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七节
正在这时,他的耳畔响起一个人的鼓掌声。从阴影里走出了秋姗,口齿清晰地吐出四个字:
“诊断正确!”
跟着走出阴影的孙隆龙、曾佐也开始鼓掌。严大浦带着自己的几个部下,也开始鼓掌……
这不是“欢送”一个自作聪明的小魔鬼,滚到地狱里去的掌声吗?
谭明旺恍然醒悟到:自己无意中已经钻进了一个曾经是自己设计发明的圈套。
他再一次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狂躁:“桥桥,我是真爱你的!绝对不会放火烧死你啊——你是我的!你是属于我的!哈哈哈……你怎么不明白啊,全是小末儿这个穷光蛋,在陷害我呀……”
警察们动手制服了半癫狂状态下的谭明旺,众目睽睽之下把他押出了院子。曾佐在围观人群的背后,出人意料地说了一句话:
“谭先生,我愿意做你的辩护律师。”
严大浦和所有在场的人,都为曾佐这句话,向他投去不解的目光。
铁笼中的谭明旺默默坐在昏暗中,眼前掠过了半年前发生的一切……
朋友家的喜酒席上,美丽的林桥桥如同一道光芒,透彻地照亮了自己的身心。可陈姐,那个对自己恩重如山却死死纠缠不放的女人啊!她就在葬身火海的那天傍晚,恶狠狠地宣告说:
“告诉你,谭明旺——写信把那个小末儿从南城招回来的,是我。只要他回来,林桥桥跟你的婚事,十有八、九就办不成!我亲眼看见你,果然是在皇粮胡同里匆匆忙忙地放了三场小火,想让附近的街坊们害怕了,起哄把小末儿赶走。我还真是没有白白地供你读了几年的大学堂,你呀,果然是聪明过人!”
谭明旺试图与陈姐进行最后的“谈判”。本来,他真的不想把事情做绝。他只是经过深思熟虑,做好了最后一手准备……
“陈姐,我已经跟你说了多少次,咱们一生以姐弟相称,我会永远对你好的。可是……”
陈姐她真是太固执了:“我才不听你花说柳说的那一套。别忘了你跟我许过的铁愿、发过的毒誓——‘年龄不是缘分的分水岭’,这话是不是你谭明旺说的?!‘陈姐的养育之恩当终生以心相报’,不也是你谭明旺说的?!”
谭明旺几乎是在哀求她了:“我不是毕业以后一进洋行上班,薪水的一半都交给了你吗?你要自己开洋服店的两千块本钱,不也是我给你的吗……”
陈姐毫不为所动:“你以为,给钱就能扯平了所有事情?哼,你以为你是谁?别想翅膀硬了就过河拆桥!如果你不娶我,看我敢不敢……哼,我可是攥着你要命的底细呐——我说谭先生,等会儿可有个您最不待见的人,要到我这儿来说悄悄话儿呢,您就不怕他瞧见咱们?”
