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鳌虎斗,喋血将军圃

    一张精致的脸出现在潘俊的眼前,她穿着一身得体的旗袍,长发披肩,将手背在身后。午后的阳光洒在潘俊身上,让他觉得暖洋洋的。眼前的女孩开心地笑了笑,满眼都是阳光。

    “小坏蛋,猜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那女孩神秘兮兮地说道。

    “蛐蛐?”潘俊操着一口稚气的北京话调皮地问道。

    “就知道蛐蛐,不知道被骂了多少次还是蛐蛐!”女子教训道,“再猜……”

    “快点儿拿出来嘛……”潘俊伸出小手撒娇般地拉着女孩的手臂,“这几天我都要憋死了!”

    女子坏笑了一下,环顾四周,见无人这才将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拿出来。她手中是一个精致的木笼,比鸟笼足足小了一圈,不过让潘俊惊喜的是里面竟然有一只巨大的蝴蝶。

    那只蝴蝶生得漂亮极了,两只硕大的翅膀,上面的花纹让潘俊惊喜得大笑起来,连忙接过笼子:“这么大的一只啊?”

    “嗯!”女孩微笑着在潘俊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喜欢吧?”

    “嘿嘿,喜欢,喜欢!”潘俊两只小腿欢快地在椅子上乱蹬着,“这个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阴阳蝶啊?”

    “嗯!”女孩看着潘俊一脸笑意长出一口气,“小俊在家要听话,下次我回来还会给你带好东西的!”

    潘俊听到此话后两条小眉毛立刻立了起来:“你又要走?”

    女孩点了点头,在潘俊的脸上轻轻抚摸了一下。潘俊贪婪地感受着女子手指拂过自己脸颊的瞬间温柔,不知不觉两行泪水从眼眶中流淌了出来。时淼淼连忙缩回手,谁知潘俊猛然抓住她的手,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牢牢地握在手里,闭着眼睛,表情祥和,微微呼吸着。

    正在此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之后那门被缓缓推开了,老鸨手中端着一个茶碗,里面是一碗气味浓重的汤药。

    “先生,这药煎好了!”老鸨轻声说道。

    “谢谢,您先放在桌子上吧!”时淼淼柔声说,她想掏出一些钱给老鸨,怎奈自己的手被潘俊牢牢地抓着,根本抽不出来。老鸨会意地笑了笑,然后关上门退了出去。

    潘俊已经发了一夜的高烧,时淼淼醒来的时候发现潘俊嘴唇青紫,身体不停地颤抖,便连忙让人找来大夫,大夫说潘俊是受了风寒,开两服药服下便会没事。时淼淼这才放下心,她一直坐在潘俊的床前守护着他,只是潘俊却一直在呓语。这个平日里永远那么冷静、那么沉着的年轻人也许只有在梦里才是最真实的,才能蜕去那层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外壳。

    他在梦里不停地呼喊着:“别走!”“我怕!”时淼淼坐在他的床前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他的烧已经退了不少,此时看着他熟睡的样子真像是一个孩子,时淼淼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似乎有一种不确定的奢求,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潘俊的泪水再次从眼眶中淌出,他将时淼淼的手握得更紧了,用牙咬着嘴唇。时淼淼知道他一定又在做噩梦了。

    大雨滂沱,潘俊躲在门房里透过窗户的缝隙偷看外面站着的那个女孩,她早已经被大雨淋透,旗袍贴在身上。女孩跪在门口,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顺着女孩的脸流淌下来。

    “败坏门风的东西!”潘俊的耳边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

    那女子忽然扬起手,拼尽全力地向自己的腹部捶去,连续数下之后,女子的下体流淌出一摊殷红的血迹,那血在雨水中渐渐稀释。女子靠着墙壁站起身来,两绺头发黏在脸上,她向门房的方向瞥了一眼,似乎察觉到一直注视着她的潘俊,眼里充满了歉意,然后一跌一撞地扶着墙消失在雨水中。

