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鬼窟铁楼
大拿制伏老任,拿到虎符,第一个念头,就是要进天桥洞里,把耶律乞努送回镜面世界,彻底把这个隐患根除,虎符镇才能免于灾难。
地下的震动越加剧烈,时间不等人,大拿拿了绳子捆住老任,让小方在前面带路,去找耶律乞努。很快,三人就来到了天桥洞外。
有了虎符在手,大拿也就不再惧怕那些士兵,直截了当地走到洞门口。
几名负责警戒的士兵,见到大拿等人靠近,都抽出了佩刀,满脸凶悍,朝他们用契丹话吼叫,虽然听不懂,但其中警告的意味,谁都听得出来。
“我要见你们的主将!”大拿扯起嗓子喊。
那些士兵听不懂汉话,朝大拿逼近,但到了洞门的亮处后,都停止,不再朝前走动,他们不但惧怕阳光,似乎连光亮,也不敢接触。
“没用的,他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小方在旁边焦急的说。
老任哈哈大笑,朝那些古装士兵说了两句古怪的话,那些士兵立刻有人脱离队伍,转身朝洞穴里跑去。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大拿对老任凶神恶煞的说,他知道老任会说契丹话。
“我让他们去通知耶律乞努,我们要把虎符交给他。”老任淡然的说。
大拿说:“那你有没有说,让他们回去镜面那边?”
老任摇摇头,“这句话我不会说的,我跟你说过,他们一定要留在这里,我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来等待这个时刻,你觉得我会帮你劝他们吗?”
大拿一听,怒气腾腾,朝老任打了一拳。
老任半边脸肿起,吐出一口夹杂血丝的唾沫,嘴角却依然带着笑容,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大拿没想到,得到了虎符在手,也还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而这个问题的阻力,竟然是来自于语言不通,无法进行有效沟通。老任就算被俘,仍然占据了主动!
正在不知怎么处置的时候,大拿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老沙回来了。
“老沙,你来得正好,我已经拿到虎符。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跟他们沟通……”大拿急切的说。
说到后面,大拿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出老沙双眼呆滞,步伐机械,身上有很多奇怪的小虫爬动,在衣服内外穿梭。
在老沙身后不远的雾气之中,一个浓墨般的人影立在那里。
小方立刻把大拿护在身后,“是那个苗人!”
大拿的担心,成为了现实,老沙不是苗人蛊婆的对手,看样子已经中蛊,被完全控制住。
“你们还是太嫩。”老任看到这个情况,态度更加嚣张,“把我放了,虎符还给我。你们就都可以全身而退。”
大拿把青城道士给的那个信物举起来,给那个看不清模样的苗人蛊婆看,“你不要再帮老任了,他的野心,是以牺牲无辜为代价,他不是好人,你没必要帮他!”
苗人蛊婆没有出声,静静的站着。
“你没见过这个信物吗?”大拿着急的喊,老沙的情况不妙,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甚至于那瞳孔里,能看到黑色的小虫在移动,“那个青城的道士,说跟你们苗人有交情!”
“没有用的。”老任在他身边说,“她早就不在苗人的族谱里。我早就防着你们了,她现在,彻彻底底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命令,不会自己做主做事!”
大拿扣住老任的脊椎骨,“你不要得意,我跟老沙出生入死,就是要保住虎符镇。他被你的人制住,我也不会拿你跟他交换!我先废了你,让你的野心见鬼去!”
老任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很快又镇定下来,但也不再说话,喘着粗气,对大拿无可奈何。
“我清楚你们的打算,但有我在,蛊虫进不到那些不死鬼兵身上。”小方站出来,对那个苗人蛊婆喊,“大家各退一步,不必要闹得你死我活。”
“把我放了。”老任立即说道,“虎符你们拿走。这个老沙,我也完好无损的交给你们!”
大拿有点心动,“可以,但你要保证,那些蛊虫,一条都不能留在老沙身上!”
“放人。”老任对苗人蛊婆说。
话音一落,那些虫子,立即从老沙身上离开,成百上千条的虫子从他口鼻眼耳、衣衫裤子之间疯狂钻出,掉落到地上,密密麻麻的回到苗人蛊婆身上去。
老沙身体摇摇欲坠,朝前走了两步,立即铺翻在地,大拿松开老任,将他推了一把,立刻上前去扶起老沙,老沙剧烈咳嗽,面色惨白,逐渐恢复了意识。
老任恨恨的望了大拿一眼,带着苗人蛊婆离开,消失在了山林里。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小方松了口气,“为避免夜长梦多,我们必须尽快的跟耶律乞努交涉,让他回去。”
“我没料到那个苗人的手段会那么高!”老沙愧疚的说,“我应该更加小心,上次神偷中蛊,就是个教训……”
“没关系,虎符在我们手上。”大拿说,“耶律乞努和他的手下,一定会听我们的话。”
“不一定。”老沙摇头,“这些人都是耶律乞努的亲兵,虎符调兵,只对其他的援兵有用……不过,先跟他见面再说,他们的目标是虎符,拿了虎符之后,说不定会返回原来的世界。”
洞穴里的古装士兵,朝他们呼喝几句,招呼他们进洞。
大拿打量洞口,发现那个之前去通风报信的古装士兵已经回来,正朝他们喊,但耶律乞努没有出现。
“当将军的人,果然是好大的架子,还要让我们进洞去见他。”小方愤愤的说。
“都到了这一步,没理由不去。”大拿说,“老沙,你能行吗?”
“我没事。”老沙点头,勉强的站起来,“神偷和嫣儿在地底生死未卜,我们快搞定这里,去接应他们……”
大拿把手电分给老沙和小方,朝洞口走去。
那名呼喝他们的古装士兵,也没多说什么,带着他们朝洞内走。
一进洞,温度立刻下降了好几度,光亮也迅速暗淡下去。
大拿打开手电筒,朝洞内晃动,洞口虽小,但洞内别有洞天,大概有两三米高,四壁长满青苔,散发出一股潮湿的气息,脚下软绵绵的,堆满了腐烂的树叶和枯枝。他想起了之前的那个倒悬尸体的案子,不由得对着洞顶照了照,上方什么都没有。
那个古装士兵走在前面,没有火把照明,但对前方的道路却非常熟悉,躲避掉一个个的障碍,像是能在黑暗里看清道路。
“这里死气沉沉,连任何蛇虫鼠蚁都没有。”小方鼻子翕动。
“你到底是什么人?连老任对你这么忌惮?”大拿对小方的身份很感兴趣。刚才如果不是小方说话,老任和他,就会陷入僵局,非常有可能出现你死我活的局面,他杀得掉老任,但一定没办法对付苗人蛊婆。
“哈哈……”小方笑了笑,“不值得一提,就是家传了些驱邪截疟的手段而已。”
“老任说你们方家一脉,比卸岭出现还要早一千多年……”大拿不肯罢休。
“方家一脉?驱邪截疟?”老沙在旁喃喃自语,然后说,“我看,你应该不是姓方吧?”
“不是姓方?”大拿疑惑,“老沙,你知道他的身份?”
“他不愿意明说,我也就不点破了。”老沙轻笑着说,“想不到,刘所长身边,网罗了不少高人。总之,你不要问了,等你处理完虎符镇的这摊子破事,自然会知道小方的真实身份。”
“为什么?”大拿懵懂。
“你会加入到他们的组织里。”老沙说。
“政权更迭,朝代变化,都跟我们一脉没什么关系,国家总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小方说,“可惜啊,我们终归是没落了……”
“总比我跟大拿这样,莫名其妙承接了某一脉的衣钵而不自知的好。”老沙感慨的说。
“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处。”小方说,“这样至少还有做个普通人的机会。”
大拿被老沙和小方一番故弄玄虚的对话弄得心里痒痒,对小方的身份越加好奇。
前方带路的古装士兵停下,站到一旁,示意大拿三人继续往前走。电筒光下,洞内两旁,整齐的站着两列古装士兵,面对面站立,手放在刀柄处,目不斜视,仪态威严。
大拿朝前迈出一步,那些士兵立刻拔出腰刀斜举起来,刀身两两交叉,锋刃朝下,寒光闪烁,似乎随时要斩落下来。
三人呼吸一滞,立即被士兵们的杀气给震慑,迈不动步子。
古装士兵们的腰刀高举在大拿等三人的头顶,随时都有可能劈砍下来。
三人走在这条刀兵阵上,连后背都完全湿透,额头上也满是冷汗。这条通道,似乎没有尽头,永远也走不完。
大拿知道,真正的时间,其实可能才过了不到一分钟。
三人硬着头皮往前走,全都呼吸沉重,感觉比在千丈高的地方走钢丝也好不了多少,生死一念间。
大拿受不住这种威慑,就心里默默的数数,每三步,他就会经过相对站立的两个士兵,当数到九十九的时候,前面就没有人了,等待他们的是一扇门。
大拿推了下门,缩回手来,就发现手指上,沾满一大片黑色的细颗粒,原来这门上,都是湿润的锈斑,稍微用力,就会掰落一小块下来,锈得非常厉害。
“这里怎么会有一扇铁门?”大拿问道。
“你还没发现吗?”老沙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山洞,不是天然生成,而是一个人造的洞穴。”
“有可能是个防空洞,或者是特殊时期,用来储存物资的地方。”小方说,“也有可能,是一个秘密组织的基地。”
“刘所长说,这里是簋心风水陵的阴面,是个阴气很重的地方,谁会把基地建立在这里!”大拿忍不住笑。
“我见过类似的地方。”小方说。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老沙推门,就感觉身后突然有一阵强风,要把他往铁门那边吹过去。
大拿眼疾手快,将老沙一把抓住,拖了回来。
铁门脱落半扇,被风吹走,过了一阵,下方才传来一阵沉闷的碰撞声。
前方没有去路,而是一个宽超过三米的深坑,那扇铁门脱落后,经过几次碰撞,慢慢的没了声音。如果是人掉下去,肯定能摔成一团肉泥!
“什么情况?”大拿拿着手电照了照,只见下方一片幽黑,完全看不到坑洞的底,但除此之外,其他方位,并没有去路。
“难道是要从这里下去?”小方拿起手电照亮,很快,发现在正下方的墙壁上,镶嵌着弯曲的铁棍,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根,组合成一架梯子。
“都锈成这样,还能走人吗?”大拿问出这句话之后,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耶律乞努在这下面,他们肯定是通过这里下去。”
“他们能走,我们肯定也能行。”老沙点头。
“我先来。”大拿二话不说,把手电含到嘴里,爬上了楼梯,朝下方走去。有梯子,比起之前在钢管里爬行,简单得多。
大拿边爬边探头看看下方,下方一直没看到底,不知道究竟有多深。
爬行了很大一阵,大拿有点没底,说道:“老沙,这样爬不是办法,怎么感觉这是个无底洞啊!”
没有人回答。
大拿仰头,电灯光照上去,头顶上,哪里有半个人影!
大拿愣住,两个大活人,明明一直就在上方跟着,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老沙……小方……”大拿高举起手电,仔细的照了照,仍然没有发现两人的身影。
大拿不禁有点心慌,倒不是觉得惊悚,而是担心,他在想,会不会是老沙和小方不小心摔下去了,而他没有听到声音。
这个答案,大拿不愿因相信,他把手电重新塞回嘴里,往上爬,打算去寻找。
刚爬动了两格,就听到几个青年男女在说话。
大拿疑惑不已,这明显不是老沙和小方,怎么回事?难道这个时间有人到山洞来探险?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山洞外,到处都是耶律乞努的士兵!