陈姐说完,一边手脚麻利地打理着眼前散乱的衣料,一边还用眼角,抛来了一撇不怀好意的冷笑。就在这个时刻,谭明旺的心里彻底崩断了最后一丝缱绻——
他举起了沉重的铁熨斗,从后面,朝陈姐的头部砸去……中年女人结实的身体,沉重地倒在地板上。他实在不忍直视那双渐渐失去了光泽的眼睛,随手扯过一块面料,盖在陈姐死未瞑目的脸上和身体上。
接着,他努力控制着哆嗦不止的双手,从自己随身带来的提包中,拿出已经准备好的洋火头儿、从洋火柴盒上撕下来的磷纸片、一小瓶透明的液体——“嘎索林”(汽油)、满满一方铁皮桶的洋火水、一卷封贴包装箱子用的美国进口胶纸带……
他动手开始进行“点火系统”的设置——在两截胶纸带的胶面上,分别粘上洋火头儿和磷纸片儿,然后再把它们分别也用胶带,固定在门缝和门框下对面接触的部分;把一块棉质布条上浸透汽油,一头仍然浸在小汽油瓶口里,一头也用胶布贴在最靠近粘着火柴头儿的地方;接着,就把那一铁桶的洋火水,统统洒在从门口到里面的地板上。最后,他没有忘记把那些易燃的棉麻丝绸,都摊开在陈姐尸体的周围……
谭明旺在这之前,曾经选择胡同东口的王记包子铺,做过一次至关重要的实验——可以说,他的设想基本上如愿成功了……当然,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操作过程:关门的时候,在十几个火柴头和磷纸之间,要先垫上一张纸片儿;小心翼翼地关紧门后,再轻轻抽出那张隔绝火柴头和磷纸之间的纸片儿……一触即发的点火机关,就是这样完成的。
偏偏是应邀前来的小末儿,在那天晚上九点左右,一推开那扇门的瞬间,火柴头便与磷纸磨擦起火,即刻引燃了浸着汽油的棉布条子,又迅速蔓延到撒满了地板的洋火水和面料——星火瞬间便成燎原之势……
谭明旺在回忆中,为自己的罪恶创举,发出了绝望中得意的狂笑:这么聪明的不在场纵火手段,居然还是被一个女医生给琢磨出来了!哈哈哈……
这凄厉的狂笑声,把正在值夜班的狱警都吓得直打冷战。
曾佐前来探视接受法庭公开审判前的谭明旺。
他和充当“助理”的小町看到,面前这位青年绅士过去的英俊潇洒、从容自得,已经荡然无存。一副刑事重犯专用的大镣铐,在他的手脚上锒铛作响。多日没有刮过的脸,使他仿佛突然就老去了十岁……
谭明旺已经对全部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那张曾经被陈姐派人送到张记面馆,由孙隆龙和小町奇迹一般拿到手里的陈旧照片,被放在了谭明旺的面前。看到这张照片时,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复杂……
小町温和地问道:“谭先生,桥桥小姐长得很像你的亲生母亲,对么?这就是你对桥桥小姐一见钟情的主要原因,对么?你是那样想割断和这个妓女的所有联系,但是在你的心里,母亲的形象,仍然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对么?”
谭明旺开始流泪了。
曾佐用平和的语气说:“七岁以后,收养过你的大卫·谭神甫,对我证明了你极高的语言天赋和渴望改变命运的强烈愿望。同时他也向我承认,他在你即将离开教堂走向社会之前,为你写过一纸虚假的出生证明。他至今仍然很爱你,常常在为你的幸福祈祷……”
谭明旺开始发出被压抑的哭泣声。
小町执意把这个无情的故事继续下去:“你十七岁时,是滞水相逢的洋裁店女工陈姐,开始用自己日夜做针线的血汗,供你读完了大学四年的商科课程。她是你最初的情人,是真正帮助你改变了命运的大恩人……”
谭明旺终于开始放声大哭。
是的,妈妈本来就很漂亮,但她每天还是要用厚厚的杭粉胭脂,覆盖着自己的面孔。小明旺经常看见,一个眉心有颗大黑痦子的威武男人来找妈妈……
只有在那个时候,妈妈脸上的笑容,一点儿也不像应酬其他客人那样,显得做作和勉强……
但是有一天,好像是自己七岁那年,不知道为了什么,妈妈和那个大痦子男人进屋关起门以后,迟迟不再出来……