    潘俊的牙齿在颤抖,他盯着那女子的身影直到完全看不到才回过神来。在他旁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笼,木笼里飞舞着一只硕大的阴阳蝶。这种蝴蝶,它的一对前翅与左后翅的翅脉,斑纹与翠凤蝶完全一样,而右后翅的翅脉,斑纹又与碧凤蝶完全一样。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阵模糊,他有些分不清此时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渐渐地他看清了眼前这个女孩是时淼淼。

    “你醒了!”时淼淼柔声道,然后将一直被潘俊抓着的手从他手中抽出,脸上也是一红。

    潘俊也觉得有些尴尬,向外张望了一下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是下午了。”时淼淼刚说完潘俊便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顿时觉得脑袋一阵疼,他咬着牙下了床。

    “你要做什么?”时淼淼问道。

    “咱们得去裕通当,这件事不能耽搁!”潘俊说着拿过床边的衣服穿上。

    “可是你的病还没好啊!”时淼淼劝阻道。

    “呵呵,只是受了点儿风寒而已,不妨事,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潘俊微笑着说,时淼淼虽然想争辩,不过想想潘俊说的也有道理,他是名动京城的神医圣手,想必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病情了。

    二人收拾完毕之后,潘俊和时淼淼拿起随身之物下了楼,潘俊找到老鸨将几张票子塞给老鸨道:“房间给我们留着!”

    老鸨见到票子自然是笑逐颜开,连忙答谢:“爷,您放心!”然后扭过头对一个在二楼过道中的“茶壶”喊道:“六子,帮这位爷把房间拾掇干净!”

    潘俊微微笑了笑就带着时淼淼走出胭脂阁,二人这次并未叫洋车,而是径直向东安门内路北走去,从此处到东安门距离不算太远。

    “你昨晚是不是梦到什么了?”时淼淼跟在潘俊身后问道。

    “嗯?”潘俊隐约想起那个梦,“是不是我说什么了?”

    “没有!”时淼淼摇了摇头,“对了,我们晚上还回胭脂阁?”

    “呵呵,所谓狡兔必三窟嘛!”潘俊讳莫如深地笑了笑,丝毫看不出此时的潘俊是一个有病在身的人。绕过几条大街之后,潘俊和时淼淼已经隐约见到裕通当栅栏门上的那个铜质三面牌。牌面镂空,凿有云头、方胜、万字不断头等花样,形如挂檐,叫做“云牌”。

    时淼淼左右环视,不远处便是一条繁华的大街,只是这当铺开的位置却多少显得有些冷落。“这裕通当也算得上是京城的大当铺,怎么会开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

    “时姑娘,这你就不懂了,一般来当铺的人除了贫苦百姓,其中也不乏一些落魄的富绅,这些人极看重面子,如果被人看到自己去了当铺,恐怕会羞于见人。如果开在闹市之中便打死也不会去当铺,所以一般的当铺都开在距离闹市稍远的地界!”潘俊说完又抬起头看了看天,“如果顺利的话,一会儿我们就可以见到燕云他们了!”

    “咦?”时淼淼一直心中好奇潘俊在茶楼旁究竟神神秘秘地对燕云说了些什么,以至于一直黏着潘俊不放的她竟然会乖乖地跟着龙青离开,这件事一直让时淼淼想不通。“你究竟让燕云去做什么了?”

    “呵呵!”潘俊叹了口气,“一件只有燕云能做到的事情……”

    “燕云?”时淼淼觉得比起现在来还是昏迷中的潘俊更可爱一些,此刻的他将自己的心藏得太深,让人无法揣测。

    这典当行的门脸装点得颇为华丽,青砖漆成的上拱下方的门口,汉白玉台阶一共有八阶。潘俊带着时淼淼走进当铺之中,迎面而来的是高出人半头的柜台,台上设有木栏,开一方形小口,内中坐着一个戴眼镜、看上去五十岁上下、头发稀疏、形容枯槁的头柜。那木栏左右各有一扇包着铁皮的小门,密密麻麻钉满铁钉。左面放着两张椅子,之间则是一个茶台。

    那头柜似乎在柜台上忙碌着什么,见来人也不抬头,依旧自顾自地拨弄着手中的算盘。“要当东西?”头柜依旧没有抬头,“现在局势不稳,本当只收软硬货龙,好一点儿的彩牌子,或者黑牌子也收一些!”说完他这才扭过头向窗口望去,只见潘俊手中拿出一张当票微笑道:“赎当!”

