。罗伯塔·雷诺兹正是那些中奖者之一。当然,我不是新闻记者,但是谈到那笔钱,说不定有人会产生杀人的念头。”艾丽西亚微微笑了。
“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艾丽西亚恢复了严肃的神情,摇了摇头。
“克兰女士,从我小儿子出生时起我就一直从事命案工作,现在他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但是你对我躲躲闪闪的,我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谋杀的事不是你想回避就回避得了的。”他看了看那富丽优雅的房间。“杀人犯和那些帮助杀人犯的人到头来决不会住在像这样好的地方。”
艾丽西亚的眼睛鼓突了出来瞪着他。
“你在暗示什么?”
“我什么都没暗示。我到这里来调查事实。我听了你留在多诺万电话应答机上的声音。那声音告诉我两件事:第一,你为他担惊受怕;第二,你确切知道你为他担惊受怕的原因。”
艾丽西亚用握成拳头的双手在大腿上面揉了又揉。她好多次把眼睛闭上又睁开。罗林斯耐心地等待她经历下决心的过程。她一开始讲话就如汩汩涌泉。罗林斯急忙掏出笔记本,在上面飞快地写起来。
“托马斯开始调查彩票的事,原本是因为好几家最大的资本经营公司拿去中奖者的钱,不是使它亏本,就是按他的话说来回倒腾索取高额佣金,结果使中奖者落得一无所有。他也恨政府,因为实质上是政府使这些穷人遭受了那一切。然后,他们中那么多人又不懂得如何缴纳各种税费,于是国内收入署就找上门来把一切都拿走。而且拿走的还更多。什么都不给他们留下。”
“他怎么得出那个结论的?”
“破产。”她简单地说,“那些人中奖得了那么多钱,后来却又大都宣布破产了。”
罗林斯挠了挠头。“嗯,我在报上也常常读到那些消息。我一直把它们归咎于那些中奖者不善于理财。你知道,他们花掉了他们得到的一切,却忘了纳税,等等,就像你所说的那样。那些中奖得来的钱弄不好很快就会花光的。见鬼,我说不定也会是这种情况,简直是疯了。”
“可是,托马斯却不认为就这么回事。后来他发现了另外的情况。”她又呷了一口咖啡,想到托马斯·多诺万的机智,她的脸色变得红润可爱。
“什么情况?”罗林斯催促道。
“就是,连续有12个彩票中奖者没有宣布破产。”
“所以呢?”
“所以托马斯的研究又追到很多年以前。在那整个时间里,中奖者的破产比率是完全一致的。然后,就在中间夹着12个没破产的。他们不仅没有宣布破产,而且变得更加富有得多了。”
罗林斯揉揉下巴,显得不相信。“我还是莫明其妙。”
“托马斯对这个也还并不清楚。但是他已经接近于弄清楚了。他从路上经常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情况怎么样了,他发现了什么。这就是当我没听到他的消息的时候那么担心的原因。”
罗林斯看看他的笔记本。“不错。你在电话留言中提到有危险。”
“托马斯查到了那12个彩票中奖者中的一个。”艾丽西亚停了一下,努力回想那名字。“叫露安什么的。泰勒,对了,露安。泰勒。他说,就在她中奖之前,她被指控杀了某个人,然后就失踪了。他追查到她,在一定程度上是通过她的纳税记录。他去找了她。”
“这事发生在哪里?”罗林斯又开始在笔记本上写写划划。
“夏洛茨维尔。可爱的乡村,那儿有一些最美丽的庄园。你去过吗?”
“凭我的薪水,我是不打算买地产的。还有什么?”
“他截住了那女人。”
“后来呢?”
“后来她精神上垮了。或者说几乎垮了。托马斯说从眼神总是能看出来的。”
“喔嗬。”步林斯骨碌碌地转转眼睛。“那么多诺万的视角是什么?”
“对不起,你说什么?”
“他的视角。他打算写什么报道让你觉得他处境危险呢?”
“啊,这个,那女人是个杀人凶手。她杀过一次人,很可能会再次杀人的。”
罗林斯微微一笑。“我明白了。”
“我觉得你对这事好像马马虎虎不当回事似的。”
“我对我的工作一点都不马虎,很认真。我只是不明白其中的联系。你是否在暗示这个叫露安的人杀了罗伯塔·雷诺兹?她为什么要干那事?我们甚至还不知道她们是否互相认识。你是不是在暗示她可能威胁了多诺万?”
