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杀生
哎呀,昨天晚上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大夫。我睡着了——睡在自己的床上,这一定让你觉得很高兴吧。然后,我想上厕所了,便摸黑走到卫生间。我走回来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所做的一切,猛地清醒过来——我太兴奋了,一整晚都没睡着。
半夜上厕所是我被绑架之前的习惯,这就意味着,我在慢慢找回自己的老习惯,这是好事,对不对?也许,这意味着,我也回来了。别担心,我还记得你说的话,我也许永远都回不到被绑架之前的样子了,要接受这个事实。但无论如何,昨天晚上是一个进步。
也许是因为之前我一直在睡觉,没有时间多想,所以才成功了。我一直很喜欢一句话:“跳舞吧,就像没有人在看着你一样。”比如说,你一个人在家,收音机里传来一首充满动感的歌曲,你可能会开始随着音乐摇一摇,感觉不错,便跟着节奏,认真跳起来。你手舞足蹈,不亦乐乎。但如果是在某个公众场合,你会觉得每个人都在看你,都在对你评头论足。你会想,我的屁股是不是抖得太厉害了?我跟上节奏了吗?他们是在笑话我吗?然后,你就不再跳了。
我被关在山上的每一天,都要接受考验。如果他心情愉快,我就会得到额外的奖励。如果我做事情做得不够快、不够好,他就会扇我耳光,或是取消奖励,但这样的情况并不是经常发生,因为我都一直非常小心。
当这个变态忙着检查我的一举一动时,我也在分析着他的行为方式。但即便是在那次关于他养母的谈话之后,我也还是搞不清,到底什么可能会让他发飙,每一件事都是我的线索,我要去收集,在自己的脑海中将它们整理归档。理解他的需求和欲望成了我的全职工作,我分析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种说话的语气。
多年来,和妈妈生活的经验让我学会了从她眼皮耷拉的程度去判断她清醒的程度,这锻炼了我察言观色的能力。但是,从妈妈这所学校中,我也明白了,这就像是试着去预测一只老虎的行为——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到底是即将成为它的玩伴还是它的午餐。一切都取决于它的心情。有时候,我可能犯了个错,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而有时候,我犯了个更加微不足道的错误,他却会彻底失控。
到了三月份的时候,我已经怀孕六个月了,有一次,他出去打猎后回来说:“出来一下,我要你帮个忙。”
出来?走出这间屋子?我盯着他,想看看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想把我带出去杀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把一件外套和一双雨靴扔给我。
“穿上。”
我还没把外套的拉链拉上,他就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拽出了门外。
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我感觉自己好像撞上了一堵墙,胸口都缩紧起来。他带着我朝距离小屋大约六七米开外的一头鹿的尸体走去,我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那天出太阳了,地上白雪折射的光线让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我只知道我们的周围是一片空地。
天气很冷,我觉得全身都在疼。地上的积雪只没到雨靴的脚背位置,但我已经不习惯待在户外了,而且我的两条腿还是光着的。我的眼睛开始逐渐适应外面的光线,还没等我完全看清,他就推了我一把,我跪倒在鹿头的旁边。它的耳朵后面有一个洞,喉咙上被划了一刀,还在流着血,把周围的积雪都染成了红色。我想转过头,那变态又把我的脸转过来,让我面对着鹿的尸体。
“注意听好了,我想让你在鹿的屁股那头,我们一起把它翻个身,然后你抓住它的后腿,把两条腿分开,我好把内脏剖出来。听明白了吗?”
我明白他想让我做什么,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要让我来——他以前从来不允许我出门。也许,他是想让我看看他的能耐,更具体点说,来看看他能够对我做什么。
我点点头,不去看小鹿那双呆滞的眼睛。我走到鹿的后面,在雪地里蹲下来,抓住它已经僵硬的后腿。那变态一边笑,一边哼着歌,在鹿头旁边跪下来,我们俩把鹿身翻了过来。
我知道这头鹿已经死了,但看到它四脚朝天地摊在地上,我却觉得它是那么无助、那么屈辱。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动物死尸。我肚子里的孩子也许是感觉到了我的悲伤,开始不安分地动起来。
当我看着那变态手上的刀刃像是切黄油一样插进鹿腿的时候,我的肚子开始不断动弹。当他拿着刀,把鹿的整个生殖器部分切下来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带着金属味的血腥气。我想到,他也能带着那同样认真的表情把我大卸八块,突然,我就慌了神。我抖了一下,他看了我一眼。
我小声说:“对不起。”我在寒风中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他又开始边唱歌,边肢解鹿。
趁他没有注意我,我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我们四周是一大片冷杉林,树枝都被积雪压弯了。脚印、拖拽的痕迹,还有看上去像是偶尔滴下的血迹都消失在小屋的另一侧。空气清新湿润,脚下踩着的雪咯吱作响。我曾经在加拿大各地的一些山区滑过雪,别的地方的雪闻起来不一样,好像更干燥一些,感觉也不一样。这里的积雪量,地形,再加上气味,都让我相信我一定还在温哥华岛上,或者,至少是在沿海的某个地方。
那变态一边给鹿解剖,一边对我说:“我们最好是从大自然中找东西来吃,这些东西才是纯洁的,没有被人类接触过的。我在镇上的时候,还买了几本新书,你可以学着怎么腌肉,怎么做罐头。到最后,我们就能够完全自给自足,我就再也不用留下你一个人了。”
虽然这并不是我心中所想,但不得不说,一想到能做点新鲜事,任何事,我都觉得开心。
他把整头鹿剖开以后,鹿的内脏露了出来,他把视线从鹿身上转到我身上,说:“安妮,你有没有杀过生?”难道他手里拿把刀还不够吓人,还要同我讨论关于杀生的话题吗?