    那头柜接过当票看了一眼,又扶了扶眼镜仔细看了一眼,之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脸上立刻露出了笑意:“哎哟,先生这当票是您捡来的吧?”

    “怎么?”潘俊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微笑。

    “我好像记得上次这个当不是您来的。”头柜摆出一副笑面虎的嘴脸说道。

    “实不相瞒,上次那人从我手中偷了那东西,后来我抓到他一问才知道已经被当到此处。”潘俊说完四顾望了一眼。

    “哦!”头柜夸张地恍然大悟般地说道,“那这样,先生您先到那边坐一坐,我让他们帮您查查!”他毕恭毕敬地站起来点头哈腰道,然后冲后面高唱道:“破石出当!”里面应喝了一声。

    潘俊坐在椅子上,时淼淼贴在潘俊耳边小声道:“他们这说的都是什么啊?”

    “呵呵,时姑娘这你就不懂了,这些当铺的人都有自己的行话!”潘俊微笑着说,“为了不让外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刚刚说什么软硬货龙也是行话吧?”时淼淼确实是个聪明的女人。

    “软货龙是银子,硬货龙是金子,彩牌子是古画,黑牌子是古字!”潘俊一一向时淼淼解释清楚。正在这时里面的人又高喊了一句:“妙以!”

    潘俊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时淼淼吃惊地望着潘俊道,潘俊没有回答。柜台上的头柜见潘俊听懂了那几句话,脸上的表情也焦急了起来,那“妙以”的意思便是“没有”。究竟是什么人取走了河箱?

    潘俊走到柜台前,眼神冰冷地望着头柜道:“当票可还未到期,算不得绝当,为何不知了去向?”

    头柜被潘俊逼问得满头是汗,这些人都是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主儿,最善于察言观色,不但鉴定宝物有一手,也练就了一副识人的好眼力。他知道眼前这主绝不是平常百姓,必是不好惹。

    正在这时,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左手握着把紫砂壶,右手攥着一串念珠缓步从里面走出来道:“这位先生要赎哪件当品?”

    头柜听到这声音如获大赦一般地从椅子上下来,拿着那当票递到中年男人面前,那男人看见那张当票后脸色立刻堆满了微笑,忙叫人打开一旁的铁门走了出来,见到潘俊拱手道:“这位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来来来,赶紧上茶!”他说完那头柜连忙走到后面端出茶具给潘俊倒上,然后点头哈腰地站在一旁。

    “先生,您有所不知,您的那件东西现在在我们东家手里。老东家交代,如果这物品的主人来赎当的话,一定要亲眼见见!”那中年男人微笑着说道。

    “不知贵东家是哪位?”潘俊此刻倒是对他们的这位东家充满了好奇,那个拿走河箱的人究竟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会儿我备车带您过去!”中年男人说着吩咐下面的人道,“快去备车……”

    头柜慌忙点头,这北平城中大的当铺的幕后东家不是官宦,便是显贵。他们要么手握大权,要么凭借祖上阴功,一般人如何能支撑得住这么大的当铺?

    片刻之后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了裕通当门口,中年男人毕恭毕敬地走在前面。潘俊站起身在时淼淼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不用我陪你去?”时淼淼听完潘俊的话有些担心地说道。

    潘俊摇了摇头:“记住刚刚我和你说的时间和地点,我也会准时到那里和你们会合的!”

    时淼淼虽然有些不情愿,不过却知道潘俊这样安排必有深意。确实如此,潘俊无论如何也要得到那把河箱,可是眼下却不知道裕通当的幕后东家是谁,如果这是一个陷阱又何必搭上时淼淼呢?

