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倒插门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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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绵绵,干净的大街上就像涂满了油,在路灯的照耀下黑得发亮。一个身穿格子衬衣,戴着黑框眼镜的窈窕女子坐在沙县小吃店里,正在等着她的馄饨,同时也等着人。她盯着门外的街,不住地掏出手机看看时间,看看是馄饨先到还是人先到。
小店路口转左是酒吧街,转右有几栋很像样子的写字楼,远远地还能听到一些劲爆的的厅舞曲。这家店二十四小时营业,老板娘嘈杂得过分,嘻嘻哈哈地跟人讨论着昨晚打麻将的手气,跟那清淡的馄饨完全成反比。
馄饨刚端上桌,一个瘦瘦的男人就冲了进来,他没打伞,头上顶着一本杂志,封面上的大明星被雨丝淋得痛哭流涕。
“老板娘,老规矩。”男人顺门熟路地找到角落里坐下,店里此时没有其他客人,只有那个格子衬衣女和他两位客人。
“好,馄饨面一碗,面要多煮,不要放醋,多放酸菜多放蒜,对不对?”老板娘从厨房那边探出头来。
男人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又把金丝边眼睛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擦了擦。这年头使用手帕的男人已经罕见了,更何况男人手里这方居然是响当当的国际大牌,还带有精致LOGO刺绣的。再细看他身上穿的,好不花哨,精致的剪裁和完美的版型无不体现出高品质的水准,那是只有识货人才懂得的昂贵。低头的瞬间,他注意到那个格子衬衣的女子,就在和他相距不到三四米的距离,可是——那女子竟然大大方方地朝他看过来,还冲他笑了一下。她笑得真好看,就像每一个大学男生的梦中情人,弯弯的眼睛黑黑的瞳仁,隐约藏着一丝羞涩。
男人的心不由得动了一动,这是他连续第三个晚上在这家店里碰到该女生了,每次见面她都冲他笑,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男人都不该再无动于衷了。 男人几乎是狼吞虎咽地消灭了那碗馄饨面,来到那位还没吃完的女生面前,“姑娘,如果你想跟我约会,恐怕要失望了,我已经结婚了。”
男人说完,亮出左手无名指上的宽大的白金戒指。平心而论他并不算个标准的帅哥,只是个头还比较高,体形也比较匀称,穿得也比较好,所以可能经常遇到大胆姑娘们主动搭讪。若是换成其他男人,碰上艳遇肯定先是暗爽,然后半推半就地勾搭,最后心急火燎地主动上了。可他非但不接受,还主动站出来拒绝,对一个柔弱秀气又学院派的好姑娘来说,未免这太过分了。
事实上,小吃店老板娘都不知道这位熟客的底子。这男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光鲜,其实只是沾了老婆的光,老婆的娘家是大富之家,连同一帮有钱亲戚搞了个规模不小的私募基金。他名片上虽然挂着个基金经理的名头,其实只是被人看不起的倒插门女婿。名车和豪宅,还有这身高级的行头,全都是拜老婆大人所赐,老婆对他要求严格,即便手头无事,每天也要在公司装模作样地磨洋工,磨到九十点钟才回家交差。老婆变一变脸色,他血压立刻升高,说不定什么时候老婆厌了他,随时可以踢他净身出门,他真的不敢在外面放肆,有那心也没那胆。
“太好了,您终于跟我说话了。”姑娘激动地站起来,朝男人伸出手,“刘总,自我介绍一下,其实我来这里等您是有任务的,我们公司希望能从您的基金里贷款,因为不认识人,交上去的申请书被否了。”
“你?贷款?”男人以为听错了,事实上他在公司只不过是挂个名而已,从没经手过任何一单买卖。不过被人称为刘总还是让他有点小得意,挂名也好,至少自己还是个经理。
“没错。作为我们公司公关部的负责人,我打听到您每天都来这里吃宵夜,所以特意来等您的。”姑娘笑起来很美,在这样的雨夜更是有种莫名的温馨。
“抱歉,现在不是工作时间,请先跟我秘书预约后再找我谈吧。”男人还是想推掉这单送上门来的买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必那么麻烦,我只想占用您三分钟时间,就三分钟,绝对不超,求求您了,如果您听完我们的计划,觉得没兴趣我就自动消失,保证再也不会出现在您面前。”姑娘说得很诚恳,小模样让人看了不忍拒绝。
