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2月16日

华盛顿特区

战势对美国很有利。

莱梅克手里拿着一份《华盛顿邮报》,上面的头版文章就是宣扬美国突袭轰炸东京的重大战果。此时,日军在琉黄岛上的根据地被美军包围;欧洲战场上,德军在圣诞节期间发动的战争也就是现在所说的“突出部战役”也已被盟军击败了;巴顿将军调动所有兵力在莱茵河发动袭击;美军轰炸机已经把德勒斯登的德国城化为灰烬。

这第一手消息是从克里米亚的雅尔塔传出来的。斯大林、丘吉尔、罗斯福这三大巨头正在那里召开秘密会谈。

《华盛顿邮报》称:战争取得了全面胜利,总统功不可没。报纸的第一页到第六页刊登的全都是罗斯福支持者的言论,他们争先恐后地赞美他的外交手腕、他把盟国这三位领导人召集到一起商讨进退的巨大功劳。报纸上还列举出了美国在该次会谈中所取得的主要成果:苏联同意在德国投降以后立即攻打日本;斯大林对本国在即将诞生的联合国内的投票份额做出让步,由原来要求的十六票降为三票;苏联承认法国在战败德国内占领区的合法性,也承认法国在联合国安全理事会内的永久席位;斯大林允许波兰进行“自由”选举,但要求战后再解决波兰西部边境的划分问题。此外,上面还刊登了很多从其他新闻媒体的报道中节选出的话,都是在极力地赞美美国在雅尔塔会议中所取得的巨大成功。

直到第七页,才看到批评罗斯福的人士发泄的怨气。他们气愤地说,雅尔塔会议对于总统大人来说不过是个骗局。他似乎从来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给争吵不休的另外两个盟友当好人,他甚至都尝试说服那个矮胖子独裁者斯大林不要那么狮子大开口。1919年,斯大林同波兰领导人将“寇松线”规定为法定边界线,而今他不顾美国和波兰流放政府的要求仍坚持旧有主张,在这点上,雅尔塔会议没有一点成效。联合国尚未完全出炉,苏联就已经霸占了多项选举权。还有英国,那个单独同德国作战长达三年的我们最勇敢的盟友,在雅尔塔会议中并没有得到多少战后的实惠,而是让自己本已摇摇欲坠的帝国更加羸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美国总统亲昵地邀请苏联一起瓜分罗斯福的财产——美利坚合众国的油水。批评者们抗议道,雅尔塔会议不过是把三个意识形态完全对立的国家达成的协议拼凑起来,而这三个盟国现已身心俱疲,战争一结束,他们这副喜气洋洋的劲头就会消失。一旦德国和日本投降,他们之间所达成的这些关于自由、团结的誓言定会被政治权利之争瓦解。总而言之,罗斯福艰难的让步换来的只是斯大林虚无缥缈的诺言,而面对如此景象,英格兰雄狮丘吉尔却无能为力地坐在一旁抽雪茄。

然而,这些反对言论却被赞美的大标题挤到后面去了。现在的罗斯福是巅峰人物,报纸上一点也不提他在会议期间的健康状况,拍下来的照片都是这个老头子戴着军帽、抽着烟袋得意洋洋的笑模样。有报道称,他现在在船上休息,正在返航归国的途中。

莱梅克放下报纸,坐到宾馆房间的窗户前,透过下午微斜的阳光望向半公里处的白宫正面。那座苍白的宫殿是罗斯福过去近三十年的住所,不久后,它将迎接那位从远方凯旋归来的英雄。总统先生现在正处在他的顶峰时期,也许是他前所未有的顶峰时期。

而恰是这个时候,莱梅克心想,就是他们来找你的时候。因为当你最强大的时候,也是你对别人威胁最大的时候。一直以来,憎恶你的是你的敌人,而如今连你的朋友也要畏惧你了。

他联想到了凯撒大帝,他就是在自己处于权利顶峰时在他自己的白色宫殿——罗马参议院被参议员们刺死的。1935年,荷兰的舒尔茨,一个美国势力最强大的犯罪集团的人物,在新泽西州的纽瓦克被他的纽约犯罪组织里的合伙人暗杀,目的是为了破坏他刺杀起诉人托马斯·杜威的计划。公元797年,当时风头正劲的拜占庭帝国的君士坦丁大帝在一场王位争夺战中被人挖去了双眼,继而被其母投入监牢。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在自己最风光的时候遭到背叛、被至爱亲朋们陷害至死的。

有人敲门,莱梅克转身打开门。达格闯了进来,莱梅克赶快闪到一旁给他让路。这位特工先生抱着三个塞满文件和档案袋的纸箱子踉踉跄跄地走进屋,连脑袋都被盖过了。

“把它们放在床上。”

达格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地倒在床单上,莱梅克赶快冲上前去把住它们以防箱子里的东西洒出来。两手空空的达格满脸涨得通红,怒气冲冲地瞪着莱梅克好像要责怪他。

“怎么了?”莱梅克摊开双手。

“楼下前台,”达格用大拇指朝身后指了指,“还有两个箱子,你去搬!”

