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其实唐凯完全可以看见周雨楼,如果后面的车不碰到他。

后面开车的人是赵铎。

在洗劫完矮胖男人三万块钱之后,白小溪和赵铎挑灯讨论了不义之财的正义去向,最终决定买辆车,既享受,又拉风,还能为以后的行动大大提供方便。太贵的车肯定买不起,但算算手里的钱,买辆夏利是没问题的。说干就干,于是昨天,这辆银灰色两厢夏利车的方向盘握在了赵铎手中。

赵铎早就有驾照,只是长时间不碰车手都生了,再加上注意力不集中,一边瞄着地方停车还一边拨白小溪的电话,就这样,夏利顶在了唐凯的奔驰上。唐凯在车上一抖,知道追尾了,赶紧下车到后面去看。赵铎也下了车,满口赔着不是。唐凯撅起屁股仔细检查奔驰的保险杠,这时周雨楼正从他的屁股后面经过,手表的表盘还不小心擦了一下唐凯的裤子,但他们谁也没看对方。

奔驰车的保险杠掉了一块漆,指甲盖大小,唐凯挥挥手让赵铎走人。换了平时他肯定不会采取这样的解决方法,可是今天他无心纠缠。他上车,开进了音乐学院的大门。

赵铎回到车里继续给白小溪打电话,但拨通之后,白小溪告诉他后两节临时加了课,让他先回去。赵铎很是失望,这是他第一次到音乐学院来接白小溪,以前没车的时候他从不来接她,白小溪也问过其中的原因,赵铎只是含糊地说,讨厌这里的人那种自以为是的架势,但是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对了,有一件很关键的事。白小溪——是莘江音乐学院戏剧影视表演系的学生,专修音乐剧表演,今年读大三。

她以“海柔”之名和“夜落朦空”在网上相遇是在半年前,可实际上她老早就认识周雨楼。她上形体课的教室就在声乐系办公室的斜对面,她曾经多次在走廊里和周雨楼相遇。周雨楼俊朗的脸、洒脱的举止和成熟又不失活力的气质都颇令她着迷。在认识赵铎之前,她偶尔自我满足一下的时候,眼前总会浮现出周雨楼的脸。但周雨楼是不大注意她的,漂亮女孩太多了,能使他分心的很少。

“夜落朦空”和“海柔”在网上交谈次数并不算多,但是每次都很愉快。周雨楼喜欢和海柔聊天,是因为海柔和女儿周海宁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海字,海柔的顽皮气质总让他开心地想到女儿。当然,白小溪最开始也是把夜落朦空当成猎物瞄准的,所以她始终都完全隐蔽自己的身份。但是聊了几次之后,白小溪觉得这个男人很是有些特别,他就像一个博学多才的大哥哥一样,总能令自己度过开心的时光。也正因为如此,她始终都没动陷害夜落朦空的念。就这样,半年多的时间里,网络中的“海柔”和“夜落朦空”谈兴日浓,却浑然不知对方就是一个屋檐下的周老师和白同学。你可以想象,一旦有一天知道了,两个人肯定都惊讶得奄奄一息。

周雨楼和唐凯失之交臂之后直奔幼儿园,这是他今天一项重要的日程安排——看望女儿周海宁。离婚之后,周雨楼总是在闲暇的时候去幼儿园看女儿,但肯定都会错开有可能和杜妍遇到的时间,比如中午或者傍晚。今天的这次探望周雨楼觉得意义重大,因为后天,也就是星期日他就将迎娶新娘。以后再面对女儿的时候,他不是一个人。

唐凯走进音乐学院的教学楼。

这是他第一次到这来,除了紧张之外他多少还有点儿兴奋。老实说他很满意自己的这个决定。他知道夏楚蓉的性格,既然说了离婚,就绝无再过下去的希望,唐凯认了,但对那个周雨楼,唐凯却不认。昨天晚上脑袋清醒之后,唐凯想了又想,最终认定他的夏楚蓉会重披嫁衣投入周雨楼的怀抱。于是唐凯下定了决心:既然我这顶绿帽子扣定了,那你的脑袋也不能闲着!就像是撞车,你是坦克,我是奥拓,你强大,我撞不过你,行,但是你把我撞零碎了你也别想拍屁股走人!我拆你履带总行吧?我走不了,你也得原地趴窝。唐凯要在著名人物周雨楼的老巢里和他大张旗鼓地干一架,狠狠地往他头上浇一盆脏水!让音乐学院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道貌岸然的周主任到底是什么德行。

人啊,享福和遭罪都是成正比的。你吃的饭越香,你拉的屎越臭。

唐凯到声乐系办公室的时候只有系干事老陈一个人在,唐凯很失望,他想了想,客气地开口问道:“请问,周雨楼在不在?”