    潘俊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如果我没有按时到的话,那你们就在天黑之前离开北平,到安阳与冯师傅他们会合!”说完他同那人一起钻进了门口的那辆马车之中。车夫扬起鞭子,在空中“啪”地响了清脆一声之后,马车快速地向西北方向驶去。

    落下车帘,车中那中年男人又开始寒暄搭讪起来。潘俊谎称自己姓谢,办一点儿药材生意。而那中年男人自称姓佟,叫佟虎,锦州人,以前做些皮货生意,却不想被日本人抢了个精光。几年前流落京城,幸好东家收留了他,让他帮忙打理裕通当。

    说起这裕通当,佟虎便来了兴致,如数家珍一般道:“不知您看过《红楼梦》没有?”

    潘俊点了点头。

    佟虎笑道:“那《红楼梦》中第五十七回中的恒舒当便是这裕通当的前身,后因时局动乱被我家东家盘下,这才改名为裕通当!”

    “不知你家东家究竟是什么人?”潘俊再次疑惑地问道。

    “呵呵,一会儿见了您就知道了!”佟虎意味深长地笑道,“我们东家见到您那东西便一直在等着能见到本家一面,唯恐那‘端休’变成死当!”

    潘俊知道这“端休”意思是物件,也是当铺的行话。

    那车在北京的大街小巷七拐八绕,因为挂着帘子,潘俊根本不知道他们行至何处。大约半个多时辰的样子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先生,到了!”佟虎笑着站起身走下马车,然后撩开车帘,潘俊从车子中走出,阳光有些刺眼,他定睛一看,此处正是北平城黑芝麻胡同。佟虎走在前面,此处是黑芝麻胡同7号,此时门房早已经站在门前了。

    “这里是?”潘俊驻足在门前惊讶地望着佟虎。只见佟虎一脸微笑道:“先生,您知道这里?”

    “嗯,这是之前兵部尚书,四川总督奎俊的旧宅邸啊!难道你家东家住在这里?”潘俊心中对这个东家的身份更加好奇了,那人究竟是谁呢?

    “嗯,先生果然是见多识广,这些都知道!”佟虎笑了笑躬身道,“您里面请……”

    潘俊迈开步子向前走去,这官邸修建得颇为气派,登上台阶,跨过门庭,躲过影壁,左右观之,水榭廊台虽然已经有些破损,却依旧掩饰不住当年的恢弘威严之气。

    “先生……”佟虎引着潘俊绕过几个走廊,终于走进内宅之中,那庭院巨大,在庭院中央放置着盆景假山。正在此时一个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的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从内中走出,脸上露着笑意,见到潘俊,立刻上前握住潘俊的手道:“听下面的人说这河箱的主人来了,实在是急不可待地想见先生一面!”

    潘俊迎合着笑了笑问:“您是?”

    “这位就是我们的东家!”佟虎介绍道。青年人接过话茬儿:“我叫爱新觉罗·庚年。”

    “啊?”潘俊听到这个名字有些诧异,不过心中隐隐明白了什么。

    “先生屋里说话!”庚年说着闪身让潘俊走在前面,然后吩咐下面的人去倒茶。潘俊进了屋子,见房间的摆设颇为古雅,墙上挂着的都是一些珍贵字画,在屋子一旁的架子上摆放着各色陶器,其中最惹人眼的便是居中的一尊唐三彩三彩马,色釉浓淡有致,花纹流畅。

    “怎么?先生识得这唐三彩?”庚年见潘俊端详着出神于是问道。

    “呵呵,这唐三彩虽然是难得的古物,不过摆在房间之中却不大合适!”潘俊说着扭过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哦?”庚年不解地望着潘俊,“愿闻其详。”

    “唐三彩虽然名贵,不过在盛唐之时却也属于冥器,只用于随葬品。”潘俊的话让庚年恍然大悟,连忙叫人将那唐三彩撤掉。

    “先生是那河箱的主人?”庚年喝了一口茶问道。

    潘俊点了点头道:“听闻那只河箱在您的手里……”

    “哦,确实在我手上,不过既然先生是那只河箱的主人,那您就应该是驱虫师的传人吧?”庚年的话让潘俊一惊。

    “你怎么会知道驱虫师的事的?”