莱梅克下了两层楼来到大厅,那些塞得满满的箱子正在那儿等着他,看起来很重。他气喘吁吁地把箱子搬回房间,这才明白达格刚才为什么那么没好气儿。

达格一屁股坐在厚厚软软的椅子上,没脱鞋就把脚放到莱梅克的床上,鞋子已经被磨得不成样子了。

“全在这儿了,1月3号一直到昨天的。”

莱梅克在桌旁坐下,“我觉得我们必须查看对我们有用的东西,好心眼的比什夫人可能会帮我们找到我们要的。”

“这是这个狗屁城市里联邦政府所新雇用的所有女性的资料,包括工作经验、学校成绩单、安全检查、身份背景、打字测试……反正你能叫出名字来的,美国政府都有记录。如果她真的是给‘山姆大叔’打工,她一定就在这几个箱子里!”

莱梅克随便抓起一个文件夹,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大号打印字体、模糊难辨的手写字、加盖的印章还有黑白照片。他想,在这些纸的某一页会有一些清楚明了的事实让他断定这份档案应归为“否”的一栏,或者有些小的疑点让他觉得它应归为“待定”这类当中——他希望这一类的档案不要太多。他要么会几秒钟内就做出决定,否则就会犹豫不决。

“这里有多少份档案?”

“大约一千份。”

莱梅克的心忽地一下沉了下去。看着看着,他的眼睛有些花了,突然它们定在一个来自肯塔基州的女孩子的照片上。这个姑娘牙齿间有个很大的缝隙,身材干瘦,害羞地低着头,好像害怕闪光灯会突然曝光一样。她的头发是浅棕色,不过有可能是染过的,这谁也没法确定。莱梅克翻开档案的第一页,上面写着两年秘书院校的学习经历,未婚,家有一个在国外打仗的兄弟。这个害羞的美国姑娘怎么会是个在海滩上杀了两个人、又策划第三个人自杀的异域“刺客”呢?莱梅克很想把这份档案扔到一旁,他的直觉很快告诉他这位姑娘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但他们要找的那个人的形象实在是太不现实了,这样的话他又怎么能断然下结论说这些女子肯定不是呢?所以他不得不耐着性子阅读这份档案,读上上千份。既然如此,那最好马上开始。

莱梅克在椅子上转了个圈,把脸转到书桌前。他把文件夹打开摊在腿上,然后拧开台灯。他拎起这个女孩的照片,脑子里想象她此刻正裹得严严实实的走在华盛顿寒冷的黄昏中,刚从肯塔基州或是波斯来——可到底来自哪个地方呢?

达格从椅子上站起来。

“喂——”莱梅克伸了伸胳膊,“你去哪儿?”

“到车里拿东西,我订了份中餐外卖,还买了瓶酒。”

近午夜时,莱梅克已经挑出两百多份“否”的档案了。达格已经睡着了,在此之前他翻看的数目只是莱梅克的一半。他们两人各自都只挑出了一份“是”的档案。

波旁威士忌和档案让达格筋疲力尽,现在正躺在莱梅克的床上打呼噜。他蜷着身子,把自己裹在毯子和床单里。即使在睡着的时候,达格还是会把东西弄得一团乱。

在过去的几个钟头里,莱梅克翻阅着这些资料,然后找出了一个规律。当他意识到申请该份工作需要接受一个身份调查时,他马上就把这份档案丢到一旁。除了相信现任联邦调查局和政府所有部门做安检工作的质量以外,他别无选择。当然,如果真的发现一个女孩的身份背景全都是伪造的,他们是会进行调查的。此外,直觉告诉他,他要找的这位杀手决不会让自己陷入政府的调查之中。她很可能会找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藏身,她在美国的第一份工作就是要让自己融入这个国家。

然而安检这个思路只能排除20%的申请档案。其余的都是申请普通打字员和文书之类的工作的,这种工作除了申请表、面谈和一个技术测试之外不需要任何步骤了。此时,莱梅克历史学家的素质体现出来了。经过多年的研究,他早已学会在不同年代、不同性格的研究对象身上寻找相似点,然后利用得出的规律去发现个别的例外。在这上千份在战争期间涌进华盛顿的女性个人资料中,他迅速地整理出一个中心思想。

排除极少数的几个人,这些文件夹其实可以归结成一位女子的档案。“她”高中或大专毕业,除了一个学历一无所有,家里有一个以上的兄弟姊妹,兄弟们大多数时间在军队里。独生女似乎不会离家到首都打拼。“她”不是做体力活的工人,是有技术的打字员。“她”很可能来自南部或中西部的农业地区,不大可能来自新英格兰或是遥远的西部。很显然,“她”把上打字学习班当作走出家乡小城或农场的唯一途径。“她”也许把华盛顿看作美国的最后一个充满浪漫邂逅可能的圣地,并不理会这个国家的男人其实早已远赴欧洲或亚洲战场了。“她”只身一人来到此地,用不穿军装的方式来为她的祖国服务,所以她并不是最勇敢无畏的女性。即便如此,“她”仍是个有出息的人,聪明伶俐,并深信自己会得到美好的生活。

