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一团神秘火焰(1)

雨水从天飘落。

这是春雨吧,洋洋洒洒,无拘无束,气息清新。

雨水落到树上,又从树叶间滴落到泥土上,滋润了泥土。泥土间裂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有许多头发从缝隙中钻出来,那是黑油油的头发,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头发像野草般生长,竟然还开出了鲜艳的花朵。

接着,泥土里冒出了一个人头,那是一个女人的头。

女人脸上都是泥土。

她睁开了眼睛,动了动嘴巴,说:“这是人间还是地狱?”

这是白晓洁做的一个梦。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就是特别奇异。白晓洁从梦中醒来,看到房间有了很大的变化。她租住的房子很小,也就二十多平方,厨房和卫生间都十分狭小,她总是把房间弄得乱糟糟的,衣服以及杂物乱放一气,有时找件东西要费半天工夫,还不一定能够找到。她从床上爬起来,发现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些脏衣服也洗好了凉在小阳台上。

她记得昨夜是花荣把自己送回家的。

她回到家,澡都没有洗,就躺在床上呼呼入睡。

难道是花荣收拾的房间?

那些衣服也是他洗的?

她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iphone4的手机盒子。她走过去,打开了盒子,一部崭新的手机呈现在眼前。这时,她发现盒子里还有一张小纸条,字条上写着一行字:晓洁,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请笑纳。这行字后面的落款是——花荣。

白晓洁心里涌过一股暖流。

突然,她闻到一股香水的味道。

她从来不用香水,香水味道从何而来?

人事部经理杨红是个40岁的老女人,未婚,性格古怪,总是用怪异的目光揣摩人。白晓洁上电梯时,碰到了她。电梯里挤满了上班的人,白晓洁和她之间,夹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显然不是她们公司的人,一点也不晓得礼让,身体贴着杨红。杨红个子不高,被夹在那里,十分不爽,但也无奈。白晓洁的目光掠过男人的肩膀,看到了她窘迫的样子。杨红也看到了她,向她投来凌厉的一瞥。白晓洁赶紧把目光移开,不敢和她对视。她心里很明白,杨红和自己的顶头上司有矛盾,经常会把一些情绪迁怒到像她一样的小萝卜头身上。如果现在多看她几眼,她一定会认为白晓洁在嘲笑她。

果然,从电梯里走出来后,杨红瞪了她一眼,怒气冲冲地走了。

白晓洁走在她后面,心里说,牛逼啥呀,大不了我不干了,谁愿意受你的气。

白晓洁刚刚坐下来,就看到杨红走进了市场部经理朱燕的办公室。

不一会,就从朱燕办公室里传来了她们高声说话的声音。

白晓洁早就有所耳闻,说杨红在大老板面前诋毁朱燕,并且建议大老板在朱燕头上再安插一个经理。现在,她们是平级的,如果在朱燕头上安插个经理,那么朱燕就比她低一级了,这一招十分狠毒。大老板刚刚上任,也不了解公司的情况,杨红成天围着他转,很多事情当然就听她的了。朱燕是个干实事的人,也不会阿谀奉承,也不屑干那些鸡贼的事情,对杨红的行为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她说过,大不了就不干了,还怕找不到工作,到哪里都是凭本事吃饭。这一点上,白晓洁还是十分佩服她的。

她们吵了会,杨红铁青着脸从朱燕办公室走了出来。

白晓洁清楚,杨红和朱燕吵架,肯定占不到什么便宜的,有理不在声高。

白晓洁在这个公司里,没有朋友,上班就干工作上的事情,同事之间也只是工作关系,没有什么感情上的深交,这样也避免了许多麻烦。和她交流最多了,应该是朱燕。她和朱燕出过几次差,发现她是个很细腻的女人,而且特别会照顾人,和她出差,她一切都安排得妥帖,仿佛她是白晓洁的手下。

她正在想着朱燕的好处,朱燕走出办公室,对她说:“晓洁,你来一下。”

白晓洁走进了朱燕办公室。

朱燕微笑着说:“晓洁坐吧。”

白晓洁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朱燕说:“广州的市场最近不太好,你赶快过去调查一下,看看具体是什么情况。”

白晓洁说:“好的,什么时候出发?”

