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线索
很晚了,我依然翻看着下午从图书馆找来的资料。
书桌上,满满地摆了一桌书,全都是关于陆羽生平的记载。
不过,所有的记载都千篇一律,说的都是他怎么怎么怎么被抛弃,怎么从一个结巴变成去唱戏,怎么写出《茶经》等等事情。
对于他的死因,和下葬时的描述,几乎都是寥寥数语,没有什么详细的说法。
陆羽真的是因为衰老,而自然死亡的?我看过他死去后一千多年的躯体,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不过尸体上,却依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活力。
还有他神态的安详,令人不会觉得他已经没有了生命,就像只是睡着了一般,随时都会醒过来……
我叹口气,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食指用力地按着太阳穴。
门外响起了几下敲门声,然后传来雨欣甜甜的声音:“小夜哥哥,睡了没有?要不要吃夜宵?”
没等我回答,她已经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扔掉几本挡在自己面前的书,将东西放在已经没有多少空间的桌子上,她才咋舌道:“小夜哥哥,你也太用功了吧。”
雨欣用视线扫视着房间,在沙发上坐下,拿起电视遥控器,自顾自地又道:“看过‘午夜哲理’这个节目吗?满有趣的,小夜哥哥,我陪你一起看,就当是休息大脑!”
我懒得去搭理这番没有营养的话,又拿起一本书埋头苦看。雨欣叹了口气,在咖啡里加好牛奶和糖,搅了搅,放到了我面前。
电视打开了,那个所谓的“午夜哲理”节目,似乎才刚开始的样子,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的声音,不时地传入我的耳中。
所谓的“午夜哲理”,这个节目真的有些莫名其妙。
它类似于某些魔鬼词典,用的都是一些空泛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又似是而非的词语,堆积成某种乍看起来似乎很有意义的所谓第二层次哲理,不过,收视率听说还不错。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究竟谁有理?你有理,我没理,你离我不理。”一个听起来令人讨厌的男低音,说起了开场白,声音低沉得就像是在念咒语。
我皱了皱眉头,抬起头,看到雨欣抱着枕头,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副天真烂漫的可爱样子,顿时把刚想叫出来的话,压在了嗓子眼里。
唉,对这个妹妹,我真的没什么办法。
电视的声音不时坚韧地灌入耳中,我叹口气,无奈地扔下书,也看了起来。今晚似乎讨论的是男人与女人的话题,采取女问男答制,回答得颇为精采。
问:女朋友和老婆有何差别?
答:差十五公斤。
问:男朋友和老公有何差别?
答:差四十五分钟。
问:男人对女人讲话不正经,叫做什么?
答:叫做性骚扰。
问:女人对男人说话不正经,叫什么?
答:叫做每分钟二十元付费热线。
问:怎样知道你老婆已去世?
答:性生活没改变,但碗盘很久没人洗了。
问:怎样知道你老公已去世?
答:性生活没改变,但遥控器终于落到你手上了。
问:女人腰部以下瘫痪,叫做什么?
答:已婚妇女。
问:换个电灯泡,需要多少男人?
答:一个也不需要,他们只会坐在黑暗里抱怨。
问:直达男人心里最快的方式为何?
答:利刃穿心。
问:男人和停车位,有何相似之处?
答:所有好位子都被占了,剩下的都是残障专用。
问:男人和公共厕所,有何相似之处?
答:所有好位子都被占了,剩下的都是一堆堆的屎。
问:男人和地砖,有何相似之处?
答:如果第一次铺的时候,铺得很好的话,可以在上面踩一辈子没问题。
问:男人和老鼠鱼(清道夫鱼)有何异同?
答:同样是吃垃圾的,只是其中之一是鱼。
听到这里,雨欣转过头来看我,问道:“有意思吧。虽然有些东西我听不懂,不过似乎说得都很有哲理的样子。”
我顿时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满脑子的烦恼,也都扔到了九霄云外。
我看着她漆黑发亮的眸子,神秘地说道:“小意思,我也给你讲一个很有哲理的故事好了。据说听懂的人,能过佛教专业八级考试!”
“真的?”雨欣立刻来了劲,用力地挽住我的手臂连声道:“我要听,快告诉人家!”
