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个没有醒的人
上面哗啦一声,从空中飘落下几片树叶。
这是一棵树!
纪老头连想也顾不上想,纯粹是出于一种下意识的本能,纵身一跃,抱着树干爬了上去,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爬树,速度快得却令人咋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发现已经爬到了树顶。尽管他爬得飞快,却还是被那具最可怕的女尸揪掉他的一只鞋子,女尸尖利的指甲在他的脚心搔了一下,火辣辣的痛。
爬到树上,纪老头绝望的呜咽着,想大声呼喊救命,可喉咙里直是咯咯直响,却发不出声音。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几具尸体在树下极力的向上蹦着,徒劳的想把他揪下来,见揪不到他,尸体们发出几声怪叫,抓住树干,用力的摇晃起来,纪老头一时不防,差一点跌到树下,他急忙用双臂死死的抱住树身。
其余的尸体们全都靠了过来,愤怒的一起用力摇着树干,想把逃到树上的纪老头摇落下来。
树干越摇晃越激烈,纪老头就像暴风雨中拼命抓紧一叶木片的虫蚁,绝望的搂着树干不敢有丝毫放松。树干拼命的摇,他的全身也随之摇动,哗啦啦,哗啦啦,整整摇了一夜,也不知什么时候,天亮了,树下的尸体已经不见了,纪老头却仍然在抱着树干拼命的摇晃着,摇晃着。
那种随着树干的摇晃,已经成为了绝境之下的纪老头的一种本能,只有这种本能的机械摇动,他才能抱住那棵晃动不已的树干,不至于跌落下去。
医院的人来上班了,发现树上有个人抱着树干拼命的摇,就大声喊他下来,但是纪老头却无法中止身体的摇动,院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从树上弄下来,他就像个陀螺一样拼命的摇动着,摇动着,他身体的摇动是如此剧烈,把试图接近他的人都撞得跌倒在地。从此以后,他就落下了个全身摇动的怪病。
事情就是这么有趣,纪老头年轻的时候被死尸吓出了一个筛糠病,但到了他老的时候,人们毫无理由的相信,这个老头有一双阴阳眼,能够看到另一个隐秘的世界。附近的人们遇到怪异而无法解释的事情,就会找纪老头看一看,纪老头看病的效果如何不得而知,但这个筛糠一样不停哆嗦的老头却从此声名大振。
由于这种怪异的筛糠颤抖症,纪老头一辈子也没有娶到老婆,没有儿女赡养,全靠了自己替人治邪症怪病,小日子居然也过得很滋润。
关于纪老头的看病,有很多怪异的传说。
据说,曾经有一个漂亮的新媳妇,结婚之后住进了一幢新房,每到夜里,她总是梦到有个面目丑怪的男人压在她的身上,几乎天天夜里都会从噩梦中吓醒,丈夫带着她去医院看医生,吃了好多药也不管用,那个噩梦反而越来越逼真,发展到最后,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就能够看到那个丑怪的男人冲她挤眉弄眼的做一些淫邪动作。被这个可怕的噩梦所惊扰,漂亮的新媳妇身体一天天削瘦了下去,后来终于找到纪老头这里,请纪老头帮她驱走梦里的邪魔。
纪老头听了新媳妇的病情之后,就一言不发的来到了新媳妇的家里,四处里看了看,然后指着墙壁一角,让人把那里刨开,刨开之后,就见到墙壁里埋着一个黄裱纸糊成的纸盒,纸盒中有一幅画,画的正是新媳妇总是在梦中见到的那个男人,画的背面还写着四排字,见过的人都说那是不知谁的生辰八字。听纪老头的吩咐把这幅画烧掉之后,新媳妇的病就彻底好了,再也不做噩梦了。
而与此同时,医院里送进来一个烧得几成焦炭的病人,这个病人正在酒馆里和朋友喝酒,身体上却突然起了火,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已经在熊熊的烈焰之中惨叫着被烧成了焦炭。
后来人们才知道,这个身上突然起火的男人,正是盖那幢新房的一个瓦匠,他在盖房子的时候见到了新媳妇,觊觎对方的美貌,就施了邪法,将自己的画像和生辰八字封进了墙壁里,从此做祟于新媳妇的噩梦之中。却不想遇到见鬼最多的纪老头,枉赔了一条性命。
象类似于这种神秘的传说,比比皆是,被尸体吓坏的纪老头几乎被传成了擒妖拿怪的钟夔。据说纪老头最擅长的,就是看夜哭郎,谁家的孩子夜里睡不安稳,不停哭泣,找到纪老头,多半都会迎刃而解。寄希望于纪老头能够治好林红的噩梦与癫痫,林红的父亲就把女儿带来了。
父亲带林红进了那间小土屋的时候,纪老头正在土炕上哆嗦着吃饭,父亲小心翼翼的把两包点心放在炕上,跟纪老头说了女儿的情况。纪老头也不知听还是没听,只顾哆嗦个不停的吃窝窝头,喝菜汤。终于,纪老头吃饱,心满意足的哆嗦着打了个饱噎,招手让林红走近一些,林红心里有些害怕,抱住父亲的腿不肯松手。纪老头也不见怪,自己把身体往炕边上挪了挪,然后盯着林红的眼睛看了好半晌,说了一句:
“这孩子,怎么没睡醒呢?”
