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苏青的故事
“你的意思是,梦,从来没有过结局?”
我猜测道。
“对,每次还没结局,太阳就会升起,我便醒了。”
女孩勉强自己边哭边笑,“每一晚都如此,二十六年了,我都习以为常了。”
当苏青找到我的时候,我刚因为某件事情回国不久。这个比我大几岁的女孩明显很憔悴,大大的眼睛无神,有着厚厚的黑眼圈,看起来她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一场好觉了。
苏青是二伯父的朋友介绍来的,她拿着我的电话号码,并没有联络上我,不过这个女孩很执著,辗转找到了我在春城的家,然后在对面租了房子守株待兔。就这样折腾了一个多月,等我刚回家后,她就登门拜访了。
对她的执著,我很惊讶。
一个女孩,在我家大门口死死拽着我的衣服,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她的脸上充满无助,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抓着我,一直抓着。
她的身体仿佛溺水窒息后,不停颤抖,精神状态很糟糕。
我看着她的另一只手牢牢拿着我的照片,挠了挠头,最终还是将她请进了家中。毕竟在家门口呗女孩死拽着会有不良影响,附近那些婆婆大婶双眼发光的用八卦的眼神不停向这边扫视,犹如我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苏青喝了一杯茶,我为了让她安神,又为她倒了一杯红酒,缓了好久,她才镇定下来。
“夜不语先生,我叫苏青。”
女孩自我介绍,她埋着头放下杯子后,就将手深深插入双腿之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冒昧来访实在太抱歉了,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你们家的佣人什么都不告诉我,警戒得很,您据说也不会经常回来。”
“这里是我父母的家,我确实不怎么常过来。”
我笑了笑。
黎诺依最近投资房地产上瘾了,在春城也买了些房子,其中一间离这里不远,挺不错的酒店公寓,交通也很方便,她将房间布置得很温馨,我每次回来基本上都将其当做了大本营。
父亲的别墅虽然很大,可是除了佣人外就空荡荡的,没有家的感觉。
“难怪我守株待兔了好几天,都找不着您。”
苏青也挺坦荡的,苦笑着。
“听保全说,对面有一间公寓,用窗帘掩盖着一架天文望远镜,每天都朝这边瞧,那个人不会就是你吧?”
我喝了口红酒。
“不错,就是我。”
“还好我回来了,不然保全肯定能够会过去找你聊聊生活常识。”
我摸着鼻子,“最近可有些不太平。”
自己的生活最近确实有些不太平,周围的人如同惊弓之鸟,恨不得对每个看起来可疑的人施以酷刑。
“真抱歉。”
苏青的脸上确实有抱歉的样子,只是她明显心不在焉,不知道在像什么。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我摇晃着高脚杯中暗红色的液体,“你的心理学教授,也是我的长辈,前段时间曾经提到过你,你的故事,很有趣。”
“您已经知道了?”
她猛然抬头。
“嗯,稍微知道一些情况。”
我淡淡道,“据说你从小到大都有梦到一个男人,看不清楚模样,可你却清楚的知道你将嫁给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你的梦已经严重到影响了你的婚恋观和生活。”
苏青点点头,苦恼道:“最近的情况更加严重了。”
我眨巴着眼,大感兴趣,“严重到哪种地步?”
“我产生了幻觉,很真实的幻觉。”
苏青仰起头,望向天花板,“梦里那个男人,似乎就要走进现实世界里,他就快要来接我了!”
“接你?”
“接”这个字用得很有意思,意味着有人将要把苏青带走,可是要把她带去哪呢?梦不过是人类排解压力、释放大脑的一种手段,按理说不可能代表着某种真实意义。可苏青的梦,却稍微有一些特别。
我用手轻轻敲击着桌面,思索了片刻,问道:“把你的事情从头到尾讲给我听听,或许,只是或许,我能够帮到你。”
苏青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究竟还有谁能帮自己。短短的回忆后,就开口说起来,“我第一次梦见那个男人,是在我六个月大的时候。”
“等等,你仅仅只有六个月大的时候,也就是说在婴儿的时期,你就记得自己的梦了?”
