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诊所 第3节

寻找画的作者、查询手机号码的主人,这两项工作陷入了瓶颈,一时难以突破,调查小组并没有气馁,马上投入第三项工作——寻找画中的这家齿科诊所。

如果Zoe确有其人,如果Zoe是一名真正的牙医,那么,画中的这间诊所肯定存在,它是Zoe工作的地方。

上海的齿科,分两大类,国营和私营的。

前者,分布在各家国营的综合性医院,统称口腔科,包括各个区的牙病防治所,象第九人民医院的口腔科,它的规模及学术上的成就,在全国首屈一指,远远超出了拔牙、补牙、装假牙的范畴,领域扩展到口腔颌面治疗,如口腔类的癌症。

近两三年,私人齿科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他们的服务对象,主要是那些在上海工作的外籍、香港、台湾人士,还有就是本地的高级白领,他们不想为了半小时的治疗,在狭小的候诊室里,与高声喧哗的病人坐在一起苦苦等上两三个小时,他们有钱,或者说,他们愿意花钱,花比国营医院高出数倍的钱,享受亲切、舒适的人性化服务。

泓虎、DDS、西典齿科,肇家浜路上的“凯宏”,打浦桥的“中美申康”,淮海中路的“瑞尔齿科”,虹桥开发区的“固瑞”,大木桥路的“石四箴”,徐家汇的“亚正”……

这些都是上海市内比较著名的私营齿科诊所,他们的医生多是从国营大医院里跳槽过来的,拥有良好的医术和稳定的病人群。这些诊所的名字,是诺诺从星巴克提供的免费杂志里找来的,里面有医疗广告,大部分是齿科。

从画上的这间诊所来看,肯定不是国营医院的口腔科,而是一家高级的私营诊所。

首先,诊疗室的空间比较宽敞,诊疗椅的旁边摆了一张写字台,从画中物体的比例来看,这间诊疗室至少有十个平方米。其次,国营医院的医生不管什么科,只穿清一色的白大褂,而Zoe穿的是浅蓝色制服。还有,窗台是低矮的,窗户不能开启,由此推断室内用的是中央空调,而采用大型中央空调的,多数是商务楼。

坐在窗台上的Zoe,她身后的外景也能提供一些线索,窗外有一棵法国梧桐,枝繁叶茂,这棵树至少提供了两个信息:

诊所是沿街的,窗外就是人行道。

一棵粗大的法国梧桐,高度至少在五至十五米,由此判断,这间诊疗室不在底层,而是二楼、三楼甚至四楼。

调查小组兵分几路,跑遍了刊登广告的每一家诊所,有些诊所的服务台比较友善,接待小姐和颜悦色地告诉你,我们这里没有叫Zoe的,医生没有,护士没有,其他职员也没有。还有的则用怀疑的眼光望着你,私营诊所的竞争相当激烈,对齿科有经营意向的投资人,常常会以病人的身份来到这些经过打拼已经站稳脚跟的诊所,试图刺探情报。由于调查小组的成员必须隐瞒真实动机,结果越是吞吞吐吐,越是引起怀疑,因此调查小组的成员也伪装成病人。

这些诊所会为每一位病人提供一个隐秘的空间,当你躺在诊疗椅上,张开嘴巴接受治疗,你的身边只有一名牙医和他的护士,外人是进不来的,所以,除非以病人的身份,很难进入诊疗间,只能在接待区里查询。

就这样,跑了一家又一家,他们唯一能接受的治疗,也是最简单、收费最低的项目,就是洗牙,洗了一遍又一遍,阿壶很惊讶,几乎每一次,都有新的牙结石刮下来,那种牙结石并非想象中的石头,而是黑色的小颗粒。

再这样下去,我的牙齿就要保不住了……

诺诺捂着脸颊,痛苦的说道。

一周洗牙三次,对平时很注意口腔卫生的诺诺来说,实在有点吃不消了。

调查小组空手而返,没有找到跟画上相同的诊所,有的在底层,不符合条件,而在楼上的诊所,有的窗户可以开启,肯定不对,也有的封闭式窗户,但跟画上这种外凸式、低矮窗台的设计明显不同。

还有关键的一条,凡是在一楼以上的诊所,从窗口望出去,都没有梧桐树。

调查小组再次开会,再一次把画从储藏室里请出来,除去保护封套,仔细观看。

Zoe胸前佩着一块塑料牌,牌子上写着“主治医师 Zoe”,按理说,胸牌上应该写清诊所的名称。

阿壶拿来放大镜,在“主治医师Zoe”的前面,确实有一行英文字母,但是难以看清,只能辨认出第一个字母是W,后面的就看不清了。

“你们看哪!”