“你说下面会不会有古董啊!哈哈,到时可就发大财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这地方还没开发过,说不定真有!”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不过也要祈祷,我们不会遇到什么山洞野兽,地下精灵什么的,不然……”
“别这么小清新……还精灵!”另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你们没发觉吗?这里温度极低,一看就阴气特重,这里只会有僵尸和厉鬼……小心点,别被什么拽了脚!”
“妈的,你不要说这些,我本来就很紧张了。”第四个年轻男子。
大拿听着他们的对话,逐渐明白,这些人的确是一群来追求刺激的年轻人,他们从遥远的城市到虎符镇旅游,听说了这里的天桥洞,就决定到这个地方来一探究竟。
他们一行八人,五男三女,胆子都很大,在黑暗中爬行,还不忘彼此调侃。
“靠,这梯子,怎么没有头啊,这要爬到什么时候?”其中一个人,终于对这种漫长的攀爬,感到厌倦。
“的确是有很长时间了。”另一个人说,“从洞口到这里,已经接近二十分钟,至少下到地底百多米了。”
“我的手快没劲了……”一个女生抱怨,“好酸啊,这样下去,古董没捞着,自己倒先摔成肉饼了。不行,我们往回爬吧,下边不去了。”
“我手电不亮了。”其中有人说,“说是能用两天两夜,被黑心老板给坑了!”
大拿听到他们的声音,从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一点,到清晰可闻,离他越来越近,几乎就快要到他们头顶。
大拿这次感到了惊悚,声音离得那么近,可完全看不到他们手里的光亮以及人影。那些声音,活灵活现的飘荡在寂静的黑暗里,显得特别诡异。
大拿也明白了,不是那些耶律乞努的士兵不拦住这些青年男女,而是他们,根本就不是活人。
大拿继续往上爬,他已经知道,那些声音,都不是真的,他当务之急,是要去找老沙和小方,没时间理会这些孤魂野鬼的蛊惑之音。
大拿一开始是个不信鬼神的人,但不代表他不知道有关鬼神的事情,他师父,是个药师,这只是片面的说法,他的师父,真实的身份,是巫医。
这是大拿根据对师父的了解,慢慢得出的结论。
历史上,巫医是不分的,随着时间推移,巫和医才逐渐分离开来,但就算到了现代,在地球上的各个角落,巫医这种职业都还存在。
大拿对自己的师父,了解不多,在离开师父身边之后,怀着好奇心,利用各种方法来探知过师父的真实身份。
他唯一的印象,就是他的师父,不单跟人和药打交道,还跟鬼神打交道。
所以在内心深处,大拿既抗拒鬼神之说,实际上又极其容易接受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一切。但是,他的师父,除了教他功夫之外,没教授过之外的本事,大拿现在有点后悔,没有把师父的其他本事学到手,不然,对付耶律乞努和老任,说不定会简单很多。
大拿往上爬动,那些青年男女的对话,仍然在继续,由不得他不听,那些声音,一股脑的钻进大拿的耳朵里。
他们正在商议,是要往回走,还是继续往下,其中一个男生突然大骂,“妈的!XX,你扯老子的脚干什么!”
“我没扯!你有病啊,我会开这种玩笑吗?”另一个男生回骂。
“不是你,那会是谁,就你在我下边!”前一个男生又说,“警告你,再扯我,我踹你了!妈的,你还扯……”
他们的情绪,似乎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大拿不让自己停下,任凭声音在回响,现在,声音已经到了他的身体下方。
“你们能不能别闹……都冷静点。”一个女生发话了,“我想回去了,要下去你们自己去。”
“算了回去吧。这地方太邪门了。”一个男生说,“我看扯你脚的,说不定,根本不是人。”
“你神经病!开这种玩笑有意思吗?”另一个女生被吓到,他们都没了当初的淡定。
“啊!”一个男生惨叫。
“嘭……”紧接着一声响。
万籁俱寂,打闹声停止。
“谁……谁摔下去了?”良久之后,有人颤抖的轻声问。
“呼呼……谁摔下去了?”有人重复着他的话,嗓音非常的粗糙。
就算是大拿,也听出来,这个声音,不是这些男女中的任何一人,而是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人。
那些青年男女开始恐慌的大声喊叫,有人往上,有人往下,有人只顾大喊,似乎忘了怎么动,一片混乱。
大拿的心莫名其妙的揪起来。
他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在天桥洞口,被人发现的那几具悬挂在洞顶的尸体。
这些探险的青年男女,会不会,就是被悬挂在洞口的那些尸体?而他们的冤魂不散,仍旧在这里重复当年发生的惨剧。
他们,是被谋杀的!
谋杀他们的人,就是那些守陵人!他们为了破簋心风水陵,拿外地人的性命做献祭!
那些在冬生餐馆里,吃了太岁肉,变成兔子脸的那群人,也是外地人!
大拿停住,往下望去。
他似乎看到一群年轻的男女,正小心翼翼的往下走,但忽然之间,一个戴着狰狞面具的守陵人出现了,他可能是那个会土遁术的侏儒老头,也可能是会打军阵鼓的壮汉,或者,就是看上去,老实巴交的韩族长……
他们等待已久,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所以丧心病狂,不顾无辜人的性命,大肆的杀戮!
那些年轻男女,恐慌不已,接二连三的被杀死,有的惊恐之下,跳进深渊,有的哭喊哀求,却仍然被人拧断脖子。都死了,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就都死了。
他们渴望探索和刺激,去寻找奇迹,他们没有找到,等待他们的,是一个噩梦。
大拿眨动眼睛,感觉到眼泪划过脸庞,他听着那些声音,眼前就立刻出现了画面。他感受到他们的绝望以及凶手的残忍,可是他帮不上任何忙。
大拿抹去眼泪,心想:那群守陵人呢?他们现在在哪里?是已经跟耶律乞努的军队,汇合到一处了吗?他们是不是正在这个当年他们杀戮了无数无辜的山洞下面呢?
当大拿跟我说到此处的时候,说话的声音没有丝毫变化,他如今成熟了很多,懂得掩饰,但我能看到他眼睛里闪过一抹泪光。我故意当做没看见,不想让他尴尬。
“他们可能不是鬼魂。”我故意找话,“之前老沙和神偷他们,就曾经听到过钢厂里早些年发生的事情……”
“铁矿,磁场……”大拿笑了笑,“你认为那个洞里就是一台录音机,把当年的声音都记录了下来。”
我点头,“是的,这很有可能。阴兵过道,记录的是影像!虎符镇的地下矿藏还有地理位置非常特殊,所以这些情形,就非常频繁,我相信,这个镇上,诡异的事情还不少,并不止你跟老沙说到的这些,如果我去打听,说不定能再写一本《异事录》……”
“它们播放的时间,把握的很好。”大拿说,“我开始的时候,只是觉得瘆的慌,在那样孤寂的空间里,光听见人的声音,但看不到人……”
“你的心理素质,很过硬,不愧是当过兵,要是我,一定手脚发软,掉落下去。”我想起之前不久的露天电影,浑身还在冒着冷意。
“我不怕鬼神。”大拿轻叹了口气,“我刚说过,这段诡异的声音,出现的时机很特别……你真的不相信,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安排这一切?”
我木然的看着大拿。
“如果我不听到这段鬼魂之音。说不定,后面的故事会变得非常简单。”大拿顿了顿,双眼直直的盯着我,声音铿锵说,“但我不后悔,一点都不。”
四周又恢复寂静。不过,只是安静了片刻,没多久,大拿又听到了一些对话。
准确的来说,大拿在这段时间里,听到了好几段对话,都是出自不同人之口。他们要么是特地来山洞探险,要么,就是在山里迷路,无意发现了洞穴,然后,爬到了梯子上,无一例外的,都遭遇了被人杀死的命运。
守陵人害死外地人过程中发出的声音,被这个山洞保留了下来。
大拿把舌尖咬出了血,他几乎快要忘了,自己是处于真实还是虚幻之中,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些外地探险者中的一员,内心恐慌绝望,同时,又无比愤怒。
他想爬出去,离开这里,不愿意继续待在悲惨的情境之中。
可是,他很快发现自己,向上爬了很久,却一直没有爬到顶部,换句话说,那个洞口,消失了。他在虚空里爬行,找不到出路,也找不到老沙和小方。
忽然,大拿停住,不由想到,在洞外,跟老任的交锋。
现在的处境,跟老任设置的布局,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难道,是在无形之中,陷入了别人设置的布局里面,而使得他无法逃脱?
大拿几乎是下意识就做了个决定,他把手电扔了出去。
手电在黑暗中打着旋往下落,大约三五秒之后,就听啪的一声响,摔得粉碎。
大拿明白自己猜对了,他虽然一直在向上爬动,事实上,根本没有爬动多远,而且,很有可能,他是在原地踏步。
鬼打墙,迷魂阵!
大拿冷笑,这一招,他碰到过好多次了,没有一次能够难住他,这一次也不会不例外。
他不再抓着墙上突起来的钢筋梯子,而是脱了鞋袜,手掌脚掌紧紧吸住墙壁,从旁边的墙体朝下方滑去。很快,他就摸到了地面。
当他站到地面上,再回头往上方看时,不禁笑了:老沙和小方嘴里喊着手电,正在原地做爬动的假动作,位置没有挪动一星半点,样子很滑稽。
大拿到此刻,才算真正明白了“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的含义。显然小方和老沙,也都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不可自拔。
大拿拿出备用的手电,朝老沙和小方的身边照了照,通过前两次的经验,这种鬼打墙似的迷局,周围一定会按规律摆放一些物品。
在黑林子里,守陵人是用土堆,树林和孔明灯。在洞外,老任,只用了几根筷子。
大拿发现,在那长满青苔的石壁上,有几处突起很可疑。他再次手脚紧贴墙壁,爬了上去,扯开那突起上方的青苔,湿漉漉的青苔一扯即掉。
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突然飘了出来。
大拿差点呕吐,从墙体上哧溜的滑下去,一屁股坐到地上,再看手中扯着的那丛青苔,原来竟是一团沾满了臭水的头发,好些蛆虫从头发里爬出,在手掌上蠕动,令他皮肤酥麻。
大拿几乎弹跳起来,把那丛毛发和蛆虫甩掉,这时,間就听到墙体上方,那个被他扯掉了覆盖物的突起,传出一阵轻微的哭声。
大拿惊呆,倒不是因为听到声音,而是他在抬头向上看的时候,发现那处突起,竟然在晃动。它周围的泥垢和青苔纷纷剥落,就像是有什么要从墙体里钻出来,与此同时,黑色粘稠的汁液,在突起的下方渗出,顺着墙体流动。
恶臭,充斥整个空间。
半分钟后,大拿看清了那处突起的真实面目。
那是颗人头,人光滑的头盖骨顶,还有蛆虫爬动,脸上都是腐肉,两颗眼珠子几乎要掉落出来。因为挣扎,它脖颈处的肉块被剥落,露出粗壮的脊椎骨,口腔里却依然能发出声音。
看上去,这是一个活人,被横着镶嵌进了墙体里,而且,到了现在,他还没有完全死去!
