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谜境寻踪 32.刺激发布

两天之后。

“天问楼”九楼,学术报告厅。

主席台上方悬挂着红底黄字的横幅:“龙泉遗址未解之谜课题组新闻发布会”。主席台前花团锦簇,投影幕墙上播放着金沙遗址的影像资料。张新宇、孙林端坐在主席台正中央,史汉秋、叶琬、邓教授、马莲等人分坐在左右两侧。

台下,坐满了省局和相关单位的领导、考古科研人员、考古爱好者。当然还有本次活动的主角——上百个新闻记者。他们支起了“长枪短炮”,闪光灯兴奋地闪个不停。

孙林将话筒挪到自己面前,接着把嘴巴凑上去,像要去啃话筒:“来宾们,记者朋友们:自发现龙泉遗址以来,我局立即成立了课题小组,专门研究遗址的未解之谜。各位专家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工作,终于初步完成了遗址的发掘、整理、分析工作。今天的新闻发布会主要介绍这方面的研究成果。首先,由我局一所所长,也是课题组副组长的史汉秋同志介绍这方面的概况。”

史汉秋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动了动,又点了几下鼠标,投影幕墙上显示出一行宋体字:“古蜀文明再现璀璨光华”。史汉秋清了清嗓子,说:

“……龙泉遗址虽然规模不大,文物不多,但它很特殊,研究价值很大……我结合我以前发表的论文中的一些观点,向大家作一介绍。

“先说遗址年代。经过对‘一号棺’,也就是那具木质棺材做碳14测定,该遗址大约距今4000多年,也就是新石器时代末期、青铜时代早期,史学界和考古界也称之为‘青石时代’。我们知道,‘三星堆’距今2800多年,‘金沙’距今3000多年,而‘龙泉遗址’比它们早了1000年左右。

“再说棺材。一具木棺,是重棺;还有两具石棺。这是十分罕见的。为什么要做成重棺、石棺?目的和作用是什么?

“我们知道,先民们或者为了延缓尸体的腐朽,使尸身保持得更长久,或者为了表示对天的膜拜和敬畏,或者为了让人死后离天更近一些等等,他们总是千方百计地在棺材的材质、制作及埋葬地点上费尽心机。西南地区雨水较多,气候潮湿,土壤的含水量也很高。于是有的先民们就将棺材置于悬崖峭壁上。悬棺安葬难度极高,今人也难以想像古人是如何将棺材置放上去的,这就是有名的悬棺之谜。在四川、云南等南方省份多有分布。而成都是平原地区,棺材只能入土。制成重棺,也是为了延缓潮湿的地下环境对棺材和尸身的腐蚀。我们这么认为是有依据的。

“一:根据土壤断层来看,三具棺材均葬在平地的高岗之上;二:棺材的内外壁均采用高密度未知胶状物质密封。经过检测,是一种纳米级的材料,密封性能非常好。所以,三具尸身都能得以较好保存。而这种材料是什么?如何制作成的?我们不得而知。这使我们想起了长沙马王堆汉墓。长沙也是南方气候类型的地区——至少它不是干燥的地区——但辛追的尸身千年未腐,成为一个奇迹!以至于学界把类似气候及地质条件下出土的木乃伊统称之为‘马王堆型湿尸’,以区别于‘干尸木乃伊’。这说明一点,在江南,或华南、西南地区,尽管气候潮湿,但先民们还是有智慧来做到肉身不腐的。”

“说到先民保持肉身不腐的技术,我想到历史上的一件事情。”邓教授突然插话,“史载,东汉初年,赤眉军盗掘茂陵。他们先把刘邦的长陵掘开,盗走大量财宝。然后,又掘开长陵陵区内皇后吕雉的墓穴——汉制:帝、后同陵不同穴——这时,他们发现,吕后的尸体历经200来年,还象熟睡中的人一样。有士兵动了邪念,竟然奸尸。”

讲到这里,邓教授觉察到了主席台上尴尬的气氛,他只得难堪地示意史汉秋接着讲。

被邓教授这么一插话,史汉秋的思路和兴致都给搞乱了。他埋怨地看了一下邓教授,清了一下嗓子,重振精神,继续说道:

“马王堆汉墓辛追木乃伊距今两千多年,而龙泉遗址木乃伊已有4000多年!这是本次考古的一个重大发现和重大收获!也是本次考古的最重要的价值所在!”