老陈看了看他,“周主任下了课没回来,可能是出去了,您是……”

“哦……”唐凯不想暴露身份,今天显然不是时候,可他还是忍不住含沙射影地说:“我是他一个朋友,听说他要结婚了,我来祝贺一下,我是那个新娘的……”唐凯说的结婚,是暗指周雨楼和夏楚蓉的事。他想说,我是那个新娘的熟人。但是老陈显然会错了意,他忙不迭地说:“哦,是周主任结婚的事啊,你等着,我给他打个电话。”老陈说着拿起电话。

唐凯吓了一跳!

到这个程度了?那边还没离这边就敢明目张胆地谈婚论嫁?但是瞬间,唐凯觉得不对,可能两边说的不是一个事,于是他马上说:“哎,等等,不用了,回头我自己给他打吧。呵呵,我这整天忙忙活活的脑子都乱了,雨楼他……结婚,最后的日子是定在……”

“就是后天,周日啊。”

“噢,对对,他上回跟我提过一嘴,好像说要换个日子,看来没换,哎,地方也没改吧?”

“没改,还是富安饭店,二楼的富安厅。”

唐凯非常客气跟老陈道谢,关上门出来,出来的时候心脏怦怦地跳。

“周雨楼,你吃的饭越香,你拉的屎越臭。”

在这个故事里,黄大生是和一种看上去和他感觉极为相像的植物一同出场的——大叶伞。

所以,当黄大生和吕青喘着粗气,满头大汗地把那盆大叶伞抬进屋的时候,蒋丹的第一句话就是——呦,大生,你怎么把你弟弟给带来了。众人都大笑。的确,那株植物高耸挺拔,巴掌大的树叶油绿结实,毫不拘谨地向四处散开,和这盆植物相比,任何有关黄大生的形容词都显得苍白。

周雨楼、蒋丹、黄大生和吕青这四个人的关系很有意思。黄大生是周雨楼最要好的中学同学,吕青是蒋丹的大学闺蜜,同时,黄大生又是蒋丹和吕青的大学同系师兄,只是蒋丹和吕青入校时黄大生早就毕业了。他们都就读中文系,毕业之后蒋丹去了出版社,吕青一直自由创作,已经出版了几本青春题材的小说和散文集。黄大生现在是《莘江晚报》最得力的法制版记者。

周雨楼和蒋丹在一起之后,带动着黄大生和吕青的接触也频繁起来。蒋丹一直想要把他俩也促成一对,吕青的回应倒是非常积极,但黄大生整天大大咧咧的,好像脑子里天生少这根筋,硬是豪爽地拿吕青当哥们儿处,一涉及关键问题就立刻散神。

黄大生和吕青进屋的时候,周雨楼正在和蒋丹布置新房——直到今天上午和女儿见完面之后,周雨楼才稍稍从夏楚蓉事件中分出神来。

新房已经很有规模。周雨楼和蒋丹的大幅婚纱照挂在了床头,美式梳妆台矗立在床边,镜子里映出浪漫的碎花墙纸。雕花玄关、通天橱柜、流苏窗帘……几乎所有东西都是新的。蒋丹在三个月时间里马不停蹄地奔劳,终于为这座房子洗心革面,再也看不到原来那个女人的影子。

黄大生和吕青满含赞许地欣赏了一圈。黄大生擦了把汗说:“我和吕青都觉得空着手赴宴不太讲究,我们想了半天,你们这爱巢也不缺什么了,单单就是没有绿色植物,这不,我们就给补上了。”

蒋丹借机打趣:“这么说你们俩现在走得挺近啊。”

吕青推了蒋丹一把,黄大生一本正经地说:“那是,最远的你是我最近的爱。”

吕青问周雨楼:“周主任您后天就大婚了,不好好忙活,干吗还煞有介事地请客啊?”