朱燕说:“你回家收拾一下,下午就飞过去吧。”

白晓洁说:“好的。”

朱燕说:“出去注意安全。”

白晓洁说:“放心吧,我会注意的。还有什么事情吗?”

朱燕笑了笑说:“对了,你是不是得罪杨经理了?”

白晓洁说:“没有呀。”

朱燕说:“我知道了,你去吧,你不要想太多,没有问题的,就是有什么事,我担着。”

白晓洁想,刚才她们吵架,是不是因为自己?

其实,白晓洁喜欢出差。

在这个城市呆久了,总是十分压抑,出差虽然说很辛苦,却也苦中有乐。每次出差,只要坐上飞机,她就感觉自己是一只放出笼子的小鸟。走之前,她用新手机给花荣打了个电话,花荣的手机关机了。也许他还在睡觉,心想,等到广州了,再给他电话。

飞机上,邻座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微胖,看上去十分憔悴。

和往常一样,白晓洁上飞机前就会想,坐在自己旁边的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当然,她希望有个长得很酷的帅哥,陪她说着话度过这段旅程。旁边这个微胖的中年人没有引起她的兴趣,打算闭目养神。

飞机起飞后,中年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的这声长叹,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猜测他一定有什么心事。

可是,她不会主动问他,那样多傻呀。

不过,中年人却主动和她搭讪:“姑娘,去广州出差?”

白晓洁矜持地说:“是的。”

问完这个问题,过了一会,中年人嘴巴里才蹦出第二句话:“姑娘,想和你说说话,可以吗?”

白晓洁笑笑:“当然可以。”

中年人说:“我知道,这样十分唐突,实在抱歉。可是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和人说话了,实在想和人说说话,否则我会憋死的。”

白晓洁说:“没有关系的,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不介意的。”

中年人说:“我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王大鹏。”

白晓洁说:“我叫白晓洁。”

王大鹏说:“很好听的名字。”

白晓洁说:“我爸爸取的名字。”

王大鹏说:“你也许想问,我去广州干什么。”

白晓洁笑了笑,没有说话。

王大鹏说:“不瞒你说,我是回去离婚的。我家在广州,自己在上海做生意。”

白晓洁说:“为什么要离婚呀。”

王大鹏说:“我老婆怀疑我在上海养了别的女人。她是个凶悍的女人,又是外科医生,我吃不消她。两年前,她就和我闹,一直闹到现在。事情是这样的,两年前,在上海和我合伙做生意的一个朋友,因为一点小事,和我闹翻了,回了广州。不合作就不合作了嘛,没想到他是个小人,跑去和我老婆说,说我在上海养着一个女大学生。这可不得了了,老婆一个电话把我叫了回去。老婆拿着手术刀在家里等着我,我刚刚踏进家门,手上的包都还没有放下,她就让我跪下,坦白交代。我知道她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得出来,只好跪在她面前。我说我在上海没有女人。她冷笑着说,如果我老实交代了,还有挽回的余地,否则非但不会原谅我,还要把我的命根子割掉。对不起,说这个给你听。”

白晓洁笑了笑,说:“没关系,说吧。”

王大鹏继续说:“我只好说,我是有过一个情人,早就断了,是我那合作伙伴陷害我。她听了我的话,就让我起来,写保证书,保证从今以后在外面不能和女人乱来。我无奈,只好写了那份保证书。”

白晓洁说:“事情不是完了吗,怎么现在还要回去离婚。”

王大鹏说:“问题是,后面还有很多事情,她总是疑神疑鬼,说我在外面有女人,不停地和我闹。”

白晓洁说:“既然这样闹,早应该离了,还等到今天。”

王大鹏说:“我是有此意,可是,她十分疯狂,当我决定和她离婚后,她不干了,竟然把手术刀放在我儿子的脖子上,扬言,只要我和她离婚,她就把儿子杀了,然后自杀。我只好放弃。这两年来,我受尽了折磨。前几天,她突然打电话来,说答应和我离婚了,让我回广州办手续。接完她的电话,我没有马上回去,在住所一个人呆了几天,才决定今天回去。这几天里,我反复在想一个问题,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回去后能顺利和我离婚吗?我想不出结果,只好硬着头皮回去,看她怎么办了。”

白晓洁说:“其实,你也不要多心,也许她想明白了,也许她找到退路了,就决定和你离了。”

王大鹏说:“但愿如此。”

白晓洁说:“王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王大鹏说:“什么问题?”