他用准确的重音说完了上面的两句话,然后很有成就感地喝了一口茶。

“现在说两具石棺。石棺少见,人所共知,但也并非踪影全无。有一则记载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晋代常璩所著《华阳国志?蜀志》中有蚕丛与石棺、石椁的记载。这个问题姑且先放下。

“三个棺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体积很大。这个问题也先放下。

“第三,再来讲讲三具木乃伊。”

史汉秋点了两下鼠标,幕墙上显示出三具木乃伊清晰的幻灯片。木乃伊变形定格的面部、收缩起皱的体表和黄绿黑相混的颜色,无不令人惊悸。记者们有些骚动。有的拉开嘴角,有的倒吸一口气。只是观众席上的考古科研人员和考古爱好者,他们没有什么反应。

“这具女尸是一号木棺里的。死时大约二十岁左右,赤身裸体,脖子上有勒索的痕迹,舌头拉出口腔以外。可以肯定是勒颈窒息而死。二号石棺里的这具男尸,三十岁左右,身高约1.75米左右。奇怪的是,他的头部和尸身是分离的。

“三号石棺的这具男性木乃伊,身高约1.8米,四十岁左右,体格健壮,额上有一道疤痕。最重要的是,他眉骨高耸,眼眶突出。虽然因为尸身收缩,眼珠凹陷,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死者生前的眼球是明显向前突出的。这使我们想到三星堆出土的纵目人青铜器像。”

投影仪将纵目人青铜器像与那具木乃伊放在一起进行比对,观众席上发出一阵惊呼。

“最后,我再介绍一下此次出土的两件器物。一个是玉环……”他详细介绍了两块玉环的情况后,说道:“玉环上的太阳图案,是日神崇拜——也就是太阳神崇拜的反映。崇拜太阳,几乎是人类远古文化共同的特征。这种现象很好理解,例证也很多,我就不多说了。我要细说的是另一块玉环,上面雕刻着月亮的符号,我们认为这是月神崇拜的图腾。相比而言,月亮崇拜明显比太阳崇拜罕见一些,但也有很多例证。拿我国来说,就发现了不少月亮崇拜的图腾。比如,大汶口文化的陶尊上有日、月图像;仰韶文化的彩陶上、连云港将军崖岩画上也都有月亮崇拜的图腾;鄂伦春族也崇拜月亮……甚至有专家说,金沙遗址中的‘蛙形金箔’也代表了古蜀先民对月亮的崇拜。在西方,古希腊神话中有月亮神阿耳忒弥斯;在我国传统神话中,则有西王母、嫦娥、女娲……等等月神,恕不一一例举。可以肯定的是,在远古时代,处于原始文化状态的某些部落群体,曾将月亮作为神来崇拜……人们认为,太阳主宰东方,代表白天、春天,象征光明、生命、生长等等;与此相反的是,月神主宰西方,代表夜晚和秋天,象征黑暗、怀孕、生育、死亡……这是历史人类学和神话学研究的共识,非我史某人的创见。我要强调的是,龙泉遗址出土的这两枚玉环,恰恰佐证了我们的祖先既有太阳崇拜、也有月亮崇拜的历史……太阳,阳;月亮,阴;阴与阳,事物的两极或两个方面,它是宇宙万物的基本组成部分,同时也涵盖了万物的基本特征,更说明了世间万物虽然种类繁多,但它们都是从阴阳两种元素中衍生变化而来。它是高度概括的,是先民对生命、对万物、对事理的一种思考,因而,它也是中国传统哲学最重要的思想!可以说,没有‘阴阳’思想,中国古老的哲学就如空中楼阁,无处立脚;或者是一盘散沙,没有核心……总之,它就不能自成体系。”

史汉秋说到这里,停下来,喝了一口茶,然后将目光在观众席上扫视了一遍,接着用很有成就感的语气说道:“因此,我们课题组郑重决定,将这两枚玉环命名为——‘阴阳玉环’!”