“我没有暗示露安·泰勒威胁或杀害过任何人。我是说我没有那方面的证据。”
“那又怎样呢?”罗林斯竭力保持不失去耐心。
艾丽西亚看着别处。“我……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没有把握。”
罗林斯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来。“好吧,假如我需要再了解情况,我会联系的。”
艾丽西亚坐在那里没动,脸色苍白,闭着眼睛。罗林斯快到门口时,她说话了。“彩票有人作弊。”
罗林斯慢慢转过身回到起居室。“作弊?”
“他两天前打电话告诉我的。托马斯要我保证不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她紧张不安地揪着自己裙子的褶边。“那个叫露安·泰勒的人实际上承认彩票作弊了。托马斯的声音听起来,嗯,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惊慌。现在我真为他担心。按说他该再打电话来了,可是一直没有。”
罗林斯那肥硕的身躯再次坐到沙发上。“他还告诉你什么?”
“他说他与其他11个中奖的人进行了联系,但只有一个人给他回了电话。”她的嘴唇颤抖着。“那人就是罗伯塔·雷诺兹。”
“这么说多诺万的确见过她。”他的语调里带着指控的意味。艾丽西亚擦掉眼里的一滴泪水。她不说话,只是摇头。最后她说:“他着手搞这个报道已有很长时间了,但他最近才向我吐露。他害怕了。我从他的声音里能感觉出来。”她清了清嗓子。“他至少已安排同罗伯塔·雷诺兹见面。见面时间定在昨天上午。从那时起我就没有再得到他的消息了,而他曾答应会见一结束就打电话给我的。啊,天哪,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他可能告诉过你彩票是谁作弊的?”
“没有,但是露安·泰勒叫他当心某个人。一个男人。说这人要杀他,在追查他的行踪,而且会找到他。说他处境非常危险。我肯定这人与那个女人的死有关系。”
罗林斯靠坐在沙发上,难过地凝视着她,喝了一大口热咖啡。艾丽西亚没有抬头看。“我叫托马斯去找警察,把他知道的事说出来。”
罗林斯身子朝前坐坐。“他去了吗?”
她拼命摇头。“见鬼,没有!”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恳求他去。假如有人对彩票作弊了的话,那么多钱呀。我的意思是人家会为此杀人的。你是警察,你说我的想法对吗?”
“我知道有人为了几美元能把你的心挖出来。”罗林斯冷冷地回答。他低头看看他的空咖啡杯。“还有吗?”
艾丽西亚一惊。“什么?噢,有,我刚才新泡了一壶。”
罗林斯又掏出他的小笔记本。“好吧,等你回来,我们再详细谈谈,然后我叫些增援的人来。我也不怕承认,这件事看来我还对付不了。你到警察总局去一趟行吗?”
艾丽西亚没有多少热情地点点头,离开了房间。几分钟后她回来了,小心翼翼地平端着木盘子,眼睛盯在盛满咖啡的杯子上,尽量不让咖啡泼出来。当她抬起头来时,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大吃一惊,整个盘子掉在了地板上。
“彼得?”
罗林斯侦探的残骸——假发、小胡子、假面具以及可塑性的橡胶衬垫——整齐地放在翼状靠背扶手椅上。杰克逊,或者说彼得·克兰,艾丽西亚·克兰的哥哥正在看着她;他右手托着腮,脸上显得心事重重。
多诺万曾说博比·乔·雷诺兹看上去很像艾丽西亚·克兰,这话还真给他说对了。不过,那是化名杰克逊的彼得·克兰化装成博比·乔·雷诺兹的,所以看上去很像艾丽西亚·克兰。那个家庭成员互相之间非常相似。
“喂,艾丽西亚。”
她盯着丢在一旁的伪装物。“你在干什么呀?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认为你应该坐下来。要我来清理那堆脏东西吗?”
“别动它。”她伸出一只手扶着门边框,好让自己站稳。“我不是有意让你这么不好受的,”杰克逊突然用真诚后悔的口气说,“我……我想当面对质时,我不以我自己的面目出现会更加轻松自在一些。”他无力地笑笑。
“我一点也不欣赏这个。我差点得了心脏病。”
他迅速站起来,用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扶到沙发上。他亲切地拍着她的手。“我很抱歉,艾丽西亚,我真的很抱歉。”
艾丽西亚再次朝粗壮的命案侦探的残留物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彼得?你为什么老是问我那些问题?”
