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门内

睁开眼睛，她看到了伦敦的夜空。

大本钟就在高高的头顶，指针依旧停留在十点零七分。

此刻，她又回到了2005年5月27日，晚上10点30分，伦敦大本钟下的国会广场。

周围是一群土耳其游客，他们正仰望着大本钟停摆的奇观，只有个十几岁的女孩注意到了春雨。这个女孩有着漂亮的眼睛，但现在已经目瞪口呆了，因为她看到春雨如幽灵般从空中浮现出来。

春雨的表情异常尴尬，她向美丽的土耳其女孩笑了笑，然后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便跑向泰晤士河的方向。

这是她第三次走进旋转门，还能再见到高玄吗？

但她先见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就站在泰晤士河边，穿着黑色的衣裙，撑着一把雨伞，目光焦急地注视着前方。

这是春雨一生中见到的最特殊的一个人。

——她自己。

是的，她见到了她自己！

不仅仅是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她肯定那个人就是自己——5月27日晚上刚到伦敦的春雨，她刚刚目睹了大本钟停摆，随后又将见到高玄。

没有什么能比看到自己更恐怖的了：现在这里有两个春雨，出现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一个是6月3日子夜的春雨，一个是5月27日晚上的春雨。

而前一个春雨穿越了旋转门，来到5月27日晚上的大本钟下，见到了七天前的自己。

她想到了一种极其危险的可能性：如果让“5月27日的春雨”看到自己会发生什么呢？

要是她在5月27日的晚上，看到了七天以后的自己，一定会被吓得魂不附体吧，这样或许就不会再见到高玄了，更不会找到旋转门，她的生活就会完全改变——而此刻进入旋转门的她，也将成为一个不存在的悖论！

结果会发生什么？

这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可怕后果，甚至比自己的死亡更可怕！

她不敢再往前走，只能呆呆地等在原地，而且要藏在别人身后，以免被另一个自己发现。

忽然，另一个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迅速向这边走过来，这让春雨感到无比恐惧。

“5月27日的春雨”竟从她身边跑了过去——两个春雨擦肩而过。

她紧张地回头看去，却发现“5月27日的春雨”，正站在一个男人面前。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宛如看到了一部拍摄自己的纪录片。

那个男人就是高玄。

这是他们在大本钟下的第一次重逢——“5月27日的春雨”显然非常高兴，他们快速地交谈，而高玄似乎还摸不着头脑。

她悄悄地躲在后面，观察着高玄与另一个自己。

然而，高玄在说了一句话之后，便转身向后边跑去。

“5月27日的春雨”不能让他离去，紧紧追在身后不放。

她也快步跟在后面，一直赶到那个路口。

高玄已经穿过了马路，“5月27日的春雨”也奋不顾身地跑过去，正好一辆蓝色的POLO车路过。她在车灯前倒在地上，车轮差点压到腿上，这一幕惊险万分，全被她看在了眼里。

POLO车里跳下一个年轻的中国人——龙舟，他扶起倒地的“5月27日的春雨”，得到的却是她的一个耳光。

这时路口已经恢复了绿灯，春雨再也无法等待下去了。她飞快地穿过马路，只见前方的行人当中，高玄的黑色风衣还隐约可见。

忽然，身后又响起一阵急刹车声，她知道是那辆酒后驾车的奔驰车，但愿这回没有再出车祸。

“另一个自己”还在路边与龙舟纠缠，她已经失去高玄了，等待她的将是旋转门饭店。

春雨拼命向前跑去，四周人都以为见到了一个女疯子。她看到高玄走下地铁车站，她也赶紧跟了下去。

高玄在自动售票机上买了张票，然后走进验票口。春雨也买了张票，快步跑了进去。

他来到地铁站台上，已经晚上10点45分了，一辆列车呼啸着驶进了站。

春雨看着他走进列车的前段，来不及跑过去了，她赶在车门关闭前冲进了车厢。

列车随即飞速启动，她靠在门上喘着气，脸颊已经通红了。

这是列车的最后一节，而高玄进的是第一节，她必须要跑到列车的最前面。

于是，春雨在车厢里奔跑起来，深夜的地铁冷清了很多，两边空着许多座位，几个老太太吃惊地看着她。

她和地铁运行的方向一致，这样相对于地面来说，她奔跑的时速就已到达了七、八十公里。车窗外黑暗的隧道，如同旋转门的地下空间，她的身影底片般在车窗玻璃上闪过。

在列车抵达下一站之前，春雨来到了车厢的最前端，那个令她日思夜想的男子，正静静地坐在长椅上。

她如幽灵般站在了高玄面前。

“啊！怎么又是你？”

高玄显然极其意外，眼睛睁大着无法相信，刚才不是已经摆脱她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眼前。

“我不会让你从我面前逃走的！”

春雨随即坐在他身边，伸手挽住了他的臂弯，湿漉漉的头发也沾在了他身上。

在飞驰的地铁列车内，他们两人就像情侣那样，对面的玻璃映出了他们的脸庞。高玄并没有推开她，现在他已无处可逃，只能任由她靠着他的肩头：“你是谁？”

“我是你最爱的人。”

她痴痴地看着他清澈的眼睛。

“我们什么时候相爱的？”

“半年以前的秋末初冬。”

“请问今年是哪一年？”

春雨不明白他为何会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2005年。”

“今天是几月几号？”

“5月27日。”

高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我们是在2004年底认识的？”

“是的，难道你忘记我了吗？”

“我明白了！”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盯着春雨的眼睛，“你是我在三年后爱上的女子。”

这句话让她完全糊涂了：“什么？三年后？不是这样的，我们在半年前就是一对恋人了。”

“我知道你无法理解这件事——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春雨立刻捂住他的嘴巴：“不准说这样的话，不管你是幽灵还是活人，你都是我的高玄。”

“你还是没有明白，我不是现在这个时空的人，我是从2001年来到这里的！”

地铁正好在这一站停下，他们都在座位上没有动，春雨怔怔地看着他，脑子里飞快地旋转，无数碎片穿来穿去，似乎又回到了旋转门里……

瞬间，她仿佛全都明白了：“你也走进了旋转门？”

列车又一次开动了，高玄在摇晃中点点头：“天哪，你怎么会知道旋转门？”

春雨抚摸着他的额头和脸颊，仿佛触摸一件古董，“你真是2001年的高玄吗？”

“你知道旋转门的秘密吗？那是一扇能够穿越时空的门，任何人只要在子夜时分，走入飞速转动的旋转门，便会进入另一个时空。”

她继续摸着高玄的鼻子：“不，我们不应该相隔时间的距离。”

“等一下，你真是我三年后爱上的人吗？”

谁都无法预测自己未来会爱上谁，他紧盯着春雨的眼睛，发现了恋人才有的似水柔情。

列车继续在黑暗的隧道飞驰，春雨的泪水已模糊了眼眶，她告诉了高玄——半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还有两个人刻骨铭心的爱。只有那个悲惨的结局，被春雨悄悄地隐去了。

“我好像在梦里见到过。”

高玄听完后如梦初醒，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她的手：“听起来就好像前世的缘分。”

现在轮到春雨问他了：“对了，你是怎么进入旋转门的？”

“说来话长呢。”他仰头想了想说，“一切都是由《迷宫梦》引起的——”

2000年夏天，高玄从法国回到上海，在旧书市场买到一部清朝手稿《迷宫梦》，作者署名“西山崔鹏”。这是部上百万字的长篇巨著，小说描述的世界非常奇特，令人如痴如醉。《迷宫梦》使他想起了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他发现“西山崔鹏”其实就是余问天，也是《小径分岔的花园》中的云南总督Ts'ui Pen。高玄找到苏州西山的余家老宅，发现了迷宫花园的遗址，拍摄照片画出了迷宫路线图。同时，他听说2000年当地发生过一起盗墓案，余问天的坟墓遭到了盗掘——他明白《迷宫梦》手稿由来了，余问天把他的巨著带进了坟墓，却在百年之后被盗墓贼挖了出来，最后竟通过旧书市场流到了高玄手中。