周雨楼说:“是我表妹的事,她男朋友今天从外地来,一会儿就到。我这当家长的第一次见面总得正式点,我在饭店订了位置,又怕就我们几个人气氛尴尬,所以想请你们俩作陪一下。”

黄大生格外惊讶,“雨亭……那小丫头都有男朋友了!”

“废话,”周雨楼说:“人家都大学毕业了,你以为还是那个看见你就跑的小女孩啊。”

周雨楼和周雨亭这对兄妹的关系很不一般。周雨亭是周雨楼小叔的女儿,比周雨楼整整小十岁。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在一次意外中双双去世,从那时起她就在周雨楼家生活。对这个妹妹,周雨楼一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怜爱,父母去世后他更是很自然地担负起了家长的责任。这四年来周雨亭一直在外地的一所师范大学读书,毕业前夕,周雨楼几次打电话劝她毕业之后到莘江来,也好有个照顾。妹妹很听话,果然把落脚点定在了莘江。几天前在火车站接她的时候,周雨楼本想让她在自己家住下,但雨亭说不好打搅哥哥的新房,于是就先住在了一个大学同学家里。如果没有夏楚蓉的事,周雨楼这两天本应尽快给妹妹租到一处房子的。

就在几个人嬉笑怒骂着闲聊的时候,门铃响了。当时周雨楼正在杂物间找地方放黄大生带来的花肥,蒋丹去开门。周雨楼听见她热情地打着招呼,连声说“快请进快请进……”然后就忽然不出声了。周雨楼觉得不对劲,他从杂物间出来,走到门口,又猛地站住……老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谁呀?

他看到,周雨亭挽着的那个男人,竟然是冯泰!

屋子里没有声音,所有人都愣在那不动。

黄大生和吕青不认识冯泰,他俩面面相觑,不知道周雨楼夫妇为何看到妹妹的男朋友会是如此反应。那男人看起来岁数是稍大了点儿,有点儿黑,但不难看啊,就算真难看也不能把人家晒在那儿,总得先进了屋再说啊。冯泰有一段时间总去谢岚家请教上课,蒋丹自然认识他。她不知所措地回头看周雨楼,眼神分明是说:你不是说雨亭的男朋友是今天刚从外地来的一个男孩吗?怎么一眨眼变成你们系的冯泰了?

刚才,当门打开,冯泰看清了门内的女人是蒋丹时,脑袋就嗡的一声,感觉像是在做梦,等到看见了周雨楼,冯泰觉得有一句话是专门为自己创造的:一头撞在枪口上。

周雨亭纳闷地看着兄嫂,又扭头看看身边的冯泰,她意识到,这位和自己聊了两年多,网名为“钢铁如此炼成”的网友也许和哥哥嫂子认识。但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可决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

有的时候,当你觉得老天开的玩笑太过分时,千万不要觉得惊讶,那才是老天本来的样子。

气氛就像腿上长了块烂肉,切一刀生疼,不切整条腿都会烂掉。周雨楼不说话显然是不行的,但一开口就难免不大中听。在尴尬的沉默中,玄关上的一支绢花“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重力提醒他们不能这样下去。

到底是周雨楼,虽然表情仍有点儿生硬,但还是尽量随和地开口了:“快进来吧,等你们半天了。”

周雨亭和冯泰走进门,都默不作声。周雨亭有心介绍一下“哥,这是我的男朋友”,可是想了想,觉得还是先不开口为好。冯泰干笑着朝屋里的人点点头,然后赶紧低头换拖鞋。大家都沉默着,目送周雨亭和冯泰走进客厅,走向沙发,沙发上满是奔放的郁金香图案,他们俩局促不安地坐在花丛之中。刚才在经过黄大生跟前的时候,周雨亭小心地朝他点头微笑了一下,好像是安慰一位遗孤。

还是黄大生首先开口:“雨亭,都长这么高了!”他不明就里,觉得说这句比较安全。周雨亭说:“大生哥,这么多年不见,找着嫂子了吗?”黄大生赶紧自嘲以打破尴尬,“咳,你大生哥从小就没有女孩缘,女孩一看见我就跑,都跟你小时候一样,这不,”黄大生指指冯泰,“你都有主了,哥我还打着光棍儿呢。”这句话说出来他就后悔了。

蒋丹为周雨亭和冯泰倒上茶,周雨楼把一支烟递到冯泰跟前,给他点火的时候,周雨楼说:“这世界实在太小了,雨亭说她男朋友来,没想到那个神秘的男孩就是冯老师,我做梦都想不到,冯老师第一次来我家竟然是以这样的身份……”

