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无法摧毁
人这种生物,从出生开始面对的就是死亡,烦恼什么的有时候真的显得多余。可烦恼的人到处都是,活得无趣的人,说自己想像的太美;想像的太美的人,说自己经历的太少;经历的太少的人,说自己因此活得更加无趣。
这种循环,在现在的薛倩看来,完全是无病呻吟。她有一种急迫感,那种急迫甚至已经成为了一种预感,似乎如果再不有所作为,自己的生命会在未来很短的时间走到尽头。
而结束自己未来的东西,就装在杨俊飞抱着的盒子里。
他俩来到鼻头河岸边时已经十点半了,那年轻女人依然披头散发的,用手里的木棍在周围的草丛里,四处寻找的自己老公的手。
她的身旁站着两个既悲伤又无奈的老人,应该是女人的父母。两个老人不断的劝说着她,可女人根本就充耳不闻,还是聚精会神的找个不停。
鼻城周围的风俗就是如此,虽然实行火葬多年了,可还是有许多人惧怕死后被焚烧,千方百计的想到乡下买块地,完整的土葬,而当地有着尸体完整才能下葬的风俗,不完整的尸体只能火葬,也许男子生前曾唠叨过要土葬吧,女子想完成自己丈夫的遗愿。
杨俊飞叹了口气,有些触景生情。琴死后,自己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看到她最后一面,相比而言,眼前的女人幸福得多,至少能为爱的人举办葬礼。
他跟薛倩对视一眼,两人默默的走了过去。
老男人来到女人身旁,开口道:“听说你在找你老公的手?”“你有看到?”女人浑身一抖,彷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抬头,她本来清秀的脸上满是泪痕,路上的尘土和泪水混在一起,脏得彷如乞丐。
“我在下游散步的时候发现鼻头河里有一只手,就打捞了起来,本来想报警的。意外听到有人讲你在找手,就拿给你看看罗。”
杨俊飞张口就是天衣无缝的谎话,“交给警员,等你们认领的话,不知道要经过多少程序,而且你的事很让我感动。”
说着,他将装着手的纸盒递了过去。
女子静静的抱着纸盒,用右手打开,只看了一眼,泪水就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是我老公的,是我老公的。谢谢!”她说着越哭越伤心,“无名指上的婚戒都还在,呜呜。明明应该是戴在左手上的,他硬要戴右手,说是要跟我手牵手时,让我感觉到婚后的幸福。幸福!呜呜……”
“那就好,东西交给你了。早点回去办葬礼。”
杨俊飞总算放下心。
“恩人,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女人一边抽泣一边问。
“小事而已,举手之劳罢了。”
老男人丝毫没有透露姓名的打算。
女人匆忙将钱包取出来,扯出全部的钞票的给他。
“谢礼,虽然不多,可是……”
他拉着一直没开腔的薛倩快步离去。对他俩而言,那只手就是瘟神,送走瘟神高兴还来不及,哪能要对方的钱呢!在女子感激的眼神中,两人回到了杨俊飞的宿舍里。
“现在应该没问题了。”
老男人揉了揉薛倩的头发。
“嗯,希望如此吧。”
女孩没什么精神,她满腹心事的问:“姐夫,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的搞定了吗?那为什么之前二班死了七个人,一个都没逃掉?”杨俊飞一屁股坐在床上,“到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都没搞清楚。你的疑惑我没办法回答。早点回去吧,晚了你家人会担心的。”
“我能不能不回去。”
薛倩抬头看他,眼神里满是哀求,“我一个人睡会害怕。”
“可你不回去,家里那边不好说吧?”“这没问题,我就说住同学家。”
女孩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杨俊飞还是摇头,“不行,这里是学校宿舍,假如有人不小心看到你一大早从我房间走出去,我倒是没什么,一走了之,你的名誉就完全毁了。”
“大不了我小心点。我最近每晚都来找你,也没什么闲言秽语嘛。”
女孩的嘴嘟得快能挂酱油瓶了,“姐夫,从前的你可不是这么胆小的人。十八岁的时候就敢跟琴姐搞师生恋,怎么现在居然变得如此迂腐!”杨俊飞满嘴的苦涩,那时候的自己确实不懂事。如果时间倒转,让自己重新来一次的话,会怎样呢?他,恐怕依然会爱上琴吧。