诺诺指着画中的写字台,就在液晶显示器的旁边,摆着一只杯子,诺诺一眼就认出这是星巴克的专用咖啡杯,顾客用它购买咖啡可以享受2元折扣,这种杯子叫淑女杯,因为它的中间有凹处,方便手持,就象女人的柳腰,故得此名,白色的杯身上唯一的图案就是“STARBUCKS”绿色圆形美人鱼商标,很干净,很醒目,这种容量为16盎司的杯子去年已经售完,绝版了。

淑女杯的出现,意味着这间诊所的附近就有一家星巴克连锁咖啡店,这对诺诺来说,无疑是利好消息。

“以前好象没有这个杯子的。”杜咬凤望着陈馆长,希望得到认同。

陈馆长的记忆有些模糊,以前,他的注意力集中在Zoe身上了,至于写字台上摆了什么,还真没在意。他拿来临摹画对比,临摹画上的写字台,除了液晶显示器、鼠标垫,并没有淑女杯。

看来,Zoe用这种特殊的方式,给他们暗示。

诺诺给星巴克的各家门店打电话,询问附近有没有齿科诊所,从浦东到浦西,星巴克目前在市区内有二十多家店,当问到淮海路上的艾美店,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是的,在我们楼上有一家齿科诊所,叫White,就是洁白的意思。

调查小组的三名成员,踏进了位于淮海路上的艾美广场裙楼二层的这家齿科诊所,这次轮到杜咬凤洗牙了,诺诺和阿壶坐在接待区的沙发上,装模作样翻阅杂志。

诊所在二楼,面对淮海路的诊疗室里,有着凸突的窗户和低矮的窗台,窗外,片片茂盛的梧桐树叶随风摇曳,虽然这间诊疗室不是画上的那间,但整体风格上,感觉是相同的。

洗牙的间隙,杜咬凤问医生,你们楼下就有一家星巴克,为什么你们不在咖啡店里免费提供的杂志上刊登广告?

害得我们找得好辛苦……

这句话,杜咬凤没有说出口。

医生还没回答,护士先笑了:“我们诊所地段好,名气响,走在人流如潮的淮海路上,抬头就能看见我们诊所的招牌,何必浪费那个钱?”

护士的话挺有道理,杜咬凤信服地点了点头,穿着浅蓝色工作服的医生接着又解释道:“美国、日本、德国、澳洲几家驻沪的领事馆,White齿科是领事馆向本国公民推荐的医疗机构之一。”

言下之意,我们把广告都做到领事馆去了,够High吧?

躺在诊疗椅上,杜咬凤张着嘴,面对眩目的灯光,闭上了眼睛,一股欣慰涌上心头,呵,总算找到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此时此刻,诺诺和阿壶已经在走“下一步”了。

“哎呀,我手上怎么全是汗?粘乎乎的,真难受!”

诺诺故意嚷起来,前台的接待小姐递上一个微笑,用手指了指后边,“洗手间在那边,不过只能洗手,卫生间在外面。”

“谢谢,我只洗手,顺便补一下妆!”

诺诺从沙发上站起来,阿壶起身跟随,嘴里嘟哝着,“我也洗一下手。”

“讨厌,什么事都要跟着我,象一只跟屁虫!”

“跟屁虫有什么不好?”

两个人故意打情骂俏,名正言顺地离开了接待区,朝诊所的腹地走去。

周围静悄悄的,放着轻柔的背景音乐,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到底是高级私家诊所,几乎看不到人,医生、护士和病人全部在各自的诊疗室里,如神仙一样隐身于云间。

洗手间才一个平方大,有一面盥洗镜,一个台盆,下面摆只废物桶。

洗手间的左侧,是拍片室,它的对面,是一个消毒间,有护士在里面忙碌。

沿着弯曲的通道走下去,一间一间的诊疗室,门都关着,门上的毛玻璃后透出些许灯光,说明室内有人。

没想到这家诊所有这么大,刚进门的时候,根本没有这种大的感觉,接待区就象一只酒瓶的瓶口,穿过狭小的瓶颈,才能发现这只酒瓶的容量。

只有一间诊疗室,门上的毛玻璃后没有灯光透出,而且房门没有关紧,阿壶试着一推,门开了……

站在门口,仿佛置身画前,画上的景物和展现在眼前的相比,无论从视角还是大小比例,都惊人的相似。

跨进这扇门,等于跨进了画框。

窗台的位置跟画上一模一样,甚至能感觉到Zoe就坐在那个窗台上,那套浅蓝色制服,白色平底鞋,两条小腿略微搅在一起,口罩外的眼睛冷森森地注视着他们……

诺诺明显地觉得有一股寒气在房间里弥漫,就象有人打开了空调,送风口对准了她,诺诺打了个寒噤,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不由己抓住了阿壶的手。

