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二
3月19日,当乔哈丁医师自芝加哥返回时,他对提早转移比利的事不太高兴。事实上,他曾精心安排这次的迎接事宜──他准备亲自前往监狱迎接比利,同时也花了很多心血策划筹组专案治疗小组──小组成员包括心理学者、艺术家、辅助治疗师、精神医学社工人员、医师、护士、医师助理以及病疗区护士长等,他曾经与他们讨论多重人格的复杂性。当某些同仁公开表示不相信如此的诊治安排时,他却很有耐心地倾听他们的意见,然后述说自己刚开始时的怀疑,并要求每位同仁协助他完成法院交付的任务,他们必须以开阔的心胸,同心协力发掘比利的真正问题。
艾百利医师在乔哈丁医师回来后的第二天,为比利做了一次身体检查,艾医师的记录中提及比利的嘴唇经常蠕动,眼睛常转向右边,这通常发生在回答问题前。艾医师还发现,每当询问病患为何要这么做时,病患说是在与其他人交谈──尤其是和亚瑟,以便能回答问题。
“不过平常只要称我们比利就行了,”比利说,“这样才不会有人认为我们疯了。我是丹尼。一般都是由亚伦做文书工作的,我才不管。”艾医师在报告中如此记载,并添加了以下的注解:起初,我们同意只以比利为对象,由丹尼提供其他人的健康情形,但他并不清楚其他人的名字。在他记忆中,唯一的生病记录是比利九岁时曾接受疝气治疗──“大卫永远九岁”,所以有疝气的是大卫。虽然亚伦视野狭窄,但其他人都很正常……注:在尚未进入检验室之前,我曾与他讨论这次的检查性质。我详细向他说明,并强调追踪。疝气治疗情形,以及经由直肠检查摄护腺对他而言非常重要,尤其是他排尿不正常,后者的检查更形重要。他变得非常紧张,嘴唇和眼睛动得很快;明显地,他正与其他人交谈。他虽然紧张,却非常礼貌地告诉我:“这可能会让比利和大卫很难过,因为那正是米查分别强暴他们各四次的地方。那时他们住在农场里,米查是我们的继父。”后来他又补了一句,说在家庭记载中的母亲是比利的母亲。“但她不是我母亲──我不知道我母亲是谁。”
罗莎和尼克是病疗区里的助理医师,每天都会参与威廉的治疗作业。每天早晨十点以及午后三点,病房内共有七或八位病人会集中在一起进行各项医疗活动。
3月21日,尼克带领比利从特别照料病房出来,目前只在晚上才将房门锁上。他们进入活动室,这位年仅27岁、身材瘦长的男助理医师,留有一撮浓密的八字胡,两耳还戴了饰有宝石的金耳环;他曾被告知比利由于年幼时曾遭性虐待,因此对男性充满敌意。虽然尼克对多重人格充满好奇,但仍然十分怀疑。
罗莎小姐二十多岁,拥有一头棕色秀发、一对蓝色的眼睛,过去从未有过处理多重人格的经验,但是在乔哈丁医师做完简报之后,她察觉到同仁之间分成了两派;有些人确信比利为多重人格者,另外一些人则认为这只是一桩骗局──其目的只不过是要吸引大众的注意,进而逃避因强暴罪而被囚的命运,罗莎则一直努力试图让自己保持中立。
当比利远离其他人、独自坐在桌子遥远的另一端时,罗莎告诉他其他病患昨天已决定,每个人都必须用剪贴的方式拚画出自己最爱的人。我欲封天小说
“我没有任何最爱的人。”他说。
“那就为我们创造一个吧!大家都会做的。”她拿出一张自己正在使用的图画纸,“我和尼克也要拼凑一张。”
罗莎从稍远处看见比利取了一张8 x 11的图画纸,开始从杂志上剪下图片。她曾听说他有艺术天份,现在面对这位害羞而安静的病患,她好奇地想知道他会做什么,只见他安静地独自剪贴;当他完成后,她走过去看他的成品。
他的拚图令她大为吃惊,那是一位受到惊吓、满面泪水的小孩从图案中央向外窥视,而在那孩子下方写的名字是摩里逊;孩子上方则是一个怒气冲天的男子,同时用红笔写了“危险”二字,右下角则是一颗头颅。
罗莎深深被拚图的简洁字句以及深邃的感情所感动;她从未要求得到如此的结果,也不是她所期盼的作品,她认为这代表的是一个痛苦的过去。观赏时,她全身不禁有些颤抖。此刻,她非常确信,不论医院其他同仁对他有什么看法,她知道这样的作品绝非没有反社会情节的人能做到的,尼克也同意她的看法。
乔哈丁医师开始阅读相关的精神医学杂志,他发现这类多重人格的病例正在增加,于是他开始打电话给那些撰文的精神科医师,大多数的医师均如此表示:“我们愿与您分享我们所知道的浅薄知识,但您所提到的则是我们所不了解的案例,您必须自己去发掘才能知道。”