“好吧,留下就留下,你都不怕我害怕什么,但是丑化先说在前面,我可不是正人君子。”
老男人故意用色眯眯的眼光望着凹凸有致、长得已经算很丰满的她。
没想到这小妮子居然故意挺了挺已经十分有料的胸脯,趾高气扬的不屑道:“我还是个小女孩,如果你没有罪恶感的话,本姑娘也不会反抗。最多辍学呗,赖定你!”杨俊飞满头黑线,没话可说。现在的女孩实在大胆到令人胆战心惊,难道十多年的差距,代沟真的无可逾越了吗?给家里打了电话编了个弥天大谎后,薛倩顺理成章的住下了。
这对不知是幸或不幸,没有成为姐夫和小姨子的两个家伙,和衣睡在一张床上,老男人被女孩柔软的身体紧紧抱住,自然会有生理反应。女孩似乎在偷笑,然后打了个哈欠,甜甜的陷入睡梦中。
而杨俊飞几乎一夜没閤眼,好不容易才忍耐到天空露出一丝光线。
回到故乡的第六个早晨来临。
他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到外边买了早餐,正准备叫醒薛倩。可等他就着昏暗的光芒看清床上多出来的事物时,不禁吓得心脏都停止了。
只见呼吸均匀的女孩脸旁,一只带血的手静静的卧伏着。光照射到它,拖出长长的阴影。
房间里因为它的存在而充满了邪恶感,彷佛它就是一道催命符,在悄悄地消耗着薛倩的生命能量,倒数着女孩的生存时间。
杨俊飞狠狠的咬着嘴唇,将还在睡梦中的女孩一把抱在怀里,远远地离开那只手的辐射范围。
“怎么了?”女孩被他的动作惊醒,用力揉着朦胧的睡眼。
“嘘,小声点。”
老男人指了指床上,“你自己看。”
薛倩看到了那只手,浑身一僵,恐惧的就想大叫,他急忙捂住了她的嘴。
“别叫!”杨俊飞压低声音,“你清楚它怎么来的吗?”女孩的脸上满是惊恐,眼神里折射着绝望。她摇了摇头。
“我一整晚没睡踏实,刚才出去时,它都还不存在。”
杨俊飞略为一思考,“也就是说,它是趁我离开时,悄悄潜进来的,从葬礼上。”
这只没有躯干、不遵守能量守恒定律的手,究竟有什么目的?如果是想杀了薛倩的话,为什么昨天没在第一时间动手。它,到底在等什么?杨俊飞实在想不通。
“幸好今天是星期六,我俩一起行动,千万别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我倒是要看看,这只手究竟在搞什么鬼。”
老男人吩咐着怀里的女孩。
“嗯。”
女孩乖顺的点头。
带血的怪手已经完全吓破了她的胆,让她一个人待着,简直是要她的命。
“我先打个电话给朋友,说不定能从他那里得到些建议。然后在进一步行动!”杨俊飞说着,掏出电话,拨打了夜不语的号码。
电话那头响了几声后,便被对方无情的挂断了,剩下的只是令人翻白眼的忙音。
“靠,这家伙不会是正在跟黎诺依或者大姐头调情吧!”老男人恶意的揣测着。他抬头苦笑,“看来,我们暂时要靠自己了。”
薛倩轻轻点头,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满是信任,大有一副命交给你的表情。
杨俊飞顿时感觉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
他思忖了一会儿,这才下了决定,“不论如何,先想办法把这只手销毁,没了实体,看它怎么杀人。”
“也对。”
女孩朝校园看了看,“说起来,用火烧掉怎么样?学校后边刚好有焚化炉!”“好办法,就这么定了!”老男人眼睛也是一亮,焚化炉的温度极高,将一只手烧成灰烬完全没有压力。
天色还早,时间还不到清晨六点。校园里静悄悄的,教师宿舍陆续开始传来了有人起床的声响,周围房间的灯开始逐渐点亮。
两人趁着没人注意,悄悄的溜出了宿舍,朝学校操场右侧一角的焚化炉走去。那只没有生命迹象的手,依旧被杨俊飞找了个纸盒装着。焚化炉一直都用来焚烧学校的垃圾,用的是瓦斯作为燃料。
老男人将炉门打开,然后将手丢了进去,把瓦斯的火力开到最大,焚化炉内部立刻燃起了熊熊烈火。
温度极高的橘红色火焰不断舔舐着那只手,手没有抵抗,静伏在火焰里,被慢慢的烧毁,它的表皮变得漆黑,然后从内部开始塌陷。
“这次该没问题了吧。”
他俩眼看着怪手被摧毁,同时安心了不少。杨俊飞把炉门合拢,长长地吁了口气,都被烧成了灰,诅咒的实体应该也不存在了才对。
“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说。
“这么好的机会,浪费了会遭天谴的。”