台下泛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

史汉秋并不理会台下的反应,他就话锋一转:“另一件器物是——‘太阳神鸟雏形器’。”幕墙上出现一块圆形飞边的青铜器,比较粗陋。

“这是在一号木棺中发现的。我们之所以把它命名为‘太阳神鸟雏形器’,是因为它同金沙遗址出土的‘太阳神鸟金箔’何其相似!一脉相承!除了制作工艺粗糙而显得有古拙之感外,它们要表达的东西是一以贯之的。这就是——太阳神崇拜!

“为什么要崇拜太阳?除了我们大家都已经知道的原因外,我个人推测是否还和西南地区的气象有关。我们这片地区云遮雾绕的天气多,而出太阳的时候较少——以致相同的植物在我们这里是深绿色,在两广地区是碧绿色,盖因光合作用较少的缘故——当然,因无文字佐证,这只能算是一种推测……”

“请问史所长,所有这些出土文物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它们是孤立的吗?还有,崇拜太阳为什么要加上鸟的图案?究竟是崇拜太阳还是崇拜鸟?太阳和鸟究竟是如何联系上而成为什么‘太阳神鸟’的?谢谢。”一个留着长发的男记者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现场泛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史汉秋向上推了推眼镜,浅笑了一下,说:“我正想谈这个问题,谢谢你。尽管有很多问题我们还不清楚,有很多推论其实更像是推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即一号木棺中的女性木乃伊是死于祭祀!活人祭神!或祭天!她——也就是‘牺牲’!牺牲品!”

“啊?”

“欧呜——”

台下的骚动明显比刚才大了许多。

“这不是无端妄测。我们在那块玉环的穿孔中——这个穿孔应该是便于携带佩挂的系绳穿孔——我们在这个穿孔内侧的一个裂隙中发现了人的血迹。经过DNA检测,这块玉环内的血迹来自那具女性木乃伊。”他顿了一下,“我们对现场土壤进行断层分析显示,那里有一个高约4米、长约10米、宽约6米的夯实的土台,已经排除了是房居遗迹的可能,而是一座祭台。少女被勒死、玉环中的血、太阳神鸟雏形、祭台、重棺厚葬……所有这些都说明,这里确曾发生过用活人祭天祈福的祭祀活动。”

人们睁大了眼睛。

“至于三号石棺内那个身材高大、眼睛纵出的木乃伊,他应该是古蜀国的开国之王!他的名字叫——蚕丛!”史汉秋大胆地说道。

“啊!”台下炸开了锅。考古专家们和那些业余爱好者们纷纷议论起来。大部分人摇着头,有的愤怒地斥责:“这怎么可能?荒唐!国王的墓葬怎么可能如此简陋?”而记者们则激动不已,忙得不亦乐乎。

史汉秋微笑而平静地看着骚动不安的会场,他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应。只见他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揭开茶杯盖,嘬起嘴唇,摇着脑袋,对着茶汤吹气,然后埋下头,深喝了一口茶。一大口茶下肚,还没有放下茶杯的意思。他端着杯子,看见台下的骚乱好了一些,人们正用疑惑和期待的眼神望着他,他又连喝了两口茶,右手这才放下茶杯,伸向鼠标。

“之所以这么大胆地推测,是因为我们在三号石棺内壁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发现了一个符号,准确地说,是一个极其原始的文字,一个既古老而又使用至今,既深奥神秘而又人人会读会写的汉字,一个象形会意文字。”他点了一下鼠标,幕墙上出现一个很大的符号——鸟虫书“蜀”字。

“这个字就是‘蜀’!”

台下终于无法保持平静了,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这个字的上半部分是一个象形的‘目’字,而且极其写实,‘目’字中间的眼珠子纵出;‘蜀’字的下半部分是一个象形的‘虫’字。造这个字的先民想要表达的就是:一个人,他的面部特征是纵目,他叫蚕虫。蚕虫是这片土地的首领,或者说,他建立了‘蜀’这个古国,他代表了‘蜀’。再或者说,‘蜀’字与这个人密切相关,或是因他而命名……这,非常符合汉字的造字规律,也符合远古时期文字的符号意义。《说文》解释‘蜀’字是‘葵中虫也’。‘葵’就是‘桑’;‘虫’,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野蚕’。学界通常认为,蚕丛是将野蚕家养的第一人,也就是养蚕业的始祖。”

台下有人静默不语,似在思考史汉秋的说法有无漏洞;有人点头颔首,露出赞许的微笑。那个长头发的男记者却冷冷地问道:

“按照你的说法,蚕丛的cong是‘鸟虫’的‘虫’,可是我们知道,蚕丛的cong是‘丛林’的‘丛’,书上都这么写,包括李白的《蜀道难》。这怎么解释,史所长?”