    “呵呵,看来先生是默认了!”庚年上下打量着潘俊道,“只是不知先生是哪一派的传人?”

    “既然您知道驱虫师的事情,那您猜猜我是属于哪一派的?”潘俊神色泰然地说道。

    “京城名医,木系,潘俊!”庚年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道,潘俊心中一惊。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潘俊心想莫不是中了对方的圈套,连忙将手伸进腰间,扣住“青丝”的盒子,却忽然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大汉,一双如铁钳般的手早已将自己的手按在腰间。

    屋外嘈杂之声渐盛,隐约能听到那嘈杂的声音中夹杂着流利的日语,潘俊心知不妙,但见那庚年微微笑了笑……

    虽然时值盛夏,但这燕山山脉深处的将军圃夜风袭来依旧有些寒意。夜枭站在远处的山崖上不停地鸣叫,凄厉、哀婉,像是个能预知厄运的瘟神一般。眼前的黑影在微微晃动着,身体不时地抽搐着。

    明鬼放慢了速度,在草窝里缓慢跳动着,时不时地发出如螽斯般的叫声。段二娥和欧阳燕鹰两个人的眼睛已经牢牢地被眼前的那个黑影吸引住了。正在这时,一个黑色的影子忽然从那黑影身后蹿了出来,直奔段二娥和燕鹰二人而来,那黑影移动的速度极快,倏忽间已经到了近前,在距离他们四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号叫。

    “巴乌……”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巴乌身后传来,那个黑影缓缓转过身,原来他正是金龙。金龙见到段二娥和燕鹰两个人惊讶异常,快步走到他们近前,“哥哥姐姐?”

    “金龙?”段二娥和燕鹰对视了一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这三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然后几个人全都沉默了。

    “金龙,你怎么会来到这里?”段二娥沉吟半刻问道。

    金龙以为他们发现自己失踪了,现在是特意来找寻他的,因此多少有些歉意道:“我……刚刚趁着你们不注意的时候我就偷偷溜出来了,带着巴乌来到了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燕鹰望着周围生长茂盛的树木问道,谁知金龙却一脸得意地说道:“嘿嘿,哥哥姐姐,这可是我和巴乌一起发现的一块宝地。”

    “宝地?”段二娥和燕鹰一头雾水地望着金龙,只见金龙笑着说道:“你们跟我上来看看!”

    这二人心下狐疑,跟着金龙向前走去,金龙带着他们走了几十步之后,他们顿时觉得附近更是寒气逼人,再往前走忽然眼前出现一眼清泉。泉池不大,只有一两米宽,泉水清澈,即便是在盛夏,那泉池的周围依旧挂满了霜花,在最外面的一圈落满了五颜六色的蝴蝶。而段二娥的目光却盯在了一旁的明鬼身上,只见那明鬼缓慢地向泉池而来。

    “你们瞧……”金龙眉开眼笑地向两个大人展示着自己的发现。

    “呵,这真是一块宝地啊,金龙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燕鹰摸着金龙的脑袋问道。

    “七八岁的时候,一天晚上忽然找不到巴乌了,我就和爷爷分头在山里找,最后发现巴乌就蹲在这泉池边上,痴痴地望着泉眼。后来每次我不开心的时候就带着巴乌到这泉池来,把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对着它说,这样心情就好了!”金龙蹲在泉池边上,眼神中流淌着一丝悲哀的神情,“其实……我也想去找自己的父母!”

    燕鹰长叹了一口气。

    “可是爷爷年纪大了,如果我离开了,恐怕爷爷会伤心,也许我再回来的时候就见不到爷爷了!”金龙说着眼眶渐渐湿润了,“有的时候我会在梦里见到他们!”