话未说完,周雨亭口中的茶水“噗”的吐了出来。

“冯老师?!”她诧异地扭头瞪着冯泰,“冯老师?你……你不是在工地上班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刚吞进去的半口烟呛了冯泰的嗓子。

周雨亭是在两年前,大二下学期的时候开始和冯泰在网上聊天的。

周雨亭之所以选择和冯泰聊天,原因有三个:一是冯泰说他在莘江,这让周雨亭感到很亲切;二是冯泰的网名,“钢铁如此炼成”,让周雨亭感觉非同寻常;第三,冯泰说自己是一个在建筑工地上干活的农民工,这勾起了女孩的浓厚兴趣,一个农民工竟然在每天繁重的劳动之后还在网吧待上一会儿,这个农民工很特别。

就这样,两年来,在不断的网络接触中……冯泰从工地上最底层的泥瓦小工干起,每天早早地起床,背沙子、扛水泥,都是一百来斤重的东西,有时还得干挖槽的活。但是他从不偷懒,手上的老茧退了一层又长一层,后背常被磨得血迹斑斑……在和周雨亭聊了半年之后,他终于凭着坚忍不拔的苦干当上了大工,工资从每天的三十块涨到了四十五。那天周雨亭可是着实替他高兴了一晚上。后来有一次老板去工地视察的时候,一个高空作业的工人失手把抹子掉了下来,抹子砸向老板的脑袋。冯泰一跃上前扑倒了老板!让抹子插在了自己腿上,老板很是感动,伤好之后,提拔他当了砌筑班的班长。又有一次,两个焊接工因为赌博大打出手,众赌徒顷刻间分成两派,集体暴乱一触即发,是冯泰!挺身而出制止了恶斗。老板于是更加信任他……就在四个月前,原来的工头因为揩油被老板免了职,老板当即钦点冯泰接任,他就这样一跃成了管理二百人的工程队长。

冯泰告诉周雨亭,他并不满足,他的理想绝不仅仅在这小小的工地上。他之所以每天坚持上网,就是要了解外面的世界,让头脑充实起来。

“到我要死的那天,我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脸红,因为我这一辈子的时间全都是在赴汤蹈火、蹈火赴汤的壮丽事业中度过的!”“钢铁如此炼成”请周雨亭相信,他一定会建立一番事业,创造一段历史……周雨亭老早就读过《平凡的世界》,毫不夸张地说,她在此网友身上真切地看到了孙少平的影子。

冯泰就这样在网络世界里栩栩如生地演绎着自己的另一段人生,或者说,是同一段人生。建筑工地上的“钢铁如此炼成”和音乐学院里的冯泰是同一个人,他们都有远大理想,坚信自己并非凡人,从最卑微的角色干起,一如既往地付出,并通过这样的付出创造机会。

也许一开始,冯泰以农民工的身份和一个远在异地的女大学生聊天只是觉得好玩。但是渐渐的,他发现这绝不仅仅是玩玩那么简单。他开始相信那个建筑工地上的人,那个从泥瓦工干起的“钢铁如此炼成”并不只是个虚幻的名字,他是个真实存在的生命,他时时在和音乐学院里的冯老师对视,经常在说:“喂,怎么样了?我已经当上了工头你怎么还在原地打转啊?你得使点劲儿啊!”冯泰觉得两个自己有时合而为一,有时各自为战,都在奇妙的人生舞台上赤膊上阵,奋力拼杀……多好的游戏。

显然,最先萌生爱意的是周雨亭。她深深地被网友的故事感动了。她决定,放弃另一座城市业已到手的不错的工作机会,到莘江来,到“钢铁”身边来,义无反顾地做他的女人,和他共同开创绮丽的人生。也许哥哥会反对自己的丈夫是一个农民工,但是,会说服他的。周雨亭决定暂时先不把这段故事告诉哥哥,就说男朋友是自己同班的男生,等“钢铁”和哥哥见面之后再慢慢解释。