史汉秋微微一笑,好象这个长发记者的提问很小儿科:“汉字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不断演变发展的。Cong字的问题,有两种可能。一是,‘蚕丛’本为‘蚕虫’,因为发音相近,后人逐渐写成了‘蚕丛’,最终以误代正。”史汉秋边说边在笔记本上写下“虫”、“丛”二字,并将它们投影到幕墙上了。“二是有意为之。后人出于对‘蚕丛’始祖的追崇和敬仰,故意避讳,避开那个不雅的‘虫’字,而以‘丛’字代替。这也是古汉语‘通假字’或‘通借字’的原因之一。”

那个长发记者有点泄气地坐下来,不少听众则流露出敬佩的目光。

“刚才提到《华阳国志?蜀志》,”史汉秋继续说道,“里面写到——‘有蜀侯蚕丛,其目纵。死,作石棺、石椁,国人从之。故俗以石棺椁为纵目人冢也……’其中‘纵目石棺’的记载与此次‘龙泉遗址’的发现很是巧合。而此次出土的石棺,体积庞大,符合蚕丛的身份。另外,汉代有个杨雄,以写赋闻名。他在《蜀王本纪》中写道,‘蜀之先王者蚕丛氏,后代名曰柏灌……皆神化而不死,其民亦随王化去……’似也说明了蚕丛是古蜀先王。——我需要说明的是,在史前时期,王者的墓葬不一定像后来的帝王陵墓那样工程浩大、奢靡豪华或有很多的殉葬品。还有一点要说明的是,《华阳国志》等‘史书’不全是史实记载——包括杨雄的《蜀王本纪》、太史公的《五帝本纪》等等。”

这时,记者席中响起一个清脆利落的声音:“据我所知,蚕丛是传说中的人物。也正如你所说,《华阳国志》、《蜀王本纪》不全是史实记载,其中很多内容是根据上古传说写成的——比如‘神化不死’、‘随王化去’等等就是很好的说明。请问史所长,我们怎么能把眼前的这个木乃伊同一个历史上不曾存在过的传说人物划上等号呢?”

史汉秋一看,是雨霏霏。

“你说的对,但又不太精确。李白有诗云:‘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对这句诗,很多人有不同的理解。有人解释为:‘蚕丛和鱼凫,他们是古蜀国的开国者。但他们究竟是如何开国的,我们茫然无知’。还有人解释为:‘蚕丛和鱼凫,他们开国的时候,由于处在人类的蒙昧时期,开国是多么的不易、多么的茫然啊。’还有的解释是:‘都说蚕丛和鱼凫是古蜀国的开国者,可后人感到很茫然,因为没有任何遗迹或史实来佐证这些说法啊’……等等等等。不管是哪一种解释,我们都能从李白的诗中推导出两个结论。一个是,蚕丛和鱼凫,历史上确有其人。他们开创了古蜀国。只是由于没有当时的文字记载或史实证明,我们对他们开国时的情形感到很茫然。另一个是,蚕丛和鱼凫,只是口口相传的传说人物,并没有其人。其实,在我个人看来,有没有这两个人,在没有确凿的文字佐证之前,真的很说不清楚。这使我联想起了炎黄二帝。”

史汉秋端正了一下身子,神情严肃地继续说道:“迄今为止,没有任何有力的史实证明——主要是没有文字证明——历史上确有黄帝其人。也就是说,黄帝或确有其人,只是历史久远,史实阙如;或没有黄帝其人,他只是传说中的人物而已。”

台上台下的人们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史汉秋还要再说些什么惊人的话出来。

孙林迫不及待地说:“史汉秋,你在公开场合散布歪理邪说,你是什么居心!”