看来,这将花费比当初预期还要久的时间及努力,乔哈丁医师正在回想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尤其正值医院扩建工程以及向外募款期间;他最后得到的结论是,这么做对比利非常重要。除此之外,在精神医学方面也有重大贡献,可以探讨目前为止人类心智尚未开发的知识。
在他提交报告给法院之前,他必须先了解比利的过去经历,但一想到比利的记忆丧失,他就知道这将是个艰难的挑战。
3日23日星期四,史凯瑞和茱迪花了一个小时探访比利,要他回想那些不清晰的记忆片段,然后将他的故事与三位受害者做比较,计划未来可能的法庭策略。当然,这还得看乔哈丁医师提出的报告而定。
两位律师发现,目前比利的情绪好多了;虽然仍旧抱怨自己必须被锁在特别照料病房内,而且还得穿上印有“细心看护”字样的衣服。“乔哈丁医师说我可以和这儿其他的病患一样,但那些工作人员都不相信我。其他病人都可以搭车到远地郊游,我就不可以:我必须在病房里,而且他们还执意叫我比利,我实在是很生气。”
他们试着让他平静下来,告诉他乔医师正在外面努力寻求治疗方法,因此他应小心配合,不可激怒其他医生的耐心。茱迪感觉目前现身的是亚伦,但她没指名,唯恐这么做反而会弄巧成拙。
史凯瑞说:“我认为你应当与工作人员配合,这是你远离监牢的唯一机会。”
当他们离开时,不禁都松了一口气。目前比利已经很安全了,而且他们也暂时可以卸下每天照料他的责任。
当天稍晚时,对乔哈丁而言,那是一次相当紧张的五十分钟首次会诊。比利面对会议室的窗子坐下,起初他不敢正眼看别人,似乎已不太记得年幼时发生的事,即使能自由谈论继父对他的虐待经过。
乔哈丁知道自己采用的方法过于小心,吴可妮曾告诉他,必须先尽快找出比利体内有多少种不同的人格、找出他们的特性,鼓励每一种人格说出他们存在的原因,同时也要让他们说出当时他们被创造出来时的情况。
然后,所有不同人格必须彼此相识,让他们彼此产生沟通,并且在面对问题时互相帮助,而不是互相独立。吴可妮建议的策略乃是将这些不同人格集合在一起,最后将他们介绍给比利──中心人格──让他重新拾起那些回忆,最后再试着进行融合工作。乔哈丁有很大的意愿尝试她的方法,也早就知道吴博士在监狱中曾技巧地引出各种不同的人格,但别人能用的方法自己不一定能用。他认为自己很保守,必须使用自己的方法,而且是在最佳的时机并拥有适当人员及设备的情况下。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尹朵娜护士发现自己与比利一对一的时间越来越多;比起其他病患,比利睡得很少,他很早就起床,因此尹朵娜必须与他谈很多的话,他谈到那些住在他体内的其他人。
有一天,比利递给她一张签满《亚瑟》的纸张,脸上的表情似乎很惊恐,并且说:“我不认识任何名叫亚瑟的人,而且我也不知道纸上写的是什么。”
不久,医院同仁向乔哈丁提出抱怨,说他们愈来愈无法与这样的人相处,因为他常说:“我没做这件事,是其他人做的。”但工作人员都亲眼看见那些事情都是他做的。他们还说,在治疗其他病患时,比利都会从中破坏,还经常对工作人员暗示雷根会出现,工作人员认为这是无形的恫吓。
商讨之后,乔哈丁决定亲自接手比利的诊疗,而且要求同仁在医院里不可提到或谈论其他人格的名字,尤其不可在病患前谈论这件事。
曾在第一天与比利谈过话的杨海伦护士,现在已参加了比利的治疗小组。她在3月28日的护士日志上写着:一个月内,必须努力于让比利承认别人指证他曾经做出的行为。
许划:
(1)当他否认他弹钢琴的能力时──工作人员应向他表示他昔日看见或听过他弹钢琴──将事实与他的态度结合在一起。
(2)当他否认他写下的字条时──工作人员应告诉他,他们的确看见那是他写的。
(3)当他自称是另外一个人格时──工作人员应提醒他的名字是比利。
乔哈丁医师向亚伦解释他将采取的方法,因为同房的其他病患感到很迷惑了,他们经常听到许多不同人格者的名字。
“有些人还不是称自己是拿破仑或耶稣基督。”亚伦说。
“那是不同的,如果我和医院其他工作人员今天称呼你是丹尼,另外一天却又必须称呼你是亚瑟、雷根、汤姆或亚伦,这会让我们搞迷糊。我的建议是,对医院工作人员以及其他病患而言,你所有的人格最好都使用比利这个名字,而……”
“他们不是“人格”,乔哈丁医师,他们是人。”
“为什么要这样区分呢?”
“当你称呼他们为人格时,似乎你不相信他们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