对于见过兔子兵和、骷髅兵,以及不死鬼兵的大拿来说,除了短暂的讶异之外,并没有觉得有多恐怖。
他望向其他的突起。显而易见了,那些应该也是人的脑袋,而且,极有可能都还活着。大拿没有去数墙体上究竟有多少个突起,太多了,根本数不过来。
想不到,这个迷阵,竟然是由活人布置而成,他们被困在阵中,一直没能死去。
大拿深呼吸了一口气,撕了一块衣角,把口鼻蒙上。要把老沙和小方从迷阵之中救出,当然得破阵。而破阵的方法,对不精通方位、阵脚、阵门的他来说,除了野蛮破解,再没别的途径。
小方和老沙,仍然陷入阵中而不自知。
大拿不再犹豫,壁虎似的贴在墙体上,朝那些突起爬去。
大拿爬到墙上,稳定住身子之后,将手伸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突起,手电插在肩膀的衣服带子里,光亮直直的照在那突起上面,把那人头上的一丛头发,照得清清楚楚。就算大拿不想看,都避不开视线。
被困在迷阵里越久,越容易出事。
大拿知道这点,没有多做丝毫,五指张开,按在了那丛头发上。头发蓬松,顿时陷下去,他很快就接触到头盖骨,不有分说,将那头盖骨捏住,猛得朝外一拉。
他想把整个头盖骨都扯掉,以免把头皮扯开后,看到里面令人恶心的场面。
被大拿一捏,黑色的汁液顿时溢出,沾满他的手掌。
大拿咬牙用力,就听咔嚓声响起,那个原本沉睡的人头,立即有了反应,发出悲苦的呜咽声。大拿心跳加速,这感觉,就像是在把一个活人的脑袋拧掉。
人头从墙体里慢慢挪动,腐肉开始脱落,活死人的脊椎骨露出来,仍在扭动。
大拿心里不停的告诫自己:这是个死尸,不是活人,不要有顾虑,不把这些阵脚拆了,老沙和小方就会被困死。
这样反复的暗示之后,大拿的动作坚定了很多,就听噗嗤一声,人头连带脊椎,被他扯了出来,那人胸腔之内的内脏,纠缠其上,也随之被拉扯出来。
墙体猛然颤动。
大拿暗叫不好,果不其然,就在他破坏掉这个阵脚之后,其他的突起,突然都活了过来,黑暗里,发出肢体动弹的声音。
老沙和小方一脸茫然的望向他。
大拿知道迷阵已经破掉,但问题还没有解决,立刻朝他们喊:“快点跑,快点跑!”
就在他大喊的同时,在他旁边的几处突起,纷纷伸出枯柴一样的手,抓向他的身躯。
大拿躲避了两下,再也黏不住墙体,两步纵跃,从墙体上跳到地面。而那些原本镶嵌在墙体里的活死人,纷纷钻出来,啪啪啪的掉到地上去。有一些,在他身边摔得四分五裂,释放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有的没有死,朝他围堵过来。
老沙和小方见状,也飞快的从梯子上下来。
小方走在前面,“快,跟我走。”说着,拿着手电在前方照亮,朝一个黑幽幽的洞口跑去。
大拿和老沙来不及说话,紧跟在后面。
在洞内疯跑一阵后,后方渐渐的没有了声音,连恶臭味也淡去,小方说没有危险了,三人才停下来,歇口气。
“刚才,发生什么事情?”老沙警惕的望着来的方向,“我在梯子上往下爬的时候,你们突然就不见了……然后我看见一群探险的年轻人,他们从我上方往下走,但看不见我,我跟他们说话,他们也不理睬,只顾着悄无声息的往下移动……”
“我发现你们不见了,然后就出现几个戴獠牙面具的人要对付我,我不是他们的对手,只好逃命。”小方说。
“我听到很多人的声音,没有看见人……”大拿说,“看来我们遭遇的情况都不一样。”
“是你破了阵。”小方兴奋的说,“幸亏有你破阵,不然我们很有可能在这里被困到死……或者,很有可能会成为那个阵的一部分。”
“我是瞎猫撞到死老鼠。”大拿听到夸奖,稍微有点得意,但更多的是后怕。他对布局一窍不通,纯粹是靠运气才破解。
“看来你师父教了你一些你自己都不清楚的本事。”老沙说。
“我师父以前经常把我关到一个地方,让我在里面找东西吃。”大拿似是想到什么,说,“说起来,那应该也是个迷阵,我经常看到食物就在不远的地方,但怎么都走不过去,后来我饿极了,就把拦在路上的所有东西,都给打烂……”
“你天生就是个破阵高手!”老沙说,“能把布局从根基捣毁,一般人做不到。”
“老沙,你说这个布局,是不是守陵人做的?”大拿冷静下来,又想起了那些探险的年轻人。
起初,他还当他们是被人害死,但没想到,他们被害死之后,还不得安宁,成为了阵脚,被困在这里,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
老沙不说话,算是默认,小方说到的那些戴面具的人,已经很说明问题。
“守陵人在这里害死那么多人,一定也是为了帮助耶律乞努。他们为的是破坏簋心风水陵!”大拿恨恨的说,“老沙,我决定了,耶律乞努,我可以放他们回去,虎符交给他,我也没所谓。但是,这些丧心病狂的守陵人,他们休想逃走!”
“你打算怎么做?”老沙问。
“他们要为做过的事情负责。”大拿冷冷的说,“他们不该忘记,这个世上,还有正义。”
“我闻到他们的气味了。”小方指向前方说,“耶律乞努,还有那些守陵的人,就在这栋楼里。”
“楼?”老沙和大拿齐声问道,他们循着小方指着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抹浓郁的黑暗。那处黑暗,就算三只电筒光照射,都看不出里面藏着什么东西,灯光似乎被一道屏幕完整隔断。
老沙和大拿很疑惑,不知道小方怎么会肯定这是一栋楼,小方就告诉他们说,他并不清楚,而是闻到很多人的气味,被分割成好几部分,像是分别住在一层层的楼里。
三人望着黑暗出神,看不出所以然,就决定先走一步看一步,先找到耶律乞努再说。
大拿回头望了一眼,问小方:“你有没有本事放一把火,把那些当了阵脚的人火化掉。我们没办法让他们入土为安,至少不要让他们继续受苦下去。”
小方摇头,“要是那个青城的道士在,肯定能办到,我的本事,没那么厉害。”
大拿叹了口气。
老沙说:“等我们跟耶律乞努达成协议,到时候再来处理他们。”
大拿知道,当前也只能是这么做了,默然的点点头,朝那团黑暗走去。
那团黑暗,竟然是可以触碰的实体,摸上去,是一面结实的墙,而且是冰冷的金属构成,灯光照射在上面,没办法反射,所以看上去,就是漆黑一片。它镶嵌在岩石中,把去路完全挡死。
“怎么过去?”大拿捶击了两下,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老沙用手在墙壁上四处摸索,寻找机关。
小方则站着没动,鼻子里发出连续的呼吸声,在闻气味,他现在仍旧戴着那个四只眼睛的面具,像头野兽。
“有个机关。”老沙的手停在某个地方,抓捏了两下,然后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在金属墙壁上滑动,停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接着,又移动了好几处位置,然后说道,“是个九宫图,很简单的机关。”
老沙在墙壁前走动几步,用手敲击三下,墙壁顿时悄无声息的挪动。
大拿刚露出一丝喜色,门后,两道刀光,迎面就斩了过来。
神偷带着嫣儿逃到水里,顺着冷泉游动,这一次,他们完全没了方向,只能跟着冷泉走,神偷很担心,又会被冷泉带到镜面世界去。
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担心多余了,冷泉逐渐的在缩小。他立刻明白,这些冷泉并非天生就在这里,而是人为造成。那些举行仪式的古代人,都抵达了这边,通往对面的通道,就会消失掉。
“快游!我们要马上上岸去。”神偷对嫣儿说。
嫣儿没有回答他,挥舞着手臂,身体在水里沉浮,她体力不支了,眼看要溺水。
神偷见状,返身回来救她,他扣着嫣儿的脖子,把她往岸边带。嫣儿非常恐慌,一双手死死抓住神偷的手臂。
地面仍然在震动,湖水来回涌动,热浪袭人。神偷拼了全力,把嫣儿拖到岸边。嫣儿趴在岸上,大口吐水,神偷急促呼吸,瘫软在地上。
嫣儿剧烈咳嗽,缓过来一口气,就看到不远处的雾气中有一个黑影,企鹅般的蹒跚走来。
神偷见她表情呆住,望了过去,下意识的贴到嫣儿身边把她护住。
那个黑影走出来,就是之前抢走铜钉的赑屃,它的舌头伸出老长,正缠着铜钉。整个模样,就是个浮肿发白的尸体,让人恐惧。
赑屃停住之后,在它身后,又蹒跚的走出七八只,跟它差不多模样,其中有两只,竟然没有脑袋,就像具无头尸体。
赑屃群中,有一只走上前来,它边走,边用双手去掰自己的下巴。
神偷警惕的打量它,盘算着怎么应对。就见那赑屃,把自己的下巴掰开,然后整张脸,从中间部位裂开。
嫣儿吓坏了,发出一声尖叫。
“别怕,嫣儿……”那把自己脸掰开的怪物,开口说话。他把手上的东西丢到地上,那是两块木头面具。然后,他又把身上绑着的其他部分,也都拆掉。
嫣儿望着露出真实面貌的脸,有点手足无措。
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神偷觉得他比自己还要年轻,浓眉大眼,相当英俊,站在一堆长相丑陋的赑屃群里,极不搭配,那人望着嫣儿的眼神,让神偷觉得古怪,那眼神里,流露出慈祥和疼爱。
“你是老穆……”神偷猛得叫起来。
“你好。”那人微笑道,“我叫穆国雄。”
小方反应很快,抬起一脚,就把老沙踹开,顺手一拉,把大拿也扯到了一旁。
三人都是贴地滚,动作狼狈的避开那迎面而来的两刀。那持刀的两名古代士兵鱼贯而出,从三人头顶跳过去,封住退路。又有两名士兵,从黑暗中冲出,堵住门口。
大拿从架势上一看,就明白这四个人的功夫,都在他之上,要是下手狠点,他几乎不可能完好无缺的躲过,这迎头两刀,只是个下马威。
“我要见你们将军!”大拿不管他们能不能听懂,把虎符拿出来举起。
那四人,见了虎符,立刻俯首行礼。
大拿、小方和老沙三人对视一眼,不由得乐了。要知道这玩意儿管用,早就该拿出来对着他们了。
那四人行礼完毕,示意大拿等人跟他们走。两前两后,把大拿等人夹在中间,一行七人,走进黑洞里面去。
在这里,手电照亮,除了能照见其他的躯体之外,没办法看到黑暗中的其它事物。
地面完全看不清,除了脚踏着地面带来触感,灯光的光线,完全照射不到实处。
大拿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感觉头有点眩晕,老沙和小方看上去情形也差不多,东倒西歪的往前走,三人保持极高警惕,生怕黑暗之中会有莫名其妙的东西冲杀出来。
事实证明,他们多虑了。走了约莫十来分钟,四周都非常的安静,没有任何特异的事件发生。
大拿这时终于意识到,他们走动的时候,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连其他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老沙……”大拿忍不住喊了声,但声音没有传出,仿佛梦魇了似的,越是大喊,越是没有声音。
老沙走在他前面,没有任何反应,依然跟着前面带路的两个古装士兵走。
大拿赶忙上前,拉住老沙的臂膀。老沙回头,面露疑惑的张了张嘴,也什么声音都没从嘴巴里传出来。两人一通比划,彼此都不知道对方要表达什么。带队的古装士兵回过头摆手,让他们跟上。
大拿浑身不舒服,更加觉得这个地方充满了诡异。他想起刘所长的话,千万不要在天桥洞滞留到晚上。可现在究竟是几点钟,他没有概念。
会不会已经到天黑?