2001年春天，高玄带着《迷宫梦》的复印件，来到万里之外的英国伦敦。他找到《小径分岔的花园》里的艾伯特庄园——就是今天的旋转门饭店，也发现了小径分岔的花园。因为有苏州西山的迷宫路线图，他走进迷宫发现了旋转门的秘密。饭店老板乔治·艾伯特非常惊讶，原来旋转门里也有《迷宫梦》的部分抄件，但远不及高玄拥有的手稿完整。于是，高玄和艾伯特做了个交易：高玄将《迷宫梦》译成英文交给艾伯特（手稿原本依然留在中国），艾伯特将森林中那栋白色别墅送给高玄，还有饭店319房的永久使用权。最关键的一条：他将有幸成为旋转门的第一个实验者。

艾伯特和弗格森教授设置了旋转门的时空目的地坐标——以格林威治时间2005年5月27日晚10点15分为时间坐标，误差不超过30分钟；以伦敦的大本钟作为空间坐标，误差不超过半径五百米。

于是，高玄在2001年5月27日零点走进旋转门，神奇般地穿越四年的时空，来到2005年5月27日晚上10点整的大本钟——空间坐标正中靶心，他“降落”在古老的钟楼里，然后冒充工作人员走出了大厦。

接着他就在大本钟下见到了春雨，至于大本钟突然停摆的原因，高玄自己也无法解释。

当高玄把这一切全部讲述完，已经深夜11点25分了。

“这不是天方夜谭吧？”春雨已经完全惊呆了，她“降落”的准确性差一点，三次都在大本钟底下，但仍然处于正常的半径范围内，“你已经回到我身边，我再也不能让你离开了。”

但他遗憾地摇了摇头：“不可能，旋转门里的能量有限，我们每一个穿越时空的人，最多只能停留90分钟。”

他是晚上10点整抵达大本钟的，现在只剩下最后的5分钟了。

春雨的表情一下子绝望了，似乎刚看到黎明，黑夜又已经降临；刚从海底浮出水面，又被一只大手按了下去……

“你别走。”

她紧紧挽着高玄的手，生怕有人要将他从身边夺走。

“对不起，时间来不及了！我要回到2001年的旋转门里去了。”

列车向最后一站飞驰而去，而时空旅行的终点站也要到了。

11点29分，还有最后60秒。

春雨已泪流满面，这无异于又一次生离死别，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他拭去她脸上的泪珠：“你真是我前世爱的人吗？”

“不单是前世，还有今生。”

高玄的眼神颤抖了，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嘴唇说：

“亲爱的，但愿我们还有来世。”

还有10秒钟。

他掏出一枚硬币，上面印着维多利亚女王的头像，币值仅有一便士。他将这枚古老的硬币塞到春雨手中。

“这是从哪里来的？”

“大本钟。”

当这三个字还停留在春雨耳畔，高玄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深夜11点30分。

高玄离开2005年5月27日，回到了2001年的旋转门。

而飞一般的地铁列车里，只剩下春雨还呆呆地坐着，保持着原来小鸟依人的姿势，只是身边已空无一人。

永别了，我的爱人。

时间带着她向前飞去，宛如飞速转动的旋转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春雨闭上悲伤的眼睛，唇上似乎还有高玄的温度。手里捏着他留下的硬币，后脑勺靠着冰冷的车窗。她在地底黑暗的隧道中，一粒大大的泪珠，映在对面的玻璃上……

只要你心底想着我，那你就会看见我。

格林威治时间2005年6月4日凌晨0点01分

春雨回到了旋转门里。

睁开朦胧的泪眼，眼前是昏暗的小客厅，身后仍然不断有旋风吹来。是的，她知道自己已回到了现实中，刚才穿越时空的经历，或许只是场虚幻的梦。

当她摊开手心，看到那枚一便士硬币时，才明白一切都无比真实，她确实与高玄重逢了，只不过是2001年的高玄——而与她相爱的那个高玄，已在半年前的冬夜死去，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抹去眼角的泪水，举起硬币深情地吻了吻，似乎那就是高玄的嘴唇。然后，她将这枚硬币放进最贴身的衣袋里。

头发和上衣仍然湿漉漉的，那是七、八天前的雨水。回头看旋转门依旧高速转动，反射的光线直刺眼球——这就是传说中的时空之门，任何人穿过这扇旋转门，就能抵达2005年5月27日晚10点的大本钟。

但只有90分钟，只要到点就会自动返回。她记得第一次进入旋转门，看着高玄被失控的汽车撞死，然后她就昏迷了过去，可能被抬上了救护车，到了11点多钟就自动消失了，估计会让旁边的救护人员吓呆掉。第二次进入旋转门，她在伦敦街头的枪战时中弹了，她记得自己明明被打死了，之后大概就是所谓的灵魂升天吧。但是，即便她在时空旅行中失去了生命，也无法抗拒90分钟的时限，仍然会准时回到旋转门里。

而在现实的时间里，只是过了一瞬而已，相当于走进旋转门里的那一步。忽然，她听到楼上一阵脚步声，又会是吉斯夫人吗？

一个男人冲下了楼，几乎扑到春雨的身上，她这才看清了龙舟的脸。

“你怎么会在楼上？”

春雨完全没有料到，刚才她抢先走进了旋转门，而龙舟还等在门外的啊。即便他也跟着进了旋转门，也该被送到另一个时空啊。

“拜托，那扇门旋转得那么快，我可不想被打成肉酱。”龙舟俏皮地做了个鬼脸，“我看到二楼有扇天窗，我就从旁边的落水管爬到楼顶，再打开天窗爬了进来。”

“你还挺机灵的。”

“那当然——对了，你是怎么走进旋转门的？真奇怪啊，你好像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啊。”

他还以为春雨会伤痕累累呢。

春雨不想再多解释了，现在她要搞清楚的是，旋转门的地下究竟还有什么秘密？于是她走到客厅另一端，打开了藏在镜子后的暗门。

龙舟看着下面黑洞洞的地道问：“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通往地狱的下水道。”

北京时间2005年6月4日上午8点15分

上海。

当我还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门铃声叫了起来。有没有搞错啊，早上八点多钟，哪个丧门星来讨债啦？

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却看到形容憔悴的孙子楚，他的眼圈红红的，头发乱如鸡窝，手里还捧着一大叠复印纸。

孙子楚跌跌撞撞来到我的书房：“有没有咖啡？我已经几十个钟头没合眼了。”

我只能为他伺候了一杯速溶咖啡：“你不会又失恋了吧？”

“说什么啊！”他端起咖啡就喝光了，举起手中的书稿说，“都是让这《迷宫梦》给害的，把这东西复印给我真是缺德啊，我一捧起来就再也舍不得放下了，连吃饭睡觉都给忘记了，就好像自己成了小说中的一个人物，直到今天凌晨才全部看完。”

“原来你也和我一样啊。”

看来《迷宫梦》确实是本奇书，或许他才是这个故事的真正作者，隐藏在时间的某个角落里，导演着百年后发生的这一切。

喝完咖啡的孙子楚似乎恢复了精神，拍着复印的书稿说：“余问天果然是超级天才，他既是博尔赫斯，又是爱因斯坦！”

“既是博尔赫斯，又是爱因斯坦？”

这个奇怪的论调让我糊涂了，一个是著名的阿根廷小说家，另一个更是改变了世界的大科学家，但他们两人彼此的领域，却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

