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白小溪的妈妈终于决定结束漫长的静坐了。不知道是彻底灰心还是重拾信任,她终于把所有事都交给了公安局。快到年底了,她要回老家去打理一些事,顺便度过余生。

她来辞行时,周雨楼正在院长室。谢岚在给周雨楼部署工作。谢岚派他过几天去东瑾出趟差。那的艺术分校马上要进行招生的专业课加试,王玥想挖掘一批优秀的声乐苗子,向学院求援,谢岚让他过去看看。

白小溪的妈妈已经平静多了,不再呼天抢地。莘江寒冷而潮湿的冬天给她的脸涂上了一层奇怪的颜色,使她看起来非同寻常。她在院长室的沙发上默默流了一通眼泪,听完了谢岚的临别赠言之后就起身告辞。到门边时,她站下,怯生生地提出了一个请求,问学校能不能再出一次面,派个人和她一起去趟公安局,让她把嘱托最后跟警方表达一次。

“让周主任陪你去吧,他现在是院长助理,完全可以代表学校。”谢岚说。

这个活并不难干,但显然是周雨楼的苦差。在出租车里,他没怎么跟白小溪的妈妈说话,倒是妇人一路都念念有词,问他给没给小溪上过课,念叨着小溪自幼如何聪明伶俐,如何喜欢唱歌,如何不负众望考上了莘音,如何让旁人羡慕……她还问周雨楼的身体好利索没,音乐学院怎么这么乱,总是出事……看来她也听说了冯泰的事。丧女之痛显然令她不完全正常了。开始周雨楼还能勉强应付,但越到后来越是折磨。很多都是车轱辘话,没有条理,没有节奏,声音也不大,像交谈又像自言自语,笑容和悲伤频繁交替,没有过渡的过程。在公安局的门口下车时,周雨楼大汗淋漓。

因为事先接到了电话,韩健正在办公室等他们。这是周雨楼在得知那条网上通告之后第一次见到韩健。他非常紧张,生怕警察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和“夜落朦空”有关的东西。

韩健跟白小溪的妈妈说了些打气的话:“放心吧,局里对这个案子非常重视,动用了很多手段寻找凶手。凶手虽然狡猾,但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离他落网的日子不远了。回家打起精神生活,等我们的好消息。我待会儿还有一个客人,就不跟你多说了……”谈话并不长,最终以白小溪妈妈的嘱托结束。周雨楼和她从韩健的办公室里出来,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一个人。

秦芳。

周雨楼是在一个门缝里看见她的,门的牌子上写着:会客室。

秦芳正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抽烟。

周雨楼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今天距离他上次和秦芳见面刚好过去三天。他当然记得那天秦芳说的,“给你三天时间”。老实说周雨楼一直都没太把那要挟当回事。一个正当虎狼之年的富婆发了春,头昏脑涨地去掠夺一根阴茎。周雨楼想,冷静下来的时候,她一定会发现自己的行为多么可笑。

但是今天,她真来了!

周雨楼草草打发走了白小溪的妈妈,悄悄折回到会客室门前。门缝很窄,他看不见屋里还有没有别的人,但看样子应该只有秦芳一个在。她在等人吗?等着报案?突然,周雨楼想起刚才韩健说的一句话:“我待会儿还有一个客人”……天哪!周雨楼再来不及多想,他猛地推开会客室的门。

“秦小姐!”他低吼了一声。

秦芳吓了一跳,扭过头,诧异地看着周雨楼。

“你……来干吗?”屋里确实只有秦芳一个人。周雨楼一边问她,一边关上会客室的门。

秦芳愣了片刻,笑了。

“怎么?你害怕我来这?”

周雨楼一时语塞。秦芳一点儿也不掩盖得意,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周老师不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吗?命是无所谓的,尊严才头等重要,怎么现在忽然紧张起来了?”

“秦小姐……”

“秦芳,老朋友。”

“你……是因为那件事来的吗?”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是的话,你打算再用一把刀灭口吗?如果不是,是不是就乖乖地跟我回去当男妓?”

“你……”

“算了,我最看不惯男人手足无措,尤其还是我喜欢的男人。我公司的一个员工酗酒闹事被抓起来了,我来找个熟人看看能不能帮忙。事情倒是不大,解不解决现在看起来也无所谓了,因为我已经有了更重要的收获……周老师原来怕死啊?呵,我还以为周老师真是个视死如归的人呢,哈哈……”那是真正开心的笑声。笑过之后她接着说,“但是你别轻松得太早。我记性很好,我记得我说过给你三天时间,今天正好是第三天。其实今天来之前我还在想,要不要把所有事情都一起办了。但我终于还是没下得了狠心,谁让我喜欢你呢?但是周雨楼你听好,我今天网开一面不等于永远慈悲为怀。我再给你三天时间,最后的三天。那时如果我还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再来一趟的——专为你的事,我说到做到。”

电话响了,秦芳的手机。她白了周雨楼一眼,接起来。这时周雨楼还不知道那个电话对他意味着什么,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这是周雨楼第一次正式跟妹妹谈孩子的事,地点就在周雨亭家。刚才他敲了半天周雨亭才来开门,那段时间她收起了摊在桌上的冯泰的照片。她的样子用哀毁骨立形容毫不过分,虽然也笑着说话,但一看就是假象。周雨楼阵阵心痛。

“去医院查了吗?”坐下不久,他问。

“没呢。”周雨亭低下头。

“你有什么打算?”

她没说话。

“要吗?”

“我也不知道。”

“雨亭,我知道你从小脾气就倔,自己决定的事情谁劝都没有用,但我还是希望你考虑好。”

“我知道。”

“知道什么?”

“我还年轻,以后的路长,一个人带个孩子不方便。再说,那是冯泰的孩子。”

“我没那个意思,这和是谁的孩子没关系。”

“哥……”她再抬起头时已经泪流满面,“我想要这个孩子,就因为他是冯泰的孩子才想要。这个孩子是冯泰生命的继续,他要替他爸爸做那些他没做的事。冯泰一辈子处心积虑地要出人头地,但是他走了条错路,越陷越深,害了别人也毁了他自己。不管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从小我就要教会他做个老实人,帮别人,做好事,永远也不奢望,踏踏实实地过一辈子,坦坦荡荡地活着。这样也许冯泰在另一个世界才能安宁。”

“雨亭,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人总要活在现实里。死人死了,活人还要活,让一个还没出世的孩子将来替他死去的爸爸在人间赎罪,你觉得这想法理智吗?我是你哥,比你大十岁,生活的事我更有发言权,你以后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哥,你知道冯泰有多想要这个孩子吗?那天我把怀孕的消息告诉他,他乐得……可是才没过几个小时他就死了,你让我怎么忍心把这个孩子打掉?他爸爸有罪,可他是无辜的!求求你了哥,别再劝我,求求你……”她大放悲声,惨状让周雨楼无语凝噎。他放弃了劝说,也再一次把冯泰的遗言咽回肚里。

那天周雨楼在妹妹家里待了很长时间。周雨亭的哭泣结束之后,他们聊了些杂七杂八的话题,直到妹妹的情绪好些了周雨楼才离开。临走时,他掏出一张天镁娱乐城的周末通票给周雨亭。那是他花380块钱买的,洗浴、保龄球、看电影、餐饮……尽数囊括。他一共买了两张,另一张在蒋丹那。他对周雨亭说:“不管干什么,也得先让自己心情好起来。孩子的爸爸也不希望你成天无精打采的,对不对?你嫂子今晚来接你,去吗?”他刮了下妹妹的鼻子。

“去。”周雨亭抽了下鼻子,坚决地说,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