嘭!
陡然间的一声巨响,在悄无声息的黑暗中传来,大拿胸口好似被人轰一拳,心脏差点胀开。
听到大拿说到这里,我心里也跟着大拿的叙述,突然猛地一震。然后巨大的山体内部空间,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安放在基地里各个角落里的警报灯开始启动,泛出红色的光芒。我茫然的抬头,看着四周。大拿也迅速的站了起来,对着我说:“你来的时间真是巧。”
这个时候,我看到山体内部的几个大门全部打开,几十个穿着白色工作大褂的科研人员慌慌张张的从门内跑出来。大拿对着这些科研人员大喊:“不要乱跑,按照应急程序,服从命令!”
大拿的话刚说完,一队军队整齐的跑了出来,军人分成四个小队,从石壁的暗处突然开出来四辆改装过的军用卡车,然后每个小队都有一个士官,安排科研人员上车,士兵也荷枪实弹的登上卡车车厢,维护这些科研人员的安全。
所有的人都上车之后,山体一侧一扇大闸门缓缓向上提起,卡车飞快的开了出去,大拿也拉着我上了吉普车,跟在卡车车队的后面,我发现这个方向,其实就是大拿带着我过来的方向。
卡车和吉普车开过了几个隧道,又来到那个狭窄的峡谷。这个峡谷,里面有一个巨大狭长的湖泊。
我当我和大拿下车之后,我看着湖水,明白了为什么大拿和基地里的科研人员为什么这么慌乱,湖水的水面非常的平静,没有一丝波澜,这还罢了,水面上不停的闪烁着蓝色的电离火光,一股臭氧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湖水四周,有一些建筑,看起来是普通的车间和办公室,科研人员飞快的跑进了这些建筑物。几分钟之后,峡谷两边的山坡上,突然无端的冒出了很多钢架,这些钢架升的非常快,升到一定的高度之后,钢架上的圆形天线开始转动,然后所有的天线都对准了湖面。
我看着碧绿的湖水,就像一整块半透明的翡翠宝石一样,只是表面十分的平整,没有波浪,任何波浪都没有。
然后,我看见了海市蜃楼。
这个海市蜃楼并非出现在水面之上的空中,而是在水面之下。
我之所以能把水面之下的海市蜃楼看得清清楚楚,是因为海市蜃楼的颜色,和绿色的湖水产生了巨大的反差。海市蜃楼是一片黄色的沙漠,沙漠里的远处站着几千人,我仔细看着那些人,发现海市蜃楼里的人,全部佩带着古代的盔甲。让我十分惊愕的是,我也看到了海市蜃楼里的士兵全部安静的站着,一动不动,和我现在的表情姿势完全一样,接着,我就看见那些士兵,拉着身边的战马,飞快的向湖水的表面接近。
我明白了,在他们看来,我们这边的峡谷,湖水,还有建筑,也是一副真实的场面。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一个巨大的广播在峡谷里回荡,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镜面临界值即将达到,还有两百二十秒,两百一十九秒,两百一十八秒……”
我紧张的看着湖水下面飞奔的士兵,心情异常的紧张,然后我听见,科科的骨节声,扭头看去,是大拿攥紧的拳头,他的身体绷直,比我更加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湖面上的电离火花更加的频繁,一些蓝色的火花相互靠近,形成了一个圆形的球形电光,在湖面上移动。湖水中的鱼全部纷纷往水面上跳跃,旋即被电光击毙。峡谷陡然昏暗下来,我抬头看看,发现是峡谷的上方聚集了一团黑色的乌云,乌云上方隐隐有闪电在出现。
突然我看到峡谷两侧升起的钢架突然从中段升出了细小的钢柱,这些钢柱向着湖面上方延伸,延伸出了几十米之后,我发现又四个钢柱的顶端分别接触到了另一个钢管的中段。于是形成了一个规则的形状。我想到了老沙曾经对我说起过的“卐”字型。
但是钢柱形成的形状和“卐”字型,仍然有所区别,只是一个正规的矩形,摆在湖水的上空,矩形的每个变长都向后延伸而已。这个矩形的面积并不大,在广播里平稳的倒计时中,我看见矩形的钢柱之间突然也发出了电火花,看来是接通上了高压电。矩形之间出现了一个电子网,不规则的闪电在矩形的空间内交织,发出啪啪的声音。
湖水下面的海市蜃楼,里面的士兵跑得越来越近,他们看来已经在沙漠里迷路很久,一定看到了湖水,拼命的飞奔。
“我懂了。”我对着大拿说,“在他们的眼里,我们才是海市蜃楼。”
“这片湖水,其实就是个出于临界值的镜面,”大拿说,“当初这个军工厂在这里选址,就是发现了这个湖水的特异。”
“湖水的特异,”接着说,“应该跟这一片峡谷下面,有巨大的磷矿和铁矿有关。”
“就是这样。”大拿点头。
我看到了湖水之下的那些士兵,已经跑到了距离我们很近的地方,然后我也看到士兵在对着我们指指点点,很明显,他们也看到了我们,我想在我们峡谷里的巨大的钢架,还有这些古怪的建筑,甚至是我和大拿,还有零零散散在湖边做取样观察的科研人员,在他们眼里也是十分的奇怪吧。
广播里的倒计时,已经在念着“四十三秒,四十二秒,四十一秒……”
这个就是对面的士兵接触湖水的时间吧。
突然我看见所有的士兵都纷纷的停住了脚步,看来他们也察觉到了峡谷和湖水只是海市蜃楼的存在,我心里在焦急的默念,别停下,继续走啊。
一个士兵慢慢的分开士兵,继续坚定的向湖面的方向接近,脸部渐渐清晰,我越看,这个人越来来越清晰,我身体开始瑟瑟发抖,这个人我认识,他是老沙。
大拿比我更加激动。现在湖面上又起了变化,不再是单纯的绿色湖水和蓝色的电火花,而是发散出了七彩的红光。倒计时还在继续,我都听出播报员的声音也在颤抖,“十五,十四,十三……”
大拿恨不得伸出手去,把对面老沙的手给牵出。但是老沙突然转身,决绝的回头走掉。
湖面的电离火光顿时平息,湖水下的海市蜃楼彻底消失。
湖水仿佛突然被解冻一样,泛起了波纹,一阵风吹过,浪花慢慢的击打湖边的石头。
“第十七次接触失败,第十七次接触失败……”广播里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
我忍不住叹口气,看着大拿。
大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还有下次。”
钢架上的设备也开始慢慢回收,钢架也收缩回到地下。一些都静止了。那些科研人员也纷纷的从各个建筑里走出来,回到水泥路上,都垂头丧气的登上军用卡车,然后我眼前突然一黑。
我这才发现原来现在已经黑夜,刚才是强大的灯光支持着峡谷的照明。这种灯光并非强烈的光线,而是尽量模拟的日光。
军用卡车都开走了,我和大拿并没有离开。我对大拿说:“看来老沙和你说的卸岭这个门派,的确是得到了巨大的政府支持。”
大拿点点头,“你想象不到的支持。”
“是的,虎符镇的钢厂,和这里没有区别。”我说,“我记得在钢厂里,应该有一个蓄水池,那个蓄水池,是天然形成的,还是人工开挖的?”
“人工开挖的。”大拿说,“然后灌入了打量的脱盐水,钢厂最初几年没有生产钢铁,就是不停的分离出脱盐水。灌入了蓄水池。”
“怪不得蓄水池会出现那么多怪事!”我终于明白了。
在峡谷里见识了真正的镜面世界之后,我和大拿再也没有机会交谈,他主导与镜面世界的接触试验失败,需要向上级汇报情况,暂时要离开基地,他告诉我,接下来的时间,又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我强忍着好奇心,暂时回了家,离开的时候,我把电话号码留给他,一再交代,等他忙完,一定要打电话找我。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一直等大拿的电话,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我都没有等到。
我都在想,什么时候大拿会再来找我,就算他不找我,或是跟这个事情相关的某个人物,刘所长、小方、神偷或者嫣儿,来把这个故事讲完也好。
时间匆匆过去,我的想法一直没有实现,没有人再来找我,老沙和大拿,把这个故事开了头,但没办法把结局告诉我。
对我来说,这是个煎熬。我乐于把讲故事,也乐于听故事,而且必须是完完整整的故事。
等待未果之后,我很想去找大拿,但冷静下来,知道这样做不太好,他现在要处理的事情一定很多,就算见了我,也未必会跟我聊故事。
我思来想去,在家安静的待了几天,把老沙和大拿告诉我的事情,整理成文档,然后反复的梳理,与以往的被动等待不同,这一次,我决定靠自己的力量,来寻找突破。
这个故事里发生的很多事情,都跟我曾经写到过的东西有一定程度的类似,又不完全一样,它玄之又玄,却又真实的发生在我眼前,令我无比的上心,每天都不可避免的去想。
我分析了下故事发生的地点、人物和时间,希望从中得到有用的线索。
虎符镇,是一个地图上根本查不到的地名,而十年前,各种报纸或新闻上,也没曾发生报道过古墓或是古代士兵相关的的怪异事件,我甚至连地震方面的资料都查了,一无所获。
我觉得唯一能有可能突破的,只有故事里曾经出现过的人物。
不过,这还是存在难度,就算是跟我最有渊源的老沙,要想查到他的真实身份,都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我托了人,打听诨号叫神偷的人,与我预期的一样,这种诨号的人,不是没有,而是太多了,根本没办法分辨。至于刘所长,穆国雄,老任,嫣儿……几乎就没办法有切入口。
分析来分析去,最后我的视线,落在了两个人身上。
一个是小方,一个是苗人蛊婆。
这两个,是这个故事里最神秘的两个人物,但是,我反而觉得最有可能找到,因为他们的身份和本事,这种人,不说独一无二,至少不会太多。
而这个圈子,接触起来也不是太难。
小方这个人,我仔细研究了,关于他的最初出现,并不是在大拿说的故事里。“假”老沙在说的时候,就有个叫小方的人,他在刘所长的安排下,跟踪了神偷和嫣儿。
现在我已经了解到,跟我说过故事的老沙,很有可能是镜面人,真的老沙,极有可能,就在镜面世界里,至于是怎么回事,我还不清楚。
说回小方,老沙说的小方,应该跟大拿说到的戴面具的小方就是一个人。他的特殊本事之一,就是追踪别人,而且他的这个本事,在戴上面具之后,会更强。
面具,是个很神奇的器物。国内国外的诸多民族里,都会有戴面具的习惯。就算没有可以摘取的面具,也会有纹面、画妆等带来代替。
面具能把人的真实面目遮挡起来,变得更具神秘性,很多民族或是宗教,认为面具能赋予他们某些神奇的力量。而这种力量的来源,则跟面具雕刻的事物相关。
这种事物,要么是奇禽怪兽,要么是恶鬼怒神……
小方的面具,最为险要的特征,就是四只眼,我在网上查了下,立即就得到了答案:方相士。得到这个结论的另一个线索,就是小方驱鬼截疟的本事。
方相士的出现极为古老,最早应该在原始的部落时期,自古以来,有不少典籍记载。《乐府杂录?驱傩》就说:“用方相四人,戴冠及面具,黄金为四目。”
如今,傩戏,傩舞仍然在民间流行,安徽、湖南、湖北、云南等地的少数地区,更是非常盛行。
基于傩文化分布的广泛性,我没办法一一去找,于是就托了一些读者朋友,帮我寻找线索。很快,就有了不少回音,都是说他们当地,有一些跳傩舞的人。不过,托他们询问之后,都没有在外面做过事,而他们的子弟,也没有到外地去的。
终于有一天,有个朋友告诉我,在他们地方上,有个姓方的人,就是个跳傩舞的,几年前才从外地回来。
这个地方离得并不太远,就在湖南湘西某个不知名小镇。
我一听,心里感觉太巧了。那个苗人蛊婆,估计也是出自这片区域,现在追查小方的线索,竟然也落到这里,我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出发前往。
在朋友的引荐之下,我很快就见到了那个方姓的傩舞者。那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有点青涩,胡须还是很细的绒毛,我一看就有点失望,知道肯定不是小方,小方十年前就跟刘所长做事了,现在至少是三十多岁。当然,我也清楚,事情不可能那么顺利。
那个傩舞者,指了指我那个读者朋友,第一句话就对我说:“我听他说过你的事了,我的确是认识李元和老沙,跟他们下过天桥洞。”
“不对啊,你怎么也没有变老?”我立即脱口而出。
“这没什么奇怪的。”小方说,“我们跳傩人,本来就是显得比别人年轻。”
“你不用骗我,我都知道了,那个老穆,叫穆国雄的,也没有变老。”我知道他没说真话,“根据我的了解,他是从镜面世界过来,因为两边的时间不对称,所以他保持着以前的样子,你应该跟他是差不多的情况……”
小方用一种似笑非笑表情盯着我,没有打断我说话。
我说着说着就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于是我就轻声的问身边的读者朋友,“你确定他是几年前就从外地回来了?”