我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古怪,“要知道,虽然婴儿期确实会做梦,可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记不得自己的梦了。直到幼儿期,梦才会偶尔停留在大脑皮层,让记忆细胞记住。婴儿梦,很多时候都是人类记忆出了错。”
“可我记得很清楚,非常清楚,那个梦清晰的犹如是昨天做的。我肯定是在只有六个月大时,开始做关于那个男人的梦,而且,当时的我没有任何概念,只知道长大后,我将嫁给他。”
苏青似乎也觉得自己的故事有些匪夷所思,于是竭力辩解道。
“好吧,就当你记得自己六个月时的梦吧,毕竟有些东西确实很难解释。”
我掏出平板电脑,打开记事本,如同心理学家似的记录起她的梦轨迹。
“记得那是第一次做梦,没有任何常识的我,至今都很清楚的觉得,自己看到周围的世界是那么的阴郁与压抑,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那么小的事情我还能记得,那个梦也许非常恐怖吧,所以我依然能够清晰的回忆。我那时是睡在婴儿床的,一个木质的婴儿床,周围散发着芬芳的、犹如花香的味道。事后我经常分析梦的情况,其实也并不复杂。我家原来是四合院,门口有个很大的菜市场,我基本上每天晚上的梦都是从俯视角度开始的。从一个烟雾缭绕的云端山顶往下降,如同GPS定位似的,一直下降,直到进入四合院的大门,来到我的婴儿床边。”
苏青讲道。
我又打断了她,“你的意思是,你看到了那个男人眼中的世界?还是说你以灵魂出窍的形式看到了你自己?”
“应该是前者吧,那时候我没有太多记忆,可是却能清晰的知晓拥有那个视线的男人一直都在我身旁。他坐在婴儿床边看着我,一直看着我,还有时候偶尔也会带我出去逛逛。”
苏青回忆。
“他带你出去?”
我问。
“嗯,在梦境里将我带出去。我的记忆告诉自己,我当然也在做梦,可是那时候的梦非常真实,每次他将我带出去时,都是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牵着我的小手,走到家附近的菜市场,然后一直的绕圈,周围一个人也没,不知为何,突然就冒出什么恐怖的东西来不停追我,他挡在我身旁,让我先逃。我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就是这点才让我觉得十分恐怖,我想醒来却醒不来,明明我想睁开眼的意识是存在的,但我却仿佛溺水似的,无法自拔。知道黎明到来,太阳照到我的脸上,我才会稍微清醒。”
我揉了揉太阳穴,“这可不像是六个月婴儿应该做的梦。”
“可我确实记得,在记事之前就存在于我的记忆里了,而且每晚我一睡觉,那个男人都会在我床边,伴随着我长大。”
苏青继续苦笑。
“那,在你第一次的梦里,你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吗?”
我问。
“这个,自己倒是有点记不清,我甚至不清楚自己以什么样子走在路上的,毕竟六月大的婴儿肯定不会用脚走路,那个男人也没有抱着我。不过我觉得跟他出去溜达的时候,肯定不是婴儿的样子,也许本来就没有样子吧,可我就是知道自己在走路,一想到这里我就很混乱,太玄幻了!”
苏青有些郁闷。
“很正常。”
我点点头,“精神分析学派认为,儿童早期经验对人的影响是深刻的、长远的,所以你现在还能想起,你梦中的情景和婴儿学步时的情况非常相似,后边追着你的人也许就是你的父母或其他亲人,最初学步时,恐惧是一定存在的,并且对婴儿来说,每一天都会有很多新鲜的事物出现,即使是成人,有的也会出现因为陌生而害怕的情况。总的来说,你的梦是很正常的,但至今还能记住,可能也与你当时的印象深刻有关。在承载的道路上,你并不是无所畏惧的,有的人、有的是或许也不时阻碍着你,而那个男人……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是将许多幼年时接触过的男性角色融合后,在大脑中产生的‘看不见的朋友’”
“你的解释和那些古板心理学家的解释似乎并没有不同。”
苏青有些失望。
“梦对做梦的人而言,是很奇怪的,但是对心理学家而言,其实很简单,只是现实世界在精神世界扭曲后的投影罢了,不会太复杂!”