“再给我倒杯咖啡吧。”

我只能乖乖地从命，又给他端来了一杯咖啡。孙子楚从我书架里拿出一本中文版《博尔赫斯小说集》，翻到《小径分岔的花园》那几页，念出了其中的一段——

“时间有无数系列，背离的、汇合的和平行的时间织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由互相靠拢、分歧、交错，或者永远互不干扰的时间织成的网络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

依稀记得这两句话，我点了点头：“没错，这是博尔赫斯在小说里的原话。”

“其实这段话表明了《小径分岔的花园》的主题——时间！”孙子楚呡了口咖啡，显得更激动了，“‘时间’是博尔赫斯思考的唯一哲学问题。他认为‘时间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颤抖的、严峻的问题，也许也是抽象论中至关重要的问题。’时间既是无限的，又是循环往复的，有时又似乎不存在。”

他又念出了《小径分岔的花园》中的一段话——

“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些时间，有你而没有我；在另一些时间，有我而没有你；再有一些时间，你我都存在。目前这个时刻，偶然的机会使您光临舍间；在另一个时刻，您穿过花园，发现我已死去；再在另一个时刻，我说着目前所说的话，不过我是个错误，是个幽灵。”

“这段话真像现在的我们啊，你不是突然光临我的寒舍吗？而且你现在这副尊容，看上去也确实像个幽灵。”

说完我偷偷笑了起来，和孙子楚自然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

“切！”

孙子楚又继续念出下一段——

“‘比如说，您来到这里，但是某一个可能的过去，您是我的敌人，在另一个过去的时期，您又是我的朋友。’；‘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将来。在将来的某个时刻，我可以成为您的敌人。’”

我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也会成为敌人吗？”

“完全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空。”孙子楚终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事实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敌人，只要能够在时空中相遇。”

“你说了半天博尔赫斯，现在该说说爱因斯坦了吧？和清朝人余问天又有什么关系？”

“好的，不过先请坐直了身体，免得被吓倒在地上。”

这故弄玄虚被我轻蔑地笑了笑：“你还真以为是新闻发布会啊？”

“听好了，我要说了——余问天是世界上第一个发现了相对论的人！”

这句话真让我摔倒在地上了，我苦笑着站起来：“你怎么不说是曹雪芹第一个发明了原子弹啊。”

“没和你开玩笑！”孙子楚的表情异常严肃，“我已经完全看懂了《迷宫梦》，余问天以天才般的预言，描述了一个奇异的世界，实际上揭示了宇宙大爆炸的秘密。全书从一枚鸡蛋说起，也是宇宙诞生之前的状态——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所有的质量和能量，都压缩在一个极其微小的点上，用鸡蛋来形容实在太贴切了！”

“一枚鸡蛋引起的血案。”

“蛋壳破裂开始了大爆炸，时间、空间和质量由此产生，宇宙不断膨胀，恒星也逐步成长，出现了蓝色的地球，各种生命由此起源，人类来到世上——书中的伏羲和女娲，象征着人类始祖的‘Y染色体亚当’和‘线粒体夏娃’。”

仔细想想也确实有些道理：“之后的故事，就是人类五千多年的文明史了吧？”

“对，《迷宫梦》多次提到了老庄学说，看来余问天深受《道德经》的影响，还几度引用了老子的原文，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等等。这些话虽然简单，却蕴涵了宇宙的真理，你知道原始计算机是怎么发明的吗？”

我做了个拨算珠的手势：“不就是中国人的算盘嘛。”

“我说的是欧洲——能做乘法的最原始的计算机，是莱布尼兹于1673年在巴黎制造的。这还要归功于中国古老的《易经》，其二进制的记数法，再加上神奇的八卦，使得莱布尼兹发明了乘法计算机。”

“那与相对论又有什么关系呢？”

孙子楚又开始卖弄他的记忆力了：“狭义相对论根据惯性参考系的相对性，和光速的不变性这两个普遍意义的概括，改造了经典物理学的时间、空间及运动等基本概念，否定绝对静止的空间，否定同时概念的绝对性，揭示了质量（m）和能量（E）的相当性。”

“E＝mc2。”

“没错！广义相对论又将狭义相对论推广到任意参考系，包括引力问题，其基础是等效原理和广义相对性原理。广义相对论建立了引力场新的结构定律，物理定律在广义的时空变换下保持形式不变。”

这令我更加迷惑了：“《迷宫梦》也写到这个了？”

“对，只是用了非常隐晦的形式，比如通过小说中人物的语言，还有诗词的平仄和押韵。一般人很难解读出来。就像现在大家都在解读《红楼梦》，伟大作品肯定包含着作者的良苦用心，又无法清楚地写出来。况且以清末的科学水平，就算写出来也没人能看懂。”

“不但清朝人看不懂，就连当时的西方人也看不懂吧。”

“余问天是1885年去世的，那一年远在德国的爱因斯坦只有六岁。在余问天离世二十年后——1905年，爱因斯坦发表了《论动体的电动力学》，这是相对论的第一篇文章。”

我沉思了片刻说：“所以，你才说余问天是世界上第一个发现了相对论的人。”

“是的，这个发现令我异常兴奋！你还记得苏州西山的迷宫遗址吗？那个中国版的小径分岔的花园，正是余问天心目中宇宙的形象。”

“啊，你是说地上刻的宇宙图？”

“不仅仅是这个，迷宫不断分岔的小径，随时都可能使人误入歧途，但总有一条道路会直通中心的圆点——不，那分明是时间与空间的起点，用现代科学的话来说就是‘奇点’，宇宙就诞生于这个‘奇点’！而《迷宫梦》开头的鸡蛋也是这个‘奇点’。全书结尾预示了宇宙的结局，膨胀到达极限，便会收缩和塌陷，最终回到起源的状态，就也是那枚鸡蛋。”

“就像博尔赫斯的小说，总在不断地循环往复，所以你才会说余问天——既是博尔赫斯，又是爱因斯坦！”

“OK！太棒了！我还以为你理解不了呢。”

现在他就像个小孩子，拍着厚厚的复印稿，简直要手舞足蹈了。

“但余问天是晚清的文人，近代科学知识为零，他又是如何发现相对论的呢？”

“这恐怕是一个永远都解不开的谜了，也许他确实窥透了天机，或由某种天外的神秘力量给他以帮助。”

“神秘力量？”

我喃喃自语地回头，看到了书架里的《时间简史》。

时间——或许时间就是这个世界最神秘的力量吧。

现在伦敦时间应该是凌晨0点40分，春雨正在哪里呢？

格林威治时间2005年6月4日凌晨0点40分

春雨正在旋转门的地下。

眼前的密道似乎直通地球中心，盘旋而下了几十分钟后，终于进入了巨大的地下空间。

龙舟战战兢兢地跟着她，刚看到隧道便发出了惊叹：“天哪，这里真是地狱吗？”

春雨没有说话，沿着昨晚走过的路线，向隧道的正前方走去，绿色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宛如来自火星的美人。

“喂，等等我。”

愣神间她已走出很远了，龙舟赶紧快跑着跟了上来。两个人走在空旷的隧道里，前头笼罩着一团绿色的烟雾，隐隐传来他们脚步的回声。

“不会是防空洞吧？”

他仰头看着高大的隧道，完全可以开大卡车了，脑中立刻闪过很多种可能性：二战时期的地下工事？某个古代文明的坟墓？甚至是外星人的秘密基地？

向前走了几十分钟，龙舟看到隧洞壁上有道亮光。走近看才发现是个仪器，亮着液晶显示屏，他缓缓念出了屏上的文字：“Avicinar Aka”。

“什么意思？”

