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僵

蓝山还是盯着我的眼睛,没说话,这时候,房门突然被打开了,老叶没打招呼就直接走进来,在蓝山耳边说了句什么,蓝山的脸色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起身,跟我说道:“有点事情,我得回局里,回头再来看你,你好好养病。”

他们全部走出病房后,我仍然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他为什么盯着我的眼睛?他肯定是想要跟我说什么,但是他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呢?难道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但是我又看不出他脸上哪怕一丝犹豫和艰难的神情……

这个蓝山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坚毅,换个说法是冰冷,第二印象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怪异,我暂时还无法知道他究竟有什么人格魅力可以让凌志杰产生由衷的敬佩之情。

不过我现在也没必要在这个人上面想太多,我得想好今天晚上怎么去见王飞,我不可能就这样两手空空什么都不准备就过去,那真是太被动了。

况且,在防空洞的时候,我隐约察觉到了王飞身上的不对劲,之后在医院躺着的那几天,我又反复回想和琢磨了防空洞里他和我说的那些话,以及他说话时的每个表情,渐渐地思路就变得清晰起来,至于他身上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我也差不多找到了源头。所以,我能猜到他肯定会回来找我,果然他来了,只是来得比我想象得快。

好在,我还有时间准备,今晚9点,西郊热电厂,我没把握能得到一个结果,但至少要从他那里得到我想要的线索。

就在我开始计划今晚上的见面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没等我应声,门开了,一张笑脸先迎了进来。我一看,是先前我在这家医院里找过没找到的那位护士——秦佳。

“何宁,咱俩可真是有缘啊,你出院不到三天,又回来了,呵呵……”

见到她的时候,我有几分惊讶,不过被她一笑,我忽然也觉得好笑,自己真是倒霉透了,这种情况下,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想要调侃都调侃不来,只剩下苦笑。

秦佳将一只盘子端到我的床头桌上,笑着说:“我看你这伤呀,不会是自己故意弄的吧?”

我一愣,呆呆地看着她,心说我怎么就是自己故意弄的了?

“弄伤了,才好有理由回医院来找我,是不?”她自问自答道。

我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她见我还愣着,又笑起来,说:“你呀,还是老样子,开不起玩笑!啥事情都当真……”一边说着一边从那盘子里端起了什么。

我这才回过神来,同时发现她已经端了一碗水饺到我面前,小心地用汤匙舀了一只,吹了吹气,就往我嘴边送。

这下,我真的吃了一惊,因为除了我妈和昕洁喂过我以外,从来没有别人以这种方式来喂我,我一下子接受不了,慌张地往后靠了靠,又赶忙伸手想去接她手上的碗。没想到她将碗收了回去,一脸愠怒地看着我。

“那个……不好意思……我不习惯别人喂我吃东西……你瞧……我手没事,可以自己吃……”我尴尬地说着,不自觉有点结巴,同时举了举自己缠满绷带的两只手。

秦佳看着我的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碗再次递到我面前,说:“你试试看,我很好奇你怎么自己吃。”

我接过碗的时候,就感觉一阵灼烧的痛感,尽管我知道碗不烫,还隔着层厚厚的纱布,但可能由于皮肤上的伤口是烧伤,所以,即使是一碗水饺的热度,也足以让皮肤敏感到灼痛。

我尝试用缠着绷带的手指捏住汤匙,非常笨拙地想要舀起一只水饺,舀了几次终于舀起,刚想送到嘴边,就感觉到手上越来越烫,刺痛得厉害,再也受不了,只得一把将碗放下,重重地搁在肚子上,有少量汤水溅洒了出来,幸好没有完全打翻。

“瞧你,不行还要逞强,吃不了不说,还把被子给弄脏,存心给我们当护士的找麻烦是不是呀?”秦佳一边愠怒地说着,一边把碗重新端了回去。

我现在的情形着实有点狼狈,但我真的受不了其他人喂我吃饭,于是说道:“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不吃了。”

“你都一整天没吃饭了,想饿坏自己不成?你还想不想把病养好了?”

秦佳的表情显然有点生气,不再像是开玩笑的性质,可我忽然感觉不对劲,是因为她说的其中一句话,于是打断她:“等等!”

“怎么了?”

“你刚说什么?”

“什么说什么?我说你得吃饭!不吃饭不行!”

“不是,你第一句话。”

“哪句?”

“你说我一整天都没吃饭?”

“嗯,对啊,就是一整天没吃饭,肚子不饿坏么?”

“一整天?”

“嗯,一整天,再加一个上午。”

“今天几号?!”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紧张到了极点。

“17号,怎么了?你别激动,小心伤口!”

“17号?!不是16号么?!”

“昨天才是16号啊,你到底怎么了?脸色怎么一下子这么难看?”

我颓然靠回到床头,心乱如麻,一个劲在问自己,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想确认下,于是盯着秦佳的眼睛问道:“我昏迷了一整天?不是三个小时?”