莱梅克阅读了学校的成绩单和老师的评语、工作经历、在校参加的体育活动和课外活动、家庭成员、健康状况以及是否有过敏症状、驾照号码还有其他的身份证明等。在他看来,这些材料没有一样可以证明该份档案可以被扔到一旁置之不理。伪造这每一份材料都很容易,而且,所有的材料都不会经过二次检查。他浏览了其余的材料,其中有一小条信息告诉他该位姑娘的资料绝对真实的,除了会让一些男孩心神荡漾,她对其他人没有任何威胁。他读了打印出来的有字数限制的自我简介,那上面写了姑娘的梦想、希望以及她的家乡和家人。他在她的回答中找到了低级的语法错误和拼写错误,还有一些前后不一致的想法。一个杀手是不可能写这些东西的,她不会犯错误,她不会在编造自己的故事的时候犯下笔头上的错误。

被达格和莱梅克作了标记的那两份档案有两个共同点。第一,她们的家中都没有亲人,一个在俄亥俄州的孤儿院长大,另一个则称自己的家人在俄克拉荷马州的龙卷风中全部丧生。第二,两个年轻姑娘的照片看上去都相当漂亮。达格和莱梅克决定把这两份资料好好调查一下。达格想把她们两个都找到,如果她们被证实不是杀手就约她们出去约会。

达格睡觉前看了五个小时的档案了,他让莱梅克过十五分钟叫他起来,可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

莱梅克在继续翻阅这些资料。他越来越有效率,而且直觉也越发地敏锐。现在已是午夜,已经排出了一半的资料,他觉得她并不在这些箱子之中,她又一次从他的指缝间溜掉了。

即便如此,他和她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小步而已。莱梅克如此感觉,而且这种感觉一天比一天强烈。他需要明了下一步该做什么,这一步将会让他最终追上她的脚步。她将会采取阻力最小的方式接近总统,而莱梅克要绞尽脑汁想到这个方法到底是什么。

他把资料放到一旁,拿起一本他下午在财政部大楼对面的商店买的一本书——《马可·波罗游记》。

伴着达格的呼噜声,莱梅克翻到了描述哈桑·萨巴赫和阿剌模忒“刺客”城堡的那几页。马可·波罗记录了“山中老人”是如何统治他的王国、又是怎样凭借谋杀来捍卫他的信仰的:

……一旦邻国的王子或其他人侵犯到了这位长老,他们定会被他手下的那些训练有素的刺客杀掉,而这些刺客没有任何人畏惧死亡,他们对自己的性命毫不在意,只求完成主人的心愿。因此,周边的国家无不为他的暴虐专横所震慑。

马可·波罗把波斯的伊斯兰教信徒描述为“一个相貌俊秀的民族,尤其是女子,在我看来,是全世界最美丽娇媚的”。哈桑曾把这些标致的本国女子为我所用,他用毒品麻醉他手下的刺客们,然后用这些姑娘引诱他们。她们都是“仪态优雅、脸蛋娇媚的妙龄女子,歌艺精湛、舞艺超群,会演奏各种各样的乐器,尤其擅长调情和男女之事。”

莱梅克把书本放在腿上抬起了头,但脑子却禁不住飞快地转动。刚刚游走在马可·波罗的词句间,她的形象不知不觉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她就是哈桑·萨巴赫手中置人于死地的双面硬币:一面是让男人春心荡漾的可人儿,一面是技艺高超的冷血杀手。

他琢磨起历史上那些厉害的美女杀手。凯瑟琳大帝,“埃及艳后”克丽奥派屈拉,用舞艺换取施洗约翰的人头的莎乐美,背叛参孙的达利拉。还有犹太公主朱蒂斯,她在一次大战前夜将自己献给亚述国将军敖罗斐乃,次日清晨拎着装有他人头的口袋走了出来,由此拯救了自己的国家以色列。

莱梅克把《马可·波罗游记》放到一边,叹了口气又把手伸进纸箱拿另外一个文件夹。他会找到她的!莱梅克就这样一夜没睡,一直查找到天亮。

2月17日

华盛顿特区

莱梅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临睡前居然还盯着腿上摊开的那份资料。

达格向他说早上好,除此之外迎接他的还有干渴的嘴唇和僵硬的脊柱。天亮前,莱梅克的心里闯进了一团阴云,到现在还停在那里。

他把文件夹放到桌上,然后转过身看到达格正在打电话。达格穿着衣服睡着的,所以现在看上去跟他每天下午的样子没什么两样。

“嗯嗯,”达格对着话筒说,“嗯嗯,对,那个,今天是星期六,最好在这周末前办好。我没遇到什么问题,不过他们可能随时叫我交货啊!没错,一晚上没睡。喂,您就帮帮忙吧!让人把那些东西放在黑石旅馆的前台。对,我昨晚就是在那儿睡的。我和教授都窝在这儿呢!不,很有意思!我睡床,他睡椅子,我肯定打呼噜什么的了。好了,就这样!”

