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凶猛 第三章 野兽凶猛

下车的时候,刘苏看到瘦弱的乌云拉木正在把玩手里的一枚锈迹斑驳的铁钉,不由联想到那天晚上的表演,不禁生了好奇。他问:“乌云,你真的不怕疼吗?”

乌云拉木翻了个白眼,说:“钉子敲进你的身体,你会不疼吗?我只是学过印度瑜伽术,还学了一点西藏密宗的心灵术。当钉子敲进我的身体后,我就努力说服自己,钉子只是敲进了我的一副臭皮囊里,皮囊与我的身体是分开了的。当我说服自己的时候,我也同时说服了自己的身体,所以我就感觉不到疼痛了。”

刘苏颔首道:“厉害,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催眠术吧?”

乌云拉木点点头:“更准确地说,应该叫自我催眠。我只能让自己感觉不到疼痛,却没法让别人也和我一样,所以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催眠师。”

就在这时,王达黎拉了拉刘苏的胳膊,说:“我们快走吧,还要走半个小时的山路,你不怕老爸等不到你想不开吗?”

一听这话,刘苏连忙和众人告辞,向公路一边的村口走去。过了村口,有一座年代久远的祠堂,早就已经废弃了。祠堂后再走几步,就是一条上山的小路,刘苏的家在山顶上。

离开马戏团的时候,王达黎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报幕的美女秦冰,不经意间,他竟有些呆了。

山路陡峭崎岖,刘苏与王达黎上山的时候,遇到许多下山的村民。这些村民就是来迎接马戏团的,要嫁女儿的那家人也住在山上。当然,马戏团带着这么多东西,不可能上山的,所以当晚的表演只能在山脚的坝子上演出。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他们忽然看到路边有一条小径,在通往森林的边缘,有一座黑漆漆两层高的红砖小楼。小楼外是一片草坪,上面点缀着或白或红的小花。小楼有着哥特式小小尖顶,尖顶上还有个金光闪闪的十字架。

这一定就是穆神甫的教堂吧。几年前刘苏离开青石村的时候,还没看到过这里有教堂,大概是市里教会派来的传教士修了这幢小楼吧。

正好刘苏与王达黎上山走累了,于是决定去教堂里休息一下,顺便与穆神甫打个招呼。

教堂的门是开着的,里面两行排列整齐的长椅,椅子前是个教坛,上面摆着一张桌子,正对的墙上贴着耶稣的画像。画像旁摆着一排矮长桌,桌上安放着许多或长或短的白色蜡烛。墙边左右各有一个小门,不知通向哪里。

“穆神甫,你在这里吗?”刘苏试探地问了一句。话音刚落,就看到墙后面左边的一扇小门被打开了,一个村民耷拉着脑袋手捂着脸快步走了出去。因为教堂里的蜡烛并没有点燃,所以刘苏和王达黎都没有看到这个村民长什么样。

这时,从右边的那扇门里又走出一个人,正是身着黑色长袍的穆神甫,他的脸上微微有些愠怒之色。

“难道你们不知道吗?每天这个时候是告解的时候,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穆神甫质问道。

刘苏连忙吐吐舌头。虽然他不是天主教的教徒,但他也知道告解的意思。

当教徒做了心中有愧的事后,心里过意不去,往往都会到教堂去找相熟的神甫进行告解,把做过的事如实告诉给神甫。告解室里通常会隔上一道屏风,告解的人与神甫都不能相互照面。而神甫会严格遵照圣经的旨意,会坚决保守告解者的秘密,无论是谁来问,他都绝对不能说出别人的隐私。

刘苏很不好意思打断了村民的告解,于是连声道歉。

穆神甫也认出了来人是谁,连忙挥了挥手,说:“算了,没什么关系。你们昨天帮我解救了一条可怜的小狗,看得出你们都是好人。我在这里花了足足五年的时间,才培养起村民对主的信仰,我希望他们都能够一心向善,心里执著了一点儿,所以才对你们动了气。真是不好意思。”

刘苏不禁哑然失笑。昨天穆神甫与他们一起合力将马戏团赶出了小区,要是现在他知道马戏团已经到了青石村来演出,他又会作何感想呢?