“这样吧,我现在要走路回公司,需要五分钟,就给你五分钟。”男人看看外面飘着的雨丝,心想就算借着公事跟这个小妞来个雨中漫步也不错。
“谢谢,太谢谢您了,您叫我乐乐就行。”姑娘乐坏了,满怀感激地看着这位刘总。
泛黄的路灯灯光搭配翩翩雨丝,让这条普通的大马路看起来和平时有些不同,如爱情电影里的画面,一对年轻男女登对地走在一起,现实却是这两个人在谈论百分百的公事。
大麦网络公关公司,新兴的公关公司,网络营销顾问。中国拥有全世界最多的网民,随着时代的进步,网民数量只会越来越多,曾经在中国占据霸主地位的电视广告逐渐失去优势,越来越多的病毒式广告,以及各种类型的网络名人不断吸引网民们的眼球,这个数以亿计的网民市场,就是网络公关公司成长的沃土。相比其他传统广告公司公关公司来说,网络公关成本更低廉,理念更新锐,方式更灵活,拥有许多传统公司所不具备的优势。
大麦网络公关公司,已经成立一年时间,短短的一年时间里,五个人的团队创造了几百万的营业额。正因为这行是新兴行业,刚入行的时候竞争比较少,生意做得格外顺利。但是中国人有个毛病,干什么都爱凑热闹,眼看着做这行能赚钱,短短的几个月里国内冒出许多家网络公关公司。为了竞争,不少公司采用超低价甚至免费的模式来争夺客户,竞争相当激烈,如果想要守住江山,并且在这片领域保持绝对优势,必须融资。
短短几分钟,乐乐说得很溜,介绍也很全面,想必这番话在她脑子里已经构思许久。
“等等,你说你们有几个人?”刘总忽然停住脚步,问道。
“五个人,董事长,策略顾问,总策划,美术总监,然后还有我这个公关部主任。”乐乐认真地回答。
“五个人一年,赚到了几百万?”刘总眼中有着强烈质疑:“恕我直言,听了你的介绍,感觉像的皮包公司,玩的是空手套白狼。”
“您误会了,我们公司虽然人不多,但每个人各司其职,没有一个吃白饭的。能完成几百万的营业额绝对不是空手套白狼,我们也不只有一两个客户。公司成立以来,我们每个人都付出了相当大的努力,每一个计划案,每一个病毒式广告的剧本,分镜,到拍摄都是经过层层把关的,所以效果也相当好。我知道您可能不信,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给您看看我们的一些成功案例,在网上都有着相当高的传播度。”乐乐看起来虽然年轻,但说起话来还是很有分寸的,知道什么比较有分量:“网络公司虽然听得见却摸不着,但还是不乏许多赚到大钱的公司,美国的FACEBOOK,中国的阿里巴巴,一开始也都是几个人几条枪的小公司,现在呢?如果贵公司的基金能为我们提供融资,帮助我们获得更多发展机会的话,作为回报,我们也能拿出一部分公司股权,作为对您和您公司的回报。”
“虽然我不太了解,但是你说的那个FACEBOOK,还有阿里巴巴我倒是知道的,这两家的确都赚了大钱。”听说会有股权作为回报,其中还有他的部分,刘总有些动心,“我想我们真的需要好好再细谈一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很想见识见识你说的那些成功案例。”
“没问题,明天您方便的话,我把我们公司里的人带来见您。”乐乐见刘总主动提出要见面细谈,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她知道这八字有了一撇,剩下的一撇,也不会要等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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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说穿了,这个计划跟骗保没什么区别,说得堂皇,拆穿了就是骗贷,只不过骗的不是国家银行的贷款,而是民间的私募基金。性质一样,但万一要被追究起责任来,罪状可是有差别的。
比起审批程序严格的银行,私募基金利息特别高。一般来说,月利三四分很正常,上不封顶,但是因为私募基金少了不少监管,更灵活更方便下手。但是整个过程中,必须要把经手人搞定,这是最关键的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只要找对了人,下对了药方,基本上就没什么问题了。