达格挂断电话,看见莱梅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于是问道:“怎么了?”

“是比什夫人吗?”

“对,我真是错看她了!她的幽默感真是让人受不了!算了,很抱歉,昨晚我在你床上睡死过去了,你一直熬到很晚吗?”

“是的,熬了一整晚。你难道都忘了?你不是明明跟我在一间屋子里吗?”此时莱梅克的脑子里只能想到挖苦的词语。

达格没理会他的嘲讽,“熬到多晚?”

“一直熬到只剩一箱子没看,而且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她并不是给‘山姆大叔’工作的!”

达格打了个哈欠,指着那两个从中挑出来的文件夹说:“那它们呢?”

“我的观点是‘否’,纯属浪费时间!”

“不管怎样,我还是会让比什夫人调查这两个人。至于剩下的那一个箱子,我们可以带着它上路。”

“我们去哪儿?”

“我们即将前往波士顿!”

“为什么?”

达格开始解衬衫的纽扣,又把领带从腰间拽出来。

“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冲个澡,你不介意吧?”

“我可没那么说。刚才她跟你说什么了?”

“我们从纽伯里波特警方那里打探到了消息。比什夫人一下子就被你给震了!那北边的警察找到了十七个当地在11月1日到1月1日期间购买第二辆车子的人。其中的十一位把旧车卖掉了或登记在他人名下,而经检查发现这些登记均属合法,我们还找到了那些新车主,并无发现异常。其余的六个人还在继续使用旧车子。这六个人当中的三个均已做了清楚合理的解释,我们感兴趣的另外三个人现在都只拥有一辆车,但没有任何记录说明他们另一辆车的下落,他们自己也未做任何解释。所以坦白讲,教授,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

达格看上去很兴奋。相比像史学家莱梅克这样坐在这里钻研文件和资料,这种走上街头、对百姓的生活进行大搜查、搜集传闻和事实的调查方式他更拿手。

“我们真的现在就要出发吗?我才刚刚睡了一个钟头,你也看到了,就在椅子上睡的。”

“比什夫人在海军航空战给我们准备了一架飞机,快点儿,我们可以在途中梳理思绪的!再说了,我们的那位姑娘也不会在今天对罗斯福下手,人家现在正在太平洋上的军舰上呢!”

“达格,我说——这很可能又是一次徒劳之行!”

“你难道不想去?”

“我没这么说。”

“那你在说什么?教授,你可别忘了,是你想出调查汽车这个主意的,当时我觉得这主意很荒唐,可现在我们只需要去那儿同他们中的三个人谈话,三个神秘的印度小不点儿,所以别磨蹭赶快出发吧!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干什么?”

莱梅克摇摇头,那些没看的档案和不足的睡眠让他心烦意乱。他需要喝杯水、上个厕所,然后花上一天工夫想想其他事情。“就是这样,这个主意很荒唐,我认为她是给政府工作的主意也很荒唐,因为她根本不是!为了拿到箱子里的这些东西我们已经浪费了许多时间和资源,我想我应该如实地告诉你。如果你还没有发觉的话,接下来我还会弄出更多这样荒唐的事来!在政府工作的想法,她开车而不是乘火车的建议,还有这个她在纽伯里波特有同党的推测……我过去五周内脑子里迸出的火花、灵感都是放屁!我找到的不过是些蛛丝马迹,却妄想要揭开这件事情的真相!”

达格把衬衫从头上拽下来扔到床上,然后一屁股坐在衣服上脱起袜子。

“教授,别冲着我发疯,行吧?她是个杀手,你呢,是研究杀手、刺客的专家。一会儿在飞机上,你努力把事情想明白。你自己也说过,找到她的最好方法就是一边调查一边拼凑她的形象。走运的话,你会和她狭路相逢!而且也许,我只是说也许啊,你和她会同时想到那个接近罗斯福的途径,然后‘唰’的一声,她就出现了!还有,你要记住,如果你觉得困难,她也会觉得困难。这是好事,不是吗?总统大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死掉的!”

莱梅克点点头。

达格闻了闻自己的袜子,马上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纽伯里波特的那几个人还没被问过话,那儿的警方一直在秘密打探,所以我们赶快过去亲自和那几个家伙谈谈。出于司法权的一些考虑,他们派了一个当地警员跟着我们,那家伙会给咱们带路的。不是什么大事,我们明天就能回来!”

“他们发现同日本或德国有关联了的人了吗?”

达格从床上站起来,屁股底下的衬衫被压得没了形状,大笑道:“哈哈,这回你的想法可真的是荒唐了!纽伯里波特一半居民的祖辈是爱尔兰人或苏格兰人,而另一半的祖上则同乘坐‘五月花号’的英国清教徒有渊源,他们对此还很自豪。哦,对了,那儿可能还有五十个左右的葡萄牙人,但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海上打鱼,甚至连战争爆发了都不知道。所以,你说的同日本和德国有关联的事是不可能的!”