女孩跳了起来,“要不,我们去商业街逛逛?身为姐夫,你还从来没有送过我东西呢!”“嘿嘿,我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杨俊飞一阵坏笑,看得女孩浑身不自在。
他俩心情因为怪手的消失而雀跃,打闹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薛倩跟在老男人身后走了几步,突然感觉右腿很重,低头一看,突然,身体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似的,僵硬的再也无法动弹,阵阵恐惧如同寒风渗透进骨骼中,令她的瞳孔猛地放大,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害怕。
“怎么了?”感觉到身后的女孩停下了脚步,杨俊飞奇怪的转头看去。视线刚接触到便宜小姨子的身体,他的全身猛地一颤,吓到几乎腿软。
只见那本应该烧毁的手,紧紧的拽着薛倩的右腿根部。像是邪恶的蜘蛛一般张牙舞爪,让人毛骨悚然。太阳已经开始升起,可却丝毫无法消融两人身上的阵阵寒意。
他们再次找来纸盒,把怪手从薛倩腿上拽下来后放了进去。
找了一家早点店,杨俊飞点了一杯咖啡看几片土司,给薛倩叫了一杯果汁和三明治,两人安静的吃着。
他们身旁围绕着怪异的氛围,满脸的死气。
“姐夫,这已经算是鬼作祟了吧。”
薛倩直到现在身体都还在发抖,“是不是该找个道士来替我驱魔?”杨俊飞经历过许多的事情,看透了人生百态,自然不会相信鬼鬼神神的存在。
他下意识的猜测,或许有某种超自然力量在从中作梗,影响着高一二班的符合某种条件的学生,但绝对不会是鬼,应该是夜不语口中常常提及的,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
“姐夫。”
女孩见他有些走神,十分的不满。
“你真的觉得是鬼怪在作祟?”杨俊飞抬头反问。
“如果不是的话,现在我们遇到的又是怎么回事?我无法解释!”薛倩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从前的世界观了,“说不定,二班真的有鬼。是两个月前那些好奇的女生请碟仙请来的,没有送回去,结果鬼在二班到处害人。”
杨俊飞摇了摇头,却没有反驳,只是轻声道:“行,等下我们就去拜访附近的名山大川、著名寺庙,看他们能不能解决你的问题。”
老男人是个行动派,匆忙吃了早饭后,他就开着租来的车,带着薛倩到处找驱鬼辟邪的所谓行家。折腾了一个早晨,都不知道在女孩身上施放了多少个驱魔仪式,到手表的指针指向下午两点时,两人已经累瘫在市郊的一家速食店里。
驱魔根本就没有任何效果。那只怪手依旧好好地趴在纸盒子哩,完全没有会消失的迹象。
薛倩喝了一口冷饮,心力憔悴的哭丧着脸,“看来我是死定了,现在的和尚道士没有一个是真材实料。”
“别灰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一定会救你!”杨俊飞皱着眉,紧紧握住女孩柔软的小手。
温暖的感觉伴随着强烈的安全感,薛静焦急绝望的心似乎立刻就平静了许多。她回应着老男人,将他的手牵起来,放在精致漂亮的脸庞上。
“我知道,姐夫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放弃。”
女孩喃喃地说着,眼泪不由自主的就流了下来。躺在椅子一侧,纸箱中的怪手依旧那么诡异,可是在女孩的眼中,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温馨的气氛抵御了怪手的不和谐,没人看到,手微微的动弹了一下,似乎在轻微的抽搐,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彷佛那微弱的一抽,只不过是幻觉而已。其后,它的外表冒出了人眼难以辨识的黑色烟雾……
就在这时,杨俊飞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电话的人是二班的方西,老男人疑惑的接通,就听到那家伙兴奋的声音。
“喂,杨老师?”“是我。”
杨俊飞充满磁性的声音透过电波扩散过去。
“今晚我们就要请碟仙了。”
方西激动的问:“晚上十点半,就在二班的教室,一共有四个人,杨老师,您来吗?”“请碟仙?”杨俊飞有些迷惑。
“您忘了?昨天明明还跟您提过。”
