槟榔西施害了我
“杀千刀!神经病!”一把甜嫩的女声骂得粗鄙,“短命鬼!操!一跑过来就把我弄成这样……”
辣妹小玫肉色透明胸罩、超薄纱围裙、肉色透视内裤和若隐若现一片黑的第三点,被人家泼上红色油漆泄愤。她十分狼狈,又气又怒地破口大骂。
照管槟榔摊的老大把那男人制住,揍了一顿。幸好警察来了,才出生天。
足踏五寸高白色厚底短靴,一头金发,一身“内衣秀”加红漆的滨榔西施,才十七八岁。幼齿。
她虽发育圆熟,但嘴角仍带着稚气,俏丽可人。
“警察先生,我做工作,不过是向男人推销槟榔。买了就完事,哪来仇家?”
“以前见过他没有?”
“怎么记得啦?男人都是一个样儿。买了就走。”
“是你男朋友吗?”
“哇噻!他是我老爸咧!他都快四十了。拜托!”
“那么,会不会是情敌之类?”
“凭他那副德性?先生,你说他有资格吗?惹得起吗?吓?气死我了。快抓他坐牢!”
警察皱眉瞅着那红漆下的第三点。
“哎呀,别老在这儿问我这个那个啦,我真不认得他。我黏死了,你们不让我洗澡不行了。红漆有毒耶,弄坏我水当当的皮肤啦!”
小玫急得顿足,大发娇嗔。
扰攘了好一阵,交通也受影响——虽然堵车的原因是槟榔西施而不是泼漆。
警察排开凑热闹和争看辣妹三点的群众,把阿吉带回派出所——才知他确实神经病。
他不但烦恼焦虑,还怀恨在心。双目冒火,握拳透爪。一路来,嘴里骂骂咧咧碎碎念的,似是寻仇。谁知跟他过不去的,只是个粉粉嫩嫩几近赤裸的辣妹美眉?
真想不到。
他也想不到——因为她,自己满盘落索,四大皆空。一夜之间,“倾家荡产”,化为乌有。如果没有她的出现,他便稳得三亿三千万了!
恨不得千刀万剐!
泼漆教训教训,实在便宜了她。
——阿吉之所以疯,是疯“乐透彩”。
“乐透彩”是全民运动。整个台湾,约有四成半人签注过。台北银行发行彩券才一个多月,列印用的感热纸已是美国半年的数量。人们从四十二个号码中勾选六个,头彩奖金高达数亿。全岛上下陷人痴迷疯狂的失控状态。
若够好运,头彩一人独得,就像那期,中签的计程车司机马上成了三亿富翁。连一对在纺织公司打工的泰劳夫妇,花了二百五十元,以妻子、儿女生日及岁数签注,竟中了头奖和二奖,共得四千六百余万,都不用辛苦打工了,飞回祖国买座小岛享受人生去。
每周二、五开奖。
五十元买一个梦?才不,这已经是很多人的营生和寄托了。听说吕秀莲女士一度狠批“乐透彩”对社会引发“好逸恶劳”、“心存侥幸”的歪风——但谁讨论到应否停办时,彩券商和广大民众都发出强大抗议:“碍我发达就是跟我过不去!”
连过年时,给小孩红包,也用“乐透彩”来代替。此风深人农村不毛。为了六个数字……
那天,失业大半年的阿吉诚心诚意地跪在一棵三百余年的大榕树下,向榕神求明牌。他喃喃:
“榕神老爷提示玄机,香炉上浮几个字,给我一线生机。若我阿吉中了头彩,就把奖金一千分之一拿出来作香油——千万别以为阿吉吝啬,头彩独得三亿元,那三十万便是孝敬您老人家的了,决不食言!”
阿吉来时,还先洗干净手,修剪指甲,以便稳稳抓住好运。而且祈祷时语气诚恳明确,内容具体,还先说明做何等善事,以示自己不是一个纯粹贪财的小人。
他从第一期就开始投人了,总是没这个运气。有些人当了“一星大师”、“两星王子”,甚至“三星有幸”。可他阿吉,就是不吉。
所以他豁出去了。
除了这棵在清朝年间一度显灵发光的大榕树外,他也拜过土地公、济公、山神庙、龙山寺。还扶乩、易卜、五行八卦、生肖星座、财位研究、奇门遁甲、五鬼运财、风水阵……一一不敢怠慢。开庙门他忙抢头香。还抢了好几个甜圆呢。
把各神各庙以及蜘蛛网、茶叶渣……求得明牌详细列出,虽家家数字不尽相同,但总有重复出现的。次数最多值得留意。
中奖得讲天命、天时、天运。阿吉把明牌数字筛一筛,得出了27、28、29、37、38、39——咦?39这数真玄,已是五连庄。出过五次,还有可能吗?既是红数,还得“铁齿”信信邪。这不是“迷信”,这是理智的统计学。数理资优班的数学老师都这样说——因为他也买。
就在这半夜,他被一阵异动惊醒了……一直相信是“灵动”。
虽然翌晨看看报章的报导,才知是花莲里氏规模5.2~6.2的地震,台北受到轻微影响——但那么巧合?也是他人生的某些变动了吧。
他朝镜子端详:
“鼻主财,奇怪,今天鼻头超圆润,还透着黄光,转运了!看来‘乐透’改变了我的生命!”