小明旺饿了。忽然,妈妈的房间里升起了火光!于是,他使劲儿推开了门……
火,一道火的墙,阻挡在他和妈妈之间——那是被浇上了洋油的被褥,它们被折叠起来后,堵在房间的门口……
隔着火焰,他看见妈妈和那个男人紧紧相依而立,站在咫尺之遥却不可逾越的火墙那一边。妈妈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不知道是不是正担忧地盯着自己……
不久前皇粮胡同三号小院的那间西房,当自己推开门后,隔着一道火墙看到的情景一样:林桥桥和那个叫“小末儿”的穷小子,紧紧相依而立,站在咫尺之遥却不可逾越的火墙那一边……
生活、命运,竟会发生如此惊人相似的重复。
谭明旺想,眼前这两个幸运儿永远也无法构想、无法推测出这般无奈的人生故事。
就是因为一场殉情之火,小明旺被送到大卫神甫的身边。
他绝不留恋那个石头大教堂里压抑的童年,只是那里也有瞬间的快乐。那就是当神甫分配“小坛子”说,你今天的工作是把教堂院子里成堆的落叶,或一些可燃的废旧物品用火烧掉的时候。
那时,他总是会从大人们的手里接过一盒洋火儿。他也总是怀着近乎虔诚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在磷纸上擦亮每一根洋火……面对着燃烧的火焰,眼前那腾腾跳跃的生命,是没有血液的温暖和炙热。他总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直到最后一点星火的消失。那缕缕的灰烬,会在他的心中留下一片无声的叹息……
他在教堂里的文化学习,本来也很一般。有一天,发生了一件连大卫神甫也不知道的事情。再一次改变的,则是一个少年的人生目标……
明旺十一岁的时候,已经能够单独为大卫神甫上街办点儿小差事。他在王府井繁华的街道上,看到一辆当时相当少见的黑色卧车。从车里走下了一对衣着华丽的男女。显然,他们受到追随者们的尊崇和殷勤服侍。
那个男人的眉心,有着一颗眼熟极了的大黑痦子!
小明旺怔住了:为什么妈妈被烧死了,“大痦子”却毛发无损地生存着?而且活得竟如此风光……其实,这也可能仅仅是一个误会、一个巧合、一个孩子错误的判断。
他未加考虑地走上前去,勇敢的,或说稀里糊涂地就走上前去,挡住了那对男女的去路……
“小孩儿,有什么事情吗?”
“大痦子”身边的女人也很漂亮,但她显然不像记忆中自己的妈妈那样,一身浓重的脂粉气息。她穿着那种经常在教堂也可以看见的长款西式连衣裙,显得整洁、高贵。她说话的声音很和气,几乎是慈祥地微微低头俯视着自己。
也就是在那个时刻,他为他们礼貌地让开了路。同时用在教会读书学会的英语,发音非常标准地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那男人突然伸出大手,慈祥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掏出一块大洋,在女人微笑的注视下,放在他小小的手心里。
“大痦子”对他说:“孩子,你的洋文发音不错。就拿这钱去给自己买几本书,也许,学问能够改变你的运气呢。”
然后,他对身边的女人说:“这孩子模样长得真出众!十年、二十年以后再看见他时,也许倒是咱们,要恭恭敬敬地先叫他一声‘先生’呢。”
这也是个仅仅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故事。
小明旺的潜意识似乎在说,那个有一颗大痦子的男人,就是自己负心的父亲。十年、二十年以后,自己应当堂堂地站在他的面前,让他知道,被抛弃的儿子正如他所预言,就是一个值得被包括他在内的任何人,恭恭敬敬叫一声“先生”的人物。
从此,他让周围所有的人,看到了惊人的勤奋和聪颖。他用英语写下了大卫神甫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格言,然后贴在只要晚上躺下,便能够看见的天花板下面:
“上帝只救自救的人。”
陈姐是个年轻的洋裁店女徒工。她第一次出现在教会,是为大卫神甫送来师傅亲手缝制的黑色道袍。
陈姐的全名叫什么来着?忘记了……只记得,她的祖籍好像是在江南的苏北地区。她烧的菜,总是含着一点儿甜味儿。
这女子比谭明旺年长五岁,生得五官扁平,漆黑的刘海下,有一双小而目光机敏的眼睛。当她得知这个聪明的“小坛子”,竟有胆拒绝了大卫神甫让他继续留在教会,今后争取获得神职的建议时,暗暗高兴。她的工作,会使她经常接触那些身穿洋装的时尚男女们。久而久之,她自信自己也算是个有见识的女孩子——
这个“小坛子”在教会学成的那一口“棒极了的洋话”,今后肯定会给他带来远大的前程。
为了评价这个少年在教会十年生活中的勤奋与优异,大卫神甫例外地为他写下过一纸虚假的出生证明。同时,还馈赠了他另一个终身享用礼物:把他自己的中国姓氏“谭”,送给了这个因为没有父亲,也就没有祖先姓氏的男孩子。祈愿他成为一个“命运与神同在”的幸福的人。
陈姐开始从经济到感情,对这个准备迎接远大前程的青年谭明旺,进行了义无反顾、不遗余力的“投资”。在这个“弟弟”离开教会的庇护后,是她用自己那十只经常出血、破皮的手指,为他提供了接受高等教育的全部所需……
正在给予和献身时的女性,总是特别美丽、特别令人依恋的。
当谭明旺一个人坐在铁窗下无尽的阴暗中时,常常浮现在眼前的,并不是那位年轻、美丽,曾经令自己神魂颠倒、利令智昏的“未婚妻”林桥桥。而是另一个女人——
她总把自己埋在一大堆别人的婚纱中,漆黑的刘海下那张五官显得扁平的脸,时而朦胧、时而清晰……
谭明旺也有内心为之骄傲的人生经验,那就是当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时,自己的大学恩师为他写了一封评价颇佳的推荐信,使他顺利地受雇于美国的霍夫洋行。
他喜欢美国人是一个最看重现实的民族。他们的任人唯贤,“英雄不问出处”,使他很快就品尝到了作为“新兴阶级”的挑战的快感——
对上,谭明旺可以用流利的英语进行领会和沟通;对下,作为一个中国人,他同样懂得“分而治之”与“赏罚严明”并用的权术……加上他自幼养成的勤勉努力和吃苦耐劳,在工作中,很快业绩斐然,得到了破格的提升,成为洋行里一颗引人注目的华裔新星。
在一次公司的圣诞舞会上,一位华人大股东刚从伦敦镀金回国的千金赵小姐,是那天舞会上的皇后。
那位千金到底长的什么样子,如今已经身陷囹圄的谭明旺,印象更加模糊。只是记得,她的鼻头儿是有朝上翘的,长得有点儿像那个跟曾佐律师一道来探监的姑娘一样,表现出了天生的优越和骄傲。
后来,他们一起跳了几支曲子,舞步配合得挺和谐。谭明旺还记得,在华尔兹的旋转中,自己把怀中舞伴那一头披肩的卷发,都甩得漂亮地飘飞起来……
他和赵小姐真的有了几次约会。“赵董事未来的乘龙快婿”——公司各个科、室的午休时间里,同仁们中出现了类似的“风语风言”。
有一次,谭明旺和兴高采烈的赵小姐约会,在六国饭店一起喝了一杯咖啡。至今,谭明旺也不知道为什么,咖啡还没喝完,那位千金突然变得非常冷淡,起身便自行离去,连一句出于礼节的抱歉,或是告别,都没有说——
真是见了鬼的一杯咖啡!不过就是因为她和自己,一起喝了一杯咖啡而已啊!
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没有再表现出丝毫“追求不舍”的意愿。即使是后来在舞会上,又邂逅过赵小姐几次,他绝不主动邀请她跳舞。尽管人们公认,谭先生的华尔兹跳得可真好,快速旋转起来时,能把舞伴的长头发,都甩得漂亮地飘飞起来……
不久,他狂热地迷恋上了糕饼店家妩媚而矜持的女儿……为了和她谈婚论嫁……杀人放火……跌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也许吧,林桥桥就是上帝震怒于虚伪的说谎者,从天降下的一个复仇天使。她身负着对谭明旺这个“妓女之子”,一个忘恩负义之人施以惩戒的使命!