“我从来没有打过猎。”
“回答我的问题,安妮。”我们四目相对,脚下就是鹿的尸体。
“没有,我从来没有杀过生。”
他拿着刀柄,一前一后地甩着,像是钟摆一样。每甩一次,就重复一次:“从来没有吗?从来没有?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
“撒谎!”他把刀往上一扔,又在它落下来的时候一把抓住刀柄,把它插进了鹿的脖子,一直插到了底。我吓坏了,松开手,往后跌坐在雪地上。我挣扎着站起来,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又重新蹲好,迅速抓住鹿的后腿,我以为他一定会大发怒火,但他只是盯着我。然后,他把目光转向鹿肚皮上的切口,又看着我的肚子,再盯着我的眼睛。我开始语无伦次了。
“我还只有十几岁的时候,开车撞到了一只猫。我并不想撞它,那天,我回家晚了,非常非常累,然后我听到砰的一声,我看到它飞上了天。我看着它落地,然后跑进了树丛,我把车停下来。”那变态一直盯着我,我的话就这样不停地从嘴里往外蹦。
“我走进树丛去找它,我一边哭一边喊,‘咪咪,咪咪’,但它不见了。我回到家,把这件事情告诉继父,他带着手电筒和我一起回到树丛,我们找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怎么也找不到。他告诉我,可能是猫咪没事,自己跑回家了。但第二天早上,我看了汽车的车轮上,全是血和猫毛。”
“我很惊讶呢,”他笑着说,“不知道你居然这么狠。”
“不是的!那是个意外……”
“是吗,我认为不是。我觉得你看到了那只猫的眼睛被车灯照亮了,有那么一瞬间,你在想,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突然,你就开始恨那只猫,然后就踩了油门。我想,当你撞到猫的时候,那砰的一声,你知道你撞上了它,但这让你感觉到自己很有力量,让你……”
“不是的!绝对不是这样的。我感觉很难过,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难过。”
“如果那只猫是个杀人凶手,你还会觉得难过吗?你知道吗,它可能是在外面觅食——你有没有见过猫折磨它的猎物?又如果那只猫生了重病,无家可归,也没有人爱护它呢?让它死不是让它解脱了吗,安妮?如果你知道猫的主人在虐待它,不给它饭吃,还踢它打它?”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许你帮了它一个大忙,你没有想过吗?”
我感觉他好像是在为自己做的某件事征求我的同意。他到底是想对我坦白,还是在耍我?后者似乎更有可能,等了很久,我才开口说话,我们两个都吓了一跳。
“你……你有没有杀过人?”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刀把。
“很勇敢的一个问题。”
“对不起,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知道吗,我看过很多书,也看过很多电视剧和电影,但是,和一个真正杀过人的人说话,还是不一样的。”我说得自己很感兴趣,这太容易了——我一直就对心理学着迷,尤其是变态心理学,而杀人犯绝对是属于这一类的。
“照你的话说,如果你能‘和一个真正杀过人的人说话’,你会问他什么?”
“我……我想知道为什么。不过,也许有时候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吧?”
我一定是答对了,因为他肯定地点点头,说:“杀人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人们制定了各种各样的规则,规定什么时候杀人才是可以的。”他笑了一下。“自我防卫?没问题。杀了人,但找到个医生,证明你是精神失常,那也没问题。一个女的把她丈夫杀了,如果她是有经前综合征呢?只要律师够厉害,可能也没有问题。”
他朝我歪着脑袋,站在雪地里,一前一后地摇着:“如果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而且你可以阻止它,你会怎么做?如果你能看到一些东西,一些别人都看不到的东西,你又会怎么做?”
“比如什么?”
