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露安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从她下巴上的伤口处涌出的血还没有完全凝固在皮肤上,所以,时间不可能太长。她的衬衣撕裂了,血迹斑斑的;一只乳房跑到了胸罩外面。她慢慢坐起来,用那只没受伤的胳膊收拾了一下自己。她擦了擦下巴,摸了摸伤口。伤口凹凸不平,痛得很。她慢慢站起身。她似乎喘不过气来,因为心里仍惊魂未定,而身上又余痛未消。
地上两个男人并排躺着;大块头的那个显然还在呼吸,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他那肥大的肚子仍在一起一伏。露安不能肯定杜安是否还活着。她跪下来,摸了摸他的脉搏。如果那脉搏还在跳,那么就是她没摸到。他脸呈灰色,不过在黑暗中也难看得真切。她跳起来,开了盏灯,但光线还是不够亮。她又在他身旁跪下来,小心地摸了摸他的胸膛。接着,她掀起他的衬衫,又赶忙将那衬衫放下,看到的那一大摊鲜血叫她直犯恶心。“哦,天哪,杜安,你做了什么落到这一地步?杜安,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杜安!”微弱的光线下,她看到他的伤口已没有血流出来,这表明他的心脏可能已经不再跳动。她摸了摸他的胳膊,那胳膊摸上去还是温热的,再摸摸他的手指,手指却已经开始扭曲并逐渐变凉了。她望望电话机的残片。没办法打电话叫救护车来了,虽然杜安似乎也不再需要了。不过,她也许得去叫警察。查出另外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捅死杜安,并且还要杀她。
露安站起来正要离去时,忽然注意到一小堆袋子,它们原本藏在那筒油腻腻的鸡翅后面。搏斗中,这些小袋子从桌上滑落了下来。露安弯下腰,拾起一只。是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少许白色粉末状的东西。是毒品。
接着,她听到了呜呜的哭泣声。哦,上帝,莉萨在哪儿?然而,这时又传来另外一个声音。她猛地转过身子,往地下望去,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那大块头男人的手动了起来,他开始爬起来了。他要来杀她了!哦,亲爱的上帝,他要来杀她了!她扔下塑料袋,向门厅奔去。她用那只好胳膊一把拎起莉萨——莉萨一见到妈妈,就哭叫起来——从前门冲了出去,那门砰的一声撞上了活动房的墙壁。她跑过折篷汽车,停住脚,又转了回去。那个被她用电话机击昏的像堵高大的墙一样的男人并没从门里猛冲出来。至少现在还没有。她拿眼睛瞅了一下那车子;悬挂着的车钥匙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芒。她只稍稍一犹豫,便和莉萨坐进了车里。露安开大油门,车身摇摆着从泥地里开出,上了公路。她稳稳神,开上通往城里的主干道。
现在杜安突然发财的原因可以解释了。贩毒显然比以拆卸车辆为生要来钱得多。只是杜安显然越来越贪心,私自扣下的毒品或黑捞的钱太多了点。这个蠢货!她得打电话叫警察。即使杜安还活着——这一点她很是怀疑——她把他救活恐怕也只不过是让他坐许多年的大牢而已。不过话说回来,假如他真还活着,她不能就这么让他死去。另外那个人她才不在乎呢。她倒希望自己刚才下手更重一些。她加大油门,一面看了一眼莉萨。这孩子正坐在婴儿睡篮里,睁着大睛,嘴唇和脸颊哆嗦着,明显一副惊恐的样子。露安用受伤的胳膊护住女儿,这简单的动作叫她痛得直咬嘴唇。她的脖子仿佛被车子碾了一般。接着,她的目光落在那部移动电话上。她将车停在路边,抓起电话。
她很快摸清了怎么使用这电话,便开始拨打110。接着,她慢慢放下电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手指颤动得厉害,简直握不成拳头。手上还沾满了鲜血,不过可能不只是她自己的血。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很容易被牵连进这件事里。尽管那家伙后来动弹了,但他也许又倒下死了,谁知道呢。他要是死了的话,那她也是出于自卫杀了他,这一点她知道,但其他人呢?一个毒贩子。她正开着他的车。