白晓洁说:“你在上海真的没有女人吗?”

王大鹏迟疑了会,说:“开始时真的没有,后来就有了,都是她逼的。”

白晓洁笑了笑,低声说:“男人都一样,不是东西。”

王大鹏尴尬地陪她笑了笑,不再说话。

飞机快要落地时,王大鹏给了白晓洁一张名片。他说:“到广州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

白晓洁说:“你自己的麻烦都够多的了,还找你?”

王大鹏说:“无论如何,我是广州本地人嘛。”

白晓洁说:“那谢谢了。”

王大鹏说:“你能够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吗?”

白晓洁想了想,不知道他有何用意,可还是给了他一张自己的名片。

在广州待了两天,做完市场调查,她就坐上了回上海的飞机。这两天里,她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王大鹏给她打过一次电话,说要请她吃饭,感谢她在飞机上听他倾诉,她婉言拒绝了。白晓洁给花荣打过一次电话,花荣问她在哪里,她说在广州。花荣听说她在广州,好像有点不快,说去广州也不告诉他。白晓洁解释了一番,花荣才原谅了她,并且答应等她回上海时,去机场接她。

飞机到达浦东机场,已经是晚上12点多了。

白晓洁走出出口,就看到了花荣。

花荣手中拿着一朵玫瑰花,像是在等待一个久违的情人。

白晓洁看到那朵玫瑰花,眼睛一热,泪水差点掉落。

花荣接过她手中的包,背在自己肩上,把玫瑰花递给他。

白晓洁说:“花大哥,你真好。”

花荣说:“好什么呀,不知道哪个小姐掉了朵玫瑰花在我车上,扔掉太可惜了,我又不喜欢花,想想送给你比较合适。”

白晓洁笑了,说:“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喜欢。”

说着,她把玫瑰花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说:“真想,可能有一个世纪没有人给我送过花了。”

花荣说:“走吧,回家慢慢闻吧。”

这时,有个黑车司机过来,问他们要不要车。

花荣说:“我们自己有车。”

上车后,白晓洁说:“花大哥,你怎么不告诉他,你自己就是开黑车的。”

花荣说:“不能告诉他,告诉他就麻烦了。”

白晓洁说:“为什么?”

花荣说:“他们有帮派的,我要告诉他我是黑车司机,不是找揍吗。这个世界黑着呢,干什么的都有帮派,什么黑帮,什么丐帮,什么黑车帮,就连捡垃圾的都有帮派,号称垃圾帮。每个区域都有黑车帮,他们可抱团了。每个黑车帮都有个老大,老大是不开车的,但是每个开黑车的人都要给他上供,不上供者,不等车管所的人收拾,老大就把他给收拾了,靠,这年头,干点什么都不容易。”

白晓洁说:“那你是哪个帮的?”

花荣说:“我没有帮,单干。”

白晓洁说:“你不怕那些黑车帮的人找你麻烦?”

花荣说:“怕呀,所以我躲着他们,不过,就是在路上跑的车,我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不是黑车。我发现有黑车拉客的地方,就不在那里拉客了,我看到他们,就像老鼠见到猫,躲都来不及,我挣口饭吃,犯不着和他们争。”

白晓洁说:“你开了那么长时间的黑车,有没有被他们发现过。”

花荣说:“发现过一次。”

白晓洁说:“你是怎么处理的。”

花荣说:“我把那发现我的黑车司机杀了。”

白晓洁说:“花大哥,你又要讲杀人的故事了吧,讲吧,讲吧,我喜欢听。”

花荣说:“哈哈,我就知道你喜欢听。我们去吃宵夜吧,边吃边讲给你听。对了,你喜欢吃什么?”

白晓洁说:“去你常去的那个地方——潮汕打边炉,怎么样?”