“我也看不懂，英文里没有这个词。”接着龙舟又念出了另一段文字，“Large Hadron Collider”。

“这又叫什么？”

“大型强子对撞机！”

龙舟的目光一下子豁然开朗了，向隧道深远的两头望去，看起来是永无止境的直线，实际上是条封闭的曲线。

“什么是对撞机？”

“是一种强大的粒子加速器。教授曾带我参观过欧洲核子研究中心，那里有世界上最大的粒子加速器——欧洲正负电子对撞机。在法国和瑞士边界汝拉山下一条地下隧道中，隧道周长达27公里，能模拟宇宙大爆炸的情景。正负电子在对撞机内以光速运动并相撞，可以产生大量粒子，科学家就此探索物质的基本结构，甚至能揭开宇宙诞生的秘密。”

春雨还听得一头雾水，只能跟着他继续向前走。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绿光，竟一下子变成了明亮的白光。隧道也开阔了许多，内侧出现了一堵巨大的玻璃墙。

隔着玻璃看到许多台电脑，和各种奇形怪状的仪器，还有几十个老头子。

他们竟在这里！春雨几乎要叫出来了，玻璃墙旁边有扇小门，马上推开门冲了进去。

龙舟也紧跟在后面，立即喊出了其中一个老人的名字：“Mr.Lewis！”

原来他认识这个Lewis（刘易斯）老头，是一位著名的美国科学家，专门研究高能物理学，常与弗格森教授来往。

然而，刘易斯却似乎不认识他，继续看着眼前的电脑。周围的那些老头，也有好几个很面熟，好像都在什么学术年会上见过。龙舟大声呼唤着他们，但一个个都目光呆滞，什么反应都没有。

原来旋转门饭店里的老头们，每晚都在这里工作——但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龙舟坐到一台电脑面前，仔细看了其中一些内容，又看看旁边的控制台，突然大声说：“我明白了，他们的能源来自地下热能，有一根管道直入地底上万米，利用地底的熔岩发电。”

“有这么厉害吗？”

熔岩发电现在仅仅只是理论，还没有哪个国家能真正搞出来。

“要运行这样的大型粒子加速器，必须消耗非常可观的电能，相当于一座大型发电站。这个地下工程至少进行了十几年，否则不可能有如此规模——旋转门究竟是什么地方？”

龙舟发现后面还有个房间，挂着总控制室的牌子。他飞快地闯进这间屋子，墙上挂着巨大的控制屏幕，有一个人正坐在椅子上。

居然是乔治·艾伯特，他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嘴角流着血丝，胸口已被鲜血染红了。

春雨也跑进了控制室，看到艾伯特的样子惊呆了。龙舟捂着心口，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走到艾伯特身边摸了摸他的脖子。

“他还活着！看来是胸口中弹受了重伤，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

乔治·艾伯特已经气息奄奄了，春雨在他耳边叫了几声，只看到眼皮下动了动，就没有其他反应了，估计是失血过多休克了过去。

“是谁要杀死他？子弹打在前胸，不太可能是自杀。”

桌子上有台IBM笔记本电脑，这是弗格森教授的电脑，也是龙舟宿舍里失踪的那台——它怎么会在旋转门里？

龙舟已无暇多想了，笔记本电脑还开着，而且是其中的文档页面，看来艾伯特已经破解了密码。

他仔细看了看文档，这是教授的程序运算记录，有一些令人惊讶的奇怪公式。在这些文档里多次出现一组词——Avicinar Aka，也是隧道里那组奇怪的词，但龙舟从来都没听说过。

“上帝啊，教授究竟在干些什么？”

他的手指颤抖了起来，春雨也随之而紧张万分：“喂，你怎么了？”

“事件视界，也就是空间——时间不可逃逸区域的边界，我们可以通过事件视界落到黑洞里去，但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出来！一旦进入就会到达时间的终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龙舟自顾自地说下去：“从这儿进去的人必须抛弃一切希望——这是但丁的名言，他如此形容地狱的入口，弗格森教授生前也常引用这句话。”

“地狱的入口？你是在说旋转门吗？”

“是的，他们在研制‘人造黑洞’！”

“黑洞？”

春雨被他的口气吓了一跳，虽然过去听说过这个词，但还不明白什么意思。

“根据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引力场可造成空间弯曲。据此推导，引力场的极致会使时空扭曲，就连光都无法逃逸，这就是宇宙中的‘黑洞’。现代科学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吞噬一切的黑洞并非传说。”

“既然是宇宙中的黑洞，怎么又来‘人造黑洞’了呢？”

“‘人造黑洞’一般取两个或几个粒子，通过粒子加速器对撞，形成具有强大吸引力的类似黑洞的物质。有的科学家甚至要研制‘黑洞炸弹’，但要做到这点非常困难，目前仅仅是一种科学设想。看来旋转门就是一个黑洞试验场，通过制造这样的‘人造黑洞’，达到穿越时空的目的。”

“穿越时空？”

春雨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当她走进旋转门的瞬间，就会抵达2005年5月27日晚十点的大本钟，这不就是穿越时空了吗？旋转门就是一道时间之门。

“旋转门是一个‘奇点’——它是小径分岔的花园的中心，如果以迷宫花园比作宇宙，那么旋转门就是宇宙的中心。当然宇宙不存在什么中心，但会存在一个起点，也是所有时间和空间的起点，这就是‘奇点’理论。”

“可艾伯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啊！”龙舟突然惨叫一声，本来细长的眼睛睁大得吓人，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说，“教授最后的计算结果出来了！”

“什么结果？”

春雨想起在上海到伦敦的飞机上，教授目不转睛地盯着笔记本电脑，好像发现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使他的额头上全是汗珠，或许那时他就计算出了什么结果。

“教授设置的对撞机参数有了变化，原本认为‘人造黑洞’只是局部范围内的时空扭转——只有在那扇古老的旋转门内，子夜零点启动旋转时，才会把人送到另一个时空。”

“是的，我已经去过三次了！”

“不！”龙舟说的每一个字都令人不寒而栗：“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对撞机的能量在逐渐递增，‘人造黑洞’会以旋转门为中心无限扩大。一旦对撞机全力启动以后，旋转门就会彻底打开，这就是地狱天堂旋转门，整个伦敦乃至欧洲大陆，都会被卷入这一黑洞中。”

“结果又将如何？”

他的面孔都已经有些变形了：“没有人能够逃脱黑洞！它就像一个硕大无比的吸尘器，任何时间空间和物质都会被吸进去，当然也包括我们人类。我们都会在时间的迷宫中走失，就像小径分岔的花园，就连唯一正确的那条路都不存在了，全人类都会迷失在时空之中！”

春雨被他的描述完全惊呆了，停顿几秒后吐出四个字——

“世界末日？”

“没错！宇宙有诞生就有毁灭，世界末日本来是必然的，只不过将在亿万年之后。而现在这扇地狱天堂旋转门，会使人类的世界末日提前来到，我们都将遭到末日审判。”

“我们必须要阻止这扇门打开，否则人类就会万劫不复对吗？”

她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此刻对自己的恐惧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全人类的恐惧。

“对，让我再看一下他们的程序。”龙舟仔细看了看控制台上的显示屏，忽然听到了秒表的“嘀嗒”声，“什么声音？”

这时屏幕上跳出一条指令——

大型强子对撞机已经启动，30分钟后将正式开始对撞。

倒计时

剩余时间：29分59秒

30分钟！

他们还剩下30分钟，同样人类也还剩下30分钟。

“老天！”

龙舟的面色要比艾伯特还要白了，究竟哪个魔鬼按下了启动按钮？

根据弗格森教授的计算，这次高速对撞一旦完成，地狱天堂旋转门就会完全打开，出现一个巨大的“人造黑洞”，世界末日将降临地球。

春雨使劲摇了摇他：“能不能阻止对撞机启动？”