想到这儿,她立刻四下望了望,看是否有人在看着她。一些车子向她这个方向驶来。车篷!她得拉上车篷。她跳到后座上,抓住硬硬的车篷,向一块白色的可折叠式大顶篷就张开落了下来,好像蛤蜊合起壳一样。她搭上车篷扣,跳回驾驶座,疾驶而去。警察相信她对杜安贩毒的事一无所知吗?杜安不知怎的将她蒙在了鼓里,但谁会相信这是真的呢?她自个儿都不相信。这一现实,像大火吞噬纸房子一样吞噬着她,似乎叫她无从脱身。不过,或许还有活路。一想到那件事她差点儿尖叫起来。刹那间,母亲的脸庞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母亲的形象推开。“对不起,妈妈,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她不得不去做了:打电话给杰克逊。
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仪表板上。有好几秒钟,她甚至没能喘过气来。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那闪亮的钟面,似乎每一滴血都从她的身体里蒸发干了。
钟上的时间已是10点过5分。
机会丢了。永远,杰克逊说过。她毫不怀疑他说话算话。她将车停在了路边,痛苦地扑倒在方向盘上。她进了监狱,莉萨怎么办?这个愚蠢、愚蠢之极的杜安,活着时拖累她,现在死了,还要连累她。
她慢慢抬起头来,向街对面望去。她揉了揉眼睛,好看得清楚些;是家银行分行,砖砌的建筑,矮墩墩的,但很坚固。若是有枪,她真的要认真考虑抢银行了。然而,就连这也不成。今天是星期天,银行不开门。她的目光游移过银行的正面时,她的心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她的情绪变化得如此之快,叫她感到几乎像是毒品引起的一般。
银行的钟上是10点差4分。
一般来说,银行里的人是稳重可靠的,她衷心希望他们的钟也一样可靠。她抓起电话,一边在口袋里拼命摸索着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她像是完全丧失了动作的协调功能,手指不听使唤,几乎连键都按不好了。而且,似乎得等上无穷无尽的时间线路才能接通,铃声才会响起。谢天谢地,铃只响了一声,便有人接了电话。
“我刚刚在想你怎么样了呢,露安。”杰克逊说。她能想像出他抬腕对时间的样子,也许还在惊讶她怎么把时间掐得这么紧。她迫使自己呼吸得平稳些。“不知怎的,时间不知不觉就从我这里溜走了。我这边有很多事情。”
“你这满不在乎的态度倒很新鲜。不过,坦率地说,我有点儿诧异。”
“那现在怎么办呢?”
“你没忘记什么吧?”露安看上去摸不着头脑。“什么?”她的脑袋简直要炸开了,浑身上下又袭来一阵阵的疼痛。假如这一切不过是一个玩笑……
“我给你的是一个提议,露安。为了达成一项合法可行的协议,我先需要你的同意。或许这不过是种形式,但我必须坚持这一点。”
“我同意。”
“好极了。我可以完全肯定地告诉你,你将永远不会为这一决定后悔。”
露安紧张地望了望周围。公路另一边走着的两个人正盯着这辆车。她开动车子,沿着公路往前驶去。“那现在怎么办呢?”她又向杰克逊问道。
“你在哪里?”她的语调警惕起来,“怎么啦?”接着又马上说道:“我在家里。”
“好的。你到最近的彩票销售点去,买一张彩票。”
“我买什么号码?”
“那没关系。你知道,你有两种选择。要么买一张由机器自动给出号码的票,要么选择你想要的号码。这些号码将被输送到同一个中央计算机系统,结果即刻便可显示出来,绝不允许产生重复的数字组合。这样就确保了只有一位中奖人。如果你想自己选择一个号码,而你要的号码已经有人选过了,那就另选一组号码好了。”
“可是我不懂。我以为你会告诉我选什么号码呢。中奖的号码。”
“你没必要懂什么,露安。”杰克逊的嗓音提高了一些。“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你一选好号码,就打电话给我,告诉我是什么号码。其他的事由我来管。”
“那我什么时候拿到钱?”