这个计划的目标是孙龙提供的。刘总,刘桂友,名字可比他本人要土得多,这名字也说明了他的寒门出身,此人是这座城市里规模最大的私募基金老板汪清澄的女婿。汪清澄是芬姐拍卖行的贵宾,曾经以高价拍下过两位高官亲戚送拍的古董。不必说,这位汪董跟高层们有着这样那样的交易和关系,所以私募基金市场刚刚开放,他第一个就拿到了正式牌照。
汪董有个宝贝女儿,从小娇生惯养脾气大得不得了,之所以挑了刘桂友当老公,并不是因为爱他,而是刘桂友在大学里成绩不错,是个研究生,说出去有面子。另外刘桂友人老实,汪家小姐是大学学妹的,知道他整个大学期间一个女朋友都没有,她自己爱玩,老公当然得找个放心的,于是就选中了他。
是汪家小姐倒追的刘桂友,从没恋爱经验的他很容易就被汪家小姐搞到了手,努力读书为的就是早日跳出寒门过好日子的他,单纯地以为好日子到了。结婚后刘桂友倒插门住进了汪家,汪家小姐恢复了本来面目,有一大帮富二代的玩伴,一个星期难得有几晚回家。这还仅仅是个开头,汪家小姐对佣人都是吆五喝六,对他也同样口气,一言不合就叫他滚蛋,说他吃汪家的住汪家的,车也是汪家买的,从头到脚没有一样不是托汪家的福。在家里如此,在公司也同样得不到重视,岳丈只看重自己的亲戚,他认真写的意见书被老丈人以缺乏实际经验,空谈为由扔在了一边。在汪家人看来,他刘桂友只不过是汪家小姐养的一条不会叫唤的狗。
这样的一个男人,长期苦闷欲求不满,是最容易犯规也最好下手的对象。整个计划就是围绕他设计的。这是价值不低于两千万的骗局,也是司徒颖渴望已久的独自担当话事人的机会。如果是一年前她得到这样的机会,绝对会卯足劲超常发挥,可今晚的她却丝毫不兴奋,就像失去激情的演员对舞台已经不再憧憬。她已经不需要再做什么来证明自己了,一切智力游戏对她来说都没有了吸引力。
告别刘桂友,回到自己的团队中,交代了明天要去公司跟刘桂友正式见面,又叮嘱梁融加紧速度把筹备工作尽早做完,她把自己关进房间,什么话也不想说。和干爹和陆钟分开已经好几天了,虽然每天都能通上电话,虽然心底还有着淡淡的牵挂,但那份感情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无法割舍了。哀莫大于心死,在澳门的那几天,她的心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活性。世界上的人那么多,并不是非他不可,离开谁就不能活。她现在要做的,就是陪伴干爹走完最后这段人生旅程,最后做一场成功骗局,为自己的江湖生涯画上完美的句号。
第二天,大麦网络公关公司的全体成员,如约来到了刘桂友刘总的办公室。
董事长是芬姐的心腹孙龙,此时化名蒋伟;策略顾问曾洁,化名吴芳;运营总监是单子凯,很帅气很会交际的样子,化名陈诚;美术总监自然是梁融,化名江南,最后一个公关部负责人,就是昨天跟刘桂友见过面的乐乐,司徒颖。
今天来谈正经事,这五个人穿得不仅得体,还有些自己的风格。经过办公室走廊的时候,惹得不少同事投来关注的目光,大家都在猜,今天汪家这位倒插门女婿究竟要见谁呢?被众人盯着看的感觉让刘桂友很受用,兴致也就顺带着格外好。
“这位是蒋伟先生,我们大麦公司的创始人,CEO(首席执行官);这位吴芳小姐,策略顾问,资深营销专家,网络推手;这位陈诚先生,运营总监兼CTO(首席技术官),多年网络服务经验,为我们带来不少客源;这位是美术总监江南,也是知名的网络写手,公司的不少成功案例就是出于他手。”乐乐先为刘总介绍了在座的每一位,然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个U盘:“昨天已经跟您介绍过我们公司的大致情况,说得更细一些的话,我们很擅长事件营销,网络公关,还有网络红人的打造,别看我们规模不大,但绝对能为任何一流公司提供全方位的网络宣传服务。今天我们带来了不少成功案例,您可以进入百度或者谷歌直接搜索。以下这些全是我们公司相关作品的关键词,请您看看。”
刘桂友拿过那个U盘,打开来一看,很快跟随公司介绍上面的链接,进入大麦公司的官网,网站很漂亮,公司客户有好几家世界五百强公司,公司签约艺人一栏中,还有不少网络名人的照片。刘桂友是个办事认真的人,官网什么的完全可以自己制作,蒙他还不够,他自己在百度上搜索起大麦公司来,没想到同时跳出了几万个搜索,跟官网上介绍得差不多。
“看来你们还真有点本事。”刘桂友摸着下巴,对这家公司真的感兴趣了。