“我需要了解你对这一切知道多少。我需要了解多诺万告诉过你什么。”
她猛地将手从他的手下抽开。“托马斯?你怎么知道托马斯?我都有三年没见着你,也没跟你说过话了。”
“有那么长时间了吗?”他避实就虚地说,“你不需要什么,是不是?你只要提出来就行了。”
“你的支票来得就像时钟一样准。”她有点苦涩地说,“我不需要更多的钱。只要过些时候就能见你一次,那就很好了。我知道你很忙,但我们是一家人啊。”
“我知道。”他低头看了一会儿。“我一向都说我会照顾你。我会一直这样做的。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嘛。”
“说起来我倒想起来了,前几天我和罗杰通过话。”
“我们那个颓废而又不争气的弟弟怎么样了?”
“他需要钱,好像永无止境。”
“我希望你没有给他寄钱。我给他的钱足够他一生用的,甚至还帮他投资。他只要保持在合理的预算之内就行了。”
“对罗杰来说没有什么合理不合理的,这你是知道的。”她有点紧张地看着他。“我给他寄了些钱。”杰克逊开始要说什么,但她赶忙又接着说下去:“你那么些年前说的话我还记得,但我总不能让他被人扔到大街上。”
“为什么不能?那对他说不定是件大好事。他不应该住在纽约。花费太大了。”
“那他会活不下去。他身体不壮实,不像父亲。”
一提到他们的父亲,杰克逊不开口了。多年来他妹妹对那事仍然一无所知。“忘了这事吧,我不打算浪费时间谈罗杰。”
“我想要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彼得。”
“你什么时候认识多诺万的?”
“为什么?”
“请你只回答问题。”
“大约一年前。他写了一篇关于父亲和他在参议院杰出生涯的长文章。那是一篇精彩的很有吸引力的纪念文章。”
杰克逊摇摇头表示不相信。她本该那样看待它的:与事实恰恰相反。
“所以我打电话给托马斯,向他表示感谢。我们一道吃了午饭,后来又一道吃晚饭。啊,真是好极了。非常好。托马斯是个高尚的人,有着高尚的生活目的。”
“像父亲吗?”杰克逊撇撇嘴,露出一副假笑。“非常像他。”她愤愤地说。
“这个世界真的很小。”他对这句在他看来带有讽刺意味的话摇摇头。
“为什么这样说?”
杰克逊站起身来,伸开双臂,示意整个房间里的东西。
“艾丽西亚,你认为这一切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怎么啦?当然是从家族遗产中来的。”
“家族遗产?那早没了。所有的一切。多少年前就没了。”
“你在说什么呀?我知道父亲曾经遇到过一些经济上的困难,但他又恢复了家产。他向来如此。”
杰克逊轻蔑地看着她。“他恢复个屁,艾丽西亚。他一个子儿也没赚过。家产全是在他经手之前早就挣下的。他所做的一切就是将它挥霍一空。我名下的遗产,你名下的遗产,都叫他糟蹋了,扔在他自己的享受和他那当大人物的恶心梦想上了。他是个伪君子,失败者。”
她跳起来打了他一个耳光。“你好放肆!没有他哪有你的一切?!”
杰克逊慢慢揉着挨打的地方。他的真实皮肤苍白、光洁,好像他一辈子都像和尚一样在寺院中度过似的,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的确如此。
“10年前,我在国家彩票上做了手脚。”他平静地说,一双黑眼睛闪闪发光,凝视着她那惊呆的小脸。“所有的钱,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那个钱来的。来自我,而不是亲爱的老爸。”
“你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能——”
杰克逊打断她的话,将她推倒在沙发上。
“我从12个彩票中奖者那里筹集了将近10亿美元,就是多诺万进行调查的那12个人。我拿了他们的奖金,用那些钱进行投资。你还记得祖父的华尔街精英网吗?他实际上是赚了钱的。我多年来为了一个非常明确的目的保持着那些联系。我从彩票中奖者那里积聚了大量财产,而华尔街的人认为那是来自‘家族财产’。有了那一大笔钱,我成了他们的优先客户之一。我谈成了一些最有利的交易,他们给了我所有那些原始公开股票的首选权,都是些肯定赚钱的东西。那是有钱人的一个保守得很好的秘密,艾丽西亚。他们对一切都得到优先权。记得有一种股票,我在它刚要上市前以10美元一股买进,上市后24小时,它就上升到70美元一股。我把它们卖给普通股民,收取600%的利润,然后再继续牟取下一次的暴利。那就像是印钞票似的;全在于你认识谁以及你把什么拿到桌面上来。当你带来10亿美元时,相信我,每一个人都会对你刮目相看。富人会变得更富,而穷人则永远不会。”
听着她哥哥的解释,眼见他的讲话和姿态变得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狂热,艾丽西亚的嘴唇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托马斯在哪里?”她问话的声音几乎小得听不到。
杰克逊把脸别过一旁,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艾丽西亚,他本来就不适合你。根本不适合。一个投机主义者。我能肯定,他爱的是这一切,你拥有的一切,我给你的一切。”
“本来?本来就不适合?”艾丽西亚站起来,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手上的皮肤都像要爆裂似的。
“他在哪里?你对他干了些什么?”