“会有一个记者招待会……”
“记者招待会!”露安差点将车开翻过去。她用那只好胳膊控制住车,一边用下巴夹住电话。
现在,杰克逊听上去真的恼火了。“你从没看过那个吗?中奖人出席一个记者招待会,一般在纽约,由电视向全国、全世界转播。你将手持一张用于仪式的大支票,让人照相。然后,记者将问你一些有关你背景的问题,你的孩子,你的梦想,你怎么花这笔钱等等。很让人作呕,但彩票委员会坚持要这么做。对于他们来说,这是公关的最好手段。正因为如此,过去5年里,彩票销售量每年都要翻倍。大家喜欢让该中奖的人中奖,主要原因恐怕是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属于该中奖的人吧。”
“我一定得这样吗?”
“你说什么?”
“我不想上电视。”
“呃,恐怕你别无选择。记住,你至少要多拥有5000万美元的财产了,露安。对于那样一大笔钱,他们自然期望你能应付一场记者招待会。再者,坦率地说,他们完全有理由这样。”
“这么说我不得不去喽?”
“绝对如此。”
“我必须用我的真名吗?”
“你为什么不愿意用真名呢?”
“我自有原因,杰克逊先生。我非得用吗?”
“是的!有那么一条规则,露安,人们称做‘知道权’法,尽管我并不指望你知道这个。简单地说就是,公众有权知道所有中奖人的身份,真实的身份。”
露安深深地吐了口气,充满失望。“好吧,那么,我什么时候拿到钱?”
这时,杰克逊明显地犹豫了一下。露安脖子后面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听着,不要跟我说瞎话。那该死的钱怎么说?”
“你没理由不耐烦,露安。我只不过是在考虑怎样以最简单的话向你解释清楚。钱将转到你指定的账户上。”
“可是我没有账户。我从来就没有足够的钱去开什么该死的账户。”
“平静些,露安,这些由我来负责处理。你不必为此操心。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中奖。”杰克逊试图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你只管带上莉萨去纽约,拿着那张大支票,微笑,挥手,说些动听、谦卑的话,然后,你这辈子就用在海滩上休闲享乐好了。”
“可我怎么去纽约?”
“问得好,不过,对这问题我已有所准备了。你住的附近没有机场,但有个汽车站。你乘汽车去亚特兰大的火车站。火车站在美铁新月号的线路上。盖斯维尔车站离你更近些,但那里不卖车票。旅途很长,大约18个小时左右,停靠站也非常多。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你睡觉的时间。那趟车将送你抵达纽约,你不用转车。我本想让你坐飞机去,但那更麻烦些。你得出示身份证明,而且,坦率地说,我不想让你那么快就到纽约。我会安排好一切。每一站都会有一张预定的车票等着你。抽奖一结束你就可以启程。”露安的脑海中闪过杜安和那个竭力要杀她的人脸朝下躺在地上的景象。“我觉得我不想在这里耽搁那么久。”
杰克逊吃了一惊:“为什么?”
“这是我的事。”她不客气地说,接着,又将语调放柔和些,“我不想中奖后,在人们都知道了的时候,还待在这里。仅此而已。他们会像一群狼扑向一只小羊那样,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不会的。纽约的记者招待会举行时,你才会被公开宣布为中奖人。到了那个城市,会有人等着你,送你到彩票总部。你的中奖彩票确认之后,第二天召开记者招待会。过去,验证彩票要用几个星期的时间。有了现在的技术,只要几小时就够了。”
“我今天就开车去亚特兰大,然后坐火车北上,行吗?”
“你有辆车?我的老天,杜安会怎么说呢?”杰克逊的语气里很有一点逗趣的味道。
“那就不要你操心了。”露安没好气地说。
“你知道,露安,你该表现出很感激的样子才是,当然喽,如果有人按常规让你富得以前连想都没敢想过,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露安使劲地咽了一口唾沫。的确,她要发财了。但却是通过作弊。“是的,”她缓缓地说道,“就在刚才,我打定主意,一切都要改变。我的整个生活,还有莉萨的。这真有点叫人回不过神来。”
“嗯,我理解。但你记住,这一特别的改变肯定是好的那种。并不是要你进监狱或是什么的。”
露安强抑住嗓子里发哽的感觉,咬紧了下嘴唇。“请问,我可不可以今天上火车?行吗?”
