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大河里的怪鱼

我也顾不上太多,转身便向河边跨了两步,跃起身子向那不知深浅的河水里扎去。水面上虽然看着还算是平缓,但刚一扎下去我就感觉到强烈的暗流。还好水底异常清晰,欧阳正在往下沉着,我正吃力地往欧阳的方向游去,忽然一道黑影从右上方如箭一般向下来。我几乎下意识地向一旁躲避,再回过头来,那黑影已经不见了踪影。但我明显感觉到身上被很多张小嘴乱咬着,好在我的意识很是清晰,没有管太多,我继续朝着欧阳的方向游过去。刚展开胳膊,可怕的景象便映入了眼帘,我的眼前闪动着数以千百计的血色眼珠,而我身体的各个部位被撕咬的疼痛感已经愈加强烈。我被吓得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用力眯了下眼睛,当眯起的眼睛再睁开时,定睛看着眼前的那一堆血色圆球,这才大致看清这群东西的样子。它们每个都长着正立三角尺一样的尖脑袋,上窄下宽,下巴那里的皮很松,像是被里面突起的牙齿或者架子之类的支撑着,下面的两个角上缀着青蛙皮一样的褶皱,两只眼珠长在脑袋两侧,硕大而血红,隔着河水看进去,给人一种极其诡异的层次感,似乎一看进去整个人就会随之掉进去。一个个三角脑袋撑着俩大血红眼珠,密密麻麻地包围着我,我正转身要跑,那宽大的下巴处便张开了大得吓人的嘴巴。我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被惊异得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它们下巴两侧缀着的蛤蟆皮竟然被它们硕大的牙齿给全部撑开,不,不只是撑开,那两侧的软皮已经被它们给撑烂掉了,我甚至能听见那软软的蛤蟆皮被扯烂掉的声音,之后便看见暗紫色的血液从里面迸溅而出。

随后的一刹那,那数千百张迸溅着紫色液体的大嘴巴,如离弦的弓箭般朝着我的脸上飞速弹来。我被这一幕冲昏了头脑,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正身处水中,惊恐地张嘴要喊出来。脑子里如放电影般迅速放映着怪异恐怖的画面:一张巨大的嘴把我整个脑袋一口吞了下去,在骨骼被嘎巴嘎巴咬碎声中我渐渐丧失意识。最可怕的是,这样的嘴巴就在我的眼前,在我的周围,甚至在我的身后。我这样可怕地想着,几乎要疯掉了。就在我要控制不住自己思维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后脑一阵疼痛,随之传遍全身。

在那阵痛感之前,我用余光扫到突然窜到我身后的那个怪东西,是一条型号比眼前这些怪鱼大一百倍的鱼,长着近一米长的鱼鳍,那鱼鳍就像是章鱼的手,活动自如,它们伸出来紧紧拽住我的头发,将我向后拖去,而巨鱼的尾巴竟然从我的脖颈后面缠绕过来,渐渐地爬上我的嘴角,一点点朝着整张嘴巴盖过来。我惊恐地伸手去抓它,刚拉住,却被随之而来的另几只“手”缠住了手臂。我已经在尽最大努力挣扎,那些鱼鳍控制着我的口鼻,我担心自己随时有可能活活地被憋死在这水下。这时,我的整张嘴巴已经被那胶布一样黏糊糊的鱼鳍给贴得严严实实,它另外几道鱼鳍已经伸到了我的鼻孔里,那感觉奇痒难耐,脏兮兮的黏液伸进去又顺着鼻子内侧淌出来,就像是黏糊糊的鼻涕。无比的恶臭顿时灌满整个鼻腔,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在水下没有空气的情况下,竟然也能闻到如此恶臭的气味。我使尽全力将右手挣脱出来,摆起右臂打在自己的嘴上,几道鱼鳍掉了下来。接下来我又准备去扒其他的鱼鳍,拼着命要尽快摆脱这怪物。

可是我的胳膊竟然突然被那鱼鳍里的某个坚硬的部位扎了一下,随后便再也使不出力气来。似乎那巨鱼也被我搞得有些不耐烦了,忽然如蛇一般在我身体周围飞速环绕了几圈,它竟然用自己的身体把我整个人都给捆绑了起来。最后一圈之后,它的头部正好闪到我的面前,一双大眼与我对峙着。这双眼,看起来竟然非常熟悉。

那时我还没发现它身上真正奇异的地方,我的视线立即被它的眼睛吸引了过去。

它、它竟然会眨眼。这是一条会眨眼的巨大的鱼!就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让我十分惊恐,随后是一股异常强烈的兴奋之感。

待我看清那一整个脑袋,我的这种莫名的兴奋就立即消失干净了。哪里是一条鱼,那是一个人,那鱼头是一颗人头!