“睡不踏实啊,”父亲抱怨道:“孩子一睡着,就自己哭醒,哭得厉害了就抽风,你看她都五岁了,还瘦成这么个样子。”
“嗯,我是说,”纪老头困惑的摇着头:“这孩子,她还没睡醒唉。”
“啊——啊,是啊。”父亲搞不懂纪老头的意思,不安的搔头。
“让孩子在外边玩一会吧,”纪老头说道:“玩一会,孩子就不怕生了。”
然后父亲陪着纪老头坐在炕上聊天,林红一个人蹲在门口玩了好久,后来父亲让她一个人玩着,骑自行车走了,林红看到一只知更鸟落到了院子里,就跑过去看。这时候纪老头伸手叫她过去,她已经不再害怕这个哆嗦个不停的怪老头,就跑过去问道:“老爷爷,你是不是真的见到了鬼唉。”纪老头嗬嗬的笑了,拍了拍她的脑袋:“见什么鬼,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
“有,”林红瞪圆了眼睛道:“我听我爸和我妈说的,你就是遇到了鬼才吓得老是哆嗦。”
纪老头看林红认真的样子,感到有趣,就笑嗬嗬地问道:“你爸和你妈都是怎么说的?”
林红把偷偷听到的关于纪老头在太平间里遇到鬼的事情说了出来,听得纪老头哈哈大笑,然后说道:“反正也差不了多少吧,不过爷爷那天夜里遇到的不是鬼,是几个胆大的年轻人打赌到太平间里过夜,夜里闲着没事,见了爷爷就吓唬,不过爷爷胆子大,也没被他们吓住。”
林红好奇地问:“那纪爷爷,既然他们没吓住你,你干吗要哆嗦个不停呢?”
“这个吗……这个,”纪老头被林红戳破了牛皮,好在人老皱纹多,看不出脸红也不觉得尴尬,他笑呵呵的对林红说:“爷爷老了嘛,所以老是哆嗦个不停。咱们不说这事了,现在你看着爷爷,听爷爷跟你说话好不好?”林红不明所以的眨着眼睛,点了点头。
于是纪老头就牵着林红的手,走出门来,向上一指:“天,”向下一指:“地,”向空中一指:“鸟,”……好像是在教林红认识这个世界一样,纪老头每说一个字,都要仔细的盯着林红那双澄澈的大眼睛。后来纪老头说累了,就躺回到炕上哆嗦着睡一会儿,睡醒过来,又开始看着林红的眼睛说:“猫,”“狗,”“大炮,”“小草,”……纪老头越说越不成体系,越说越混乱,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听得林红脑子发晕,可是纪老头看起来更是筋疲力尽,他一直说到晚上,当他说了“小乌龟”三个字之后,林红的眼神突然变得迷茫起来,纪老头如释重负的一拍巴掌:“总算是找到了。”然后纪老头蹲下来,双手抚住林红的肩膀说道:
“爷爷教你背儿歌,好不好啊?”林红听了高兴得直蹦,连声叫好。
纪老头教林红的儿歌,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因为自从背会这首儿歌之后,林红夜里再也不做噩梦了,会一觉香甜的睡到天亮。
那首儿歌很简单,不简单就不叫儿歌了:
乌龟瘦,不长肉
皮外包着硬骨头
四只爪子一个头
三年走到家门口
纪老头告诉林红,以后没事玩的时候,就背这首儿歌,夜里睡觉前,也要背几遍再睡。林红特别喜欢儿歌里的小乌龟,就每天不停的念。让林家人喜出望外的是,自从她开始背诵这首毫无意义的儿歌以来,林红的癫痫竟然不可思议的康复了。父亲非常高兴,买了好多东西给纪老头送去。纪老头笑眯眯的全都收了下来,然后告诉父亲说:
“你这个孩子啊,没睡醒,我也叫不醒她,只能让她安静一点,你再慢慢看吧,说不定等孩子大了,自己就会醒了。这个孩子要是想干什么的话,你可千万别拦着她,等孩子醒了,自然就没事了,记住了吧?”