史汉秋一愣,但他没有退让的意思:“我还没有讲完。”

“你要对你的话负责。”孙林叫道。

“让他讲完。言论自由,学术无罪,只要不违反党纪国法。”张新宇不怒自威地说。

记者们全神贯注。他们觉得今天的发布会没有白来。

“即使确有炎黄其人,‘我们是炎黄子孙’的提法也值得推敲。因为中华民族是多源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的大家庭。‘炎黄子孙’的提法既不科学,也不利于民族团结和国家统一。我觉得用‘中华儿女’来代替‘炎黄子孙’更准确一些。最直接的反证是,假如确有‘蚕丛及鱼凫’,那我们在座的一些蜀人就有可能是蚕丛或鱼凫的子孙,而不是‘炎黄子孙’!”

会场上的人吃惊得互相对望着——他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张新宇听到这一句话,身体明显抖动了一下,好像一阵电流从他身上飞逝而过!又好像从恶梦中突然惊醒!但他很快恢复了正常。

坐在张新宇身旁的孙林注意到了他的“抖动”。孙林很奇怪:“死锁”的言论,再怎么耸人听闻,他“张老五”都能够平静地接受。为什么刚才的那句话却让他如此惊乍呢?他可是处惊不变的人哪。孙林一时想不明白。

听众们谁也没有觉察到张新宇的反应,他们只觉得今天的新闻发布会还会有更刺激的事情发生!

记者们忙得眼睛都没有时间眨一下。

叶琬向史汉秋投来敬佩的目光。

张新宇用赞许的口吻说:“史所长的观点,虽说是他个人的研究心得,但与上世纪九十年代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先生的看法不谋而合。我在威斯康星进修东方人类学的时候,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听众中有人鼓起了巴掌。

那个长头发的男记者有点不耐烦地说:“史所长,你还没有回答我关于‘太阳神鸟’的问题呢。”

“好的。其实我对这个问题也非常感兴趣。太阳崇拜,并非我们的先民所独有,世界上有很多民族都有太阳崇拜的历史,这很好理解,就不赘述了。但‘太阳神鸟金箔’和现在出土的这块雏形,它们反映的仅仅是太阳崇拜吗?显然不是。图案上为什么有鸟?应该有对鸟的崇拜才对。对鸟的崇拜就复杂一点了。这是什么鸟?先民们看见的是什么鸟?为什么崇拜鸟?它为什么和太阳结合在一起?图腾上为什么有离心状旋转的光芒?难道太阳会飞?这就不是‘太阳神鸟’四个字所能打发的了。我问在座的一句,有谁看见过这种‘太阳神鸟’?先民们看见过吗?如果先民们根本没有看见过这种鸟或联想不到这种鸟,是不会把它做成图案的,因为这不符合图腾崇拜的规律。如果说先民们真的看见过或联想到会有这种鸟的存在,那么,太阳与鸟结合在一起的图案以及作为崇拜的图腾,便显得顺理成章……”

在大家听得似懂非懂、云里雾里的时候,那个长发男记者终于忍不住再次站起来,一甩长发,有点恼怒地催问道:“你说了这么多,可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以为,先民们看见了一种既像是太阳,又像是鸟,或具有鸟类特征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幽浮!Unidentified Flying Object的缩写UFO,也就是我们今天常说的不明飞行物,飞碟!”

全场立刻“哄”地一下,沸腾起来。

台下前排的那几位头发花白的教授们再也顾不得斯文,他们勃然大怒,唾沫飞溅地骂道:

“真是胡说八道!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出名想疯了!有这么搞学问的吗?狗屁不通!”

“什么玩意?‘死锁’!可恶的‘死锁’!他如果还做一所的所长,我就坚决离开一所!我和他共事一所而耻辱!”

会场一片哗然。记者们不再把镜头只对着主席台上,而是到处乱摇。哪里热闹,镜头就摇向哪里。

孙林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他指着史汉秋斥责道:“史汉秋,你散布了什么东西?你还像一个所长吗?你把一个严肃的新闻发布会搞成什么样了?你要马上当众检查道歉!回去还要深刻检讨,等待组织处理……”

史汉秋正要辩解,张新宇从容不迫地说道:“问题没有这么严重。这是学术新闻发布会,不是政治新闻发布会。不要上纲上线。”他提高了一下音量,对台下愤怒的教授们说,“有不同的学术见解可以讨论、争鸣,但不能进行人身攻击。请注意一下会场秩序,发布会继续进行。”

会场安静了好多。

雨霏霏拿着话筒站起来,她用左手拢了一下长发,说:“请问张局长,那具身首分离的木乃伊,他的身份是什么呢?”