更可怕的是,这颗人头我曾经见过。

只从那人脸上的神情和眨过后又瞪得圆溜溜的眼珠,我就可以完全肯定地说,这是一个精壮得不能再精壮的汉子的脸!看着它此时的样子,我的脑子里慢慢浮现某个影像。我猛然想起,在冒顿侍者的手机屏幕上看见过这个汉子,单从那双眼睛就可以认定,就是他!就是他!

可他的脑袋下面,竟然拖着数米长的鱼身,非常怪异。从缠在我身上的情况来看,它应该是没有骨头的,那鱼鳍是金黄色的,像是草原上被风吹动的荒草。

它动了一下身子,勒在我身上的鱼身随之紧了一紧,就在这时它的鱼鳍抖动了一下,露出了身体表皮真正的颜色,那是青色,刺眼的青色。

此时,它勒得我只能勉强呼吸。但让我害怕的并不是随时可能被它勒死的事实,而是它的样子,如果那巨大怪异的鱼身子,上面只是托了一颗螃蟹头,或者拖了一颗牛头、狼头、狗头,我或许都不会害怕,至少不会这么害怕。可偏偏那是一颗人头,一颗匈奴勇士的人头。

忽然,我看见它的嘴巴微微张了张。我本以为它是要扑过来把我一口吃掉,我感觉到一泡尿浇在了裤裆里。可它并没有靠近我。过了一会儿后,我竟然听见了它发出的声音,那是一种特别的声音,像是一个强壮的汉子在寥廓的草原上奋勇杀敌时的怒吼,又像是午夜轰隆隆虚缈的雷声。总之那声音听起来异常恢弘,似乎整个世界都在那声音的环绕之中。

我听见了它说话的内容,我明明确确地听见了,随着那声音逐渐传入耳鼓,我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能量在不断地被抽空,那种感觉是真真切切的,我似乎意识到,我马上就会被这股神奇的力量吸尽,什么都不剩。

我听见的内容是:

“用你的命,抵我的刀。”

我的意识似乎陷入到了另外一个时空。我眼里能看见的只有风,一股接着一股的风在眼前刮过,风中一个又一个匈奴人打扮的兵将如幽灵一般随风飘过。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清晰,眉毛、眼睛都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我甚至还看见了顺子和老沈,包括顺子和老沈在内的所有人都在注视着我,但是同样包括顺子和老沈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表情,任何一种表情都没有。那就是一张张面孔,像是被冻僵的面孔。

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出要杀我的恶意,但我的每个毛孔都能感觉到危险,似乎不只是他们,就连这风、风中的一切,甚至尘埃都要杀我,都想让我死在这里。

突然间,我听见一个声音,是顺子,是顺子的声音:“小印哥,救我……救我……”我奇怪地看向随风浮到眼前的顺子,他没有张口,依然是那张僵掉的面孔,但声音却一次紧接着一次在耳边响了起来,“小印哥,救我……救我……还刀救我……”

我想拔腿走过去拉住顺子,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了,顺子在前面飘着。随后我又听见老沈的声音:“救我,救我……”

他们俩的声音夹杂在一块儿,像是发丝一般缠在我耳朵里,我整个脑子里尽是他们俩的回声。很快,他们俩就被湮没在了成群的匈奴兵之中。

我感觉到了阳光,阳光从头顶直射了下来,穿透了这密密实实的风,渐渐地,这风就在这阳光的照射下变得稀薄,更稀薄。而那些在风中飘荡的匈奴兵们也一点一点地变得模糊。随后能看见的,只是大片大片的阳光,从树叶上筛下来的细碎阳光。

但顺子的声音依然没有消失:“小印哥,救我……救我……还刀救我……”

“我们这就去还刀,我扛着小印走。不用等郑纲,不用等,不用等……”