    “谁?”燕鹰问道。

    “我爹娘。”金龙拄着下巴,“虽然我不记得他们长的什么样,但是我觉得我娘一定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就像隔壁的大娘一样,我爹也一定是一个像爷爷一样有本事的人!”

    金龙从未离开过将军圃,也许在他心中爹娘的印象便是如此。

    “肯定是的!”燕鹰每每听人提及爹娘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身世,正在这时那明鬼已经走到了泉池边缘,未等段二娥反应过来,明鬼已经纵身跳下。这明鬼是玉石打造,入水之后立刻沉了下去。

    “哎呀!”金龙见那只明鬼掉入水中不免惊叫一声,然后纵身跳入那小小的泉池之中。他虽然不喜人提及寻找父母一事,但却知道这是父母留给自己最后的遗物,平日里视若珍宝,因此便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

    那汪潭水表面上看清澈无比,但却深不见底,金龙进入潭水之中顿时觉得泉水冰冷异常,如数不清的细针刺入皮肤,身上的热气像是被一只巨大无比的手一下子卷走了一样。

    他圆瞪着眼睛,在泉池中搜寻着明鬼,终于发现明鬼就在他的身旁,虽然是近在咫尺,但身体早已经麻木得不听使唤了,他挣扎了几下,却始终距离那明鬼有一指远。渐渐地他的意识模糊了下去,直到他感觉一只大手环住他的身体,才彻底失去了意识。

    就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样,金龙醒过来发现自己还躺在泉池边上,段二娥正掐着他的人中,表情焦急地望着他。“醒了,终于醒过来了!”段二娥激动地一把抱住金龙,泪水夺眶而出。

    金龙刚刚寒透的身体立刻有了一丝暖意,他幽幽地道:“娘……”段二娥听他这么叫又将金龙抱得更紧了。

    “那只明鬼怎么会进入泉池呢?”燕鹰一面拧着衣服,一面打着寒噤说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啊,大夏天的竟然……竟然……”未等说完又是一个喷嚏。

    “我们快点儿回去吧,不然你们两个都会着凉的!”段二娥说着抱起金龙,金龙却一挣扎从她的怀里挣出:“不,我要下去找那只明鬼!”

    “你这傻小子,这泉眼深不见底,进去了恐怕就出不来了!”燕鹰揉了揉鼻子,几个喷嚏下去鼻子还是有点儿酸。

    “那是我爹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你们不是说那个东西也是找到他们的线索吗?”金龙说着又欲跳下,这次燕鹰眼疾手快,一把抱住金龙:“你小子嚷嚷什么,再吵我真把你丢进去!”

    “哼……”金龙努起嘴,对燕鹰的话根本就听不进去。

    “你们别闹了,听……”段二娥眉头紧皱侧耳谛听着,“这是什么声音?”

    燕鹰也怔住了,放下怀里的金龙,却始终拉着金龙的手臂。那声音同敲破的鼓一般,“空空”之响不绝于耳,紧接着地面一阵剧烈的颤动,那原本蹲在树枝和山崖上哀鸣的夜枭受了惊吓,“腾”的一声从树林中飞出,接着更多的飞鸟也赶集似的飞出了树林。

    一直站在一旁的巴乌也忽然站起身,低着头,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声响。震动持续片刻之后,那“空空”之声渐渐消弭了下去,谁知这时巴乌却站在泉池边,对着泉眼狂吠了起来。

    段二娥好奇地走上前去,只见刚刚那一汪清泉之上此时浮着一个硕大的黑糊糊的东西。燕鹰放开金龙,抽出短刀砍断一旁如一根小孩胳膊粗细的树枝,将那黑糊糊的东西拉到泉池边上。

    那东西外面是一床破旧的被子,恐怕是因为在水中浸泡的时间过长,以至于外皮已经破损不堪,露出里面的棉花。燕鹰丢下手中的树枝,用力将那东西提起,放在泉池一边。那东西的中间用一条结实的绳子捆绑着,燕鹰又抽出短刀将那绳子割断。绳子应声而断,被子也随之敞开,一具无头侏儒的尸体立刻出现在几个人的面前。