莱梅克也想冲个澡,于是问道:“好吧,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

莱梅克环视宾馆房间,发现房间里到处都是纸箱、政府的文件夹、发霉的食物罐头、纸杯,全都是些没用的垃圾,而达格就站在这堆垃圾的中间,正在脱裤子。莱梅克突然觉得这里跟他的讲堂离得好远、好远。

马萨诸塞州,波士顿

一路上,莱梅克一言不发,直到战机停落,他才拿下塞在耳朵里的棉球。一辆纽伯里波特警车正停在沥青路上等着他。

那个警官叫休伊特,个子很高,在卡其布裤子和别着警徽的棉大衣下显得格外瘦。他入伍才一年,年纪很轻。莱梅克看到他的身体别扭地窝在方向盘后,膝盖都蜷成了V字形。

达格坐到了前面,莱梅克坐在后面。他们刚一落座还没等开口,那位休伊特警官就自行解释起来,“我马上就告诉你们,我本来是想参军的,但我是平足,所以没办法喽!”

“我相信肯定是这个原因,休伊特。”达格用大拇指指指后座,说道,“那个教授没参军是因为他有个扁屁股。”

“那也比你的塌鼻子要强!”

达格转过头瞪了莱梅克一眼,好像在说,“这下你高兴了吧?”

看到他们交换眼神,休伊特笑了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两个人正在互相较劲。他把车子从这寒风刺骨的停车场开走,迎着波士顿灰暗的天空驶向前方。

“我买了三明治,”这位年轻的警官指指储物箱说道。车子向北驶去,达格吃了两个三明治,莱梅克则闭目养神。

莱梅克忽睡忽醒,他听到休伊特问为什么一个特工和一名教师会对纽伯里波特和那场海滩凶杀案那么感兴趣。达格则告诉他这是保密的,这次行程中休伊特看到的一切都是在严密的保护之下的。休伊特对此很是兴奋。达格的工作就是保护罗斯福,他主动说起自己对罗斯福的景仰之情。在达格的心中,罗斯福是一名英雄,从“大萧条”时期一直到战争打响,他处理的每一件事都显示出他的智慧和谋略,他是美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总统。莱梅克一直保持着缄默,心里则想,他知道的很多故去的英雄人物都不会同意达格的说法。休伊特问起罗斯福的私人生活,达格告诉他说,总统先生喜欢喝鸡尾酒的时候,称它是“孩童般快乐的时光”。罗斯福喝的酒都是他自己调制的,而且经常添加各种东西做实验,他调制出的马蒂尼是世界上最难喝的一种,只不过没人告诉他罢了。他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但他的意志十分坚强。达格还透露,罗斯福和他的妻子埃莉诺是美国的一对伟大伉俪,但他们的婚姻并非完美无瑕。“冰山一角啊!”他总喜欢这么说。

“噢,对了!我差点儿忘了,”休伊特说,“你还记得那把刀吧,就是我们在海滩上找到的你告诉我们要认真检查的那把?我们刚刚从哈佛得到消息,他们做了一个……那叫什么检测来着?”

坐在后座上的莱梅克闭着眼睛答道:“光谱检测。”

“对,就是这个!”年轻警官很高兴。“他们推测说,那个鬼东西好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那些老学究们很肯定地说,它不是欧洲货。”

听到这些,坐在后座的莱梅克完全清醒了。

“看着路,小子!”达格捅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转过去对莱梅克说:“嘿,教授,为什么说那把刀不是欧洲货?”

“十五世纪以前,欧洲人根本没有听说过高纯度的炼铁术,在此之前,他们只是用一些金银熔合的贱金属炼铁,纯度很低。再者,早在公元前六世纪,中国人就已经掌握了高纯度炼铁术了。”

“这么说来我们的刀是中国人造的喽?”

“刀刃也许是,很可能是中国的手工艺人制造的,但从刀柄的图案看,也可能是掌握了中国技艺的其他国家的人制造的。因为中国人应该用翡翠一类的东西来装饰刀柄,而非缟玛瑙。缟玛瑙更像是典型的中东地区产物。”

“所以我们还是脱离不了……”

“波斯。”

达格微笑着向休伊特转过头去。

“有点儿意思吧,小子?他就像个宴会上的魔术师。去他妈的那些哈佛老头子们吧!他们忘了的东西比他们学过的还多!没错吧,教授?”

“你自己说的。”

“我是说了。”

莱梅克举起双手,向那个他的前学员、现在又依赖他来保护心目中的英雄罗斯福的一身褶子的特工投降。

剩下的路程再无波澜。莱梅克很快进入了梦乡,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已身在纽伯里波特了,他觉得精神稍微好了一点。

“你打算怎么办?”达格问莱梅克。这时,休伊特把车子靠向路边,这是条狭窄的小路,街道两旁挤满了脏兮兮的房屋,排水沟里结着冰柱,院子里的雪被踩得硬硬的。这是典型的新英格兰的街道,莱梅克就是在这样的街上长大的。在这里,一年中有四个月都在下雪,雪会把垃圾桶、消防栓之类的都盖成一个个的小山丘,而白雪会在落地的第二天就变得灰黑。

“休伊特,你来敲门,进了门就由我来负责。达格,你带枪了吗?”