张新宇微微一笑,说道:“这个问题你还是应该问史所长和邓教授,他们的回答会比我的回答更专业。不过,我还是想尝试回答一下,希望不会让你过于失望。”台下发出一阵轻松的笑声。

张新宇敛起笑容,他用充满磁性和质感的声音抑扬顿挫地讲道:“我不知道那具木乃伊生前是谁。因为——他当时躺进这个棺材的时候,我不在现场。”

台下又泛起一阵笑声,然而张新宇并没有一丝笑容,他继续认真地说:“宇宙中有很多未解之谜,人类的认识能力还很有限。要承认这一点。这并不羞耻。就拿本次发现的棺椁中的密封材料来说,就是未解之谜。如此高科技的纳米材料,人类在上个世纪才刚刚能够制造。然而棺材内这种同类型的、不知名的材料,它却真实地存在于4000多年前。但是我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要因为我们不知道而急于去否定它。”

会场沉默着,人们好像被他的话带进了深深的思考。

“张局长,那次在圣溪村鱼塘边起出木棺的时候,你是在现场的;那天,空中突然飞来了不明飞行物,你也是在现场的——你能对那件事发表一下看法吗?”雨霏霏又追问道。

台下再次骚动起来。张新宇闻言,身体微微颤动一下。这个反应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包括坐在他身旁的孙林。当孙林听完雨霏霏的追问后,起初一愣,继而幸灾乐祸地看着张新宇。

“很多自然现象是目前无法解释的。”张新宇放慢了语速,斟酌着字句,“这需要一个过程。”

“我想问的是,你那天看见不明飞行物——幽浮——了吗?”咄咄逼人。

“是的,我看见了。至少从我的感觉上可以这么说。”好像只剩下招架之功了。

“什么?”孙林早就等着这个机会了,“张局长,你可是厅级干部啊。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传神秘主义和妖魔鬼怪啊,我们考古工作者要讲科学啊。”

“难道你没有看见吗?你没有看见,躲到车里干什么?”张新宇冷冷地说。

会场有些乱。听众们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所云。激动的记者们则精力高度集中——这样的发布会并不是每天都会举行的。

孙林突然站起来,他要决一死战,在这个问题上彻底扳倒张新宇。他知道,在这件事上,他孙某人有主动权。而张新宇,从接过雨霏霏抛过来的这只烫手山芋开始,他就已经陷入被动了。“对,我当时是看到了,但可能是幻觉。”孙林说道,心里很得意,为自己想到了这么一个巧妙的托词。

张新宇说:“我当然不能否定你的幻觉。相反,我认为你的说法很高明。可我感到遗憾的是,”他以调侃的语气说道,“尽管雨霏霏小姐非常有专业精神,但那天还是没能拍下那段罕见的——幻觉。雨霏霏小姐现在应该明白了,她之所以没有能拍下来,是因为——那只是幻觉。”

“是啊。你说有,你拿出证据啊。”孙林似乎已经胜利了。

“真理有时候是无法用实践去检验的,实践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他把“唯一”两个字用重音来强调,“实践是滞后的,有时候需要理论先行。那场大讨论不就是理论先行吗?我这么说,并不是要否定那场大讨论,相反,我认为那场大讨论对思想解放至为重要!居功至伟!但是,那个命题放在宇宙哲学的框架内来看,显然是不够科学的。或者说,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时候,你所检验到的真理只是在当时人们认识能力范围内的真理!”

人们绷紧了神经,好像面临着一包即将爆炸的火药。

“不要轻易否定外星文明。对于神秘现象,两种态度都不可取。一种是打着科学主义的旗帜全盘否定,另一种是用神秘主义的态度去捕风捉影,见风是雨,不加分析。须知,人类毕竟只是宇宙中的一些尘埃。人类的力量是有限的,人类的认识能力也是有限的。在这个问题上,老一辈科学家钱学森对待神秘现象的态度是我们学习的楷模。他的态度是,既不轻易否定,也要认真探索……”

会场掌声雷动。

孙林涨红着脸,,气急败坏地叫道:“张新宇,你公然否定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还是一个党员干部吗?”

“用你的话说,我是不是党员干部,要用实践来检验,而不是由你说了算。”

主席台上的人不欢而散。

台下的听众意犹未尽。

记者们如获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