    金龙连忙将头埋在段二娥的怀里,段二娥也感觉胃里一阵阵痉挛,只有燕鹰强忍着走到那具尸体旁边,突然发现那只明鬼正挂在那具尸体的手指上,而在那尸体的旁边还有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盒子的做工也极为精巧。燕鹰将明鬼从那人的手指上取了下来,然后揣进怀里,之后小心翼翼地从那具尸体身边拿过那个盒子。

    正在此时将军圃的方向传来了一声枪响,几个人心头一惊。接着便是隐约的犬吠声。

    “将军圃出事了,咱们快回去!”说完燕鹰将盒子递给段二娥,自己则背上金龙,几个人向将军圃的方向飞奔而去。

    越是接近将军圃,那枪声越是密集,那枪声之中似乎还夹杂着人们的呼喊声。燕鹰一面跑一面在心中暗骂自己的鲁莽,以至于给将军圃招致这样的厄运。这山涧距离将军圃有十几里的山路,走了四五里燕鹰便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了。他放慢了脚步,正在此时金龙忽然大叫道:“火……圃子着火了!”

    暗夜之下,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那火光中时不时地传出机枪扫射的“哒哒”声,燕鹰心下更急,急忙加快脚下的速度。

    在那滚滚的浓烟之中站着上百个小日本鬼子,还有二十几个土匪。刀疤脸在一个日本翻译耳边轻轻地说着什么,那个翻译点了点头,小声地在日军那个小队长的耳边唧喳了几句。

    “皇军问你,这里真的有人会控制那种凶悍的大猴子吗?”日本翻译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说道。

    “嗯,我见过,那个老头子就知道他们藏在什么地方!”刀疤脸指着金龙的爷爷说道。那个日本人似乎能懂得一些中国话,指着那个老头问:“他?”

    “嗯,嗯!”刀疤脸肯定地说道。

    日本人在翻译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只见那个日本翻译走到老人面前道:“皇军说你只要说出那几个会控制猴子的人的下落,就放了你们全村的人!”

    老人扭过头看了看已经被卸了武器困在一间小屋子里的乡亲们,叹了一口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乡亲们,我老头子对不住大家啊!”说完之后猛然上前一步,躲过旁边几个小鬼子的刺刀,闪到那个日本头头身后,顺势抽出短刀在那日本鬼子的喉咙上轻轻一下,鲜血瞬间从鬼子的脖子里喷射出来。然后他立刻转到另外一个日本兵身边,如法炮制,另外一个日本兵连忙双手按住脖子倒在了地上。

    就在老人准备袭击第三个人的时候,那个日本翻译掏出手枪对着老人的胸口就是一枪,老人身体向后退了退,手中握着短刀:“狗……狗日的……小鬼子!”说完老人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日本翻译见自己的长官已经倒地,怒从心中起,恨从胆边生,立刻命令那些日本兵点着了房子。这还不解气,又将那刀疤脸二十几个人全都绑了起来。在一阵村民的号叫声中,日本人还在用机枪扫射着。

    待到确定所有人都已经死了之后,这些日本鬼子这才押着那二十几个人离开了将军圃。血腥味、浓烟味、烧焦的尸体味,一股脑儿地冲进燕鹰的鼻孔,他们赶到的时候大火已经渐渐熄灭了,偶尔从火堆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眼前的一切惨不忍睹,苍白的月光下满地的血迹和弹壳,那房子的屋顶早已被烧得坍塌了,屋里全是被烧得卷曲的尸体,有些尸体的骸骨已经全部裸露在外面了。燕鹰看了一会儿,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哇”的一声呕吐了出来。金龙淌着眼泪在那些烧焦的人中找寻着爷爷的尸体。

    而巴乌则嗅着味道向一旁冲去,在老人的尸体前面狂吠着。金龙似乎听懂了巴乌的意思,立刻站起身来向巴乌的方向冲了过去,果然见到爷爷正趴在地上,他的身下是一摊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

    “爷爷,爷爷!”金龙艰难地抱起老者,燕鹰和段二娥也奔了过来。燕鹰在老人的脖子上按了按,无奈地对段二娥摇了摇头。金龙痛苦地抱着老人,泪水像是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流淌出来。

    “爷爷,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一个人溜出去。”金龙愧疚地说道。

    “段姑娘,你照顾好金龙!”说完燕鹰站起身来,狠狠地咬着嘴唇,刚要走却被段二娥一把拉住了:“你要做什么去?”