杰克逊凝视着她,在她脸上搜寻着什么。他突然想到,他是在寻找某种可以弥补缺点的品质。过去不在跟前,长期以来他一直对他唯一的妹妹抱着抒情诗般的幻觉,差不多把她当做偶像。现在与她面对面,他发觉那个偶像站不住脚了。当他终于下定决心时,他的语调是随意的,但他说出的话却绝不是随意的。
“我杀了他,艾丽西亚。”
她一时站在那里僵住了,接着便向地板倒去。他急忙抓住她,将她放在长沙发上,这次可没有那么温柔了。“你别这样。世上还有其他男人,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可以走遍天涯海角去寻找父亲那样的人。多诺万不是他,但我相信你会继续努力。”他并没试图掩饰他的挖苦。
然而,她没在听他说话。泪水沾满了她的双颊。
他不理会她的眼泪,继续讲下去,在她面前踱着步,像教授在自己的一年级学生的面前一样。“艾丽西亚,你必须离开这个国家。我洗掉了你给多诺万的电话留言,所以警方不会找到那方面的证据。然而,由于你们的关系已经持续了一年,别人想必知道得很清楚。警方说不定某个时候就会来找你。我会做好一切安排。我想起来了,你一直很喜欢新西兰。或者是奥地利。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在那里曾有过几次美好的时光。”
“住嘴!住嘴,你这畜生。”他转过身来发现她已站了起来。
“艾丽西亚——”
“我也不去。”
“我就明确地说吧。你知道得太多。警方会提出问题的。你在这些事情上毫无经验。他们很容易就能从你那里了解到真相。”
“你说对了。我打算马上就给他们打电话,把一切都告诉他们。”
她开始去拿电话,但是他挡住了她的路。
“艾丽西亚,放理智些。”
她使尽全力用两只拳头狠狠地打他。那击打对他构不成任何肉体伤害,但却勾起了他对另一次与另一个家庭成员暴力冲突的回忆。那时候,父亲比他强壮,可以用暴力方式制服他,但自那以后他就再没有让人这么制服过他。
“你这该死的!我爱他。我爱托马斯。”艾丽西亚冲着他的脸尖叫。
杰克逊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她。“我也曾爱过一个人,”他说,“那人本应该关爱我、尊重我的,但是他没有。”尽管经受了那么多年的痛苦、内疚和尴尬,杰克的儿子仍对老人怀有久埋心底的感情。那种感情他从未细想或者说出来过,直到现在。重新涌起的这一感情漩涡对他造成了强烈的冲击。他抓住她的双肩,粗暴地将她扔到沙发上。
“彼得——”
“闭嘴,艾丽西亚。”他在她旁边坐下。“你要离开这个国家。你不要给警方打电话。你明白吗?”
“你发疯了,你精神错乱了。啊,天哪,我简直不相信正在发生这种事。”
“实际上,就现在来看,我绝对肯定我是这个家庭中最明白事理的成员。”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很慢地重复他说过的话:“你不要对任何人讲,艾丽西亚,明白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突然灵魂深处都颤抖起来。打这番冲突以来第一次,恐惧突然代替了愤怒。她有很久没见过她的哥哥了。那个她曾快乐地与之嬉闹玩耍,其成熟与才智曾令她倾倒的男孩,现在变得叫她认不出来了。对面的这个男人不是她哥哥。那表现完全是另一码事。
她赶紧改变行动方针,说话时尽可能平静。“是的,彼得,我明白。我……我今晚就收拾行李。”
杰克逊的脸上现出一副多年来未曾有过的绝望神情。他已看透她的心事,看出她的恐惧;这些都清清楚楚地写在她那柔滑的面庞上,那张脸就像写字用的薄羊皮纸。他的手指紧紧抓住沙发上那只搁在他们之间的大靠垫。
“你想去哪里,艾丽西亚?”