“等一会儿,别挂。”他啪哒一声搁下电话。露安抬头往前方看去。一辆警察巡逻车停在路边,车门上安着雷达测速器。露安下意识地查看了一下示速计,并且尽管在时速限制之内,她还是稍稍放慢了速度。直到开出几百码远,她才敢喘了口气。杰克逊咔哒一声又拿起电话,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今晚7点15分,新月号列车驶进亚特兰大站,明天下午1点30分抵达纽约。从你开车到亚特兰大不过两三个小时就到了。”他停了一下。“不过,你需要车票钱,而且,我想你还需要额外的现款,以支付一些旅行中的杂费。”
露安在电话这边不自觉地点点头。“是的。”她突然觉得自己肮脏透顶,像个妓女似的,付出一个钟头的服务后,乞求点额外的报酬。
“火车站旁有家西部联合银行的办事处,我给你电汇5000美元到那里。”这数目让露安咽了口唾沫。“还记得我一开始答应给你的酬金吗?我们姑且把这当做工作做得出色的酬劳好了。你只需出示适当的身份证明——”
“可我什么证明都没有呢。”
“不过是驾驶执照或者护照罢了。他们也就需要这个。”
露安几乎大笑起来。“护照?从匹格里一威格里杂货店到沃一马特超市用不着护照吧,你说呢?而且,我也没有驾驶执照。”
“可你还打算开车到亚特兰大呢。”杰克逊惊讶的语气在她听来更叫人好笑。这么一个人,策划着一桩上千万美元的计谋,却想像不出她露安可以无照驾车。
“很多人什么执照都没有,但想要做的事照做,这你真该感到吃惊呢。”
“那样的话,没有适当的证明你取不到钱。”
“你在附近吗?”
“露安,我到伟大的瑞克斯维尔去只是为了和你会面,事情完了我是不会逗留的。”他又顿了顿,等他再开口时,露安能听出他声音里的不悦来。“这么说,我们有麻烦了。”
“等等,火车票要多少钱?”
“大约1500。”
想起杜安藏匿的钱,露安突然有了主意。她再次将车开到路边,放下电话,迅速在车里搜起来。她没有失望,果然从前座下扒出一只棕色皮包来。里面的钱大概足够买火车票的。
“有个和我一起干活的女人,她丈夫去世时给她留下了一些钱。我可以到她那里拿点钱,借笔款子。我知道她会给我的。”她告诉杰克逊。“用现金就不要身份证明了吧,是不是?”她又补问了一句。
“金钱是主宰,露安。我相信美铁会给你提供住宿的。当然了,别用真名。用个简单的名字,但不要一听上去就不像是真的。现在,你去买彩票,然后立即再给我打电话。你知道去亚特兰大怎么走吗?”
“是个大地方,我这么听人说过。我会找到的。”
“戴点什么,遮住你的脸。我们不想叫人认出你来。”
“我明白,杰克逊先生。”
“你几乎就要成功了,露安。祝贺你。”
“我倒没什么庆贺的感觉。”
“别急,往后的日子里你尽管庆贺。”
露安放下电话,四下看了一眼。车窗玻璃是有色的,所以,她不认为有人真的看到了她,但这种情况是会变化的。她得尽快扔掉这辆车。唯一的问题是扔在哪儿。她不想让人看见她从这车里出来。可是,一个身材高大、浑身沾满血迹的女人抱着个孩子从车上下来,而那辆车的窗玻璃又有颜色,引擎罩上还有个做下流事的镀铬女人像饰物,要想不让人看到是很难的。最后,她有了个主意。或许得冒点险,但眼下她已没有多少选择。她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向相反的方向驶去。不到20分钟,她又慢慢行驶在那条土路上了。快到目的地时,她睁大了眼睛,竭尽目力向前方望去。活动住房终于进入了视线。她没有看到别的车辆,也没觉察到什么动静。她在活动住房前停下,恐惧犹如一股寒流劈头盖脸朝她袭来。她似乎感到那人的手又掐住了她的脖子,看到那刀刃又向她逼来。“一看见那家伙从屋子里出来,”露安自言自语道,“你就开车从他屁股上碾过去,让他和油盘亲嘴去。”