读者朋友还没有回答我,小方回答说:“我五年前,就回了老家,一直没有出去过。我今年二十九岁,样子的确是比同龄人要显得稚嫩。可你的猜测是错了,我没去过镜面世界,我之所以是这个样子,是在天桥洞里,被人害了。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治疗,我身体恢复得七七八八,但不能再为卸岭效力。我的一身本事,都丢在那个洞里……”
小方说话的语调,波澜不惊,我看不出任何情绪,不知道他的喜悲。我感到遗憾,小方的那一身本事,实在令人艳羡,没想到,现在站在眼前的人,已经是个普通人了。
我忽然想起大拿讲的故事里,小方提到自己的传承时,其实是有过感慨的,言外之意,似乎是想做个普通人,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算如愿以偿。
“对了,你们在那个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你能跟我说说吗?”
“你跟我来。”小方点点头,示意我跟着他。
我那个读者朋友满怀期待,想跟我一起去听故事,但又担心小方会拒绝,站在当地摇摆不定。
小方回头望了望他,又说:“你想听,也可以来。先到那边的店铺去买点酒菜,我有点饿了,那个老板知道我爱吃什么。”
读者朋友屁颠屁颠的去了,他是个爱听故事的人,这种好机会当然是不会错过,别说买点酒菜,就算亲自下厨伺候,肯定也愿意。
我们在河岸边的一棵大树下坐着,把酒菜摆在两块大石头上,然后各自坐下。
我和读者朋友没有吃,就看着小方一个人吃东西,他没有丝毫不适应,用手抓肉,大口大口的吃,吃相相当粗狂,跟大拿说起的一个样。
就只几分钟的工夫,小方就把酒菜都吃完了,收拾完残局,他叼根甘草根在嘴里,怡然自得的咀嚼,然后跟我说:“大拿已经说到那阵鼓声了,对吧,那我就接着那里讲……”
穿过那个古怪的通道,一阵密集的鼓点声仿佛从虚无中传出。
小方一开始就有防备,他嗅到前方那些不死鬼兵身上的味道,知道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但突然出现的声音,还是把他惊得够呛,心脏好似被人捏住。
原因就在于这些鼓声,不单纯只是咚咚咚的声响,而是按照一定规律进行击打,使人的身体被其影响。
远古之时,鼓就是祭祀的最尊贵礼器,在傩舞中,鼓也是必不可少的道具。所以当小方听到特定的鼓声,立即就想到,耶律乞努及其部下,是在进行某种祭祀。
再往前走,小方看到不少古装的士兵,正围成半圆形,跪拜在地,在他们中央,站着一个人。那是一个女人,正高声的吟唱着古老的契丹语。看她的穿着,却是现代的服饰,只在头上,戴着镶嵌有各种宝石和珍珠的首饰。
这个空间,仍然是个类似黑屋子的地方,完全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大,四周都是浓墨一般的黑暗。只有他们手中三道惨白的手电筒光,在晃来晃去。
小方看了看,发现耶律乞努不在其中。大拿停了下来,手指着那个女人说话,小方觉得大拿很愤怒,眼睛里可以看见怒意,他嘴巴张合,应该是在大声的说什么,可是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整个空间,只有鼓声和那个女人凄怨如同招魂的声音。
老沙也张嘴说了句什么,依然是没有声音传出来。小方已经明白,这个古怪的地方,只有某类特殊的声音,才能够传播。
若不是他们三人,都经历过不少怪异的事情,而只是普通来探险的城里人,一定会被这种情形吓疯掉。
带路的古装士兵没有理会,继续朝前走了一段距离,然后往下走去。
周围一片黑,唯一的参照物,就是刚才的那一群祭祀的人,他们一开始的位置和小方等人保持平行,没多久,就到了斜上方的位置,渐渐从视线中消失。
小方据此判断,他们还在朝地下深入。这跟他嗅到的气味是契合的。他早就知道,不死鬼兵们,分成了好几拨,安置在地下不同深浅的区域。
小方觉得自己走在一栋地下的楼房里,往楼下在走,但水泥钢筋等具象的事物,都隐形掉了,他完全看不见。前方,或许有无数虚无的黑洞在等待着,不再是能够支撑他的地面,跌落下去就将万劫不复。
他心中的忐忑越来越强烈,脚底板酥麻,浑身都不自在,却又没办法跟老沙和大拿交流,只看到他俩也都神色紧张,一步步挪动得万分小心。
一行人往地下走,他们遇到了好几拨敲鼓祭祀的不死鬼兵。如小方所料,他们分在不同的地层里,每一层的人数都不一样,但只有最初见到的那一层,有个女人在大声唱辞。
越往下走,小方心里越紧张,他觉得下方有危险。
有些人,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会有预感。小方就是其中之一。
驱邪截疟的本事是家传,预知危险的能力,则是他天生,是何原因说不清道不明,他就是知道,而且,还一定会发生,除了集中精神应对,没有其他的办法逃避。
前方的士兵站住了。
小方也停下,已经到了,他看见耶律乞努,站在一个稍高的地方,静默的看着下方,周围是他的亲兵,大概有三十来人,在他身后,亮着一盏灯,看不见灯盏的底盘,就那样点在虚空之中一样。
灯光非常柔和,灯焰一跳一跳,好似蛇在吐着信子,仿佛随时都要熄灭,却又无比的顽强。
在这盏灯光的光晕中,好几十个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守陵人正在来回走动,有些人在搬鼓,有些人在搬奇怪形状的石头,还有一小部分人,用血在地面画线条。
整个空间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味和血腥味,彼此交杂,而又有一股恶臭,若有若无,不经意就能闻到,仔细去找寻时,却又消失。
小方只看一眼,就明白他们在进行一个布局,这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布局,其他地层的不死鬼兵已经就位,而这里,也很快就要完成。
这些守陵人,为这件事准备了很久,才会在短时间内,把布局完成到这种地步!
小方明白这个布局不同一般,不顾其他人在场,掐诀咏咒,眼中青芒闪动,很快,看到在那盏灯的周围,浮动着很多的白影,白影漂浮不定,围绕灯光来回穿梭,其中一些面目,能看得清晰,眸子通红,眼眶裂开,形容十分恐怖。
“原来是在这里养鬼!”小方顿时有了计较,想向大拿和老沙说明,可在这里,声音仍然没办法发出。他走到大拿和老沙身旁,朝他们比划。
老沙一脸茫然,大拿没在意他,拿着手电非常不友好的照射守陵人,从中寻找什么,胸膛更是起伏不定,即便听不到他呼吸声,也知道他当前的情绪非常激动,看情形,他是想对付守陵人,要不是敌众我寡,应该早就动手了。
耶律乞努隔着一段距离打量着他们三人,然后伸出手,讨要虎符。
老沙扭过头,对大拿示意了下,大拿看懂了他的意思,把虎符拿出来。
三人齐头并进,朝耶律乞努走过去,小方每向前走一步,内心就更紧张一分,背上和额头,慢慢的浮起一层汗。
小方看着耶律乞努,他并不惧怕这个高高在上的将军,相反,他非常想把这个人拿下,去向刘所长交差。但他不会那么去做,在亲兵围护之下,要拿下耶律乞努,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小方心里有那种荆轲刺秦时的紧张感,他发现自己脚步迈动很快,不是自己的原因,而是身边的老沙和大拿,走动得快的缘故,他不得不跟上。
紧张感,就是来自老沙和大拿的动作。这两个人,步履快速,全身紧绷,倒真像是要去刺杀耶律乞努。
大拿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脚步慢下来,伸手要去拉住老沙。
老沙手臂好似无骨,大拿一下没有拉住,小方呼吸一滞,僵立在当地,他看到老沙手里,竟然多出了一把尖刀,他之前应该是藏在衣袖中,只一眨眼功夫,就出现在手里。
老沙双目圆瞪,右手扣刀,全然忘我,把注意力都放在耶律乞努身上。
“妈的!”小方暗骂,“老沙是要刺杀耶律乞努,这会把我和大拿都害死!”
大拿也站住,望着老沙,也不管喊话是不是起作用,嘴巴张合,无言呐喊。
老沙距离耶律乞努不到二十步,快步跑,就几秒工夫,那些亲兵还没意识到老沙的打算,也许他们是掉以轻心,知道没人会做这种蠢事,又或者,他们根本不把老沙放在眼里。
阻止是来不及了。小方和大拿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小方总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危机四伏了,原因就出在老沙身上。可他想不明白,老沙为什么会这么冲动。
在他们三人中,老沙是最稳重的一个了。
难道,那个苗人蛊婆的控人蛊,根本就没有解除?