当这句话传进耳鼓时,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忽然颤动了一下。

清醒过来的一刹那,我意识到了,此时并不是在满是怪鱼的河水之下了,而是平平地躺在结结实实的地面上。最重要的是,我将后背用力向地面贴去,并没有感觉到有突出的硬物,也就是说,短刀不见了,我的胳膊似乎还没习惯回到地面的状态,而是习惯性地延续了方才在河里拼命游动的样子,用力拍了几下,却拍在了硬生生的地面上。

那一刻,我真切感觉到,地面给人所带来的踏实感。

“我们这就去还刀,我扛着小印走。不用等郑纲,不用等,不用等……”

这声音再一次传进耳鼓。

应该是我的手拍到地面的声音被他们听见了。很快,“花瓶”的声音传了过来:“醒了醒了,你终于醒了。”她哭着扑在了我胸口,而她的手里正紧紧握着我的短刀和冒顿侍者给我的假手机、假罗盘。

我被她扶着吃力地坐了起来,摇晃了几下脑子,似乎一切还好。

刚一感觉到自己脑子里仍有意识,一个接着一个的问号便涌了上来。大脑一片混沌,问号充斥着每个角落。

方才那人头鱼是怎么回事?我是怎么回到岸上的?

“我们这就去还刀,我扛着小印走。不用等郑纲,不用等,不用等……”

……

“小印子醒了更好,咱得好好说说。”

我本以为方才那两声“我们这就去还刀,我扛着小印走。不用等郑纲,不用等,不用等……”和那人头鱼一样不属于这地面世界的,可在耳边响起的这句话,和方才那句明明是出于一个人之口。我循声转过头去的同时,“花瓶”在一旁愤怒道:“跟你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小人!”我定睛一看,说那话的竟然是包爷!已经走失了一整天的包爷竟然就在我眼前。他生龙活虎,面带微笑,就在我面前!

我没理会太多,转头四处看了看,没看见郑纲和欧阳,便简单地问道:“他们俩呢?”

“花瓶”似乎有些害怕包爷,身子挨得我很紧,说道:“郑纲和欧阳去对面了,现在就我们四个人。”

我抬眼看了一下“花瓶”,又看了一眼包爷:“四个?还有谁?”

“花瓶”向一侧示意了一下:“喏,是去厕所的人,回来了。”我转头看去,一个女孩边整理着衣服,边往这边走来。女孩看见我醒来,脸上的表情由一副无所事事到欢喜兴奋:“小印子,你醒啦!”这种变化看上去异常明显。应该是见我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她补充道,“去方便了一下。”

“萍姐?”虽然经过这女孩之前的溜走,我已经不相信她是所谓的“另一个萍姐”,但这么猛一下再次见到她,我还是直接这么唤了出来。似乎一切都没有变,除了她身上的衣服,还有脸上、胳膊上明显挂着的几道伤痕。我扶着地面站起身来,刚刚恢复过来的脑子被这两位给搞晕了。我甚至有点搞不清脑子里这一段又一段迥异又清晰的经历,究竟哪一段是真的,哪一段又是假的。

我们从古旧部落分头去找那条大河,包爷却一直没有回来。这段很清晰。

我们在河边做好木筏,郑纲回古部落去探看是否有包爷信息的空当,这个所谓的“另一个萍姐”借去厕所的机会打翻木筏进而逃掉。这段很清晰。

“花瓶”为了阻止郑纲爬树,不小心害欧阳落水,我冲下去救他,遇见了人头鱼身的怪生物,之后在河里听见顺子叮嘱我还刀救他命。这段很清晰。

眼前,失踪的包爷、失踪的“萍姐”,竟然全部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并且是同时出现在眼前。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包爷一再说的“我们这就去还刀,我扛着小印走。不用等郑纲,不用等,不用等……”,这句话又是怎么个情况?

我的脑子尽量快速地转动着,我把他们三个叫到一起,围坐了下来。我逐一地把问题抛出来,让他们认真地给我作解答。在这过程中,“花瓶”一直把短刀和那个假手机、假罗盘紧紧护在身前,并且时刻警觉地看着包爷,像是生怕被包爷抢走似的。

经过他们一番又一番的解释,我算是大致搞清楚了状况。虽然我也无从知道,这里面究竟有多少是来自于他们的猜测,甚至是胡编乱造。但此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