“枪?妈的,没带!”

莱梅克的心情又低落下去,他蹭蹭脑门,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来。“警官,你以前有没有向真人开过枪?”

休伊特瘦削的脸颊腾地红了。莱梅克突然觉得这个骨瘦如柴的孩子很像演员吉米·史都华,他们都是那么笨手笨脚又容易害羞。

“没有,我一会儿需要那样做吗?”

“孩子,最好一直有所准备。检查一下你的弹匣,到时候保持镇定,但要确保可以打中。”

“我猜我们不单单是在进行违章落户汽车的检查,对吗?”

“对,警官,我们不单单是在干这个。我们正在调查一宗密谋刺杀总统的案子。”

听到这话,达格几乎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嘿!他妈的,这事儿是定了性的!休伊特,你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不,他听见了,达格。我们现在正在调查参与一宗多人谋杀案的同谋,我想让我们的保镖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休伊特,我们可以信任你,对吗?”

这位年轻的警官张大了嘴巴。莱梅克又问了他一遍,休伊特连忙让自己回过神来,瞪了达格一眼,随后对莱梅克说:“是的,先生。”

“很好!现在你知道所有你需要知道的事情了,对这之外的事就不要好奇了,要真好奇的话就去问达格。行了,我们走吧!”

这栋房子仅仅是这片蓝领住宅区无数简陋房屋中的一个,只不过门前有一个宽敞的院子。今天是星期六的下午,街上结了霜。在这路边儿上停了一辆乳白色的双门小汽车,轮胎有一圈白边,发动机的罩盖是圆形的,车头像猪鼻子一样向前伸着。

“这是什么车?”莱梅克问,“贝克金鹰吗?”

“1940年的贝克金鹰冠军轿车。”休伊特回答道。“这是经济版,1939年生产,1942年停产,战争结束前不会再继续生产了。”

这个小伙子脑子很灵光。达格似乎已经不再反对他加入他们中间了,因为他说了句:“没错!”

“我不打渔,也没去参军。在这个小城里,汽车是唯一能让我感兴趣的东西。”

莱梅克让休伊特带领他们走在满是积雪的人行道上。这个年轻的警官一个人爬上了一个小坡,敲响了门。

一个小个子男人开了门,手上还拿着一瓶周末啤酒。他身着一件棕色的手编高领毛衣,一条脏兮兮的工装裤,脚上穿着一双靴子。

“拉兹比先生吗?我们可以占用您的一点时间吗,先生?这两位先生是从华盛顿来的。”

莱梅克没有听清拉兹比的回答,只听见休伊特又说:“不是的,先生,您没惹什么麻烦,我们只是在调查纽伯里波特的一个盗车团伙。这两位先生是联邦特工处的,就是来检查一下我们当地警方的工作。我们可以进来吗?”

拉兹比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才侧过身子示意他们进去。

他们两人赶忙跟着休伊特挤了进去。那个小个子男人把手中的啤酒瓶藏到一盏灯后面,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然后便冲他们到处摆手,什么都不让他们碰。莱梅克上前一步问道:“拉兹比先生,外面的那辆贝克金鹰是你的吗?”

“是的,先生。”

“是辆好车!我知道你在这之前还有一辆车,但是我们不是很清楚那辆车到哪去了,汽车出售记录上没有它的名字,大家几个月没看见它了。”

拉兹比耸耸肩道:“我可没偷东西。”

“那当然了,先生。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另外那辆车怎么了?它是一辆……”

莱梅克希望拉兹比能回答这个问题,但休伊特却插话道:“黑色的1934年霍德森‘陆地飞机’系列的K型轿车。”

莱梅克没有说话,等着看拉兹比的反应。这个小个子男人一下子把注意力从莱梅克身上转移开来,手指着莱梅克却对休伊特说:“我以为你刚才的意思是他只是来四处看看。”

休伊特还嘴道:“先生,你只管回答问题就好,我们一会儿就走。”

莱梅克说:“那辆‘陆地飞机’,拉兹比先生,在哪儿呢?”

拉兹比满脸困惑。他朝莱梅克身后看去,好像想找什么东西似的。莱梅克看到休伊特的手指头向手枪的皮套子摸去。达格也看到了,他挡住了拉兹比去后门的路。

“车子在车库里。”

“我们可以去看一下吗?”

拉兹比又耸了耸肩,“我敢不让吗!”

莱梅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拉兹比带路。

他带他们穿过一个狭小的厨房,来到后院的一个铁皮搭建的车库。拉兹比打开铁皮房的金属门,一艘三十英尺长的船赫然呈现在眼前,它底下顶着一个千斤顶,还差最后几步就完工了。

“它就在这儿了。”

“先生,”达格说,“这明明是艘船。”

拉兹比没有答话,而是顺着梯子爬到船的甲板上。莱梅克也想跟上去,但休伊特抢先一步从他的旁边蹭了过去。

当莱梅克爬上去的时候,拉兹比已经抬起了甲板上的一块嵌板,船的发动机随之露了出来。

莱梅克往里看去,里面全都是管子、胶皮管还有发动机。他对汽车一窍不通。休伊特为他讲解道:“这是1935年霍德森的高压缩八缸发动机,肯定是!”