柔软饱满的胸部,挤压在我的胳膊上,我顿时心不在焉地望向天花板,挠挠鼻子,讲了起来:“据说,有一个叫俱胝禅师的和尚,我国禅宗‘一指禅’的故事,就是由他而来的。你知不知道,禅宗其实是不限于借用言语文字来传道的。
“六祖以后的这位大禅师,有人问他什么是‘道’?他回答得很简单,每次都是举起一根食指示人,说道:‘就是这个!’但这个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可是问他的人却都懂了,悟了道。
“有一天老和尚出了门,不在家,一个跟了他很多年的小沙弥在守庙。这天有个人来找老和尚问道,小沙弥说:‘师父不在,你要问道,就问我好了。’问道的人便请小沙弥告诉他,什么是道,小沙弥学师父的样子,举起一根食指,向那问道的人说:‘这个!’那个问道的人很高兴,跪了下来,因为问道的人真的懂了,悟了道。这个小沙弥,却是真的不懂。
“等师父回来了,小沙弥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师父。师父听了报告,一声不响地走进了柴房里,过了一会儿背着手出来,要小沙弥再说,他是怎样向人传道的。
“小沙弥又比划着伸出一根食指说:‘这个!’师父将放在背后的手一挥,用手上的柴刀,把小沙弥的那根食指砍断了。小沙弥手指被砍,痛得大叫一声:‘唉哟!’据说从此后,小沙弥也悟了道。”
雨欣丝毫没有听懂的样子,眼神依然呆呆地看着我,过了好久才小心地问:“完了?”
“完了。”我点头,笑咪咪地说:“小雨欣,你听懂了吗,是不是觉得这个故事很有哲理?”
“我看听得懂这个故事的人,完全可以去精神病院应聘被研究的工作!”雨欣气呼呼地嘟着小巧的嘴:“小夜哥哥骗人,我才不信有人会懂,而且里边根本就没什么哲理嘛!”
“哲理肯定是有的。不过……”我越发感到好笑,像个奸商似地眯着眼睛道:“不过,我们都是凡夫俗子,不懂也是应该的。现在不懂,说不定以后就弄明白了!”
夜雨欣“哼”了一声,转头又看起电视。
“午夜哲理”还没有结束,似乎还在讨论男人和女人。
问:为何男人喜欢娶处女?
答:因为男人受不了批评。
问:为何女人很难找到敏感、体贴、又好看的男人?
答:因为那样的男人,都有女友或老婆了。
问:对男人来说,“安全的性”是什么?
答:床头板有软垫。
问:男人整理衣物时,如何分类?
答:“肮脏”和“肮脏但还可以穿”!
问:为何男人的脑比狗脑大?
答:这样男人就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见女人就上。
问:女人为何要假装高潮?
答:因为男人总是假装“前戏”。
问:新婚丈夫和新养的狗,有何差别?
答:一年之后狗看到你,还是一样地兴奋。
问:是什么让男人去追求自己并不想娶回家的女人?
答:是什么让狗去追自己不想开的汽车,同样的道理。
问:无神论者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答:性高潮时,无人可呼喊。
问:为何新娘穿白色的婚纱?
答:容易和洗碗机炉子和冰箱的颜色相称。
问:女人和电池有何不同?
答:电池一定有正面(正电)的一边。
问:男人为何喜欢冲澡,胜过泡澡?
答:因为泡澡时尿尿太恶心。
问:恐怖分子和女人有何不同?
答:恐怖分子可以谈条件,女人不行。
节目似乎到这里,就结束了第一个部分,接着是第二部分“哲理人生”。大意说的是在一个庙子里,有一次,有个主持问一位新来的和尚说:“你曾经到过这里吗?”
和尚答:“来过。”
于是主持说:“好,喝茶。”
然后,主持又问那个来访的和尚相同的问题,该和尚想了想后,却答道:“没来过。”
主持笑了笑说:“很好,请喝茶。”
当时就有个人,迷惑不解地问住持道:“大师,怎么不管他回答什么,你都叫他喝茶?究竟为什么他要喝茶?”
这位主持微笑着,没有回答,只是叫了那个来访的和尚一声。
那个和尚猛地眼睛一亮,神色肃然地和主持对视,大喊:“喝茶去!”然后双双仙逝。
我愣了一下,冲着又是迷惑不解的夜雨欣解释道:“这个故事说的是唐朝的积公大师和从谂禅师之间,临死前的一个故事。”想了想又道:“你知道积公大师是谁吗?”