好了,打拼的时刻到了,赶去签注为上。
打开抽屉,忽地大吃一惊——那“小棺材”移位了!
“小棺材”是过年前在华西街夜市买的。
就在那紫砂壶摊子往前走,还没到“臭博士”臭豆腐,“不臭不收钱”牌子。一个生面孔小贩,摆卖小棺材。
每一副,上书“升官发财”,里面装了师父(即是那小贩)加持过的符咒,再用红绳绑好。
“先生——”小贩喊他,“请过来。此物只卖给有缘有运的人。”
一看,只剩三副。
他把小棺材带回家,放在屋子第一层抽屉,银行存折压在它下面。
阿吉当然木宰羊。他一转身,小贩又喊住另一位“有缘有运”的路人了。
小棺材“移位”!原本压住存折,现在离它一个巴掌之处。阿吉应该明白:这是昨儿半夜受花莲地震“余威”所致。财迷心窍的他却一眼认定一口咬定这是“神迹”。大喜过望。
银行存折拿来一瞧,这么多月以来,已投下身家两万元买“乐透”了。只剩八千。
横竖女朋友嫌他穷,连像样点小车子也没有,早已跑掉。兄弟嫌他没出息,不必他供养父母。他一个老大不小的光棍,八千块?不如趁自己运气好,全提出来,背城借一,破釜沉舟。
“根据种种奇妙的迹象,这期头彩的主儿,非我莫属!”
有了三亿,还怕没有女人?还怕泡不到美眉?明星也可以嫖了——说不定政坛闷骚的美女也向他投怀。
“27、28、29、37、38、39……”叨念着。
想到买房子、买别墅、买宾士、买游艇出海看日落、吃鲍鱼、喝十六万元一瓶的红酒、住总统套房、环游世界、泡幼齿……谁给过他白眼,就向谁炫,就是要他们吃味!
阿吉匆匆赶到签注站。
人人都心红似火,各站一片强强滚,都大排长龙——较冷清的是在“民强书局”旁,因“输局”,大伙不热衷。
菜篮族主妇全跑到银行旁那家。“赢行”多好听,买气极强,老板咧嘴在笑,忙得团团转。谁知排了半天,他苦着脸张贴告示:
“缺纸。暂停营业。抱歉。”
“又缺纸?”一个大一的男生跺足。
“虽日卖千万张,但北银不是说由美国把感热纸一货柜一货柜地空运过来吗?必要时还向日本订购进货呀。怎么还缺纸?倒霉!”大伙鼓噪。
小老板都在抗议声中无奈地关上门不能做生意。
“你签了没有?签了几号?”
“还没有——”
一个少女向手机大喊:
“阿公阿公!你说梦到的是几号?”
这几百人又四散另找签注站了。
终于找到一家,是在棺材铺紧邻,生意旺盛,大伙对这一点也不忌讳。排队等呀等。等几个小时,只为求“财”……
“对不起对不起,诸位——”老板一脸懊恼地出来,“电脑当机了,两个小时都无法联线——”
一注难求?
“真曲折。”在龙尾的阿吉心想,“越是困难越有良机。你当机,我便‘当机立断’好了!”
把心一横,不如骑摩托车南下。一路奔驰,默念六字大明咒:“啤嘛呢叭咪呻……”
他只有一个心愿。他的人生只有一个目标。谁拦截他签注,遇父弑父,遇佛弑佛。勇往直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同所有人一样,或者是为了六个数字。连军人也参加,只是“不得穿着军服购买”“不得集资”和“非放假时期不得外出买彩券”——必然是发生过上起事件才有军令。四十万大军也是人。
阿吉的摩托车前进。途经一个又一个的槟榔摊。
忽然伸出来一只小手——
是一张“乐透”彩券!
咦,“乐透”!
眼前一亮。辣妹笑盈盈道:
“哥哥,买两百元滨榔,送一张彩券,免费的哦!”
他一看,店门口也挂了红色广告促销。已有数人停了车准备掏钱。
他再看,是电脑选号的。便迟疑:
“我有明牌,得自己勾选——”
“哥哥哦,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啦。”小玫的肉色透视胸罩肉色透视内裤和那遮不住的一片黑,令阿吉心驰神荡,“自己勾选多麻烦。我是槟榔西施皇后耶。人家好好运呐!信我吧!”
阿吉不知是冲着彩券买槟梅?还是冲着三点买彩券?
总之在那一刻,他相信了,迷晕了。他把八千元悉数掏出来,换了一大堆早已选好数字的电脑彩券,和槟榔……
“我中了头彩一定送你金项链,真金!”
“还要手镯啊!”
“好,就这么办!等着。”
阿吉陶陶然满载回家。一夜未睡,等候明日开彩喜讯,吐气扬眉。肚子不饿,一边大嚼槟榔,吐了一地血。
关键时刻到了!
彩球先秤重,以示公平。
整个台湾都翘首以待。彩球一个一个一个……的,出来了。是:39、28、27、38、29、37。(特别号码是01。)
就这六个数字。
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开彩全程。他的电脑彩券当然全部“拱龟”。一个不中。
明明是我的!
明明是我的!
明明是我的!
阿吉惨叫一声。疯狂夺门而出。
——然后,发生了上述寻仇泼漆事件。
现在,他是个精神病号,住在39号房。
“乐透”果然改变了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