“不知道。”他胡乱按了几下控制板，但都没什么反应，“不行，无法停止启动！”

他们绝望地看着彼此，耳边不停地响着电子秒表声。

嘀嗒……嘀嗒……

地狱的钟声。

还剩下29分钟，地狱天堂旋转门就会打开，人类将被卷入黑洞。

春雨和龙舟在旋转门地下数十米深处，大型强子对撞机的总控制室里，胸口中弹的艾伯特倒在椅子上。他们仿佛又来到了迷宫里，在不断分岔的小径中，生与死都在一念之间。

“也许可以切断对撞器的电源系统！”

龙舟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跳了起来，立刻冲出了总控制室。墙上有对撞机的内部结构图，动力系统就在前面不远处。

春雨忽然叫住了他：“这些老人怎么办？”

“哎呀，我差点忘了，快点把他们劝走啊。”

可这些老头依旧忘我地坐在电脑前工作，春雨情急之下大声地说：“各位，今天的工作已结束了，我代表艾伯特先生命令你们，现在赶快回到饭店，回到你们自己的房间去！”

她的话立马起到了作用，似乎这些老人都很听艾伯特的话，他们全都离开了各自岗位，依次向隧道左侧走去。春雨想起了昨晚的电梯，老人们会乘坐那部电梯，直通旋转门饭店的二楼房间。

然后，他们飞快地冲出大房间，向动力系统控制房跑去。

剩余时间：27分50秒

龙舟和春雨跑出去几十米，刚看到动力控制房的牌子，耳边就响起了一记枪声。

沉闷的枪声回荡在悠长的隧道中，宛如撞击耳膜的大钟。

只见前方的绿光中，出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英国男人。

“Jack！”

春雨惊讶地叫出了这个名字——竟然是旋转门饭店的服务生杰克。

这个三十多岁的英国人，穿着件大红色的服务生制服，手中端着一支黑洞洞的手枪，宛如1888年的开膛手杰克重生。

“Hi～～～”

龙舟声音变形地打了声招呼，因为那支枪口正对着他的胸膛。

“My god！ghost？”杰克睁大着眼睛看着龙舟，还以为见到了幽灵，“你不是已经掉下悬崖摔死了吗？”

“你怎么会知道？”瞬间，龙舟脑海里掠过在悬崖上的惊险一幕，从背后推下他的那只大手，“居然是——你干的吗？”

是的，那只手正举枪对准着他。

杰克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想到你运气真好，掉下了那个悬崖还活着！看来我还要再扣动一次扳机。”

“不！等一等。”

春雨大叫一声，勇敢地走到龙舟面前，正好挡住了杰克的枪口。

杰克摇摇头说：“对不起，我可不想伤害你。”

“你伤害他就是伤害我。”

这句话令龙舟身体晃了一下，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他立即把春雨拉到一边，继续面对着杰克的枪口说：“我不能让女人为我挡子弹。”

“你还很勇敢啊，怪不得一定要让我干掉你——哼，其实这件事本和你没有关系的，你却偏偏要搅和在里面。弗格森教授的死我们都很难过，但艾伯特先生必须得到教授的笔记本电脑，因为那里面有非常重要的内容。”

到现在龙舟才明白：“原来就是你从我的宿舍里偷走了笔记本电脑。”

“没错，谁都不知道你是否看过电脑里的内容，但不管你有没有看过，只要笔记本电脑在你手上，你就必须要死！因为谁都不能知道教授的秘密。”

“老天啊，教授的电脑有密码打不开，我是在几分钟前才看到的。”

龙舟心想自己要是真的摔死在悬崖下，那岂不是比窦娥还冤了吗！

“呵呵，那就算你倒霉喽。你是教授唯一的学生，谁知道你掌握了多少教授的秘密啊。还有你和春雨来往很密切，这也会影响到我们的‘A计划’。”

“所以你们一定要除掉我？”

杰克冷笑着说：“是的，我想了一个巧妙的办法，我知道你一定会去参加教授的葬礼，那天早上发现春雨也过去了。于是我和艾伯特先生来到葬礼现场，我先赶往海边的乱石堆，然后由艾伯特先生现身，引诱你们去跟踪他。艾伯特先生来到乱石堆后，先去左边的那条岔路，而我就躲在附近的石头后面。当时无论你走哪条路，我都会跟在你后面将你除掉。”

“好阴险！我走了右边那条悬崖路。你跟在后面打我手机，趁我不备将我推下了悬崖，制造出意外事故的假象？”

“完全正确。”

这时春雨突然说话了：“当时如果我和龙舟一起走呢？”

“那就等到你们分开以后再下手。我在悬崖得手后，马上离开了海岸，自行赶往詹姆士大学，潜入宿舍偷出了教授的笔记本电脑。”

果然是精心策划的阴谋，春雨冷冷地说：“你好像对艾伯特很忠诚啊，不过他现在快要死了。”

“我知道。”

杰克异常冷静地回答，完全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这让春雨和龙舟都很吃惊，难道就是杰克开枪打中了艾伯特？这个不起眼的服务生，才是幕后真正的主谋？

最后的时刻到来了，杰克把枪对准了龙舟的眼睛，枪口距离他的鼻子不到半米。

“到天堂去找弗格森教授吧，他会告诉你所有的秘密。”

说罢，杰克的手指缓缓按下扳机。

剩余时间：24分50秒

看着黑洞洞的枪口，龙舟的每一根毛孔都在发抖，他能听到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紧接着眼睫毛都开始发抖了，二十五年的生命要在此刻终结吗？

“啊，艾伯特先生！”

春雨突然大叫了一声，目光投向杰克的身后。

这句话让杰克的眼球微微一动——刹那间龙舟抬手打向枪口，几乎同时枪声响了起来，子弹的火光射出手枪，子弹击中了隧道的顶上。

一眨眼两人已扑倒在了地上，龙舟死死抓着杰克的手，而手枪始终都在杰克手里。他们用尽全力扭打着，不亚于战场上的绝死肉搏，而这短短的几秒钟，便是他们生与死的旋转门。

春雨在旁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帮助龙舟，但刚才她机智地喊了一声，果然使杰克在刹那间分神，从而救了龙舟一命。

她看到杰克的手腕在动，枪口又缓缓指向龙舟的脑袋了。而龙舟一只手掐着杰克的手，另一只手则被杰克反制着。

于是，春雨对准杰克握枪的手，重重地踩了一脚！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又一次响起，回荡在地下的深处。

春雨闭上了眼睛，不敢想象龙舟血肉模糊的脑袋。

十几秒后，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腿，她睁开眼睛看到了龙舟的脸。

这是张完好无损的脸，龙舟露出了顽皮的笑容。

她终于也笑了出来，只不过同时掉下了眼泪：“哎呀，你这个命大的家伙，吓死我了。”

杰克的脑袋已经开花了，脑浆和鲜血洒满了一地，弄得龙舟的身上也都是了。

龙舟气喘吁吁地爬起来，激动地抱住了春雨，嘴唇嚅动着却说不出话。

这一回春雨并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忌讳他衣服上的鲜血，一样紧紧搂住他的肩膀，任由泪水尽情奔流。

幸好刚才春雨踩了一脚，重重地跺在杰克手腕上，使那一枪偏离了方向，正好打在他自己头上——否则脑袋开花的应该是龙舟。

忽然，脑中闪过秒表的“嘀嗒”声，春雨立刻大叫一声：“不，时间来不及了！”