雨欣摇头。
我笑着说:“他就是茶圣陆羽的师父,唐朝有名的僧人。说不定这个节目现在讲这个故事,为的就是绕一个圈,把陆羽给带出来。毕竟,现在陆羽的尸体才被挖出来,报章杂志上天天都在报导他的事,电视台不在这上边做一点文章,就太对不起观众了。”
果然,男主持人开始介绍起陆羽的生平,说的都是被书籍和报纸上讨论、刊登到烂掉的东西,看得我非常失望。
女主持人依然做出一副白痴的样子,装出津津有味的表情,看得让人恶心。
男主持人讲到最后,顿了顿,然后神秘地笑起来,他望了一眼身旁的女主持人,故作迟疑地词锋一转道:“很少有人知道,其实陆羽这位圣人,还有过一段惊天动地的感情。”
我猛地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视。陆羽曾经有过恋人?为什么所有的书上边,都没有丝毫的记载?顿时,好奇心被这个节目成功地挑了起来。
“根据我看过的一本书记载,那是一个叫做崔淼儿的女孩子,最后她为陆羽自杀了!”
“崔淼儿”?!这三个字,有如雷电一般地刺穿了我的身体。
我全身猛烈地一震,然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雨欣满脸惊诧地望着我,呆呆地问:“小夜哥哥,你怎么了?”
“崔淼儿,这个名字好熟悉,我似乎在哪里看到过。”我捂住脑子拼命地回想着,对了,在那里!
我记得就在那里,我隐约瞥到过这三个字,只是当时没太注意。
我猛地拉过雨欣的手,飞快地向外跑。
“我们去哪?”雨欣边跟我跑边问。我头也不回地匆忙答道:“去地下室!我记得那口棺材上刻着‘崔淼儿’这三个字。该死!”
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感觉。
崔淼儿,这个女人到底和陆羽有什么关系?难道,真的是他的情人吗?
为什么我看遍了所有关于陆羽的记载,都没有任何的只字片语,描述过她的存在?
还有,心好烦闷,总感觉似乎有什么,在慢慢地改变了……
好不容易地,才跑到地下室盛放棺材的那个研究室。
棺材依然静静地摆放在房间的正中央,四周的玻璃碎片也没人打扫过,呈现出一个礼拜前陆羽的尸体消失后的原样。
枯黄的叶子,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萧条落寞感觉,铺在棺材的底层,黑褐色的石棺,在橘红色的灯光照耀下,还是要死不活地反射着冷光。
这种不属于活人的生活用具,不管曾经盛放的是谁,都会带给人一种寒意,那种寒意直接深入到心脏深处,即使是骨髓都能冻结的样子。
这个房间,怎么突然变得诡异起来了?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了棺材旁。
雨欣用手死命地挽住我,就像一放开,她就会没命了似的。
我拨开那层不知名的茶叶,让隐约刻在棺材右侧的字露了出来,仔细地一看,字一共有六行,用的是篆体,字体清秀,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虽然经过数千年的岁月摧残,有点脱色,不过还是能看得很清晰,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茶圣陆羽亲手写的。
字拼凑起来,是诗一首,标题是:《送崔淼儿哀归湖州》,再下边是诗的主体:
“竟陵西塔寺,踪迹尚空虚。
“动树蝉争噪,苎翁满离忧。
“喜是攀阑者,惭非负鼎贤。
“莫问凭栏意,归老共白年。
“唐贞元二十二年于湖州”,我轻轻地抚摸着最后几个字,思绪有些混乱。
雨欣呆呆地望着那首诗,许久才说:“那个崔淼儿,就是刚刚那男主持提到的茶圣陆羽的爱人?这首诗好有意境!”
我摇头:“陆羽一辈子都没有婚娶,这个崔淼儿,恐怕是爱他而且他也爱的女人吧。”毕竟,陆羽在要进棺材的时候,还记得她。唐贞元二十二年?也就是西元八0四年的样子,陆羽就是在那一年老死的。不过,真的很奇怪!“皱了皱眉头,我喃喃道:”既然陆羽爱她爱得那么深,为什么不娶她?而且关于他的著作里,也丝毫没有任何有关崔淼儿这个人物的记载。
“我刚刚才看过陆羽在世时写过的所有诗词集汇,也没有这首词的印象。也就是说,这首词是崔淼儿这个人物,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据?”