“我们都是靠脑子吃饭的,另外也靠这个互联网时代,只要有网络的一天,就有我们发展的一天。”乐乐能说会道。
“昨天你们说什么来着,股权什么的,我记不清了。”涉及到对自己有好处的事,刘桂友当然不会放过,这可是他难得的翻身机会。如果搞成功了,公司上下人人都会对他刮目相看,在汪家的地位也会有所改善,说不定,岳父大人还会让他进董事会。
“昨天我说,如果您的公司真能帮我们融到足够我们发展的这笔钱,我们愿意提供公司原始股权作为合作的代价。股权中也会有您的一份,具体如何分配,还要等我们确定了合同以后细谈。”乐乐说完后觉得有些不妥,赶紧把创始人给推了出来:“蒋大哥,您是这么跟我说的吧。”
“没错,没错。”孙龙不过是整件事的旁观者,不过作为重要人物,他有必要出来打个哈哈。
“你们不是网络游戏公司,不需要大量研发人员和专业电脑;也不是门户网站,需要大量服务器;更不是视频网站,需要购买影视版权。就你们这几个人,究竟需要多少钱呢?”刘桂友问到了点子上,昨晚回去后,他是做过功课的。
“两千万。”身为运营总监的帅哥开腔了,显然,这个数字是早就设定好的:“两千万的话应该够我们在一年时间内招兵买马,扩大经营,我们现在的困难不是没有生意,而是生意太多,忙不过来,势必导致水准下降。这是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对客户也不公平。我们需要更多人,需要更全面的企业培训,需要更大的办公楼,更多的服务器,更大规模的网络水军。”
“两千万……这可超出了我的授权范畴,需要经过董事长同意才行。”刘桂友面露难色,这要经他岳父大人的手,十有八九会被咔嚓。
“不急,凡事都有个过程。资料您留着,先走程序报上去,看看上头什么意思吧。”乐乐早就预着,不可能这么快拍板,刘桂友的反映在她计划之中。
乐乐看看几位公司同仁,大家都一致表示愿意等上几天,几千万的大计划不可能这么快就拍板,情理之中。
C
大麦公司的人走后,刘桂友却有些有些困惑,刚才在电梯里,那个乐乐往他手心里塞了张纸条,跟名片上不同的是,纸条上写着乐乐的私人手机号码。
留下私人电话,肯定是为了谈事,这个姑娘究竟想跟谈什么?刘桂友觉得,这年轻的女孩可能对他有好感。不了解他真实情况的人大多如此,看他衣冠堂堂像个人物,唉,刘桂友叹了口气,偏偏自己那么没用,手里没钱,就算现在跟汪家闹翻,跟汪小姐离婚的话,这几年的憋屈就白受了,吃亏的是自己。寒窗苦读,好歹能混个文凭,可要从现在摆脱汪家的话,一切就得从零开始,他可不甘心。
下午,他看岳父大人闲着翻杂志,便带了大麦公司的申请资料,敲开了岳父大人办公室的门。把事情一说,岳父大人随便翻了翻那份资料,还没等刘桂友降到对方申请贷款的金额,就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不行。”岳父的态度很坚决。
“为什么?这家公司很有潜力,就跟当年的阿里巴巴一样,他们还答应给我们股权……”刘桂友赶紧捡重点说。
“赚钱不能走捷径,我问问你,这家公司除了这几个人外,还有什么?”岳父做了几十年的生意,论经验有经验,论辈分有辈分。
答案在刘桂友心里,他却说不出口。
“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人家银行贷款需要抵押?就是怕事情万一黄了,也不至于损失太大。可是你看看这家公司,注册资本只有十万块,简直就是个皮包公司。他们能拿什么作抵押?随时可能破产,这种生意傻瓜才会做。”岳父用批评的口吻严厉地说着,最后一句的傻瓜两个字特意加重了语气。
“您是不是先看看他们做的病毒式广告?在网上传播度很高。”刘桂友知道岳父说的有一定道理,可他的逆反情绪上来了,越是不让他干的事越是想干。
“我不管网上的事情,我也不喜欢跟网络有关的生意,你还是太年轻,根本不知道这些年有多少投资,在跟网络有关的生意里打了水漂。”岳父是个传统又保守的生意人。
“您知道FACEBOOK吗?他们现在已经筹备上市了,华尔街的银行家估算过,他们目前至少五百亿美元。当初他们做这个网站时只是两个在校大学生,为了……”刘桂友还想最后为自己争取一下,徒劳地解释却被再次打断。
“他们的成功是偶然的,我要做的投资却是必然要赚钱的,没有可比性。你可以出去了,我希望你多花点心思在我女儿身上,而不是浪费时间做这些自以为是的分析。”岳父大人的话是有道理的,他一下就点透了事情的本质。