她摇下车窗,想听听屋里的动静,但什么也没听到。她从给莉萨装东西的包里拽出块尿布,仔细把汽车里她触摸过的表面都擦了一遍。她看过几集《美国特级通缉犯》节目。要不是太危险的话,她还想回到屋里把电话也擦干净。不过,她在那屋子里已生活了将近两年,那儿到处都留有她的指纹。她从车子里爬出来,把皮包里的现金一个劲儿地往莉萨睡篮底部的衬垫里塞,直到塞不下为止。她将撕破的衬衫尽量拉拉好,然后悄无声息地关好车门,用那只好胳膊挎上莉萨,飞快地往土路上来时的方向逃去。
活动住房里,一双黑色的眼睛正注视着露安匆匆离去的背影,没有漏过任何一个细节。当露安突然间回头四下张望时,那人赶忙退后一步,躲进屋里的阴暗处。露安并不认识他,但他可不愿冒险暴露自己。他身穿黑色皮夹克,胸前的拉链只拉了一半,一只9毫米口径手枪的枪把从里面的口袋里突出来,清楚可见。他迅速跨过地板上躺着的两个男人,小心避过地上那一摊摊污血。他正巧来的是时候。一场格斗压根儿没用他动手,倒给他留了一堆赃物。还有比这更美的事吗?他将咖啡桌上和掉到地上的毒品一股脑儿抓起,从夹克里掏出个塑料袋,全都装了进去。他寻思了一下,然后又放了一半回去。贪心是不明智的,若是这两个人所效劳的组织得到风声,说是警方没在活动房屋里发现毒品,那么,他们可能就要开始追查拿走毒品的人了。要是只丢了一半,他们也许会认为是警察手脚不干净。
他打量着搏斗后的现场,注意到地板上有块撕烂的布片。他立刻露出认出来的表情。是从那女人的衬衫上撕下来的。他将布片放进口袋。现在,她欠他的情了。他看了看电话的残片。两个男人尸体躺的位置、刀子,还有墙上的凹痕。她一定是半路闯进来的,他推断。胖男人杀了块头小的那个,而露安不知怎的又制服了那个胖子。看到那人那么大的块头,他不禁对露安更加钦佩了。似乎感觉到有人在观察自己,那胖男人又开始慢慢动了起来。不等胖男人进一步醒来,他便弯下腰,拿块布包住那把刀,一下接一下地刺进了那人的肋部。这垂死的人身子一挺,手指抠进磨光了毛的地毯,死死抓住不放,挣扎着想留住最后一口气。然而片刻之后,他的整个身子抖动了几下,接着便慢慢松弛下来,手指伸开,手掌贴到了地板上。他的脸侧到一边,一只没了生命的、血糊糊的眼睛向上翻瞪着索他性命的凶手。
接下来,那人粗野地将杜安掀翻过身来,就着微弱的光线,眯起眼细细察看他的胸膛是否还在起伏。为了保险起见,他对准地方又连戳了几下。这下可以确保杜安·哈维跟着那胖男人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他扔下刀子。
几秒钟后,他已出了前门,绕到活动住房的后面,一头钻进了树林。他的车停在一条很少有人走的土路旁,小路在密密的林子里蜿蜒伸展。虽然那路曲折不平,但它会把他引领到主干道上,给他留下足够的时间执行他真正的任务:追踪露安·泰勒。他钻进车子,电话铃正好在响。他拿起电话。
“你的任务结束了,”杰克逊说,“追猎正式取消。酬金的剩余部分将由通常的渠道交到你手上。谢谢你的工作,以后用人时我还会想到你的。”
安东尼·罗马奈洛紧紧握着电话。他脑子里在琢磨着,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杰克逊活动住房里有两具尸体的事,但最终还是决定不讲为好。也许他碰上了一件真正有趣的事。
“我看见那小女士狂奔着离开这里。但看上去她好像没有财力走得太远。”罗马奈洛说道。
杰克逊咯咯地笑了。“我想钱最不是她所担心的事。”说完,线路就切断了。
罗马奈洛咔哒一声关闭了电话,思考了一会儿这个问题。从严格意义上说,杰克逊对他的雇用已经取消了,他的工作已告结束,他只要回家去,等着拿剩余的那部分酬金就可。但这事情有些蹊跷。接的这份活儿不知怎的好像处处都有那么点儿离谱。派他到这么个林子里来杀一个乡下小妞,后来又告诉他不杀了。并且,杰克逊还附带提到了钱。金钱这东西总能叫罗马奈洛来兴趣。他打定了主意,然后发动了车子。他打算跟踪露安·泰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