算了,何必还去细想——耻辱的出身也罢,漫长而抑郁的童年也罢,艰苦的求学岁月和梦幻一般短暂的昂扬时光也罢,不过全都如同燃烧殆尽的火焰。留下的,不过是缕缕无声的余烟,一片渺然的叹息……
曾佐和小町目送着谭明旺铁镣锒铛地起身离开探视室,倾听着他酣畅的号啕大哭,从监狱仿佛幽深无底的走廊传来,越来越远……
曾佐说:“这也许是他一生中所发出的……最诚实的声音。”
紫姨家的客厅是很堂皇的。这栋主体建筑的天花板很高,估计超过了一丈一。大厅里,楠木壁板镶到齐胸之高。沿墙的左手一侧,是整套西式的真皮沙发;右手一侧,是中式的硬木八仙桌椅。
有趣的是,和八仙桌椅组合在一起的,有一架深色光漆能印出人影的钢琴;点缀着西式沙发的醒目摆件,却是磁州窑白地黑花的梅瓶和罐子,充满了拙朴的民俗生活气息……
大厅靠北面的两侧纵深,共有四间门扇相对的房间:主人卧室、书房、牌室和洗浴间,分别被套建在这“大屋顶”下的东西两侧。因为墙体结构的厚重,大厅里的温度,通常是冬暖夏凉,十分舒适的……
把那一席漂亮的婚纱穿在身上的林桥桥,在小町的陪同下从后面紫姨的大洗漱间,款步走了出来。她的面孔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羞怯,红扑扑的,那么不同寻常以往。
坐在客厅沙发里等待她的,有她的母亲和小末儿。
小町露出满脸的自豪,就好像这一场美丽的罗曼,是出自她笔下的杰作一般。
她朗声许愿说:“我会为你们下个星期的婚礼,拍一些好看的相片儿。”
林老夫人上下左右地欣赏着女儿的仙姿。她突然叹息道:“桥桥,你父亲当时因为对你哥哥很失望,曾经跟我商量过,要成全你和末儿的姻缘,让你和末儿今后支撑家业。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不可预知的事情……唉,孩子,妈妈耽误你们了。”
面对着母亲和因为惊艳而目眩的小末儿,林桥桥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么开朗、那么快乐。
小町不由得脱口而出:“桥桥,原来你笑起来这么好看,这么迷人啊!”
可是,就像六年以前一样,小末儿又悄悄地不辞而别。孤独的身影,消失在夜晚的皇粮胡同深处……
日子过去了,皇粮胡同里的大槐树叶儿早已落尽。每年深秋入冬,总是难免让人生出“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的感叹……
桥桥和小町两个同龄的女孩子,结伴儿来到依旧噪杂而充满活力的南城。她们悄悄躲在张记面店附近的墙壁拐角处,桥桥目光忐忑不安地张望着……
在小町的眼里,还不出两个月,那张家寡妇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许是炉火和面汤的热气儿,她的脸蛋儿红得像个苹果。腰间扎着半截儿旧围裙,追着一个小不点儿男孩子跑了出来。笑骂着抱在怀里,转身就交给了跟着跑出来的小末儿。
小末儿把孩子亲亲热热地抱在怀里,用胡茬扎得孩子直叫:“痒痒,痒痒死啦,爹……”
桥桥默默地目送着他们一家人亲亲热热的身影,重新消失在正冒出白色蒸汽的小面馆门里……
纸报告书,放在严大浦的办公桌上:死刑犯人谭明旺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在狱中用一条领带吊颈自杀身亡。
不知道什么原因,谭明旺在被收监时,狱卒没有发现他把一条意大利国的高级领带藏在身上,带进了牢房。
其本人留下遗嘱,全权委托曾佐律师作为自己的遗产代理人:一,为露露洋服店的陈姐买一小块坟地,立一方好石碑。二,其余的,全部捐赠给大卫神甫主持神职的圣保禄教会。三,自己死后,尸体用火烧掉,骨灰撒在随便什么地方……
皇粮胡同十九号院儿的小牌室里,牌友们依旧会经常晚间到此聚会。
紫姨还是抱着白色的小点子。曾佐还是在洗牌。酒足饭饱的严大浦又开始打哈欠。小町在摆弄一架令她爱不释手的新照相机。秋姗拿着听诊器,放在孙隆龙的背部听诊……“小浑球儿”装模作样地咳嗽起来。
窗户外面,传来了北京初冬寒风的呼啸声。
紫姨自言自语地叹道:“小心感冒啊——起风了,是西北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