不过刘苏没有再多事,毕竟事不关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与穆神甫寒暄几句后,就出了教堂,继续踏上回老宅的山路。

半个小时后,刘苏与王达黎终于攀上了山路的顶端,他们看到了山顶上的那幢低矮的土墙屋。刘苏心里不禁有些悻然,每个月他都给家里寄钱,可父母却舍不得把钱拿出来修一幢新屋。看到破旧的老宅,他难免有些担心自己会让王达黎瞧不起。

不过王达黎的脸上倒没露出鄙夷之色,他只是催促着说:“刘苏,快带我去见你爸爸妈妈,我们劝他们把买来的女孩放了。”

刘苏点点头,然后走到了房前,大声叫着爸爸妈妈。

屋檐下,立刻闻声走出了一个脸上布满沟壑的老人,正是刘苏的妈妈。她一见刘苏,立刻老泪纵横。

“我的儿啊,你终于回来了。要是你不回来,我和你爸爸就要到半山腰里的教堂去见上帝了。”

“爸爸呢?”刘苏赶紧问道。

“哦,他今天一早就去村口为你接媳妇了。”老妈妈答道。

“什么,你是说今天才去接那女孩?”刘苏心里一惊。

还没来得及给妈妈介绍王达黎的来历,王达黎就破口而出:“什么,你是说今天才去接那女孩?”

刘苏的妈妈疑惑地望了一眼王达黎,然后说:“是啊,为了安全起见,今天晚上天黑了,才会把我们家刘苏的媳妇送过来。你一定是刘苏的朋友吧,一定也是跟来看看我们家刘苏媳妇长什么样的吧?呵呵,中间人说了,那姑娘长得可水灵了,是上等品,要不然也花不了两万块钱啊。”

刘苏的脸色很难看,他大声地说:“妈,你知不知道,你和老爸这是在买卖人口啊,这是犯罪!”

刘苏的妈妈听了这话,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勃然大怒:“什么犯法?犯什么法?天高皇帝远,我们这里哪家的媳妇不是买来的?叫你在外面给我找个儿媳妇回来,你又找不到。看看你以前读书时的同学,哪个没抱儿抱女?儿啊,爸妈还不是为了你好!”

“谁要你们这么对我好啊?我才不要你们买来的女人!就算你们买来了,我也得放走她的!”刘苏拂袖道。

“你敢!”妈妈也动了真火。

王达黎赶紧劝架,拉开了刘苏,转头对刘苏的妈妈说:“伯母,您别生气了。伯父是去村口了吧?他在村口哪里?”

刘苏的妈妈喘着粗气,说:“我们家的儿媳妇要天黑了才能送来,这几天村里的老赵家要嫁女儿,晚上村口的空地上有马戏团演出节目。刘苏他爸可能现在正在空地上帮忙搭舞台吧。”

看了看天,已经离天黑没多久了。

王达黎拉了拉刘苏的衣袖,低声说:“我们现在去村口,拦在你爸前把那人贩子抓了。只要抓住人贩子,就救出了被拐卖的女孩。当然,这样你爸也就买不到儿媳妇了,也就更没有买卖人口这回事了。”

对,这是个好主意。刘苏立刻转身要和王达黎离开老宅,向山脚的村口走去。

这时,刘苏的妈妈似乎是看出了他们的诡计,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刘苏,不准走!不准你去坏了爸爸妈妈的一番心意!要是你现在敢下山去,你妈我就死在你面前!”

回过头去,刘苏顿时骇然一惊——老妈在门框上悬了一根结实的绳子下来,套出一个结,她的下巴就搁在绳索的圈套上,做出一副马上要悬梁自尽的模样。

这都怎么回事啊!

王达黎耸耸肩膀,无奈地对刘苏说:“没办法了,我们只有留在这里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能让你妈妈自杀啊……”

刘苏悲戚地望着老妈,做出一脸无语凝噎的表情。而他妈妈则得意地一脸坚定,就像英勇赴死的勇士。

在土墙屋里,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的饭菜,可刘苏却没有心思品尝滋味。屋外有一片草坪,草坪外则是茫茫的森林,一入夜,就传来不知名的禽类发出的叫声。

“嘎嘎——嘎嘎——”

不时又会有飞鸟被穿越森林的野兽惊起,响起一阵翅膀扑棱的声音。

刘苏的妈妈就端了一根长板凳,整整一夜,坐在了大门前,监视着刘苏与王达黎,不准他们离开屋里。她放了狠话,只要他们敢出屋,她就敢悬梁自尽!

王达黎只好苦笑着拍了拍刘苏的肩膀,说:“哥们儿,咱们还是睡上一觉吧,看来所有的事只有明天再来解决了。”

可是,刘苏又怎么睡得着?

