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普勒坐在他那辆黑色的军用雪佛兰迈锐宝车的后备箱盖上,用一只超大的杯子喝着咖啡,同时借着CID司令部楼外的路灯浏览着手里的文件。这个地区聚集着军方的各类刑事调查机构,包括海军罪案调查部①。他们已经凭借那部十分受欢迎的电视系列剧而名扬天下。普勒希望他也能像电视里的海军同行一样,在每周播放一集的六十分钟时间里侦破一件罪案。在现实世界中,破案实际花费的时间要长得多,而且有时你永远也不会找出真相。
①海军罪案调查部(Naval Criminal Investigative Service):以首字母简称NCIS。电视系列剧《NCIS》自2003年起在美国首播至今,已播放十一季,每季二十余集。
周围不间断地响着枪声。联邦调查局人质救援队和海军陆战队昼夜不停地进行着实弹射击训练。普勒早已习惯了这里永不停息的枪声,以至于他几乎注意不到它的存在。他只是在听不到枪声的时候才会做出反应。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如果匡蒂科军事基地没有了枪声,那一定是有什么严重的不对头的事情发生了。
他翻看那份文件。如同做别的事情一样,美国陆军整理的文档从来都是章法分明、一丝不苟:文件的开本大小、装订式样、左右栏信息的对照、句号破折号及斜杠的使用等等,完全无可挑剔。对这些,内容浩繁的陆军战地手册早已不厌其详地规定到了无法更加细微的程度。由于严格遵守军规,宪兵部队的文档一直传奇般地保持着精密严谨的特性。然而对于普勒来说,重要的从来都是文件里写着什么,而不是文件的外在形式是否让哪位长官赏心悦目。
马修斯·雷诺兹和妻子斯泰茜,还有他们的两个十多岁的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在西弗吉尼亚州乡间的一处房屋里被人杀害了。邮递员发现了他们的尸体。当地警方正在凶杀现场调查取证。雷诺兹是国防情报局的上校。他正在办理退役手续,准备脱下穿了二十六年的军装,摇身变为私营部门的雇员。他的办公地点在五角大楼,家住弗吉尼亚的费尔法克斯城。普勒不知道这个男人和他全家人到西弗吉尼亚州的那幢房子去做什么。这是他必须找出答案的许多问题之一。也许当地警方已经有了答案。普勒将去了解他们掌握的一切,并独立地重新核实一切。
他把材料放回文件袋,开始检查放置在行李箱里的各种装备。
它们都装在一只特制的步兵背包里。背包内的物品格有一百多件,区分放置了罪案现场可能需要的几乎一切物品:浅蓝色乳胶手套、手电筒、纸袋、装尸袋和尸体标签、35毫米的和一次成像等不同的照相机、绿色生化防护服(带有兜帽和呼吸器)、采集证物穿的白色工作服、卷尺、直尺、分类表格、潜在指纹采集工具、火药微料检测工具、隔离布、数码录音机、现场记录本、医疗用品袋、鞋套、体温计、无菌口罩、反光背心、小折刀及其他六七十件东西。他带了两把M11手枪,多备了几只13发和20发的弹夹。
车后备箱里还放着一支MP5冲锋枪。作战服整齐地叠放在另一只袋子里。已经是夜里很晚的时候了,可是气温仍然接近摄氏三十度。牛仔裤和短袖白衬衫,再加一双耐克鞋,可以了。
过去普勒办类似案子时从不跑单帮,至少还有一位调查员配合他,一般情况下人还要多,另外又有些技侦人员提供帮助。这件案子本身也的确需要有更多的人力投入。但是,任务已经指派给了他。在军队里,你领受了任务,接下来就是要完成它。不然的话,你会发现你面对的是军事法庭,你的军旅生涯的下一站很可能就是监狱了。
他把目的地输入车的导航系统,关上雪佛兰车门,一脚踩下油门,把匡蒂科留在了身后。
普勒中途停了一次车,方便了一下,又喝下一杯黑咖啡。凌晨三点钟的时候,他开到了西弗吉尼亚州的德雷克县。指示牌标明这里的人口是6547人。还有三个多小时天才能亮。GPS把他引导到小镇边上的一条三岔路口。普勒选错了路。
他的车前灯照射到了一片已经无人居住的居民区。这里至少有一百多幢废弃的老房子,或许更多。这些房子看起来是用成批的预制构件集中堆砌的。街道的一侧架着电线,还立着电话线杆。
正想改道而行的普勒临时又改了主意。这些房屋并没有完全废弃,至少其中一些还是有人居住的。老旧的汽车停在房子外面。有一些窗户亮着灯,不过并不像是电灯的光亮,好像是煤气灯或是某种电池灯。普勒继续向前行驶,车灯突然照射到了在树林中拔地而起的一个穹顶形的巨大水泥建筑。
这是什么鬼东西?
尽管很好奇,普勒却没有停车。他急着赶到自己的目的地。GPS重新校准了方向,普勒很快就发现这次的路选对了。到地方时他没感到一丝倦意。事实上,长时间的驾车行驶使他既感到放松,又获得了充沛的精力。他决定马上动手工作。
他事先就给这片地区唯一的汽车旅馆打了电话,订好了房间。它比六号汽车旅馆①还低好几个档次,不过普勒并不在意。他的军旅生涯的一些年头,是在沼泽地或沙漠上吃罐头食品度过的,洗澡只能用一小桶水,厕所就是在地上挖的一个坑。所以眼前这家四面带有墙壁的栖身之所,在他看来就和里兹大酒店一样奢华了。
①六号汽车旅馆(Motel6):美国有名的连锁经济型汽车旅馆,在美国和加拿大各地共有一千余家。
旅馆的业务室锁着门。不过按过三遍铃后,门开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出来接待普勒。她睡眼惺忪,顶着满脑袋发卷,穿着一身破旧的睡衣,站到了服务台后面,询问普勒到这个镇里来做什么。
普勒抓过房间钥匙,回答道:“度假。”他的回答让老妇人笑了起来。
“你真是个帅气的小伙子。”她说。穿过她前排牙齿的豁口发出的声音显得有点含糊不清。她的嘴里散发出香烟、大蒜和洋葱的混合味道,这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气味组合。
“而且这么高大。”1.55米身高的她上下打量着普勒。
“您能推荐一个吃饭的地方吗?”
军规第一条:找个信得过的地方填饱肚子。
“看怎么说了。”女人回答。
“什么意思?”
“看你是否介意你的鸡蛋上落着煤灰。”
“我还喝过掺着铀废渣的早咖啡呢,不会比这更糟吧。您瞧,我仍然站在这儿。”
她咯咯笑出声来。
“那样的话,镇里的任何一家餐馆就都可以了。它们都差不多,亲爱的。”
普勒转身离去时,她问道:“你结婚了吗?”
“您看呢?”他回答着,回头瞧见了那个女人露着残缺牙齿的笑容。
“但愿,亲爱的,但愿你已经结了婚。睡个好觉。”
普勒离开了。睡觉尚不在他的日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