    “我去给老人报仇!”燕鹰甩开段二娥的手臂道。

    “你别再这么冲动了,燕鹰!”段二娥大声喊道,“你这样去不叫勇猛,叫鲁莽!如果当初你不逞强的话,恐怕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段二娥的话深深地刺痛了燕鹰,他“啊”的一声蹲在地上,不停地抓着自己的脑袋,似乎只有将自己的头皮都抓掉,心里才会舒服一些。

    金龙是在段二娥的怀里哭着睡着的,这个从小没有享受过父母的温暖又失去了唯一亲人的孩子,此刻双手紧紧抓着段二娥的衣服,就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的泪水已经哭干了,但眼角依旧留着泪痕。

    燕鹰一个人在山边挖了一个大坑,从老人家中拿来一副草席裹在老人身上。忽然他盯住了老人手中的那把短刀,那短刀极为普通,但却被老人用得出神入化。他费尽力气将老人紧握着短刀的手掰开,放在一旁之后才将老人埋葬。本想给老人立一块碑,可直到此时他依旧不知道这个老人姓甚名谁。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金龙还在段二娥的怀里熟睡,昨天哭了一夜,他真的累坏了。燕鹰与段二娥小声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带着金龙一起去安阳。其实燕鹰一直在心中疑惑一件事,就是那具无头的侏儒尸体,如果猜测不错的话应该就是那只明鬼所要找寻的人,只是他究竟是谁?或许就是金龙的父亲也说不定。想到这里他觉得应该回去将那具尸体安葬了,于是便趁着金龙还在酣睡中独自一人来到了那个泉池边,可让燕鹰惊讶的是泉池边空空如也,不要说那具尸体,就连捆绑着那尸体的绳子也不见了。

    燕鹰多少有些气馁地回来,金龙早已经醒了过来。让燕鹰惊讶的是这个小孩子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坚强得多,已经不哭不闹了,当燕鹰提及准备带他一起走的时候,孩子也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此处距离安阳还有一大段的路程,现在又在此处耽误多时,恐怕要让冯万春在前面多等一些时候了。

    “燕鹰,冯师傅有没有和你说过去做什么了?”段二娥拉着金龙问道,一路上金龙始终一言不发,总是冷冷地望着燕鹰。燕鹰长出一口气摇了摇头:“他只是说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让我们先到石家庄去。”

    燕鹰见段二娥不再说什么,百无聊赖地拿出在那个无头侏儒身上发现的那个盒子。这个盒子有一尺多长,半尺多宽,从外面看未见丝毫缝隙。整个盒子浑然一体,轻轻晃动似乎里面是实心的。燕鹰摆弄半晌却始终参不透其中究竟有何奥秘。

    “你手里的是什么?”段二娥望着燕鹰手中的那个盒子,昨晚段二娥的注意力最初全部被泉池中浮出的尸体吸引住,后来便是金龙爷爷的死,直到此时她才看清楚眼前的这个盒子。

    “昨晚上的那个啊!”没等燕鹰说完段二娥已经凑到近前,她目光如炬地打量着那个盒子,盒子上奇怪的花纹似乎具有某种魔力一样将她深深地吸引住了。

    “段姑娘,你怎么了?”燕鹰见段二娥惊恐的神情不禁好奇地问道。

    “呵呵……”段二娥似笑非笑地说道,“燕鹰,这东西我见过!”

    “你见过?”燕鹰的嘴吃惊地微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