秦佳点点头。

我仍然不相信,继续说道:“有今天报纸么?给我看下。”

秦佳的眼神很疑惑,但还是转身出了病房,不一会就拿回一份报纸,我看了看日期,无力地靠回了床头。

报纸上面,的确是17号,离王飞说的昨晚9点,已经过去了十四个小时。

“何宁……何宁……何宁……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可以跟我说说么?”我回过神来,看到秦佳一脸关切地望着我,神情显得疑惑而焦虑。

我下意识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但需要强调的是,这种眼熟不是由于近些天来的认识产生的,而是一种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的那种眼熟,就仿佛我曾经失忆过,然后突然又回忆起来的那种感觉……

但我还是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因为所有的事情都太复杂太诡异了,我相信,除了当事人外,很少有人可以理解,况且我也不想把这些事情跟外人说。

秦佳还是那样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看着我,我定了定心神,问道:“我私下里请你帮个忙,能答应么?”

“什么忙?只要我能帮的上的肯定帮。”

“你肯定帮的上,只要你答应我。”

“不用说,我肯定会帮你,到底什么事?”

“那就是你答应了?”

“我答应!”

“我现在就要出院,你帮我。”

秦佳看着我,愣了愣神,忽然又笑了起来,用一种很开心的语调说:“好!”

我没想到,出院会这么顺利,更没想到,秦佳作为值班护士,竟然可以这么爽快地帮着她的病人偷偷溜出医院。

甚至,我还看到了她脸上的兴奋,仿佛欢快的音符一样,跟着微微弯曲的嘴角在尽情地跳动着,并一直试图在感染着我全身的每个细胞。

出了医院后门,我笑着跟她道了谢,就打算回家,没想到她一把拉住了我,我回头疑惑地看着她,就见她道:“我给你叫辆的士,你在这里等着。”

她说着就走到路边,等了一小会,就拦到了一辆,然后又跑回来,搀着我快速走过去,把我塞进后座。我再次跟她道了谢,并朝车窗外挥手准备道别,却没想到她也挤了进来,看也没看我,直接对司机说道:“师傅,麻烦你送我们去XX小区。”

我看着她这一连串的动作,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而更让我惊讶的是,她竟然知道我家所在小区的名字!

在先前住院的那四天里,我从来没跟她聊过任何关于自己私人信息的话题,而她也从来没问过,只是对我有额外的关心和照料。我一直以为,她也许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认识但被我遗忘的人,就像在病房里看她时产生的那种感觉。

但是此刻,她说出的话着实太让我惊讶了。因为,假如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认识的人,她又怎么会知道我家现在的确切住址?那个屋子我们才搬进去三年不到,我极其确定以及肯定在这三年里没有认识过这样一位叫秦佳的护士,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干吗这么奇怪的看着我?”秦佳转头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秦佳皱了皱眉,我马上意识到自己问错话了,于是改口道:“对不起……我还是想知道,我们以前到底是怎么认识的?”问这句话的时候我显现了无比的真诚。

但她似乎并不理解我的真诚,再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你真的就那么想知道?”

我重重地点点头。

秦佳也不笑了,一脸认真地看着我,我再次告诉她:“我确实很想知道……非常非常地想……无比地想!”

“哈哈!”秦佳突然再次笑了出来,道:“你这样子太逗了,哈哈……”

“师傅,停车!”我转头朝司机吼道。

“师傅,别停!这人生病呢,你继续好好开啊,开稳点。”秦佳却立马跟着说道,说完了,转过头冲我调皮地笑着。

我没看她,继续对司机说:“师傅,停车,我不认识她,我家已经过头了。”

“师傅,他刚出院,还没恢复,精神不好,连家庭住址都记错了,你别听他的,继续开吧。”

我简直有点抓狂,但又没法对这样一个女孩生气,只能无奈地继续坐在座位上,盯着她的眼睛。

“对我没辙了吧?嘻嘻,就是不告诉你!”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无力地问道。

“因为……所以……”她的回答依然是这么调皮。

这时候,一直开车的司机忽然咳了一声,淡淡地说道:“哎,我说哥们,你这是得的啥病啊?依我看,不会是脑子摔坏,失忆了吧?”

“师傅,我这是烧伤,没摔着呢。”我回道。

“那就是你脑子烧坏了!要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缠着我,甭说真不记得了,就是以前跟我有啥深仇大恨,我也得他妈的都给忘光啦,哈哈……依我看呐,这位大美女就是你的老相好!”

“对!师傅,您说得太对了,他就是脑子烧坏了,嘻嘻……”

秦佳对司机的话不仅没有反对,而且竟然顺着他的意思说了下去。这让我更无奈,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了……索性转过头去看向车窗外,不再看她。

车子终于开到小区门口,停了下来,我正准备付钱,就听秦佳对司机说:“师傅,他还病着不方便走动,就麻烦您给我们送到家门口吧,谢谢啊。”

那司机爽快地回道“好叻!美女你帮我指着路叻!”说完就继续朝小区里开了进去。

依然让我吃惊的是,秦佳不仅知道我家在哪个小区,而且对确切的住址熟门熟路,不一会就引导司机开到了对应的单元楼下,麻利地扶我下车,跟司机结完帐,然后转头冲着我笑:“很吃惊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