剩余时间：23分40秒

这时龙舟也如梦初醒——大型强子对撞机即将启动，他们必须切断对撞机的动力系统。

当龙舟跑到动力系统房前，却突然停了下来说：“等一等，你快点上去吧，对撞机的动力系统不能随便破坏，很可能会引起爆炸！”

“那你呢？”

“只要你没事就行，我是死过一次的人，这条命是被你救回来的，就算扔在这里也不可惜！”

春雨心底深深的感动了，她温柔地摸着龙舟的脸颊说：“傻小子，你真是个傻小子啊！地狱天堂旋转门一旦打开，谁都没办法逃掉，我们必须要完成任务。”

说着她第一个冲进了动力系统房，龙舟只能跟在后面。这是个充满了各种仪器的房间，他仔细查看了一下说：“还有一个小控制室。”

“是不是这里？”

春雨指了指旁边一扇类似于船舱的门说。龙舟赶紧转开上面的阀门，走进“船舱”看到了动力控制台，前边还站着一个丑陋的老妇人。

“吉斯夫人！”

春雨惊叫了一声。没错，吉斯夫人站在动力控制台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们。

没时间了！龙舟可不管这老妇人是谁，径直向前冲去。

就在距离控制台三米远的地方，突然从头顶落下一道铁栏杆，瞬间挡在了龙舟面前。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大惊失色，用力摇着冰凉的铁栏杆，却如监狱的铁窗般纹丝不动。

“你们终于找到这里了，确实非常了不起！”

吉斯夫人边说边鼓着掌，随即发出了可怕的笑声。

“原来……原来就是你！”春雨摇着头，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是你？”

老妇人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可怜的孩子，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只有当你经历过爱以后才会明白。”

“经历过爱？”春雨自言自语地说，“是的，我想我经历过。”

龙舟忽然想了起来：“等一等，你刚才叫她吉斯夫人？”

“是啊，怎么了？”

他隔着牢固的铁栏杆，紧紧盯着老妇人问：“Gina Jess？”

老妇人皱了皱眉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天哪，和照片上完全不一样！”

春雨不解地拉着他：“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Gina Jess，中文可以译成吉娜·吉斯，是八十年代全球著名的高能物理学家，她的丈夫Italo Jess教授同样是著名的意大利科学家。1990年，Italo Jess在罗马卧轨自杀身亡，随后他的遗孀就带着女儿失踪了，十多年来从未露过面。”

“你说的没错，看来你就是马克的学生吧。”

吉斯夫人口中的“马克”就是弗格森教授，龙舟点点头：“我看过当年你和吉斯教授的合影，那张照片上的女子非常美丽。没错，当时你被全球媒体称为‘美女科学家’，和现在的你简直——”

“简直是两个人吧？”老妇人打断了他的话，苦笑道，“其实，现在我已经不是人了，我是旋转门里的女巫。”

这样的变化让春雨惊呆了，眼前这丑陋的老太婆，实在无法与龙舟所说的美女联系起来——不过时间是最无情的，可以使美变成丑，生变成死，白变成黑。她记得艾伯特曾说过，吉斯夫人只有58岁，也许全是因为卡特琳娜，失去女儿的悲痛可以使人精神失常，也可以使人的外貌完全改变。

龙舟低头想了想说：“吉斯夫人，请问你结婚前姓什么？”

“Adams。”

老妇人此刻也不用隐藏了，说出了娘家的姓氏Adams，通常译成“亚当斯”。

“Gina Adams！”

吉娜·亚当斯——龙舟说出了这个姓名，这是吉斯夫人结婚之前的全名，也是一个美艳动人的少女的名字。

然后，龙舟又说出了一个重要名字：

“G·A！”

听到这两个字母，吉斯夫人的脸色就变了：“你怎么知道……”

“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你就是G·A！”

春雨也仔细想了想：“对，G·A就是Gina Adams的缩写。”

“一开始我还以为，G·A指的是乔治·艾伯特，这让我感到非常地困惑，难道艾伯特与弗格森教授有同性之爱？”龙舟摇摇头，盯着老妇人的眼睛，“但如果G·A是你的话，那么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别说了！”

但龙舟还是穷追不舍：“教授二十多年前就爱上了你，你们都是科学家，自然有密切的往来。那时你还非常漂亮，是个风情万种的迷人少妇，当然也是个有夫之妇。教授是一个传统而保守的人，他只能把这份爱深藏在心底，不敢与你有什么实质的关系。直到十五年前，你的丈夫在罗马自杀身亡——可怜的吉斯，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不！我没有害死我的丈夫，Italo是为了研究Avicinar Aka导致精神失常而自杀的。”

Italo就是吉斯教授的名字，龙舟继续问：“Avicinar Aka？控制室里也有这组词，是什么意思？”

“这是古印度梵文的发音，意思是——”老妇人用类似中文语法的词汇说，“阿鼻地狱。”

“阿鼻地狱？”

春雨也喊了出来，这让她想到了另一个故事。

老妇人向前走几步，隔着铁栏对龙舟说：“你看过我和教授之间的电子邮件吧，一定很好奇什么是‘A计划’？现在我告诉你，‘A计划’就是‘Avicinar Aka计划’的简称。”

“阿鼻地狱计划？”

“没错，既然你是弗格森教授的学生，就该知道什么是‘人造黑洞’吧？”

“明白了！Avicinar Aka就是‘地狱天堂旋转门’，你们利用大型强子对撞机，撞击出极其强大的能量，使旋转门成为人造黑洞——地狱天堂旋转门！”

吉斯夫人微微颔首：“Avicinar Aka很快就要打开，你们已没有时间了。”

剩余时间：15分10秒

秒针一格格转去，春雨已心急如焚，她真想让时间凝固下来，如同停摆的大本钟。

可是，眼前唯一的希望，却被这道铁栏杆阻挡住了，除非有大猩猩金刚般的力量，否则谁都无法闯进去。

春雨不停地摇着头：“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最早进行‘A计划’的人不是我，而是乔治·艾伯特的父亲托马斯·艾伯特，据说是受到一本叫《迷宫梦》的中国清朝小说的影响，他相信时空旅行是可行的，人们可以通过地狱天堂旋转门，抵达过去与未来的任何时空。早在七十年代，他就开始在旋转门饭店的地下，修建巨大的粒子加速器隧道。”

“等一等。”龙舟提出了他的疑问，“修建如此巨大的隧道，还有大型强子对撞机，需要极其可观的资金，你知道欧核中心总共投资了多少钱吗？”

“艾伯特家族有万贯家财，其拥有的股票市值完全可以进入全球前一百位，只是他们历来非常低调，所有的财富都投进了‘A计划’，在外人眼里不过是经营饭店的小业主。”

春雨说话了：“这一切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十五年前，在我丈夫自杀后，我带着女儿卡特琳娜来到了旋转门——其实是弗格森请我来的，他是乔治·艾伯特的大学老师，也是‘A计划’最重要的主导人物。弗格森年轻时是个穷学生，得到老艾伯特资助才完成了学业，他早就在旋转门地下搞秘密实验了，也可以看作是一种报恩。”

“艾伯特也利用了你是吗？”

“也许是相互利用吧，我和我丈夫都研究粒子加速器，他们正需要我的研究结果，从此我也参与了‘A计划’。但没想到艾伯特爱上了我的女儿，几年后他们居然要结婚了。我们一直瞒着她旋转门的秘密，直到十年前的一天晚上，地下对撞机开始启动。那晚卡特琳娜阴差阳错地依靠地图独自走进迷宫，闯入了飞速转动的旋转门——”

吉斯夫人突然哽咽了，这是一个母亲失去女儿的刻骨悲伤。

“卡特琳娜穿越了时空？”