“我还把防护罩改成船桨了呢!”拉兹比得意地冲休伊特笑了笑,后者显然很欣赏他把汽车翻新改装成船只的技术。“我把车身分解了,然后把它卖给了废品回收站,又把轮胎送给了政府,留下了变速器,我可以给你们看看。”

莱梅克转身下去,达格也跟着爬了下去。

“叫它‘水上飞机’好了,这两个名字差不多,”拉兹比说,“不过就像那位兄弟说的,它是个船罢了!”

休伊特对他的合作表示感谢,然后祝他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

回到警车中,达格窃笑不止:“‘水上飞机’,好名字,够聪明的!嘿,休伊特,你觉得那家伙看上去像是一个跨国暗杀事件的同谋吗?”

“不像,先生,他根本就不是。”

“我他妈的也觉得肯定不是!我们被耍了!我觉得我们已经可以把他排除了,你觉得呢,教授?”

“下一个。”莱梅克除此之外一个字都没多说,此时,他的怒火一触即发。

休伊特把车开到城西,开到一条更繁华一点儿的街道上,然后在一栋维多利亚风格的房子前停了下来。这栋房子的门柱很精致,庭院也很宽敞。跟上次一样,休伊特敲门,他们在台阶下面等候。一个五十多岁的漂亮女人开了门。休伊特说明来意,又讲了一遍那个当地遭遇盗车贼的谎话。女人点点头,转身让他们进来。

他们在客厅里坐下。休伊特介绍说莱梅克和达格是华盛顿首府来的官员。没想到还没等他们多说一个字,女人就嚎啕大哭起来。她用双手捂着脸泪如泉涌,一边哭一边找东西擦眼泪。她用一只颤抖的手指着房间另一端的一张桌子,那上面有一个纸巾盒。达格过去把纸巾拿给她。

女人抽泣着讲述了她的故事,跟一宗案子有关,不过绝不是莱梅克他们调查的这宗案子。十月份的时候,她唯一的儿子从军队里跑了回来,他是从法国回来的。去年的整个夏天他都在参加那场艰难的诺曼底保卫战。他告诉他母亲他再也不能忍受那样的日子了,这次他是私自离开的。她央求他回到军队去,但最终还是把自己车子的钥匙给了他。她丈夫对此十分愤怒,但也没有举报自己的儿子,而是又买了一辆四一年的“庞蒂克”,同先前的那辆颜色、款式都相同。她丈夫现在开那辆车,车子和他的人现在都在五金商店里。她儿子圣诞节的时候从内华达州的什么地方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她恳求莱梅克和达格答应她不要伤害她的儿子。

达格站起身说:“我们会看一下有什么能做的,夫人,祝您下午愉快!”随后他同莱梅克一起走出大门,休伊特则在后面收拾残局。

达格钻进警车,开始打喇叭。

“查查这件事,休伊特。”达格等休伊特蜷缩身子坐到方向盘后面时说。

“她说的都是事实,”休伊特回答道,“我认识她儿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莱梅克和达格对视了一下,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默不作声。人都是有弱点的,达格和莱梅克都深深地了解这一点。当然人也可以克服那些弱点,很多保卫法国的战士就做到了,还有更多的在德国平原和太平洋海滩上的人也做到了,他们就不是废物。这些是因腿脚不好而没有上战场的休伊特永远都无法理解的。

最后一个要拜访的住所位于林地街的河岸旁边,离市中心很近。休伊特的车子驶过警察局,然后开过市政厅。那里的停尸间还冷冻着邦妮、奥特和阿诺德的尸体。莱梅克思索着他们的死会给纽伯里波特这个小城带来怎样的影响。即使现在的天空灰暗阴沉、土地生硬冰冷,他还是希望他们三人的葬礼可以办得体面些。邦妮会被安葬在她的丈夫阿诺德、那个被认为是杀害她和她的大块头情夫的可怜虫的旁边吗?

休伊特再一次停车,然后带路。马路和人行道上的雪已经被铲干净了。那栋小房子很整洁,车库敞着门,里头停着一辆最新款的别克轿车。莱梅克走过去摸了摸车子的发动机罩盖,还是热的,肯定有人刚刚到家。

给休伊特开门的是一个女人,头发灰白,但看上去精神很好,脸颊红润。她穿着一双有皮边儿的靴子,一件似乎是手工编织的浅色毛衣。莱梅克觉得她很像正宗的新英格兰人,坚强又能干。

“快进来,快进来,”她大声说,还快乐地招着手,“别站在外头啊!”