“是。”刘桂友毕恭毕敬地关上办公室的门,大班桌后面的岳父大人,掌管这家私募基金公司总共十多亿资产,宁可给女儿每年换一部价值数百万的跑车,加上每季一次的国外大血拼,贵到令人发指的衣服首饰,堆积如山的化妆品,每年的零花钱也有一千来万,却不肯给他两千万做一次投资尝试。就算有可能成功,也不给他半点机会,这让他再次感觉到自己是个外人,在这间公司里是个废人。
这辈子都只能是这样了吗?刚刚还有种心如死灰的感觉,刘桂友走回办公室的路上,又感觉血往头顶上涌,浑身上下都憋着一股子力气想要去发泄一下,连有人跟他打招呼都忘了点头。
没有具体的工作要做,刘桂友在办公室里闲得发慌,他已经厌倦了玩游戏看新闻消磨时间,他并不是容易满足的人,他也有自己的追求,可按现在这样下去,没希望也不能改变自己的生活。最近他在追一部网上很火的穿越小说,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穿越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重新活了一次。虽然只是幻想而已,但也能为刘桂友带来短暂的快乐,在现实生活中无比失败的他急需一点快乐支撑自己。
他把脚翘在办公桌上,憧憬起来,如果当初没有选择这位汪家小姐,像其他同学那样,按部就班地找份平常工作,再找个普通女子结婚,说不定现在也很幸福。如果他可以穿越到过去,一定不会跟汪家的人扯上关系,而是找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谈一场普通人的恋爱,和普通人一样结婚过日子。乐乐亲切的面容,恬静的微笑在刘桂友脑海中浮现。
大学时代,他虽然没有谈过恋爱,却暗恋过一个比他低一届的师妹。和乐乐一样,师妹戴黑框眼镜,喜欢穿格子衬衣和牛仔裤。师妹毕业后出国深造,听说跟外国人结了婚,还生了个混血孩子。那个遥远的初恋是不能奢望了,他脑海中不自觉地冒出乐乐的模样,她一定是那种会每晚准时回家,就算厨艺不精,也会想办法换着口味为自己做饭的女孩吧……
正想着,手机忽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但号码有些眼熟。刘桂友不由得心里一乐,竟然正是乐乐的私人号码。这算心有灵犀吗?刘桂友心里甜丝丝的,赶紧按下了接听键。
“大哥,急死我了,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呀。”乐乐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怎么了,有事?”刘桂友放下了架在桌上的腿,认真起来。
“时间紧迫,您先别说话,听我把话说完好吗?”乐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说。”刘桂友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
“上午我带去见您的那帮人全是骗子,大麦公司也是假的,他们这么做就是想从你们公司骗钱,给你看的那些所谓成功案例全都是假的。这帮人很厉害,什么事都能做,什么事都做得出。我被他们控制住了,我现在想了个办法,即能帮到您又能帮助我自己。不管您信不信,请一定先听我说完。”乐乐说得很快,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我在听。”刘桂友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现在他的脸色刷白。
“为了骗到这笔钱,那帮骗子做了不少调查,知道您和汪家人的一切。您虽然在公司没多少实权,但您毕竟是汪家的女婿,可以靠近董事长,拿到他的个人印章,再模仿他的签名,可以不通过董事会得到这笔融资款。他们查过,你们公司的帐一月一查,现在是月初,直到下个月都不会有人发现少了两千五百万。我的计划是,您帮忙搞到两千五百万,两千万会打到骗子们的账户上,另外五百万您自己留着,赶紧跟汪家小姐离婚。我有办法把这笔钱洗白了,您再换个身份生活,出国,或者换个地方生活都可以。等到汪家发现您这笔款子有问题时,已经找不到您了。”乐乐像打机关枪一样说完。
“太离谱了。对不起,我要挂断了,请以后不要再打给我。”刘桂友有种深深的耻辱感,他被人耍了,岳父说的很对,他要的认同这笔买卖他就是傻瓜。