王达黎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可刘苏却整夜难眠。长夜漫漫,屋外风声与野兽的叫声混在一起,总让人感觉毛骨悚然,不知道黢黢的森林里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凌晨的时候下起了雨,雨点清脆地敲打着屋顶的瓦片,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雨越下越大,到了后来根本就是电闪雷鸣了。风摇曳着森林的树木,发出了刷刷的声音,由远及近,听上去就如垂死挣扎之人发出的哀号。

刘苏裹紧了被子,在天快亮的时候,终于沉沉睡去了。

还没等刘苏睡上多久,就被一阵喧闹声惊醒了。屋外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嘿,老婆子,咱们那儿媳妇长得可真俊啊!刘苏看了一定喜欢!这两万块花得真值!”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关键得看她会不会生养。那妹子的屁股翘不翘?屁股翘的才会生孩子!”

“翘,翘,肯定翘,哈哈哈……”

不用说,是刘苏的爸爸回来了。

窝在被子里听到屋外的对话,刘苏感到心里一阵烦闷。他起身下床,才看到王达黎已经站在了窗边,细细听着刘苏父母的谈话。

天已经亮了,雨也停了。屋外的天空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显得特别干净,天上连一丝云彩都没有。

刘苏阴沉着脸走到堂屋,屋里一个健硕的老汉立刻开心地叫了起来:“刘苏,你起来了啊?快跟我下山去看给你娶的媳妇吧,可漂亮了,你看了一定喜欢。”

刘苏的脸色很难看,他的语气里微微带了一点儿无奈,说:“爸,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强扭的瓜不甜,就算我看了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我,那也不会有幸福的。你还是放了那个姑娘吧……”

刘老汉的脸色顿时一变,厉声责骂道:“你什么意思?放了那姑娘?那我花的这两万块钱不就打了水漂?少跟我说这些,今天你要是不答应,我和你妈妈就死在你面前!”

这时王达黎已经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连忙打圆场,拉开了刘苏,然后对刘苏的爸爸说:“伯父,你刚才说要下山去看媳妇?您的意思是……没把那姑娘带上来?”

见老爸用怀疑的眼光看着王达黎,刘苏赶紧介绍这是自己的中学同学。当然,他没说出王达黎的警察身份。

王达黎赶紧顺着刘苏父亲的话说:“伯父,我是来帮刘苏把关的。他这么英俊,怎么也得找个漂亮的姑娘才行。”说完,他坏坏地望了一眼刘苏,言下之意是,刘苏你小子这么胖,不知哪一点儿算得上英俊。

刘苏父亲听这话,顿时高兴得心花怒放,他声如洪钟地说:“这姑娘真是漂亮,你们见了肯定满意!”他拉开门,这就示意要刘苏他们跟他一起下山。

刘苏还想抗拒,王达黎连忙捅了捅他的腰,叫他听老爸的话。

下山的路上,刘老汉解释,因为他害怕那姑娘跟他一起上山的时候跑掉,所以不敢带姑娘直接上山。要知道他年龄这么大了,怎么跑得过一个小姑娘。现在他把姑娘关在了山脚下的祠堂里,又叫了几个村里的年轻人守卫着,那女孩肯定跑不了。

王达黎不顾刘苏不满的表情,一直在旁边附和着刘老汉的话。刘老汉更是兴高采烈,说起了前一夜看的马戏团表演。他说节目快演到最后高潮的时候,住在半山腰的穆神甫突然冲上了台,不准马戏团演最后一个节目,但是被一群看热闹的乡民赶了下来。他们看到了侏儒阿龟咬死狼狗的一幕后,几个养了狗的村民都跑到了帐篷外,吐得一地都是。

不知不觉中,三人已经快走到山脚。刘苏这才惊异地发现,原本停在空地上的载重卡车和中巴车已经不见了,空地上也没有什么巨型帐篷。难道柳若风的马戏团已经离开了青石村?

王达黎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向刘老汉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刘老汉咧嘴一笑,说:“他们的柳班主都已经收了我两万块钱,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刘苏与王达黎的脸色同时一变,惊声问道:“那两万块钱交给了柳班主?”

钱交给了柳班主,意味着柳若风就是人贩子。那他把谁卖给了刘老汉当儿媳妇?

难道是……

刘苏与王达黎不顾刘老汉的大声呼喊,急速大步向山脚边的祠堂跑去。推开几个年轻村民,刘苏已经冲到了祠堂的窗棂边。他已经听到了低低的女人哭泣声,听上去很是熟悉。

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趴在窗户上向里面望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这个被拐卖的女孩,刘苏与王达黎都认识——正是那个在金色年华马戏团担任报幕员的女孩秦冰!