“真可惜你没有找到那只猫,安妮。死亡只是生命的延续。如果你能亲眼见到死亡,你就会知道,那就好像是打开了生命的一个新领域,你会意识到,没有必要把自己局限在这一次的生命中。”
他还是没有承认杀过人,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说,但我一直以来就是个不知进退的人。
“那么,杀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歪着头,抬起眉毛:“我们这是在计划要杀谁吗?”我还没回答,他就继续说了下去,内容却出乎我的意料。“我养母是患癌症去世的,卵巢癌。她的身体从里面烂到了外面,到最后,我甚至都能闻到她身上死亡的味道。”他停了片刻,眼神黯淡下去。我还在想,接下去该问他什么好,他又开口了。“她生病的时候,我还只有十八岁——她丈夫在几年前死了——我并不介意照顾她。我知道该怎么照顾她,比任何人都做得更好。她却在一直为她丈夫哭泣。我告诉她,他走了,他一点儿也不关心她,关心她的只有我,但她还是只想让我找到他。在我为她做的一切……在我亲眼看到他对她做的事情之后,她还是为了他而哭。”
“我不明白,你说她丈夫死了。你又告诉她是他离开了,是什么意思?”
“以前,他一走就是几个月,在那几个月里我们都过得很好。然后,他会回家来,他要回来之前我总是能知道,因为养母会让我帮她穿上漂亮的裙子,而且还要化妆。我告诉她我不喜欢这样,她说,他喜欢。他甚至都不让我和他们一起吃饭。我知道养母想给我喂饭吃,但他强迫她等到他吃完。对他来说,我不过就是他妻子从狗舍带回家的一只流浪狗。吃完晚饭以后,他们会去卧室,关上门。有一天晚上,应该是在我七岁的时候,他们忘了把门关紧。我看到了……她在哭。而他的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双眼盯着眼前的空气。
“是你养父在打她吗?”
我很早就发现了,每当他谈起他养母的时候,他的声音就会变得很空洞,而这一次,当他回答我的问题时,那声音简直就像是机器人一样。
“我是很温柔的……当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很温柔。我不会让她哭。那是不对的。”
“他是在打她吗?”
他眼睛死死盯着我的胸口,眼神却是空洞的,他摇摇头,重复着说:“不是。”
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她看到了我……在镜子里面看到的。她看到了我。”有那么一秒钟,他紧紧抓住自己的喉咙,手指都发红了,然后他又把手在自己腿上使劲搓着,好像是想把手掌上的什么东西搓掉一样。
他用沙哑的声音说:“然后,她就笑了。”那变态咧嘴露出一个微笑,那嘴越咧越大,微笑几乎变成了血盆大口的怪笑。他把那表情保持了很久,一定很痛苦。我的心都抽紧了。
最后,他终于看着我的眼睛,说:“在那之后,她就总是把门开着了。很多很多年以来,她都把门开着。”
他的声音又变得平静:“我十五岁的时候,她开始也给我剃毛,我全身上下就像她一样光滑,如果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抱她抱得太紧,她会生气。有时候,我会做梦,床单会……她就会让我去烧掉床单。她在变。”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我问:“怎么变?”
“有一天,我很早就从学校回家了。从卧室里传来一些声音。我以为是他出差回来了。于是我走到门口。”他揉着自己的胸口,好像喘不上气了。
“他就在她身后。还有另外一个男人,是个陌生人……我在她看到我之前就走开了。我等在外面,在门廊里等着……”
他突然停下来,过了一会儿,我问:“门廊?”
“看书。我把书藏在门廊里。只有养父在家的时候,我才能在家里看书。等他走了以后,养母说,看书会打扰我们相处的时间。如果她发现我在看书,她就会把书都撕烂。”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他对书都那么小心了。
“一个小时之后,那两个男人从我身边走过,我还能闻到他们身上她的味道。他们去喝啤酒了。她还在家里——哼着歌。”他摇摇头。“她不应该让他们对自己做那些事情。她病了。她不明白这是不对的。她需要我的帮助。”
“那么,你帮助她了吗?”