“等等,我现在就在您昨晚吃宵夜的小店门口,求您见见我,我有完备的计划,请先别下结论,是否可行请您听我把所有计划细节都说一遍再做决定。我只有二十分钟,您不来那帮人会剥了我的皮,您也会损失五百万,失去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乐乐不等刘桂友吭声,抢先挂断了电话。
刘桂友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乐乐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在他脑海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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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刘桂友还是决定去见乐乐。
和上午看起来不太一样,此时的乐乐面容憔悴,眼角还有泪痕,腮帮子上又红又白,好像被人掴了耳光。刘桂友刚要开口,乐乐却伸出手按住他的嘴唇,不让他出声,另一只手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个纽扣大小的东西来。
乐乐用嘴型说了三个字:窃听器。
刘桂友更是震惊,他都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时候跑到自己口袋里来的。乐乐把那个小东西扔进了手中的饮料里,又把饮料杯搁在路边的垃圾桶上,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很专业嘛,有这样的同伙,他们干嘛打你,如果不是你打电话来,我都不会发现你们都是骗子。”刘桂友不无讥讽地说道,被人蒙骗的感觉很不好。
“他们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乐乐摸了摸红肿的脸,挽着刘桂友往小巷子里边钻,似乎在躲避谁的监视:“您先别生气,他们找您作为目标正是因为您的特殊身份好下手。他们已经听到您在董事长办公室里说的那些话了,董事长根本不同意,所以,他们改用了B计划。”
“有话就说,你这样我马上就走。”刘桂友气呼呼地说。
“您想过没有,如果真的能得到五百万,是不是可以放下现在身边的一切从头来过?”乐乐停住脚步,认真地望着刘桂友。
“这不可能。”刘桂友冷笑着否定。
“这完全可能。得到钱后,在被汪家人发现之前,您可以找一个借口离婚。”乐乐的语气很坚定。
“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刘桂友还是不信。
“您从来没想过,怎么会知道可不可能?”乐乐迎着刘桂友的目光,终于说出计划:“如果您的体检报告表明,您没有生育能力,这个理由足够吗?汪小姐可是独生女,汪家让您入赘可是指望您传宗接代的吧。”
“你……”刘桂友忽然发现自己接不下去了,乐乐说的不错,他没想过真的离婚:“好,就算这一点可行,能够伪造一份体检报告,证明我不能生孩子,因此而离婚,他们知道我冒用董事长的身份,偷走两千多万后,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这可是犯罪,要坐牢的。那时候我已经跟汪家没有关系了,汪家人要治起罪来更不会手软。”
“如果离婚后,您出一次车祸,意外死亡了呢?有人会追究死人的罪责吗?火葬场那边我可以帮忙搞定,死亡证明没有问题。”乐乐帮刘桂友考虑得很细致。
“这……就算你能帮我做出死亡的假象,就算我能换一个身份,改头换面活下去,那五百万又怎么能洗白?我可不想跟黑社会的人打交道。”刘桂友顺着乐乐的思路往下说。
“大哥,洗钱不一定要跟黑社会的人打交道。”乐乐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刘桂友很天真:“您知道拍卖公司吗?弄点假货宝贝,再帮您把拍卖公司内部的人打点好,到时候您把假东西卖出去,我保证您的钱就变得干干静静。”