“对，十年前的研究还是初创阶段，我们并没有设置具体的时空坐标，也没有自动返回的功能。所以卡特琳娜进入旋转门后，可能被送到任何一个时空，而且再也不能回来了！”

“既然已经酿成了悲剧，为何还要继续你们的‘A计划’呢？”

老妇人抹去脸上的眼泪：“因为我爱我的女儿，艾伯特也爱他的未婚妻，我们都不愿失去卡特琳娜，必须想办法把她救回来。”

“怎么救呢？”

“卡特琳娜已进入一个混乱的时空，我们不知道她在哪里——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时光倒流，回到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将她阻拦在旋转门外。”

“听起来就像未来战士！”

“理论上一样，其实人人都有过这样的想法，对某件往事追悔莫及，恨不得立即回到那个时刻，就可以不犯那件错误，尤其是想挽回你最爱的那个人的生命。”

春雨觉得吉斯夫人说的确有道理，小时候爸爸出车祸死的时候，她就幻想自己能回到事发前，拼命地抱着爸爸不让过马路，这样就不会让悲剧发生了。还有很多很多事……我们每个人不都是如此吗？一切都是因为最深最深的爱，为了爱。

“为了爱！”老妇人似乎听到了春雨心里的话，大声地说了出来，“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全部是为了卡特琳娜，而艾伯特同样也是如此，我们都是为了爱！”

“弗格森教授也是因为爱吧？”龙舟隔着铁栏杆说话了，“因为教授一直深爱着你，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同时也为了报答艾伯特家族。正因为那么多年来，教授全力以赴地帮助你们，否则也不会有‘A计划’的今天。”

“不错，教授早就爱上了我，我也知道他是很好的人。但在挽救回卡特琳娜之前，我和他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

“但他仍然深爱着你，不管你是否变成了一个丑八怪！”

时光一秒一秒流逝，离那最后的时刻还不到十分钟了。

世上的男子大多只爱女子的美貌，当女子失去了迷人的容颜，男人也往往会移情别恋。而弗格森教授这个痴情男子，永远地爱着一个女人，无论能否得到她，也无论她美丽或丑陋。

吉斯夫人接着说：“2001年，我们终于成功设定了时空旅行的坐标。但因为对撞机的能量不够，暂时还不能回到1995年。于是，我们将时空坐标设置为2005年5月27日晚十点的大本钟。”

“每天子夜零点，旋转门会自动旋转，任何人进入其中，就会被送到固定的时空坐标？”

“是，我们还开发了自动返回功能，就像宇宙飞船返回舱，每次穿越时空只能维持90分钟，当然也是由于对撞机总能量还不够。2001年，有个年轻的中国人来到了旋转门，他居然能自己穿过迷宫，而且还带来了一本叫《迷宫梦》的书。艾伯特为了得到这部书稿，许诺让这个中国人进入旋转门，成为我们第一个实验者。”

现在春雨几乎全都明白了：“那个中国人的名字叫高玄。”

“是的，高玄走进了旋转门，在四年后的时空旅行了90分钟，平安返回实验成功。不过奇怪的是，他说2005年将会有个美丽的中国女孩——她的名字叫春雨，来到旋转门饭店。他甚至还在艾伯特赠送给他的别墅里，画下了那女孩的画像。没错，就是你！”

原来春雨今天的命运，早在四年前就注定了——她眼眶湿润着说：“从我来到旋转门饭店起，你们就知道我是谁了？”

“所以才给你安排了319房间，那是艾伯特赠送给高玄的房间，这几年来没有其他人住过。”吉斯夫人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好像在看着自己的女儿，“亲爱的孩子，从一开始我就很喜欢你，聪明美丽又无比坚强，为了爱可以付出一切，在你身上有很多我的影子。我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更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与爱。”

春雨低下头不想再听下去了：“够了，你别说了。”

“一年前，‘A计划’有了突破性进展，我们能够自由控制时间了，只要彻底打开Avicinar Aka，就可以回到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我说的不是时空穿梭，让某个人回到过去或未来，那种模式实在太陈旧了。我的意思是创造‘人造黑洞’，吸收地球上所有的时间、空间和物质，就像宇宙中的黑洞扭曲时间一样，我们也可以实现时光倒流，全人类一起回到1995年。”

“不可思议，你想自己做上帝吗？”

“我们可没这样的野心，我说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为了拯救我的女儿卡特琳娜。一旦地狱天堂旋转门全部打开，我和艾伯特都将回到十年前，不但阻止卡特琳娜进入旋转门，还将恢复为当时的我们自己——你能理解吗？一切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我还是十年前美貌如花的女人，艾伯特也将回到35岁的年龄。”

龙舟突然大声喝道：“那就是世界末日！意味着1995年以后出生的人们，全都不复存在了。而人类历史也将抹去十年，我也会回到中学生的时代，十年的光阴就白白过去了。”

“哈哈！”老妇人仰天狂笑起来，“这不是件很好的事吗？老人们可以再多活十年，女人们可以再年轻十岁！这十年中许多战争和悲剧也不会发生，说不定世界还可以变得更美好。”

“时光倒流……时光倒流……”

春雨低着头喃喃自语，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当然，要完成这一计划还很艰巨，单靠我和弗格森教授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这牵涉到各种学科，就像美国的登月工程，需要全世界各领域的顶尖科学家。我们利用弗格森教授的号召力，将这些科学家秘密地请到旋转门，然后给他们注射精神控制的药品，使他们完全听命于艾伯特。而外界会看到他们的遗书，以为他们自杀或发生了意外。”

“冯·曼教授也是被你们害死的吧！”

“很抱歉，这不是我的本意。冯·曼的个性和意志力都很强，最近他有些不听话了，也可能是药力不够。他对艾伯特产生了怀疑，还煽动其他人逃出去，我们被迫对他采取了措施。”

龙舟再也无法遏制自己了：“你们都走火入魔了，冯·曼是弗格森教授的朋友，教授在九泉之下绝不容许这么做！一个月前弗格森教授的中国之行，使他对整个‘A计划’有了新看法，他对人造黑洞的计算公式做了调整，最后的计算结果令他完全没有料到——”

“不，弗格森的计算有错误，不该调整那些参数。”

“错误的是你！教授笔记本电脑里的计算结果很清楚，一旦打开地狱天堂旋转门，地球的时间和空间就会被吸入黑洞，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扭曲——时光不可能有序地倒流，我们也不可能回到十年以前。”

吉斯夫人摇摇头说：“《迷宫梦》告诉我们，宇宙时间和空间的运行方向，就像你们中国太极图中的阴阳两极，是可以相互转化循环往复的。而且根据我以往的计算，时空的膨胀相和收缩相间存在完美的对称，这个模式就和太极图一样，我们可以自由地向前走，也可以掉转方向往后走！”

“不能这么理解太极！教授最后的计算已经表明：宇宙的无边界条件，没有要求收缩相必须是膨胀相的反演，宇宙的塌陷和膨胀是不同的。一旦时空进入黑洞，就将处于完全无序中，也不会有强的热力学时间箭头。”龙舟深呼吸了几下，大声说下去：“第一是热力学箭头：无序度增加的时间方向；第二是心理学箭头：我们只能记住过去而非将来；第三是宇宙学箭头：宇宙是膨胀而不是收缩的方向。心理学箭头和热力学箭头本质相同，对于智慧生命而言，强的热力学箭头是必需的。宇宙一定要从有序状态开始，智慧生命也只能在膨胀相中存在，如果没有强的热力学时间箭头，收缩相中的人类就无法存在！”

“闭嘴！”

老妇人后退几步，抓住自己的头发，就像发作了癫痫——实际上她确实患有间歇性癫痫症，一旦发作起来谁都不认。但她不发病的时候，却是精于计算的科学家，深藏不露的阴谋家。或许从十年前，卡特琳娜消失于旋转门里那一刻起，她就陷入了科学妄想与疯狂之中。