周雨亭到莘江后的第二天就和冯泰见了面。冯泰本来在聊天的过程中就越来越喜欢这个单纯的女孩,一见面更是发自内心地爱怜。周雨亭眉目清秀,周身充满活力,宛如一缕春风吹开冯泰霜封的北窗。冯泰的心中激情涌动!他几夜无眠,食不甘味,立志为女孩披肝沥胆地活着。周雨亭对冯泰更是一见倾心,到莘江之前她已经对“钢铁”的形象作了最坏的预估,在这样的预估面前,冯泰比裴勇俊还要俊一万倍。

当周雨亭提出要带冯泰去见见她的家长时,冯泰想到的是一对面目和善、举止苍老的夫妇。他想暂时就先以农民工的身份亮相,因为两年的谎言要在一时之间粉碎,恐怕女孩实在难以接受——他不能因为任何原因失去这段天赐的机缘。

但是冯泰做梦也想不到,“家长”就是自己的死对头周雨楼。如果周雨亭早点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告诉冯泰,或许能及时引起他的警觉。但周雨亭一直在使用自己的网名“婷婷”。两个人本来约好要在今天的晚餐上公布彼此的真实姓名的,但是现在看来,不用等到晚餐了。

是周雨亭先走的,或者说,先跑出去的。

当“钢铁”的神话破灭之后,当新时代的孙少平现身之后,她无论如何都拦不住断了线的泪水。她不想在众人面前哭泣,父母的早逝让她更加敏感,她只想展示给大家红苹果般的笑脸。但是这太残忍了!两年,两年了……自己竟然伴随着一个虚幻的故事真实地活了两年。竟然还要嫁给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

周雨亭哭着跑出门之后,周雨楼赶紧示意蒋丹跟上,随即黄大生和吕青也追了出去。然后,屋里就只剩下了周雨楼和冯泰。

从某种程度上说,冯泰处变不惊的能力甚至比周雨楼还胜一筹。但此刻,他点烟的手在抖。

周雨楼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抱起双臂,一动不动地看着冯泰。冯泰放下打火机,抬起头,表情堆萎,声音干涩。

“周主任,你放心,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周雨楼猛地站起身,“你快四十岁的人上网去引诱一个女学生,你一个大学老师恬不知耻地往自己身上安什么神话故事,你在网上还不够,还要跑到人家里来,冯泰,你这不是居心不良是什么!”

“我说了,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冯泰如泥委地,周雨楼咄咄逼人:“冯泰,如果这个女孩不是我周雨楼的妹妹,如果你今天来的是一户对你丝毫都不了解的人家,你会干什么?你想怎么干?你在骗人你知道吗?你在行骗!非常卑鄙让人不齿!你这种做法只有在电视台的法制节目上才会出现你知道不知道?!”

冯泰猛地抬起了头!他和周雨楼对视片刻,缓缓地站起身,从茶几后面绕过来,走到周雨楼的面前,离周雨楼非常近的距离,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可着实让周雨楼吃了一惊。他转过身,语气中带着厌恶,“你干什么?”

“周雨楼。”这是冯泰第一次当面直呼他的名字,“如果你认为所有东西都是假的,下跪肯定是真的吧?我冯泰是从农村出来的,我们那个地方,特别看重这一跪,除了爹妈祖宗老天爷之外,就是用枪逼着你都不能跪,我从小受到的就是这样的教育。但是今天我给你跪下。我就想让你知道,周雨楼,我没有骗人。我告诉你妹妹的那些事不是假的,那只是我冯泰在音乐学院的另一个版本。我冯泰从一个县城的音乐老师干到今天,我看着别人的白眼过来,我战战兢兢汗流浃背地过来,这和一个在工地上卖苦力的人有区别吗?有,我比他们更不容易!你周雨楼是上天的宠儿,你不会了解我这种人生,我也不要求你了解。但是像我这样的人找个地方把自己的苦水倒一倒,把自己的感受说一说不行吗?我没说我是莘江市长的儿子,我也没说我是腰缠万贯的大款。我说我是个工地上的泥瓦工,我天天扛着水泥背着沙袋,我苦熬苦干地当了个农民工的头。周雨楼,你要是觉得我这能算是行骗的话,那你把我冯泰的这双腿锯了,我以后给你当孙子,我一辈子比你矮半截我他妈永远都不站起来!”

那天晚上,周雨楼对冯泰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走吧。

冯泰刚走就下起了雨,雨下了一阵蒋丹他们才回来,说已经把周雨亭安全送到了同学家,情绪还算稳定。

雨一夜都没停,雷声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