“别怕,有我呢。”阿壶趁机把她的手捏得紧紧的,巴不得她把身体都靠上来。

“我们来看看这个——”

阿壶从包里拿出那台由欧姆龙血压计改装的“鬼气指数测量仪”,对准周围的空气和空气里漂浮的灰尘,按下了操作键,指数飞快地从0跳到了29,最后稳定在30,这比当初在画前测量出的70以上要弱许多。

“你看,没事的,指数在30左右,属较安全级别。”

阿壶安慰着她,举目环顾,写字台上有液晶电脑显示器和鼠标垫,但没有那个淑女杯,诊疗椅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给病人吐血水的污水槽里,十分干燥,一点水渍都没有,说明很长时间没有使用了,在寸土寸金的淮海路,居然让一间设施齐备的诊疗室就这么空置着,实在有点可惜。

阿壶走到窗台前,坐了下来,就坐在Zoe坐过的位置上,他的举动把诺诺吓了一跳,真担心他一屁股坐在Zoe的身上。

窗外就是热闹的淮海路,居高临下,看得格外清楚,淮海路是仅次于南京路的上海第二商业街,街头人流如潮,到处是漂亮的美眉,这里跟南京路不同,南京路是步行街,淮海路有双向车道,一辆壮硕的911路双层巴士正从窗下开过,车身上印着佳能数码产品的大幅广告,911路从老西门开往西郊动物园,行驶路线涵盖了淮海东路、淮海中路和淮海西路的全段,堪称淮海路的专线巴士。

行道树将人行道与车道隔开,是一排法国梧桐,繁茂的枝叶一直延伸到窗户前,若能开窗,伸手可及。

“过来呀。”阿壶拍了拍窗台,这儿足够坐下两个人,“既来之则安之,坐吧!”

瞧他的神态,有点不坐白不坐的架式。

诺诺走过来,小心翼翼坐了下去,就坐在Zoe身边……还好,是坐在阿壶的身边。

“你有没有觉得冷?”诺诺问阿壶,一边下意识地紧了紧衣服,“我怎么觉得这里有一股寒气,象停尸间的那种感觉。”

“不是寒气,因为这里一直空着,缺乏人气,有点发霉的味道。”

被阿壶这么一说,诺诺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窗户是朝南的,门对着窗,门框上挂着一只蓝色圆钟,那种在宜家购买的塑料钟。

诺诺轻轻捅了捅阿壶:“你有没有注意到?钟的位置不对哎!”

写字台对着墙,在画上,这只蓝色的圆钟挂在面对写字台的墙上,现在挪动了位置,挂到了门框上,这是为什么?

阿壶拍了拍脑袋:“对呀!你想想,画的视角就是站在门口的视角,如果钟挂在门框上,观画者是看不见这只钟的。”

言下之意,改变了钟的位置,方便了观画者。可是,这种“方便”又有什么含意呢?

当画上变成裸体在中午十二点,厄运降临在午夜十二点,在Zoe的世界里,时间是一种微妙的东西,她用钟来提醒所有的人,请注意时间,如果你错过了时间,你就有麻烦了。

这是阿壶的分析,已经带有某种哲学韵味了。

门外的过道里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很快,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孩出现在诊疗室的门口,她有二十四、五岁,头发染过,呈栗红色,五官精心修饰过,手里拿着一份营业报表,阿壶注意到,她没有佩戴胸牌,所以不知道她的姓名。

“你们是谁?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女孩怔怔地望着坐在窗台上的两个陌生人。

诺诺和阿壶慌忙站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的解释着,“我妈妈在隔壁做治疗,我们在等她……”“我们在找洗手间,就走了进来,发觉这儿的风景不错,有树叶……”

“抱歉,这里是诊疗室,是不可以随便进来的,请你们在外面的沙发上等,好吗?”

女孩的口气不容置疑,说完把身体往旁边一侧,等着阿壶与诺诺离开,两个人只好一前一后走出诊疗室,女孩朝诊疗室里扫了一遍,大概是看看有没有缺少什么,然后把房门带上了,门舌叭嗒一声。

“请跟我来。”

女孩在前,带他们走向接待区。

“你认识Zoe吗?”

身后传来诺诺的一句话,声音并不大,女孩却蓦地停住了,好象脚底被磁铁吸住了,这样过了几秒钟,她慢慢地转过身来,盯着诺诺,眼神有点疑惑,有点茫然。

只从她的表情,阿壶就知道了,陈馆长提出的那几个假如都得到了证实:

Zoe确有其人,她是一名牙医,就在White齿科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