“小夜哥哥,你在自言自语什么?”雨欣用力地拉了拉我的衣角。
我顿时回过神来,解释道:“我总感觉这首诗里边,隐隐约约想要透露出什么东西,不过,我文言文的基础太差了,实在是搞不懂。”
雨欣立刻高兴起来,声音高频率地嚷道:“我告诉你大概的意思好了。嘻嘻,太好了,人家总算找到小夜哥哥你不懂的东西了。”
郁闷,值得这么兴奋吗?看来,这个小妮子果然是想见我出糗。
她咳嗽了几声,又细细地将诗看了一遍,像是在吊我胃口,见我许久都没有反应,这才失望地说道:“这首诗的意思是,回到竟陵的西塔寺,才发现和尚都走光了,偌大的寺庙显得空空的。室外树被风吹动,引得蝉响成一片。
“苎翁,也就是陆羽自己,因为某个人的离开而充满忧愁。他用手扶住栏杆想笑,却感觉悲伤的情绪,随着岁月的堆积而越来越浓重。不要问我是不是爱你,等我死去以后,我会和你永远在一起。完毕。真的好感人啊,没想到,陆羽还是个这么痴情的人!比某人好太多了。”
说完后,她小心地瞥了我一眼。我没理会她,大脑一个劲儿地飞速运转起来。
看来,这个崔淼儿和陆羽的关系,确实不简单。
这位茶圣,甚至想把她带进棺材里,但问题是,既然说他俩要永远在一起,可为什么出土后的棺材里,只有陆羽一个人的尸体?看来,他们并没有合葬。
突然想起了“午夜哲理”那位男主持的话,他曾说过,崔淼儿最后为陆羽殉情自杀了。
那么,究竟又是谁先死呢?是崔淼儿死后,陆羽带着悲哀的心绪衰老而死?还是陆羽死后,崔淼儿生无可恋,结束了生命?
唉,这位茶圣的生平,倒是越来越让人搞不清楚了。我头大得苦笑了起来,笑容里充满了无奈。
雨欣学着我皱眉头,道:“你又怎么了?小夜哥哥,怎么每次一遇到什么古怪的事情,你就变得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还命都不要地调查。就好像全世界,就只有你一个人能解开一样,真是受不了!”
我瞪了她一眼,道:“你这小妮子也是不遑多让。不知道是谁,一听到自己的老爸和互相仇视了几十年的某人,因为一口棺材而冰释前嫌,就像苍蝇闻到了大便一般,屁颠颠地瞒着自己的老妈,乘着飞机跑过来了。”
“小夜哥哥,你说的话太难听了!”雨欣气得在我胳膊上狠狠地揪了一把,痛得我眼泪都差点飙了出来。
女人啊,不管性格看起来有多温柔,只要稍微得罪了她们,就会立刻变成母老虎。
特别是姓“夜”的女性,没有一个毛病不是怪怪的。这小妮子,我惹不起又躲不掉,还是少招惹她为妙,不然某天我的手臂,真的会被她给废掉。
说起来,我们到了湖州一个礼拜了,都一直没有见到雨欣的老爸。
二伯父说他出去买东西了,究竟是去买什么?居然花了七天多,都还没有回来!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兜里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是张克的女友赵倩儿。
看了看时间,凌晨二点多了,我和她也不过才在医院见过一次而已,这么晚了,她找我干嘛?
带着疑惑接通了电话,扬声器里顿时传来一阵紧张的女高音,没想到,那么文静的一个女人,也会发出这种高频率的声音。
“夜不语,我刚刚在打扫阿克的房间时,发现了一个笔记本。”她带着哭声神经质地大声嚷道:“那个本子上,满满地写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张克那混蛋,他!他一定是有别的女人了!呜,我没什么朋友,真的不知道该向谁说才好。”
“你冷静!冷静一点。”我的声音也高了起来,“你说张克那家伙会外遇,怎么可能?虽然我和他接触不多,但是就凭他的长相和粗神经的性格,你没有甩掉他,已经是他祖上积了八辈子的福气了。我可不信除了你会喜欢那傻瓜外,还有谁会欣赏他!”
电话那边的声音,慢慢地平静下了来,赵倩儿迟疑地说道:“可是,我以前也在他睡觉的时候,听到他叫过这个女人的名字。”
“你会不会是听错了?”
“绝对不会,‘崔淼儿’这三个字,绝对是个女人的名字,张克那王八蛋,居然还把她的名字写了满满的一本。等他醒过来,我,我……”
电话的这一边,我完全惊呆了。
“崔淼儿”,又是这三个字。今天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个十分冷僻的名字,在三个小时内,在我的生命中重复了几十次?
“你说她叫崔淼儿?是不是三个水的那个淼?”我尽量让声音显得十分镇定,不动声色地问。
“对,你怎么知道?”赵倩儿明显地有些惊讶。
我的心脏狂跳,感觉自己似乎抓到了一条十分大的线索,顿了顿才问道:“你在什么地方?我和雨欣马上过来!”
陆羽,崔淼儿,再加上张克,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我确实不信张克会外遇,但是,他写了满满一本子崔淼儿的名字,是巧合?还是里边有什么未知的原因?好奇心像是毒瘾发作了一般,炽热得仿佛我的全身都燃烧了起来。
心脏痒痒地,看来,事情是越变越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