“随便哪里,彼得,你说哪里就哪里。新西兰,你提到过新西兰。那也很好。”
“那是个美丽的国家。或者奥地利,我说过,我们曾在那儿过得很愉快,不是吗?”他更紧地抓住靠垫。“是不是呀?”他又问了一遍。
“是的,我们过得很愉快。”她垂下目光,去注意他的动作;她想咽一下唾沫,但她的喉咙太干了。“也许我可以先到那儿,然后再去新西兰。”
“不向警方透露一个字?你保证?”他举起了靠垫。
当她看着靠垫向她逼近时,她的下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彼得,求你了。求你不要。”
他的话说得很明确。“艾丽西亚,我的名字叫杰克逊。彼得·克兰不复存在了。”
他猛地扑过去,将她推倒在长沙发上,那只靠垫严严实实地捂在了她的脸上。她拼命地反抗,用脚踢,用手抓,扭动身躯,但她是那么娇小,那么瘦弱;他几乎没有感觉到她求生的搏斗。他花了那么多年的时间锻炼身体,使之变得像岩石一般坚实,而她却把那么长的时间花在等待上,等待一个与她父亲一模一样的人多情地步入她的生活。在那漫长的等待过程中,她的肌肉和她的精神都已变得软弱了。
很快这事就完了。他眼看着那剧烈的动作很快减弱,而后便完全停止了。她苍白的右臂滑落在她的腰畔,接着又从沙发上垂下来。他移开靠垫,强迫自己去看看她。她至少应受这种待遇。她的嘴半张着,两眼睁得大大地瞪着。他迅速将它们合上,坐在那里陪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手。他并不想忍住自己的泪水。那不会有好处。他竭力想回忆起他最后一次哭的时问,但是想不起来。当一个人连回忆都不能回忆时,那有多健康啊?
他将她的双臂横放在她胸前,但后来又决定让它们紧贴在她的腰畔。他小心地将她的两条腿抬起来放在沙发上,把他用来杀死她的靠垫枕在她头下,理好她美丽的头发,使之均匀地披散在靠垫上。他觉得,她虽然死了一动不动,但仍很可爱。她看上去很平静,很安详,这至少对他来说令人振奋,好像他刚才所干的事一点也不那么可怕。
他犹豫了一会儿,接着便继续干下去:他检查了一下她的脉搏,然后又把她的手放了回去。要是她还活着的话,他恐怕会离开房间,逃离美国,就这么算了。他不会再去动她一根指头。她毕竟是家里人。但是她死了。他站起来,低下头去再看她最后一眼。本来不必闹成这样的结局。现在全家他只留下了那个无用的罗杰。他应该马上就去将他的弟弟杀了。躺在那里的应该是他弟弟,而不是他心爱的艾丽西亚。然而,罗杰不值得费那个劲。他一时僵在那里,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也许他弟弟可以在这幕剧中演一个配角。他将打电话给罗杰,给他一个提议。这个提议他知道他弟弟是无法抗拒的,因为那将意味着大把大把的钱,那是世上最使人上瘾的毒品。
他将他用来化装的物品收拢到一起,有条不紊地开始重新加以利用,整个期间不时朝他那死去的妹妹飞快地瞧上一眼。他在手上涂了一种漆样的物质,所以他不担心留下指纹。他打后门离去。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她死了。艾丽西亚说过,她的女管家出去办事了。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警方会认为是托马斯·多诺万在继续他的杀人暴行,谋害了他的女友艾丽西亚·摩根·克兰。她的讣告将会很长,她的家庭曾是一个重要的家庭,会有很多东西要写。在某个时候,杰克逊将再次以他本来的面目回来安葬她。那种事是不能放心让罗杰去办的。我很抱歉,艾丽西亚。本不该弄到这一步的。这一始料未及的形势变化几乎叫他完全失去应付的能力,他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曾有过这种情况。本来他是有很强的控制力的,但不曾想突然间丧失殆尽。他低头看看他的双手,那杀死他妹妹的工具。他的妹妹!就是现在,他的两腿仍感到像是橡胶做的似的,他的肉体仍然不能和他的精神配合一致。
杰克逊沿街道走着,刚才所做的事仍叫他头晕目眩,但最后他的精神力量终于能够集中到一个人身上,他清楚地知道,正是那个人应该对这一切负责任。
露安·泰勒也得尝尝他现在正感受到的所有滋味。如此残酷折磨他的痛苦将要成百倍地加在她的身上,直到她求他干脆结果了她,让她停止呼吸,因为每一次呼吸都会是一次极大的痛苦,都会超出任何人所能忍受的程度。就连她也受不了。
而令人尤其感到痛快的是他不必去找她。她会自动来找他。她会以她的超常体质所能激发的全部速度和力量向他跑来。因为他将把一样东西掌握在他的手里,为了它,露安将愿意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他要弄到那个能叫露安·泰勒愿意为之舍弃生命的东西。一定要让露安·泰勒劈了凯瑟琳·萨维奇!当他消失在街道尽头时,他一面心里想着一具面貌极像他自己的尚有余温的尸体,一面这样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