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片荒漠,布满着碎石和沙砾,残缺的土丘,也许还应该有一轮苍凉的太阳。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绝妙的句子,白璧忽然想到这两句诗。她现在看着墙上的画,觉得已经到了那个地方,那荒原在哪里?她也不知道。十几年前,在父亲死的那一天,她画出了这幅画,当然,一个10岁的孩子画得很幼稚,但她喜欢这一幅,也许其中包含着某种纪念。江河第一次到她家里来的时候,就见到了这幅画,他盯着画看了半天,似乎非常神往的样子。他问白璧她去过那种地方吗,白璧回答说这是在梦里见到的地方。江河说他喜欢那种荒凉的原野和大漠,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去一去,当然,他的愿望在死前不久实现了。
门铃忽然响了,铃声让她忽然打了一个冷战,她猛地摇了摇身体,摸了摸胸口,长出一口气,才慢慢地开了门。
原来是萧瑟,她穿着一件贴身的短裙,手里捧着一大束白花快步地走了进来。
“白璧,你还好吗?”萧瑟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是某个明星。
白璧点了点头,接过了她手中的那束白花,轻声说:“谢谢。”
她给萧瑟倒了一杯水,萧瑟对这里很熟悉,接过杯子微笑着说:“白璧,别客气了。很抱歉,昨天江河的追悼会我没有来。”
“算了,没什么,我不喜欢昨天的葬礼。”白璧的话有些倦怠,除了江河,也只有在和萧瑟说话的时候,她才不感到紧张和压抑,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真实的心情。
“江河到底是怎么出事的?太突然了,我真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萧瑟说话的时候眼睛闪烁着,她永远涂着眼影以衬托眼睛,但依然悄悄地流露出一种莫名的东西,这让白璧觉得有些奇怪。
“不知道,死因不明,也许只是意外,可能他身体里有什么问题突然发作了。他在研究所里工作到深夜,可能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但没有说话,我又打给他,可是没有人接,大概就在那个时候出的事,第二天早上,他的尸体在研究所里被发现,我就知道这些。”
萧瑟点着头听完了白璧的话,她叹了一口气说:“真是奇怪啊,也许可以写进小说了,不,写成一部戏,由我来扮演你的角色。”
“别开玩笑了?”
萧瑟严肃地摇了摇头:“我是很认真地说。这些天我总是在想,江河这个人,虽然有些土,其实,还是挺有魅力的,知道吗?有时候,我也有些喜欢他,因为,他很有男人味,我喜欢有男人味的男人。现在的男人就是缺少这种味道,那些硬往自己胸脯上贴胸毛的男人,其实是最蠢的。”
白璧听着她的话,渐渐地嚼出了些什么,她微微点了点头说:“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别提这些了。”
“好的,你很快就会忘了这一切的。”萧瑟搂着白璧的肩膀,她觉得这就够了,白璧的肩膀柔软,整个身体似乎越陷越深,有些微微的颤抖。
白璧好不容易才抬起头来,笑了笑问:“说些别的吧,上次你说加入了一个剧团,准备排一部新戏?”
“是的,听说过一个叫罗周的青年作家吗?”萧瑟说。
白璧摇了摇头。
“哦,他现在还不太有名,也许是因为他写的东西人家看不懂,而人家看得懂的又说他写得太俗了。现在他就担任我们那个剧团的编剧兼导演。我们在排一部新戏,叫《魂断楼兰》。”
“魂断楼兰?”白璧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敏感。
“怎么了?”
“没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几个字就有些不舒服。”
萧瑟安慰着说:“你大概有些神经质了吧。从小你就神经兮兮的,说实话,有时候你还挺让人担心的,我真怕你一不小心就被送到神经病院里去了,那我就真的见不到你了。”还没说完,萧瑟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白璧也想对自己笑笑,可是,她终究还是笑不出,只是嘴角尽量往上翘一翘,她真的很羡慕萧瑟随时随地都能快乐地笑起来,尽管有的时候不合时宜。忽然,她想到了母亲,于是淡淡地问:“萧瑟,你说我会和我妈妈一样吗?”
“白璧,你这个人,怎么又乱想了。好了,对不起,刚才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别放在心上了,你不会有事的,你妈妈很快也就会回来的。”萧瑟伸出手,摸着白璧的头发,让她的发丝在自己的手指间慢慢地滑落。
“没关系,我知道我是一个永远都没有好运的人。”
“别这么说嘛。”
“我10岁那年,爸爸在他40岁生日那天出了车祸,他是为了给我看病,连生日蜡烛都没吹灭就走了,如果不是我,他绝对不会出事的。接着,妈妈精神就不正常了,总是说些非常可怕的话,最后进了精神病院,已经许多年了。而我,在结婚的1个月前,永远失去了我的未婚夫,而且还是死因不明。简单地说,我活到现在短短的20多年里,或许除了你之外,我生命中最亲的人差不多都离开了我,也许我被染上了什么厄运吧。还有……”说着说着,她的鼻孔有些堵塞,于是只能停了下来。
萧瑟叹了一口气说:“这些我都明白,但你不要害怕,至少还有我在。”
白璧忽然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说:“答应我,好好活下去,我要你好好地活下去,活100岁。”
萧瑟看着白璧那红红的眼圈和大大的眼睛有些不自在,她笑了笑回答说:“没问题,就算你不让我活下去,我还是会好好活着的。100岁太少了,101岁还差不多。”
白璧终于笑了笑。
萧瑟站了起来,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说:“白璧,给你提个建议,晚上要把百叶窗放下来,不然别人会偷看的。”
“偷看什么?我没什么好看的。我只是喜欢看这夜色,一片黑暗的远方有着一些几点星星般的灯光,就像是在和另一个世界对话。”白璧也把目光对准了外面。
“又来了,真受不了你。好了,我走了,快把花放在花瓶里吧。过几天来小剧场看我们排练吧。”然后她抄了一个排练的剧场地址给白璧,离开了这里。
萧瑟是白璧最要好的女友。她们从小就是同学,似乎天生就有某种缘分,尽管两个人的性格几乎完全不同。白璧小时候虽然很漂亮,但是一直面色苍白,看别人的时候总是盯着别人的眼睛看,那种眼神让别人感到浑身不自在。她的话不多,要么就是整天一个字都不说,要么就说些非常吓人的话,反正总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由于她幼年丧父的特殊经历,许多人都认为她身上很晦气,是扫帚星,很多孩子都不敢靠近她。只有萧瑟对这一切都不在乎,她想办法接近孤独的白璧,白璧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愿意耐心地倾听,而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害怕地跑开,于是,她成为白璧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也是唯一值得信赖的同龄人。后来白璧学了美术,萧瑟则上了戏剧学院学习表演。萧瑟一直想成为一个演员,但她没有门路,又不愿意做那种出卖自己的事情,只在几部三流的电视剧里跑过龙套。现在,萧瑟只能回到本行演话剧,现在排的,就是她的第一部戏。但是,一直到现在,她和白璧的关系还是和过去一样好,在白璧和江河准备结婚的时候,萧瑟也常跟在旁边为她出谋划策,当这套房子装修的时候白璧甚至还住在她那里。
萧瑟走了以后,房间里立刻冷清了下来,只有萧瑟的到来才能给这房子带来一些生气,现在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白璧又有了一种失落感,心里潮潮的,她看着插在花瓶里的白花,那种样式的白花很适合于用在葬礼上,她很后悔为什么不在昨天的追悼会上也捧上这样一束白花呢。她一直都很喜欢白色,特别是白色的花,也许这也是她的名字的象征。
她又把目光对准了窗外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