花荣说:“没有问题,就去那里吧,我也有段时间没有去了。”

那是个雨夜。

一般下雨天,我的生意就很好,总是有很多盼望早点回家的人上我的车。黑车收费基本上一口价,因为我们车上没有计价器,当然,也肯定比出租车便宜,我们可以讨价还价,也不宰人。生意好的日子,我比较兴奋,因为兴奋,也忽略了一些问题,那就是用自己眼睛去观察那些黑车。

我送完几个小姐去娱乐城,又拉了三个客人到目的地,已经晚上10点多了。我在漕杨路的一个饭店门口看到不少人在等车,雨下得很大,这时的出租车十分奇缺。我降下车窗玻璃,对饭店门口的人说:“有人坐车吗?”

那些等车的人都看着我,仿佛我是个怪物。

有人说:“是黑车,敢坐吗?”

没有人回答他。

我又说:“下这么大的雨,很难等到出租车的,想早点回家的,就上车吧。”

这时,一个姑娘跑过来,上了车。

后面一个男子喊叫道:“文秀,你小心点,有什么问题打我电话。”

喊叫的男子就是刚才我的车是黑车的人。

姑娘上车后,没有理会他,只是对我说了她要去的地方,她还要去钱柜唱歌。车开动后,我说:“美女,刚才那人是你男朋友?”

姑娘说:“屁,什么男朋友,是个网友,猥琐男,见第一次面就把手伸过来摸我的大腿,什么东西。”

我说:“你瞧不起他?”

姑娘说:“当然瞧不起,再不会搭理他了。”

我对瞧不起人的人有种强烈的恶感,特别是女人,而且是年轻女人。碰到这样的女人,我心里就会油然而生一个想法:杀了她。有些女人,仗着自己出身好或者貌美,总是狗眼瞧人低,我不知道她们的傲气从何而来,都是人,你凭什么瞧不起人。我从后视镜中看到她在涂唇膏,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

我内心有个声音在说:“花荣,带她到荒野的别墅区去捉迷藏吧。”

我冷笑了一声。

姑娘警惕地说:“你笑什么?”

我说:“笑那个你鄙视的男人。”

姑娘说:“嗯,嗯,他是很可笑的,年纪一大把了的老网虫,就他那贱样,还泡妞。这样的猥琐老男人,我见多了。”

我咬着牙想,在她眼里,我也是猥琐男吧。

她一定不清楚我内心的想法。

要是知道,她会怎么样,我真想告诉她,我要杀了她,让她那张臭嘴永远给老子闭上,让她那傲气的表情变得恐惧,她还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恐惧。我没有把内心的想法说出口,只是把车往郊外开。

涂完唇膏,姑娘发现不对,说:“师傅,你这是往哪里开呀?”

我说:“我抄近路。”

她说:“这也不对呀,方向都反了,抄什么近路呀。”

这时,我发现后面有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跟着我。

我悚然一惊。

不对,跟着我的车是辆黑车。我大意了,刚才拉客时,没有注意后面有没有黑车。盯上我的黑车也许不清楚我的底细,跟着我是想摸我的底牌,要是我是帮派中人,他就放过我,如果被他发现我是跑单帮的,那后果不堪设想。他们有很多整人的办法,任何一个办法,都会让我生不如死。

我放弃了和姑娘玩捉迷藏的死亡游戏。

我把车停在了路边,后面的车也缓缓地停在了路边,和我的车保持一段距离,这证实了我的判断。

我对姑娘说:“你下车吧,我有急事,不能拉你了。”

姑娘变了脸色,喊叫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下这么大的雨,你要把我赶下车,太过分了,没有见过你这样没有职业道德的黑车司机。”

我说:“对不起,我真的有急事。”

姑娘说:“我不管,今天你这车我坐定了,你要不把我拉到钱柜,我就报警。”

我万分无奈,她要报了警,同样是倒霉的事情。

没有办法,我只好豁出去了,先把她拉到目的地,然后再想办法对付盯梢的黑车司机。

把姑娘送到目的地,看着姑娘下车走进钱柜的大门,我心里说:臭丫头,下次别让我碰见你。

那辆黑车还是跟在后面。

看来,今夜,他是铁定粘上我了。

这王八蛋,不好好拉客赚钱,盯着老子干什么哪!

被他盯上,意味着什么?

我很清楚,我已经无法甩开他了,那只有……

这时,我的脸色一定阴沉得像这雨夜的天空。

我开着车,朝郊外奔驰而去。

那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还是紧紧地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