电光火石间,小方想了多种可能,并开始寻找退路。与他不一样,大拿在片刻呆滞之后,跟着老沙冲向耶律乞努。
咚,咚,咚……密集的鼓声响起。
耶律乞努一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一手背负,傲然挺立。在他身后,那盏萤火般的油灯猛得窜起半米来高的火苗。
老沙手持尖刀,逼近耶律乞努,那些亲兵对此熟视无睹,笔直挺立的站在原地,连视线都不曾移动。
戴着面具的守陵人们,敲打大鼓,蹦蹦跳跳,口中吟唱起古老的契丹语,对老沙和大拿的行为,也是不予理睬,就像是这两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耶律乞努身后火光喷薄而出,小方原本要寻机逃走的心思顿时收起,在那火光之中,或龇牙咧嘴的惨白面孔,或白衣乌发的影子,越加多了,围绕那盏灯飘动,口中发出凄厉叫声,整个空间里,阴风阵阵,凄凄恻恻。
小方看出这些鬼魂是被这盏灯所聚,徘徊在周围。而这盏灯,正是常见于古墓之中的长明灯。
墓中长明灯,燃油炼制法门特殊且多,有用鲛人、蛟或是人尸炼油,其中辅以多种材料,一滴油,可燃数年之久,常有盗墓贼入百年甚至千年古墓之中,还能见到里面有长明灯在亮。
当然,也有人用燃点极低的白磷伪制,当陵墓开启,氧气进入,白磷自燃,也能给人造成灯光长明于此的错觉。
不过小方看得出,耶律乞努身后的长明灯,绝不是伪造。
一般长明灯的用途,不外乎驱魍魉安阴宅,作为方相士后人,小方正是这方面的行家。眼前这盏长明灯,用途略微不一样,它起到的是聚鬼魂的作用,类似于道家所用的招魂幡。
虎符镇,是兵家必争之地,历年战乱不休,白骨盈野,而天桥洞,本就是极阴的地方,藏魂纳魄,不知凡几,经过长明灯一聚,就让整个地下空间,充满了鬼魂。
小方倒不怕这些鬼魂,它们虽然被长明灯聚拢在这里,但整个空间内,并没有在设下凶险布局,反而有点福泽气象,看得出当初布置长明灯的人,本意是要在此聚魂超度,不让它们在野外漂泊,为祸虎符镇。
小方从刘所长那里得知,天桥洞本来是簋心风水陵的其中一环,簋心风水由明朝国师道衍所布,环环相扣,奥秘玄妙,数百年来,仍然发挥作用。
守陵人一脉,花了极大的心思,终于完成了耶律乞努当面的宏愿,把镜像布局完成。可是,他们却只能在夜间行走,见不得阳光。
为了在白天行走,他们来到天桥洞,要毁坏簋心风水陵的阴面布局。不用说,这盏居于幽室之内的长明灯,就是破解布局的关键。
现在,长明灯加速燃烧,不仅破了当初的局,甚至,让那些没有超度的亡魂们焦躁不安起来,蠢蠢欲动。
就见那些鬼魂,凝成一团团的灰物,好似被人抛出的雪球,全都撞到耶律乞努的身体之上,随之,从他的铠甲缝隙里钻了进去。在他身体周围,逐渐笼罩起一层浅灰色的光泽,整个躯体似乎变得高大不少。
小方不禁替老沙和大拿捏汗,他们的本事,不足以看见鬼魂,自然就看不到鬼魂在耶律乞努身上的作为。
历史上的耶律乞努在战败之前,破唇诅咒,引得六鳍鲤鱼感应,才有了后来的镜面布局,这样一个人,显然懂得不少法术。
古时北方民族,多信奉萨满。中原西南部族巫傩文化,若寻根溯源,和萨满信仰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小方见耶律乞努引鬼魂附身,就知道他是个难缠的厉害角色,当即不再迟疑,要对老沙和大拿出手相助。
谁知这时,老沙却反手一刀,劈向大拿。大拿向后瘫倒,手中电筒脱手,在地上滚动,虎符也掉落到地上。
小方刚迈出几步,身体猛得停下,拿倒在地上,小方无法辨认他是死是活,整个空间里鲜血的味道太浓了,守陵人祭祀,使用的是活人的血!也因为如此,就无法分辨大拿有没被砍中。
事情似是乱了套了。
老沙不可能被苗人蛊婆蛊惑,这一点小方已经通过辨气确认,至少几十米之内,没有蛊虫活动的气息。这种气息,是鲜血也掩盖不住的。
现在的解释,是老沙临阵倒戈,或者,从一开始就有自己的打算。
老沙砍了大拿一刀后,捡起地上的虎符,揣到自己随身包里,继续朝耶律乞努走去。两人看似距离很近,其实是所处的高度不一样,两人之间相隔有一段阶梯。
老沙正朝阶梯攀爬上去。
小方心知老沙已不值得信任,也不说话质问,口吐真言,把全身肌肉的力量提升到极致,朝老沙飞奔过去。方相号为开路先导之神,上刀山下火海,如入无人之境,而他的家族传承绝学,也不比如今用于表演娱乐的傩戏,一旦动起真格,本事不容小觑。
小方三步并做两步,到了老沙身后,出手擒拿,这手擒拿功夫,倒是跟军队里的人学的,注重实战,分筋错骨,针对的是关节和穴位的要害攻击。擒拿术,本就相当凶悍,在小方一身牛力之下,使用出来,足以应付不死鬼兵。
谁知,老沙也不含糊,连连避过小方毫不留情的致命攻击,而且还有余力换招。
两人你来我往,片刻,就对拆了数招,竟然不分胜负,小方自知再打下去,一定不是老沙对手,毕竟老沙手里有刀,容他出不得半点差错。可是骑虎难下,要脱身出去相当困难。
在昨晚上,老沙和大拿在大龙家常菜馆的院子里慌忙应对不死鬼兵的情景,小方看得清清楚楚,他实在想不明白,老沙怎么突然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会这么厉害。
小方尤为在意的是,耶律乞努到底是持怎样的态度。视线余光之中,耶律乞努却没有动弹,巍然挺立,让那些鬼魂附体。
长明灯焰,窜到两三米高,光辉耀眼,那些祭祀的守陵人则更加兴奋,喊声和鼓声越加高亢。
小方很清楚,在这幽室之内,除了具有法力的真言之外,别的声音都没办法发出,空间内的声音越大,就说明,整个空间里,集聚的能量也越大。
能量越大,则破坏力也越大!一旦能量达到临界,葉整个天桥洞,将不复存在。
小方神色淡漠,就像讲述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情。那似乎不是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于他而言,仿若发生在非常久远的过去。
读者朋友间小方停顿,不由得说,“那个老沙,为什么会这么做,他是要帮助耶律乞努吗?”还没等小方回答,他又望向我,“蛇哥,你之前就说,老沙可能是镜面人,难道镜面人都是一伙的?他们有一致的目的?”
读者朋友要问的话,就是我想问的,于是我就望着小方,等待他解答。
其实,从老沙的身体构造,以及大拿的说辞来看,给我讲故事的那个老沙,十有八九是镜面人,但中间究竟是有什么缘故,我没办法猜测到。
毕竟老沙讲的那段往事,极有可能隐瞒了非常重要的线索,说不定,在其中更改了某些重要的情节。
这样一来,整个虎符镇的故事,就更加的扑朔迷离,我只能寄希望在大拿和小方身上,通过更多亲历者的讲述,把事件还原到最真实的样子。
小方顿了顿,说:“跟我在天桥洞里打架的老沙,的确是个镜面人。这个,从他跟我拆招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开始是用右手拿刀,但到后来,他改换成左手,他左手力量比右手要大很多,招式也更顺畅!”
“这不一定,很多人是左撇子,我就是。”我反驳说,“总不能说,世界上惯用左手的人,都是镜面人……”
“不能排除其中一部分是……”小方说,“如果他受致命伤却不死,那他就一定是。”
小方的话镇住我,我不再跟他抬杠,等他继续往下说。
这时的天,已经全黑了,河岸沿线亮起灯光,星点般的光亮倒映在缓缓流动的河水里,高低起伏,两两对应,煞是好看。小城镇的特有安宁,在这种时刻,就显现出来。
我看着河面,突然一阵恐慌,觉得河面会爬出一个湿漉漉的自己。
小方说:“这个老沙,受了我压箱底的绝招,却没有一点事……”
虎符被老沙夺走,大拿生死未卜,小方非常清楚,虎符不能轻而易举的交给耶律乞努,那是大拿跟耶律乞努谈条件的资本,但看老沙的行为,估计是要把虎符拱手交出。要是阻拦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小方一开始并没怀疑到老沙身份,直到老沙为了尽快打赢,不得不把手刀从右手换到左手,才引起小方的注意,同时,他也发现,老沙一番打斗下来,并没有疲惫之态,具有不死鬼兵的典型特征。
老沙把刀换了手,整个人的气势变得霸道了很多,战斗力飙升,小方身上挨了两刀,衣衫被割破,伤口极深,幸好用了真言密语,血流得不多,疼痛感也不是特别强烈。
小方出来闯,身上挂彩还是第一次,一口闷气憋在心口。
老沙露了杀人架势,小方也就顾不得先前不久才一起同道而行,更顾不得宗族长辈交代的少动杀机,与人为善。口中念起家传真言,在胸腹下蓄起一口血气,只待找准机会,就要灭了老沙。
两人依旧打得难舍难分,长明灯下,同样戴着面具的耶律乞努发生一声高啸,与此同时,长明灯燃烧得更加旺盛,光焰周围凝起一层浅浅的血色,将整个空间照得赤红。
虚无的幽室,逐渐变得具体。
脚踏实地的触感,空气中的各种混乱气味,以及除了鼓声和高喊声之外的声响,都清晰起来。
小方暗惊,这意味着,当初的簋心风水陵阴面布局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这群可恶的守陵人,倒是找对方法,要把天桥洞里的布局给毁掉了。
“给我去死!”老沙冲小方大骂,其实在打斗过程中,他骂人的话语就不少,不过因为布局的原因,除了真言之外的其他声音,都没办法传播到别人耳朵里,因此小方的耳朵才少受了很多的罪。
小方满脸冷笑,蓄势待发,寻找老沙的破绽。压箱底的绝技,一击不中,可就再没机会出手了。可是,老沙的动作看似大开大合,其实一点破绽都没有。小方找不到任何出手的机会。
“他妈的,你敢砍我!”大拿一个鲤鱼打挺,从地面弹起,朝老沙一拳砸去。
大拿的出现,让老沙很意外,似是心神一乱,动作滞后半秒,小方看准机会,将血气吐出,气如箭,贯穿老沙的躯体,大拿跟上,猛踹一脚,把老沙沙袋似的踢飞出去,在地上翻滚。
小方和大拿站在一起,两个人你望我,我望你,都是一脸疲惫。
“早看你不对。”大拿说走到老沙身边,弯腰去捡虎符,“要不是我有防备,还真被你害死了!”
“你长大了,懂得防人了。”老沙嘟囔着说,没理会大拿去拿虎符,而是用手支撑地面,慢慢站起来。
小方已经非常确认,老沙一定是个不死鬼兵,要是个普通人,在他血气箭之下,够死八次了。
“你是不是在钢厂的地底下,把真的老沙,杀死了?”大拿拿住虎符,问腿脚在哆嗦的老沙,老沙扛住两人的联手攻击,受伤不轻,连站都站不稳。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老沙嘿嘿的笑。
“你杀了真老沙,我杀了你替他报仇!”大拿又去捡地上的刀,“我就不信,把脑袋砍掉,你还能活!”