走进屋后,莱梅克已经感觉到他们这一行又是徒劳,他们就要垂头丧气地坐上返回华盛顿的飞机了。这位纽伯里波特女人肯定又会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然后他会又一次地陷入困惑。明天他就会回去继续翻看那些文件夹,盯着寒风瑟瑟的白宫广场和栅栏发呆。他将会迎来更多的不眠之夜,腿上放着文件夹、地图、书或是什么都没有,想那个杀手到底存不存在、是不是只是想象出来的幻影,想他自己是不是太愚蠢、太容易相信什么了。也许更糟,如果她确实存在,他会不会一败涂地。

休伊特今早第三次讲述那个盗车贼的故事,那个女人一边听一边招呼他们坐在沙发和椅子上,她自己则仍旧站着,问他们喝咖啡还是喝茶。他们三个人全要了咖啡,她听罢转身消失在了厨房门口。达格冲休伊特努努下巴,示意他站起来盯着点儿她。休伊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能够看到她的地方。

“那么,你们是从华盛顿来的喽?”她在厨房里大声问道,一块儿传出的还有杯盘叮当的响声和水池里流水的哗哗声。

“是的,夫人。”达格回答道。

“像你们这两个衣冠楚楚的绅士为什么为了盗车贼之类的大老远地跑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呢?这种事我们当地的警局难道不会处理吗?”

听到这话,休伊特连忙紧了紧腰间的皮带,说:“没错,夫人,他们只是来检查工作的。”

“这么回事啊。”她端着一个托盘走出来,上面放着几只杯子和一个带嘴的咖啡壶。她为他们三个倒咖啡,但并没给自己倒,然后把咖啡壶放到炉架上,仍旧站着没坐下。

“行了,开始问话吧,小伙子们!”

达格看着莱梅克,但这次他似乎一点儿心情也没有,于是达格自己接过了话茬。

“外面车库里的那辆‘纳什’车是你的吗?”

“是我的。”

“最近买的?”

“去年十月刚买的。”

“夫人,那您以前的那辆车哪去了呢?我们没有找到任何有关它出售或作其他用途的记录。您可以告诉我们或是带我们去看吗?那辆车到哪儿去了?”

女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达格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把双手握紧顶在下巴颏下,好像她等了好久、又害怕听到的话一下子传到了耳朵里。

“你们想吃点儿饼干吗?我刚从商店里买了些回来。”

莱梅克直视着他说:“不,夫人,我们只想知道您的那辆车到底到哪儿去了。”

休伊特提醒她道:“深紫红色的1939年纳什轿车。”

“我去给你们拿些饼干来!”她坚决地转身走进厨房。

莱梅克和达格从沙发上“唰”地站了起来,休伊特的手指则摸到了枪套。

这三个男人堵在通往厨房的走廊上,看着这个女人打开橱柜,在最高一层的架子上的一堆盒子中间摸索着。

莱梅克踏进了厨房,问了一句:“你把你的刀都放在哪儿了?”

此言一出,女人的身体骤然僵住了,够橱柜的胳膊停在了头顶。她连头都没转就回答道:“水池的左边。”

莱梅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四英寸长的刀,是一对儿中的一把。他把刀拿起来给达格看,“Wusthof牌的。”

女人终于找到了她要的东西。她转过身面冲着他们。

莱梅克和她对视着,她右手紧紧握着,但并没拿着饼干罐子,脸上则是一副哀伤的神情。

“嗯,小伙子们,干得真漂亮,你们真是聪明得很!”

莱梅克说:“说吧!”

她的眼珠忽然转向达格,“特工先生,我惹的麻烦很大吗?”

“两宗谋杀案的同谋,或许是三宗,也许更多也说不定,要看从现在这一秒以后会发生什么了。女士,你惹的麻烦够多了,我看你也不想再锦上添花了吧?”

“你说得很对。”她平静地回答道。

莱梅克放下手中的刀,关上抽屉。他侧过身让休伊特进来把女人押起来。但她右手的拳头还未松开。

“你们知道,”她说,“我觉得不是。”

“你说什么?”休伊特停下手问她。

女人使劲地摇着头。

她对莱梅克说:“我非常不喜欢她。”

莱梅克的心中感到一阵狂喜!

“她?”

“我喜欢阿诺德,他是个和善的小不点儿。”

“是的,夫人。”莱梅克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那个杀手确有其人!

“所以,我决定,”她突然笑了,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她叫朱蒂斯。”

“朱蒂斯!”达格和莱梅克都被吓了一跳,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年轻的长官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好了,先生们,再见了!”

“夫人,”休伊特耐心地说,“我肯定你会跟我们一起走的。”

“事情很快就会办完的!”达格赶快说,试图缓解这个狭小、拥挤的厨房里骤然形成的紧张气氛。

女人摇摇头,目光越过休伊特直直地射向莱梅克。

“真是,”她大声地笑道,“你们这两个小伙子或许不如看上去那么聪明!”

莱梅克把休伊特推到一边,一个箭步窜上前,朝她的胳膊够去。然而,还是太晚了。还没等他捏住她的右手腕,她就已经把一粒药丸扔进嘴里咬碎咽了下去。

当莱梅克把她瘫软的身体放倒在厨房地板上时,一股苦杏仁的味道从她的鼻孔里散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