“我必须救她,救我们,否则,等她变得太多,我就再也帮不了她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点点头。
他很满意,继续说:“一周以后,她去商店买东西了,我让他开车带我出去,我说,我要带他去看树林里的一个旧煤矿。”他低下头,盯着鹿脖子上的那把刀。“当她回家以后,我告诉她,他已经把自己所有的东西打包带走了,他走了,他去找另外一个女人了。她哭了,但现在,有我照顾她,一切就像以前一样,不,比以前更好,因为我不需要再和任何人分享她了。后来,她就生病了,我为她做任何她喜欢的事,任何她要求的事,任何事。所以,当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她让我把她杀了的时候,她以为我会照做。我不愿意。我做不到。她恳求我,说我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真正的男人就能做到。她说,他就能做到,我却做不到。”
在他讲述这一切的时候,太阳渐渐落山了,开始下雪了——一层薄薄的白雪盖住了我们和那头鹿。那变态头上的一缕金发贴在额头上,他的眼睫毛粘在一起,闪闪发亮。我不知道是因为下雪还是因为泪水的缘故,但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天使。
我蹲的时间太长,大腿开始酸疼,如果我站起来伸展腿脚,就不可能再继续问他了。我的身体也许是一动不动,我的头脑却在高速运转着。
他摇摇头,把目光从那把刀上抬起来。
“现在回答你的问题,安妮,那种感觉很好。现在,我们要加快动作了,要不然,野兽就会循着这里的血腥气来追杀我们。”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
有那么一分钟时间,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回答什么问题。然后,我想起来了。我问他的问题是,杀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抓住鹿的后腿,他把手伸进鹿肚皮上的切口,轻轻地把内脏掏出来,堆在雪地上,有一个沙滩排球那么大。那团内脏的一头还连着胸腔下面,连接着是一段像脐带的东西。他把刀从鹿的脖子上拔出来——刀卡了一下,然后噗的一声被拔了出来。他又把刀伸进鹿的肚子,把心脏和其他器官割下来。他把这些扔在开始的那堆内脏旁边,就像它们是一堆垃圾一样。生肉的腥气让我的喉咙深处泛起一阵恶心,我努力把它压了下去。
他说了一句“在这里等着”,便消失在小屋旁边的一个工棚里了。几秒钟之后,他又回来了,还拿着一把小锯子和一些绳子。当他在鹿头的边上跪下来的时候,我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锯子切断鹿脖子的声音打破了冬季荒野的宁静。我想看着别处,但我做不到。他把锯子放下,拿起刀,走到鹿的尾巴这头。他朝我伸出手时,我缩了一下,这让他笑起来,他只是把我手里的鹿腿拿走了。然后,他用刀在两条鹿腿脚踝的地方挖了一个洞,把绳子从洞里穿过去。
我们拖着那只鹿走到工棚,一人拿着一条前腿。我回头看了看。鹿的尸体在我们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雪地上出现了一条血迹斑斑的印记。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幕,那头可怜小鹿的头、心脏和其他内脏就那么摊在冰冷的地上。
工棚的外墙是坚固的金属,任何野兽都进不来,屋里靠墙放着一个大冰柜。有一个机器在屋后面发出嗡嗡的声音,我想可能是发电机,旁边还有一台水泵,应该是从水井中抽水的。对面墙角一字排开六个大大的红色桶子,上面写着“柴油”两个字。油桶旁边则是一个罐子。我没有看到柴火,估计应该是放在别处的。空气中混合着柴油、煤气和鹿血的味道。
他把穿在鹿后腿上的绳子抛到天花板的横梁上,我们一起拉着绳子,把鹿吊起来。我的尸体会不会有一天也被挂在这里?
我以为这就完事了,但他又在一块石头上开始磨起了刀,我全身抖个不停。他看着我的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有节奏地一前一后推动着刀刃。大概过了一分钟,他把刀拿起来。
“你觉得怎么样?够不够锋利?”
“要……要干吗?”
他开始朝我走过来。我用手护住自己的肚子。我穿着雨靴不方便,往后绊倒了。
他停下来,带着疑惑的表情说:“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们还要给这鹿剥皮。”他沿着鹿腿的脚踝处划开,抓住其中的一条腿,“别光站在那儿,抓住那条腿”。我们把鹿皮扯了下来——他会时不时用刀切开一些连在一起的地方,主要都是在鹿腿上,当我们扯鹿皮的时候,整张皮都像是被太阳晒伤后的死皮一样脱落下来。
皮剥下来之后,他把皮卷起来,放进冰柜。然后,他让我站在屋外他能够看见我的地方,他去把锯子拿了回来,放进工棚,锁上了门。我问他,他打算怎么处理内脏和鹿头,他说过一会儿再说。
回到屋里以后,他发现我正在发抖,便让我坐在火炉边暖和暖和。我们的谈话似乎并没有惹怒他。我还在考虑要不要问他还有没有杀过其他人,但一想到他可能给出的回答,我又害怕了。我只是说了一句:“我能不能去洗个澡,拜托了?”
“现在是你洗澡的时间吗?”
“不是,但是我……”
“那你应该知道我的回答。”
那整整一天我全身都是鹿血。这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我努力不去想它,我努力不去想任何事情——不去想身上的血,不去想那头死鹿,也不去想被他杀死的他的养父。我只是把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火炉上,看着炉中跳动的火焰。
那天晚上,他快要睡着的时候,说:“我喜欢猫。”他喜欢猫?这个虐待狂杀人犯喜欢猫?我觉得歇斯底里的笑声马上就要蹦出我的喉咙,我在黑暗中用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