“你不能杀他。”耶律乞努无声无息的走了下来,靠近他们,“他的脑袋,属于我。”
耶律乞努,说的是汉话。
耶律乞努的声音不怒自威,小方感到一股冰凉的杀气,自耶律乞努身上散发出来,冲撞得他浑身生疼,站立不稳,就连呼吸都不再顺畅。
大拿退后几步,手里紧紧的拽着虎符,虎目怒瞪,提防耶律乞努。
老沙发出一声怒吼,不顾死活,朝耶律乞努扑过去,耶律乞努手肘一抬,把老沙打翻在地,一脚踩住他的胸膛。
“给我虎符。”耶律乞努不理会老沙在他脚板底下大声怒骂,对大拿说。
“把虎符给你可以,你必须离开这里,回你原来的地方去。”大拿又指了指那些渐渐围拢过来的守陵人后裔,“不过这些害死无辜的人,都得留下接受法律的制裁!”
“你跟我讲条件?”耶律乞努目光冰冷的打量大拿,赤红的眸子跟萤火虫一样闪烁,空气越来越臭,也变得粘稠起来,冰冷的絮状物,飘来飘去。
小方感受鬼魂穿透身体,带走身上的热量,心跳得飞快,冷得直哆嗦,他没想到耶律乞努,邪法会这么厉害,自己无从抵抗。
大拿嘴唇乌紫,郑重点头,仍然不肯松口,“这个条件你一定要答应,不然虎符你得不到。”
“你问他们答不答应。”耶律乞努看笑话似的说。
“大拿。你别不知好歹!”一个戴面具的守陵人后裔走出队伍,是村子里管事的韩族长。
“姓韩的,我就是要找你算账!”大拿怒声说,“你骗我跟老沙……到地下跑一趟,你把我们都算计了!还害死了那么多的人!这个洞口的尸墙,也是你干的!你要给他们填命!”
“做大事总是要死人的,我们的族人也死了不少。”韩族长语气淡漠,根本没把死人的事情放在心上,“那些人死是死了,但有另外的人替代了他们,没人因此受伤……”
“你是说……”大拿顿了顿,“镜面人回到他们的生活中,把他们取代了?”
“他们的记忆,生活习惯,一切的一切,都没任何改变……”韩族长说,“除了身体的构造稍微不同,这一点,我肯定没谁会特别留意到……”
“我差点被你绕进去了!”大拿打断说,“你别想掩盖你们杀人的丑事!这事,你跟刘所长说去,看他会不会放了你!”
“哈哈。”韩族长大笑,“别跟我提什么刘所长,你以为你那个刘所长,是什么好货色!”
“你的话,我根本不会信!”大拿说,“我也没时间跟你瞎扯,耶律乞努,你到底要不要虎符,现在六鳍鲤鱼还在钢厂下面翻身,你再不回去,就一辈子别想回去了!”
耶律乞努回头看那盏长明灯,“不急,那条鱼活了,也是好事。”
大拿被他一句话堵得什么都说不上来,小方心里也很紧张,耶律乞努显然是有自己的打算,才有恃无恐。对于这种角色,小方自认为对付不了,估计从卸岭再派点级别高的人来,都起不到什么作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送回去。可是,人家耶律乞努,完全不听话。
“你不急,我急。”大拿想到说辞,双手把虎符捧在掌心,臂膀鼓起健硕的肌肉,“你不回去,我就把这玩意儿,给捏成一堆废铁,看你怎么搬兵,怎么突围!”
耶律乞努盯着大拿,良久才冷哼了一声。
大拿非常得意,“你不能突围,就又落得被围自杀的后果!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你大可把虎符给捏烂!他就正好不用回去了……他在这边,能耐比那边要大很多。”老任从远处接过大拿的话头。
在他身边,是那个黑影一样看不清长相的苗人蛊婆。地面上,爬动着无数虫子。在他们身后,摇摇晃晃的跟了很多不死鬼兵,一个个神色呆滞。在第一层楼里的那个女人,则被不死鬼兵拖着,不知道是死是活。
小方其实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她是守陵人后裔部族里萨满,在族里的地位,跟族长不相上下,在某些事情上,决策权甚至比族长还要高,就因为她的本事,在整个部族里,是最高的。但现在,这个女人,已经被老任摆平了。
“小方。你一身好本事,废得七七八八了。”老任一见小方,就忍不住摇头。
小方明白老任的心思,在树林子里跟老任丢狠话,说可以拦住苗人蛊婆,到现在对上,就只剩下挨虐的份,于是老任找准机会嘲笑他。
小方捂着腹部,为了拦截老沙,动了真功夫,一时半儿难得恢复,本想和老任吵两句,一想还不如留点力气,便闭口不言。
“你还不死心!”大拿头大,刚觉得要摆平耶律乞努,难缠的老任又阴魂不散的冒了出来。老实说,对付老任还好说,那个苗人蛊婆,实在太强了。
“你把他们怎么了?”耶律乞努和韩族长,几乎是同声质问老任。老任身后那群不死鬼兵的异样,谁都看得出来。
“你这是欺宗灭祖!”韩族长又补充了一句。
“我跟你们不一样。”老任说,“我只管契丹一族能复兴,其他的,我不会在意。所以,你们是活人,还是傀儡,效果都是一样。”
“说得冠冕堂皇!”韩族长唾了一口,不再说话,看着耶律乞努。
耶律乞努把老沙踢开,让人先绑了,正面朝向老任,也不再说话,身体内的鬼魂,就又都飘了出来,纷纷攻向苗人蛊婆。
凡是有鬼魂飘过的地方,那些虫子,就纷纷死去,不一会儿,地面就死了不少。
苗人蛊婆控制着不死鬼兵,朝耶律乞努冲来,他们没有拔刀,看样子是要活捉,毕竟对老任来说,每一个不死鬼兵,都是优质的资源,死一个就不划算了。
韩族长指挥守陵人后裔开始打鼓,也投入到战斗当中。
大拿拉起小方,借机躲避,往长明灯上方跑去。两个人现在都是强弩之末,出口又被老任派的不死鬼兵给堵死,实在没地方可逃,能远离战局就不错了,以免被误伤。
“你怎么样?”大拿问小方。
小方咬牙说,“死不了,就是有点饿了……”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吃东西……”大拿说。
“不吃就没力气。”小方不好意思的说,“那个老沙,到底是怎么情况?”
大拿摇摇头“我看他躲避太阳,才意识到有问题,一直有防备,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掉包了,我还真不清楚。”
“你早说就好了。这个异数,把我逼急了,什么招数都用掉。”小方叹气说。
“不砍我,我怎么可能确定。”大拿说,“镜面人,我没想到他这么厉害,都模仿得一模一样……”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小方也知道责任不在大拿身上。
“静观其变吧。”大拿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那个老任,以为我们跟耶律乞努斗得差不多了,要进来捡便宜,我看耶律乞努,没那么好对付……”
“那倒是。”小方没别的办法好想,趁机开始调息。
大拿打量那盏长明灯,长明灯的火光,开始减弱了。
“真有个卐字纹。”大拿摸着盏座,自言自语说道。
耶律乞努手底下一干亲兵、守陵人后裔和老任那方控制的傀儡厮杀。
参战的人数,少说也有好几百人。黑压压一片全在这个空间里,这空间不小,作为战场,一点也不显得狭窄。
小方看在眼里,高兴不已,心想这样下去,就还有活命的机会,最好是双方都伤亡惨重,那是最好,不过,那也只是心里想想。实际上打斗的双方,都是以制服对方为主要目的,并没有动刀,下狠手。
打斗的双方,很容易能看出谁被蛊虫控制,谁是耶律乞努的人。
被老任控制的那方,动作会僵硬很多,一看就是乌合之众,各玩各的。而在耶律乞努这方,不死鬼兵都是以军中作战的方式,彼此掩护,三五成群,相互掩杀,非常有条理。
小方跟不死鬼兵交过手,知道这些人力大,躯体坚韧,被砍上一两刀,轰上几拳,基本上不会有事。青城的道士用符咒攻击,开山的人用枪用刀,也对他们无效。称他们为不死鬼兵,是相当正确的。
小方观望着,很快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制服蛊虫控制的不死鬼兵,两三个人抓住一个人之后,用套马绳捆住,扔到一旁,不予理会,但不一会儿,那些不死鬼兵体内的蛊虫,又都爬出来,朝离自己最近的不死鬼兵身上爬去……
打来打去,老任手下的不死鬼兵数量,竟然没有减少。跟随耶律乞努这边的不死鬼兵,没多少人了。那些被捆住的不死鬼兵,恢复了神智,重鬼耶律乞努的阵营,可除了大喊大叫,派不上用场。
小方明白,如果现在苗人蛊婆有空的话,很快能把这些人,再次用蛊虫给控制。不死鬼兵在蛊虫面前,几乎无还手之力。
小方不免想到,苗人蛊婆的蛊虫这么霸道,是不是现在的时辰是午时?按道理是不会,他们进入洞穴的时候是午时,在洞里待了那么久,理应入夜……
可是,蛊虫为什么这么厉害?不死鬼兵沾上就被控制。
所幸,耶律乞努控制的鬼魂和苗人蛊婆控制的虫子,斗个正起劲,阴风凄厉,蛊虫哀鸣,斗起来,分秒必有伤亡,苗人蛊婆没法分神来对付其他的不死鬼兵。
蛊虫靠近耶律乞努,一个接一个的爆体,耶律乞努身体连连后退,身上的气焰孱弱了很多。
小方对蛊虫有一定了解,知道苗人蛊婆自爆的是灵蛊,这种蛊很稀有,有的蛊师,一辈子都只能炼出一只灵蛊来。苗人蛊婆为了对付耶律乞努在长明灯前身上附体的那些鬼魂,拼的是自己的本命。
无论苗人蛊婆的蛊术有多厉害,灵蛊的数量都是极其有限,虽然暂时占据上风,但胜负还未可知。
老任和韩族长对在一起,跟前两人不同,他们很静,两个人以各自的姿势站立,都没有动。在韩族长的身边,落着几十根竖立的算筹,而在老任周围的四个方位上,立着四个半人高的石敢当。
这是两个阵法,小方看不出其中的具体门道,不过从两人痛苦的神情来看,所处的境地都非常凶险。
小方看得紧张,也不知道最终谁会赢。
旁边大拿还在鼓捣什么,他没有看战况,一直在旁边用手摸长明灯的盏座,又把身上卐字挂件取下来,在盏座上比对,最后,皱着眉头,一脸狐疑的把卐字挂件,塞进盏座的一个凹槽里。
“啪。”卐字挂件塞入之后,盏座发出声响。过了片刻,盏座上,又出现一个相同的凹槽。
“妈的,竟然还要一个。”大拿摸着头说。
“这是什么东西?”小方疑惑的问,看大拿的样子,对这个卐字纹很在意。
“我师父留给我的。”大拿说,“具体用途他也没说过,我刚才在下面看长明灯这里有卐字纹光亮,想到可能跟我的卐字挂件有关系。你看,它真的能镶嵌进去。说不定,这个地方跟我师父也有关系。”
“很明显,还差一个。”小方指着上面的凹槽说。
“对。”大拿点头,忽然想到什么,朝下方望去,“挂件,还有一个人,也有!”