“我相信你也明白这个结局，但你仍然一意孤行，不断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你宁愿相信全人类都可以回到过去——即便这只是你自己的幻想，因为你被爱迷惑了双眼，完全失去了理智，为了找回你的女儿卡特琳娜，你已经把整个世界置之度外，这样的爱太自私了！”

“你和艾伯特一样，被弗格森教授的计算欺骗了。”吉斯夫人露出了阴冷骇人的目光，“任何人胆敢阻拦‘A计划’，就会被立即消灭掉，就连艾伯特也不例外。”

春雨倒吸一口冷气：“是你开枪打死了艾伯特？”

“呵呵，是我命令杰克开枪的，其实杰克一直听命于我。五年前他因杀人而被通缉，隐姓埋名来到旋转门饭店，是我收留了他那么多年。杰克对我非常感激，他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艾伯特和弗格森教授都还是理智的。当教授计算出最后结果时，他对‘A计划’彻底绝望了。尽管他一直深爱着你，但他不能因为个人的爱情，而帮助一个疯子毁灭世界，可惜脑瘤夺去了他的生命。当艾伯特得到教授的笔记本，并发现了最后的计算结果时，他也感到了‘A计划’的荒谬性和危险性。”

“是的，艾伯特也发疯了，他居然想在最后时刻放弃‘A计划’——我们十年来的努力，不能因为他的疯狂而付诸东流，所以他必须要被消灭掉！”

龙舟猛烈地敲着铁栏杆：“你才是疯子！赶快把铁栏杆打开，切断对撞机的动力系统，或许还可以避免世界末日。”

“不，地狱天堂旋转门一定会打开，时间会倒流到十年以前，我会与我的女儿卡特琳娜重逢，世界将会变得更加美好。”

忽然，春雨哭着喊道：“时间来不及了！”

剩余时间：3分55秒

隔着冰凉的铁栏杆，龙舟与春雨绝望地看着动力控制台，而吉斯夫人则露出了母亲般的微笑——她想她即将要见到女儿了。

这时谁都想不到，铁栏杆竟自动打开了，吉斯夫人的脸色立即变了，目光投向春雨身后。

春雨也惊讶地回过头来，只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留着盖博式的小胡子，胸前的西装浸满了鲜血，脸色白得如同死人——乔治·艾伯特，旋转门饭店的老板，艾伯特家族第32代继承人。

艾伯特跌跌撞撞冲到控制台前，和吉斯夫人扭打在了一起，虽然已胸口中弹身份重伤，但还是将虚弱的老妇人打晕了过去。

他痛苦地捂着胸口，鲜血依然汨汨地流出来，对春雨苦笑道：“很抱歉，我这辈子第一次打女人，而且还是个老太太。”

春雨扑到他身边：“你没事吧？”

“也许是杰克手下留情，我猜子弹正停在我的心脏旁边。”

他刚从重伤昏迷中醒了过来，也想到了唯一的挽回办法——动力系统，于是用最后一丝力气走到这里，输入密码打开了铁栏杆。

龙舟看着控制台前那些复杂的按钮，慌乱地说：“到底怎么做才能切断电源！”

艾伯特咳嗽几下，嘴里吐出血丝：“同时按下红色与绿色的按钮！”

龙舟立刻同时按下红色与绿色按钮。

“对撞机启动以后，动力系统是无法切断的。”这句话又让龙舟跌入了深渊，但艾伯特紧接着说，“但如果改变对撞机的运行方向，地狱天堂旋转门就不会打开了，而整个系统都会自动毁灭！”

“会爆炸吗？”

“是的，你们快点走！没时间了。”

说完艾伯特倒在了控制台下，春雨扶着他的头说：“那你怎么办？我们不能把你扔下。”

“反正我已是等死的人了，而你们还年轻，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然后他又看着龙舟说，“对不起，是我让杰克将你推下悬崖的，你不用原谅我，我会在地狱里受到惩罚的。”

龙舟不知该说什么好，但看看时间便拉起了春雨：“快走！”

艾伯特闭上眼睛对自己说：“明天就是我的45岁生日——看来我们家族的诅咒是真的，我是最后一个艾伯特了，这个三百年的诅咒也将到此为止。”

剩余时间：1分25秒

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龙舟拉着春雨跑出了动力控制室，巨大的隧道内传来阵阵阴风，本来绿色的灯光全都变成了血红色。

他们跳过杰克的尸体，向进来的方向狂奔而去。两个人都恨不得再多生出四条腿来，似乎秒表就挂在他们的背后，秒针的每一格走动，都催促着他们快点跑出去。

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跑步。

时间和死神就在后面追赶。

数百米的路不足一分钟就跑完了。春雨来到电梯口，将闷头往前跑的龙舟拉了回来。她按下隧道壁上的按钮，隐蔽的电梯门立即打开，他们像兔子般冲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闭后迅速上升，春雨紧紧抓着龙舟的手，两人看着彼此眼睛，心底默数着时间：10秒、9秒、8秒……

7、6、5、4、3、2、1

就在趋向绝望的时刻，电梯门忽然打开了。他们飞快地冲出去，撞进旋转门饭店二楼的房间——0秒。

Bom！

时间到

就在龙舟和春雨冲出壁橱的瞬间，后面的电梯发出剧烈的震动，一阵沉闷的爆炸声从地下传来，仿佛来自地狱的哀嚎。

接着电梯被震得掉了下去，整个壁橱也被震碎了，碎片在房间里四散飞溅。他们都扑倒在地板上，只感到窗外亮起一道强光，把这凌晨的夜晚照得如同白昼。随即一股猛烈的震动波，如海啸般撞击到饭店后面，把所有的玻璃窗都震碎了。许多玻璃渣飞溅到龙舟身上，而他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春雨。

此刻，在数十米深的地下，大型强子对撞机已自我毁灭，火焰吞噬了地下隧道的一切。小径分岔的花园燃起了熊熊大火，迷宫中心古老的旋转门，也已被炸飞上了天。方圆几公里之内，整个大地都在剧烈颤抖，宛如一场小型的地震。

这是艾伯特家族最后的乐章。

历时三十年的“A计划”就此终结，Avicinar Aka——地狱天堂旋转门永远都不会再开启了，诺亚方舟又一次载着人类渡过劫波。

再见了，世界末日！

几分钟后，爆炸和冲击波终于停止了，古老的旋转门饭店依然屹立，只是所有的玻璃窗都被震碎了。

在外面冲天的火光下，龙舟和春雨缓缓抬起头，还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是的，他们还活着。

又趴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龙舟始终紧紧地护着她。幸好他穿了件厚实的牛仔服，那些玻璃渣并没有划伤他。

龙舟先爬起来，然后将春雨也拉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房间里，原本华丽的装饰已被震得面目全非，许多珍贵的古董摔在地上。壁橱炸开一个大洞，里面露出了深深的电梯井。

她靠在龙舟身上来到窗口，地上全是震碎的玻璃，敞开的窗户吹来一阵阵热风，那是小径分岔的花园里，燃烧的大火带来的。

“这是旋转门的末日！”

龙舟像完成任务的特种兵握紧拳头，他忘情地搂着春雨的肩膀，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脸庞。

当他们的泪水从眼眶滑落时，上帝似乎也被感动了，原先的细雨突然变成瓢泼大雨，几分钟内大火就熄灭了，巨大的迷宫又沉入了黑夜，只剩下空气中弥漫的烟雾味。

现在是凌晨两点，大雨笼罩着整个伦敦，这对年轻的中国男女，终于拥在一起喜极而泣。

请允许我关上最后一扇旋转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