王达黎亮出自己的警官证后,把所有人都拦在了祠堂之外,刘苏一个人走了进去。

本来还有几个年轻村民想对王达黎不利,可他只用了一个最简单的动作,就吓退了所有的村民。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将祠堂边的一棵柳树拔了起来。要知道大力王这个绰号并非浪得虚名,他的力气比起《水浒传》里的鲁提辖有过之而无不及。刘老汉气得捶胸顿足,不知如何是好。

刘苏走进祠堂的时候,看到了秦冰一张苍白的脸和一双惊恐的眼睛。他连忙解释自己不会对秦冰做什么,并承诺会让她重获自由,秦冰脸上才恢复了一点血色。

从秦冰的话里,刘苏这才知道,她两周前丢了工作,恰好遇到了招收报幕员的柳若风,凭着口技的绝活,秦冰于是顺利进了金色年华马戏团。昨天她跟随马戏团来到了青石村,晚上的演出相当成功,柳若风破天荒地请演员们喝庆功酒,还特意亲自倒了一杯啤酒给秦冰,要与她干杯。

平时能喝一打啤酒的秦冰,在喝了那杯酒后,竟莫名其妙地感到了疲乏,上下眼皮不住地打着架,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于是柳若风将秦冰送到了祠堂里,那里已经铺好了一张床。

秦冰倒头便睡,在她进入梦乡前的一刹那,听到“咔”的一声,是门外锁上了一把锁。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秦冰起了床,才发现自己被锁在了祠堂里,还有几个年轻健壮的村民守在外面,而马戏团的卡车与中巴车都不见了踪影。

从年轻村民的话里,她才知道自己被柳若风以两万块钱的价格,卖给了刘老汉当儿媳妇。

说完这些,秦冰情不自禁地哭泣起来。

刘苏的拳头紧握,心中充满了愤怒。他实在想不到柳若风竟是如此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甚至可以说,这个人比野兽更无人性!而且他从老爸那里骗走的两万块钱,还是自己辛苦写稿挣回来的血汗钱!

可惜让他们跑掉了,刘苏愤懑地拉开祠堂的门。门外忽然晴空一声霹雳,瞬间天空竟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

在刘苏在祠堂里与秦冰交谈的时候,王达黎让村民叫来了村长,说明了利害关系后,让村长报警。可村长却愁眉苦脸地说,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大概电话线让雷电击断了,今天一早电话就没了信号。

这让王达黎很是沮丧,他早就看了自己的手机,竟然一格信号也没有。他问了村长,青石村是逢三六九赶集,再过一个晚上,就会有赶集的人从四面八方的山间赶到村子里来买东西。而镇上也有商贩乘坐土三轮赶到这里来卖货物。

看来只有等到赶场的时候,才有跑江湖的土三轮过来。到那个时候,才可以顺利解救出秦冰。

当务之急就是安顿好秦冰,不让她再受惊吓。征询了秦冰的意见,大概是因为王达黎的警察身份,再加上刘苏忠厚老实的模样,秦冰同意暂时跟刘苏他们一起到山顶上去住上一天。毕竟她一个女孩子,村子里一个人都不认识,要是还住在祠堂里,不仅她自己不安全,就连刘苏和王达黎也不会放心的。

刘苏的爸爸心情非常糟糕,他愤愤地对刘苏说:“你一会儿就准备收我和你妈的尸吧。”

王达黎连忙把刘老汉拉到了一边,说:“伯父,别看我们现在暂时不让他们成亲,其实是在给他们创造机会。你知道,强按水牛不吃水,强扭的瓜不甜。倒是现在这样,说不定这女孩会对刘苏产生好感的。再说,我保证一定帮你找回被骗的两万块钱。这样既不花钱,又能让您儿子娶到老婆,您老人家抱上孙子,又有什么不好的呢?”虽然说这话的时候,王达黎心里有点儿酸酸的,但这话起码让刘老汉容光焕发,暂时打消了自杀的念头。

就在他们出了祠堂,准备上山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的公路上传来一声尖厉的叫声。众人循声望去,他们看到一胖一瘦两个人从公路的转弯处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他们似乎惊慌失措,脚步凌乱,身上的衣服染上了鲜红的血液,看上去异常恐怖可怕,仿佛正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着他们一般。

他们是谁?

是什么在追赶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