小方见大拿的目光,定在了被捆得跟粽子似的老沙身上。那些不死鬼兵斗得一塌糊涂,没顾及到,老沙找准机会弓着身子,毛毛虫一般的挪动,准备逃走。
“在老沙身上?”小方迟疑的问。
“卐字挂件的确是在老沙身上,但我不确定,是不是这个老沙。”大拿又摸了下头,焦躁的说,“不管了,我下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有个照应。”小方没有阻拦,跟着大拿下去。
现在没别的出路,原本来地底下找耶律乞努,就是个孤注一掷的办法,跟耶律乞努谈成条件,是最好不过,解决掉根本问题,皆大欢喜。谈不成,只能是想办法全身而退,再找其他的办法应对。
大拿的卐字挂件,在小方看来,是个钥匙,说不定能打开天桥洞的逃生之门!
两人东张西望的朝老沙摸近。老沙正全神贯注的朝一个方向挪动,被大拿挡住去路。
老沙抬起头来,咬牙切齿。
大拿不跟他废话,上前去摸老沙的脖子,摸了两下,把卐字挂件扯了下来。
“你干什么。”老沙着急的叫道,“你他娘自己有,还贪我的!”
“你现在没有说话的权利。你砍我一刀,我还没跟你算账……”大拿打量卐字挂件,话没说完,一把将老沙扯起,几乎把老沙提离了地面,“你告诉我,卐字的方向为什么跟我的一样!老沙的东西,怎么到你手里了!”
大拿的情绪一下激动起来,也不管会不会招来不死鬼兵,冲老沙大喊大叫。
“我就是老沙!”老沙回答。
“不对,你是镜面人,你是假的!”大拿说,“你是不是杀了他,把他的挂件拿来了……”
“是你把我招进钢厂的保安队,你让黑小和二子他们照顾我,不要欺负我,冬生生病了,他吃了太岁,身上流水,你小时候体弱多病,家里担心养不大,有个药师把你带走,给你治好病之后,又送了回来……”老沙竹筒倒豆子的对大拿说。
“你怎么知道……”大拿难以置信。
老沙说,“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假的?”
“你为什么要砍我,出手那么狠……”大拿问。
“大拿,你别被他欺骗了。”小方眼看不对,出言警告,“镜面人,生理上复制,记忆也是一样的,他知道这些,不稀奇……”
“你回答我的问题!”大拿死死的盯着老沙。
小方不说话了,奉劝没什么作用,因为无论眼前的老沙是不是镜面人,大拿都想知道那个答案。
老沙说:“你根本就没转过弯来,卐字挂件,它不会因为镜面而发生变化!它是永恒!”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大拿被老沙的几句话说懵。
“佩戴它的人,不会受到镜面布局的影响而产生镜面人。”老沙说,“所以我要杀你,夺走你的挂件还有虎符!”
“这他妈算什么理由,跟杀我有屁关系!”大拿骂道。
“当然有关系。”老沙说,“这两样东西,都不能落到耶律乞努手里,我必须要掌控它们!不杀掉你,你会把这两样东西都交给我吗?”
“你他妈就不知道跟我说清楚吗?有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拿刀砍人的吗?你他妈跟那些不死鬼兵一个德行!”大拿愤怒不已,拿出刀来,对准老沙,呼吸喘得像拉风箱。他来回踱几步,最终下不去手。
“你不是早就防着我了!你要那么容易死,那是你该死。”老沙毫不客气的对骂,丝毫不在乎自己已经是刀板上的肉。
小方插不上话,呆呆的看着,觉得两个人都有点毛病,明明是你死我活的争斗,搞得跟过家家似的。
大拿站定下来,再次举起刀,举过头顶,他终于定下心来。老沙抬头,与他对望,眼睛一眨不眨。
小方心想,大拿把老沙杀了也好,老沙的话,全是忽悠,他是镜面人,肯定没跑了,还说一通废话,不就是要让大拿下不去手吗?大拿是个恩怨分明的汉子,老沙都砍他了,没理由还能活……
正想着,大拿大喊一声,朝老沙一刀砍了下去。
小方下意识的侧头,闭上眼睛。
大拿把刀哐当一声扔在地上,转身往台阶上走,走动时,腿脚非常用力,虎虎生风。
小方睁开眼,扭头一看,老沙正在扯绳子,大拿没有杀老沙,反而把他身上的绳子给砍断,小方莫名其妙,朝大拿追去。
“什么情况……你把他放了。”小方说,“他差点把你砍死,你还把他放了?”
“那你要我怎么办?”大拿连头也不回,手里拿着卐字挂件摆弄。
“以牙还牙啊。”小方说,“在我们镇上,这就是结下生死仇了,不你死我活,能收场吗?你是放虎归山……”
“别提他了。”大拿打断说,“我们做正事。”
小方回头望了一眼,老沙已经趁机溜走,不见踪影,只好住口不再奉劝大拿。他看向另一边,老任和耶律乞努的对抗已经接近尾声。
老任竟然赢了。那个韩族长,死在地上,全身上下插满了算筹,流出的血,无比的腥臭,腐烂的模样,像是死了好几天的尸体。
不死鬼兵被蛊虫控制了大半,剩下的,也都被套马绳捆住,在地上没办法动弹。
耶律乞努,被苗人蛊婆制服,密密麻麻的蛊虫,搬家的蚂蚁一般,爬满了他的身体,连铠甲和面具都覆盖掉,他还在挣扎,做最后的顽抗。
“他们要来对付我们了。”小方焦急的对大拿说。
大拿站在长明灯下,把卐字挂件,塞进对应的凹槽里。
长明灯的盏座,发出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一节一节的变高,灯光好似焰火,发出呼啸。
两股热油燃烧起来,从盏座上流下,蜿蜒的火蛇顺着地面刚刚出现的凹槽,朝四面八方燃烧起来。
整个空间,天顶、地面以及东南西北四面墙壁上,都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卐字。
无数黑色和白色的鬼影,从卐字的正中间,飞快的钻出,像鱼缸内交错而过的鲤鱼群,莫名的,看似封闭的空间里,狂风大作。
“大拿……不太对劲啊。”小方颤巍巍的说。
“是啊。”大拿双眼发直,声音在抖动,没法说出更多的话。
我在小方的家乡,呆了两天,因为私人的事情,不得返回宜昌,关于天桥洞地底的事情,小方就只是说到这里为止。临走之前,小方交代说,之后如果有时间,或者,大拿没有再找我,可以继续到他家,他会把后面的故事说给我听。另外还特意交代,让我不要去找苗人蛊婆,会很危险。他说我很幸运,先找到的是他,而不是苗人蛊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没当回事,心想苗人蛊婆简直就是整个故事里最厉害的BOSS,如此人物,神鬼莫测,怎么可能找得到行踪。
不过被小方一提,我又有点紧张了,苗人蛊婆站在老任这边,竟然还能逍遥在外,看来故事的结局,注定是不会圆满。
和读者朋友又喝了一顿酒,我晕乎乎坐上回程的客车,车载电视上,正放着狗血老套的香港电影,一个江湖大佬从监狱出来之后,金盆洗手,一心想过平凡生活,但平静很快被打破,当年手下的马仔们,纷纷找上门来,有的想让他继续当老大,有的就想把他干掉……
最后,江湖大佬被逼得没有办法,重新拿起了枪,步入血雨腥风。
一堆没见过的演员,无数熟悉的桥段,我睡不着,偶尔瞄一两眼,索然无味。
突然间,我想到了小方,狠狠的拍了一下大腿。
一个从秘密组织里退下来的人,就算受伤没了本事,也不可能会成为一个普通人生活,因为他掌握了太多的秘密!
难道……
镜面老沙,苗人蛊婆都在,大拿也还在忙碌,虎符镇的故事不是没有圆满,是他娘的根本就还没有结束!
一想到这点,我忍不住坐立难安起来,酒也全都醒了,要真是这个情况,我插一脚进来,岂不是不知情的惹上了是非。
我开始有点后悔找到小方了,根据常理推断,有些事情,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可谁让我有颗死缠乱打的好奇心呢,就不明不白的陷进来了。
为什么镜面老沙会找上我?大拿找我,难道也只是因为我写过几本小说,提出过某些理论,跟他们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关键是,我找到小方也太容易了,就像有人在暗中推动。
我会在整个故事里扮演怎样的角色,或者说,这些人,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感到背脊发寒,不敢往后望,车厢里,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我。
我头皮发麻,心里七上八下,过了几分钟,我实在按捺不住,就猛得往后望去,要看看到底是谁。
没有人在看我。这趟是夜班车,车上没有坐满,稀稀拉拉的坐了十几个人,大部分人都已经入眠,有的甚至发出鼾声,有的则眼睛望着窗外的黑暗入神,丝毫没有盯着我看的迹象。
是我神经质了么?我松了口气,瘫软的坐回座位。
我身旁没有坐人,身体微侧占着两个位置。
客车里越来越冷,我抱着膀子,把衣服扯紧点。
“师傅,麻烦你把空调关掉,冷死人了!”我忍不住朝司机抱怨。夜里气温低,司机还把冷空调开着,简直是脑壳不太清白。
“没开空调,以为老子烧油不要钱咯!”司机估计是听出我不爽了,暴躁的回我一句。
我摸了摸通风口,果然是没有风,车上没开空调,冷飕飕的风,是从哪里来的?
我想肯定是这段时间听了太多诡异的事情,所以老往坏处想,也就奉劝自己不要深究,暗示自己赶快睡过去,等一觉醒来,就到了宜昌。
我翻来覆去,浑身不适,在座位上坐不安稳,来回换了几个姿势,总觉得不舒服,我烦躁了,就强迫自己闭着眼睛数绵羊,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是迷迷糊糊的睡了。
谁知道,一道惊雷,把我猛地惊醒。
我望了下窗外,雨点淅淅沥沥,打在窗玻璃上,远处的黑暗云层里,孕育闪电,一道接一道的闪电,把天空撕裂,一闪而逝的亮光把我惨白的脸照在窗户玻璃上,转眼,又完全陷入黑暗。
闪电的光亮下,延绵不绝的群山,到处都是升腾的雾气。
手机震动了下,那是我设置的闹钟,凌晨五点,也是我该到宜昌汽车站的时间,但现在的情形,根本就还没到宜昌,而且周边的环境,我一点都不熟悉。
“师傅,车还要开多久到宜昌?”我忍不住问。
“这个车,不是去宜昌。”司机回答说。
我心里一惊,司机的声音,不是之前的那个。我豁然站起,就看到司机回过头来,他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眼睛里,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守陵人!”我惊讶的叫起来,一屁股坐到座位上。
窗外的景物飞快掠过,电闪雷鸣。在车道的两旁,我看到两列整整齐齐、身穿铠甲的不死鬼兵们,正夹道相迎。
前方,是一条蜿蜒如黑蛇的山道,一直延伸,延伸到我看不到的深山老林之中。
雨下得更大了。
“小徐。我们又见面了。”戴面具的司机停下车,把车厢内的灯打开,然后走到我面前,摘下了面具。
“老沙,是你……”我吞了口口水,吃惊的看着那人,“难怪,我感觉声音很熟悉。”
“我不是老沙。”老沙笑着说,“我是耶律乞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