“啊,记起来了。”
老男人声音一低,“抱歉,我有些事情要处理,恐怕来不了。”
方西有些遗憾,“那行,您忙您的,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杨俊飞皱着眉,表情有些担心。
薛倩小声问:“他们四个真的准备请碟仙?会不会有危险?”“碟仙这种东西,不过是唬人的游戏而已,没有任何危险的可能。我也跟人玩过,很无聊。”
老男人摇头,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女孩,“今天下午我们还有得忙,既然宗教方面没有办法依赖,只能继续找途径毁掉这只怪手了。”
薛倩点头,用力的拉住杨俊飞的手,将自己圆润光滑的脸更紧的贴了上去,似乎只有这样做,她才能稍微放心。有人说,每一种创伤都是一种成熟,可是,令她成熟的代价,实在太过昂贵了。
下午,他俩开始到处找寻销毁怪手的方法。杨俊飞透过关系网,调用了火葬场的焚化炉,烧毁的手跟早晨一样,再次出现在薛倩身上。
之后他们去了屠宰场,用大型绞肉几乎将手脚成了肉末,可没多久,肉末聚拢在一起,恢复了原状,还是趴伏在女孩右腿。模样跟从前一模一样,依然血淋淋,似乎有流不尽的血。
然后他们爬上高山,将装着怪手的纸盒子丢进深邃的山洞中,又找来泥土将洞口牢牢地掩埋住,可这一切作为只是无用功。手还是好好地,在不久之后出现在他们身上。
不知何时,薛倩的脸色开始变得煞白,失去了血气。走几步路就变得气喘吁吁,似乎体力流失的厉害,等杨俊飞感到不对劲儿时,女孩已经连多走几步的力气也没剩多少了。他连忙将她背到背上。
“姐夫。”
女孩喘息着:“恐怕,那只手的能量还是遵守了能量守恒定律。它或许以某种管道跟我连接在一起,不断地消耗着我的生命。”
杨俊飞苦涩的仰起头,天已经黑了,他们再次回到了市内。
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却不知道目标在何处,薛倩变得奄奄一息,不知道还能活多久。难怪那只手没有杀薛倩,原来它在共用女孩的命,每一次损害它,就等于将女孩往地狱的深渊多推一步。
现在,谁也没能猜到,薛倩还能活多久。
灯火阑珊的街道,路灯很明亮,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霓虹彩灯,照得天际也染上了颜色。已经很晚了,两人越发像是行尸走肉,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杨俊飞快要发疯了,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每次看女孩憔悴的面容,心就会被割去一块。
她死了,自己会怎样?会内疚吗?为什么内疚?因为她是琴的妹妹,还是……
杨俊飞眼中莫名其妙的开始含着泪水,背上的女孩感觉到他的颤抖,用虚弱的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姐夫,你在哭吗?”“没有!”老男人矢口否认。
女孩有气无力的笑了笑,嘴唇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无比苍白,“是啊,我的姐夫大人是个英雄,大英雄。英雄是不会为女人哭的。”
“我这个英雄都连你都救不了,英雄个屁!”杨俊飞的声音里满是歇斯底里。
“别为我伤心。”
薛倩柔柔的不断抚摸着他刚毅的面部线条,“能在生命最后一段遇到你,看到姐姐爱上的男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没有遗憾。”
“我绝对不会让你死!”老男人用力的咬着嘴唇。
“嗯,我不死。”
女孩似乎因为说话而流失了大量的力气,声音越来越小,“我要永远陪着你……”
他背着她来到鼻头河前,身上的纸箱被他丢到河里。箱子随着河流越漂越远,而那只怪手无可置疑的在一分钟后,以某种肉眼难以理解的方式回到女孩身上,紧紧拽着女孩的腰部。
杨俊飞刚要说什么,突然,手机急促的响了。打来电话的是夜不语,他彷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激动地立刻接听。
“喂,十六、七个小时前,你找我有事?”夜不语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