“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干对你有什么好处?”刘桂友眯起眼睛,认真地打量着这个姑娘,她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实不相瞒,我男朋友等着换肾,那帮家伙手里有肾源,手术费就等着这笔买卖成功。这单买卖要是黄了,我男朋友就得死。那帮人手段多,就算您今天不答应,他们也会有办法让您答应。到时候,您不会有机会赚到五百万,还得帮他们偷走公司的两千万。没有我的帮助,将来被汪家人发现,后果,您很清楚。”乐乐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盯着刘桂友的眼睛,仿佛马上就要一个答复。
“让我考虑考虑。”刘桂友深深地吸了口气,想让自己保持冷静。
“时间不多了,距离下次查账只有二十多天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内,您除了伪造一份财务计划,偷到董事长的印章并伪造签名外,还需要亲自去一趟银行进行转账。此外还需要做一次体检,办理一次离婚,再出一次车祸,最后还得参加一次拍卖。”乐乐一口气说完了全部计划,这是她专门为刘桂友设计的:“如果明天的这个时候您不能给我答复的话,那些人就要开始C计划了。C计划什么内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是专门针对您设计的,有可能影响到您的家人,您的声誉。”
“你在威胁我?”刘桂友敏感地后退了一大步,试图跟这个可怕的姑娘保持距离。
“我是在讲事实。这对我来说是挽救男朋友唯一的办法,对您来说也是唯一重新选择生活的机会。”乐乐却往前迈进一大步,仿佛自己是站在他那边。
这晚,是汪小姐一个朋友结婚,刘桂友跟汪小姐坐在一起,眼看着身边那些所谓的朋友们兴高采烈地聊天,亮出各种首饰和行头攀比,看他们有意无意地拿眼神藐视自己。他就像汪小姐的跟班,帮她夹菜,帮她拎包,代她喝酒,听她吩咐。不过是夹错了一个肉丸,不过是把芥末酱错放成辣椒酱,她就当着大家的面破口大骂。酒桌上没人帮他,那些势利眼们一个个笑得花枝乱颤,好像他天生就该遭受如此对待。
他们之间并没有爱情,这一点刘桂友早就确定了。早在相识最初,他曾经对汪小姐有过某种好感和崇拜,毕竟他身份低微出身寒门,跟汪家结亲真算是高攀。但在结为夫妻后,她早已把那点点好感破坏殆尽。如果没有遇到乐乐,没有听到她说过的种种可能,刘桂友肯定就忍了,汪小姐的刻薄不是一天两天,他本该习以为常。可是现在,一个可以丢掉这可耻的身份,重头来过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他不可能再无动于衷。
夜里,汪小姐跟其他姐妹们一起闹洞房去了,运气好的话,半夜三点左右可能会回家,运气不好,她可能根本不会回。她在外面有多少男人,刘桂友不敢猜,但可以肯定,她一定是有的。他堂堂一个研究生,曾经同学们眼中的潜力股,被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活活逼成怨夫。
酒席上喝了不少闷酒,酒入愁肠,他千杯不醉。躺在床上难受得睡不着,他给自己放了一缸凉水,整个人坐进去,让那冰凉带给自己清醒。春天的夜里气温不高,在冷水里泡了一会儿他冷得牙齿打架。就在冷得受不了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目前所处的环境,比这水还凉,就算他花上一辈子的好脾气和热心肠,也不可能把这缸水泡到暖。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他哗啦一下从冷水里站起来,感觉积攒了多时的怨气此时都化作了动力,如果一辈子都这样,还不如冒一次险,放手一搏。
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小时,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刘桂友披上浴袍,穿上袜子,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隔壁书房的大门。他知道岳父大人的私章藏在书房带锁的抽屉里,那个抽屉有一把特制的钥匙,他也知道那把钥匙藏在哪里。
这突如其来的行动让他异常兴奋,他在漆黑中瞪大了眼睛,像一头刚刚苏醒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