我缓缓道,“可是你最近似乎很憔悴,是遇到了什么别的事情吗?”
苏青的精神状况不用看都知道很糟糕。
“刚才我已经跟你说了,我觉得那个男人就快要出现,将我带走了。”
她皱了皱眉。
“你是从精神层面上知道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惶恐不安,“将既然你从小就清楚自己要嫁给他,那么他来接你,为什么你会感觉到恐惧?”
“我不知道。”
苏青失神的想抚摸自己的长发,可手指还没有接触到发丝,眼泪就莫名其妙的先流了出来。
“你为什么哭?”
我递了一张纸巾过去。
“我不知道。”
女孩抹掉脸上的泪,可是泪水却始终流个不停。
女孩的表情很平静,擦泪的手也很镇定,只是仍旧哭泣着,虽然她实在不像是想要哭的模样。
我顿了顿,想了想后,才问道:“你梦中的男人,你觉得他爱你吗?”
“我不知道。”
苏青摇头。
“那,你爱那个男人吗?”
我又问。
得到的仍旧是女孩同样的回答:“我不知道。”
“最后一个问题。”
我一眨不眨的望着她,“你想跟他走吗?”
“不想!”
这一次,苏青的回答斩钉截铁。
“为什么?”
我眯起来眼睛。
这个回答很有些意思。从小到大有个男人在她的梦里灌输思想,长大后将要娶她,按理说被洗脑的人都会欣然跟着梦里出现的男人离开的,因为他是她梦想里的白马王子,人类的思想一直都会被惯性的东西扭曲,可苏青不同,她并不愿意被梦中的男子带走。
“没有为什么,就是单纯的不想跟他走罢了。”
苏青的神色有些复杂,“一方面我明确地知道自己只能嫁给他,别一方面,我又想逃掉。”
“你说你的梦里,有个在后面使劲追你的东西,那你逃掉了吗?”
我迟疑着问。
“没有,从来没有过。”
“你被抓到了?”
苏青摇头,“也没有。”
“你的意思是,梦,从来没有结局?”
我猜测道。
“对,每次还没结局,太阳就会升起,我便醒了。”
女孩勉强自己边哭边笑,“每一晚都如此,二十六年了,我都习以为常了。”
我摸着脑地,沉默不语了许久。自己对她的故事很头痛,故事说起来如同苏青的话一般,似乎并不太复杂,可总觉得哪里又不太对劲的地方!
自己找不到答案,跟女孩再聊了一会儿,眼看天色已经很晚了,苏青打着哈欠离开,正准备出大门时,我犹豫着叫住了她。
“苏青小姐,你的老家在哪里?”
“离春城有些远,在一个丘陵环绕的小镇里,很偏僻的地方!”
苏青愣了愣,然后才回答。
“有机会,带我回你老家看看吧。”
我试探道。
女孩点头,“正好我也想回去看看,总觉得自己的事情或许和老家有关。虽然我也不太能确定,可是梦里有老家的四合院、有那个老旧的菜市场,或许能在那两个地方找到些线索,毕竟我的梦太折腾人了!”
“我也觉得你回家看看比较好,你的梦很奇怪,我甚至闻所未闻。”
我淡淡道,“最近我都会待在春城,你约个时间,回去的时候叫上我。对你的梦,我挺感兴趣的。”
“没问题,早点把自己的梦搞定,本小姐也能找个好男人趁早结婚生北鼻了。”
苏青背对着无边的夜色,笑得很灿烂。
她转身隐入街道上灯火通明的灯光中,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在门口站了许久,心中老是有股不舒服的感觉。
那是一种不妙的预感,仿佛那个女孩会遇到恶劣的状况。
考虑要不要打个电话提醒她一袭,但随即又自嘲的摇了摇头。凭借看不到摸不着的第六感去警告别人,这可不是身为无神论的我该做的事情。
事情的发展,犹如春城的天气一般变幻莫测,很快我就为自己没有打电话而后悔不已。
因为三天后,苏青……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