父亲诺诺,看着活蹦乱跳在外边追逐蝴蝶的女儿,满脸的困惑和不解,不明白纪老头总说女儿没睡醒到底是什么意思。
果然,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林红开始喜欢蹲在地上拿根树枝乱划,每一次画出来的东西都是大同小异,但始终无法让她满意。后来她上了小学,上课的时候经常心不在焉,拿着铅笔在书本上画来画去。小学时期一般女孩的学习成绩都很不错,但林红是个例外,她似乎总是处在白日梦的状态之中,目光迷茫,心不在焉,连考试的时候都在试卷上画来画去。
林红的父母记得纪老头的吩咐:孩子想做什么,就让她做,千万不要拦着她。所以任由林红一个人蹲在地上画来画去,却从来不过问。这个过程一直持续着,到了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林红画的东西终于有了个轮廓。
她一直在画的是一幢大房子,邻河而居,房子一共三层,在三楼的窗子里有一个女人的脸,向外边呼喊着。
这幅画是典型的孩子绘画,人物造型夸张,建筑物比例失调,如果不是仔细的看的话,根本就无法看明白画的到底是什么。所以这幅画让许多人茫然不解,但是林红的老师却认为她有绘画的天份,为此专门跟林红的父亲提出个建议,给林红找一个绘画老师。
林红的父亲在一家机械厂做工人,一个憨厚的男人,寡言少语是他最大的特点,人们都管他叫大林。他的妻子没有工作,快四十岁了才给他生了林红这一个女儿,那种痛爱自然不须多说,只要女儿喜欢的事情,他总是想办法让女儿开心。
听了老师的建议之后,又想起纪老头的吩咐,大林就专门问了一下林红的意见,林红记得自己当时脑子迷迷糊糊,正处于精神游移不定的白日梦状态之中,事实上她从小就是这个毛病,哪怕是天大的事情也无法集中注意力,一直到中学时才奇异般的恢复了常态。
在日后的成长过程中,她终于明白自己幼年时的迷蒙心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很简单,她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寻找着这幅画,由于她找不到,只好在苦闷中不停的用笔画,用笔画,一直到她能够娴熟的将这幅画画出了之后,她才长长的吁叹了一口气,似乎完成了一桩心事般的感觉到无限的轻松,开始进入了一个正常女孩子的生活状态。
她为什么执意的要寻找这幅画呢?如果有谁能告诉她就好了,但是纪老头已经在多年前就去世了,再没有人告诉她这个答案,她只能继续在困惑的状态中挣扎。
也许她正在画的这幅画就是她幼年梦中的场景,但是,这个判断明显的缺乏依据。因为,象这样一幅充满了左岸风情的画面是没有理由让一个孩子陷入噩梦的。
林红的父亲托人找到了市文化馆一位姓楼的画家,带着女儿去楼家拜访,恳求楼老师收下这个徒弟。楼老师一时轻率,见这个憨憨的工人一片诚意,林红虽然年龄不大,但显得聪明伶俐,就答应了下来,然后他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林红不堪造就。
无论楼老师怎么苦口婆心的讲解,什么三停五眼,什么透视技法诸如此类,林红仍然像是在课堂上一样心不在焉的听着,然后楼老师教她首先画素描,画静物,但是,林红画在纸上的,仍然是那一幢房子。
楼老师纠正她,再讲给她听,而后她画出来的仍然是那幢房子。
她就是这样执拗不休的画着那幢房子,不停的画,不停的画,一直画了四年,直到初中毕业,她终于能够以娴熟的手法将那幢房子画出来了。
她花了她整整十六年的时间,一个花季少女一直都在无休无止的试图画出这幅画,尽管在此之前她从未见到过这幅画。
画面上,是滨河风景的一座小型别墅,河面上荡着木叶般寂静的乌篷船,几株似絮非絮似荻非荻的银白色植物从画面表层剥离开来,随风摇曳着,河滨对岸,是那座铭刻在她记忆最深处的那幢别墅,欧式的锥塔与巴罗克风格的圆廊,装饰与实用兼具,一点也不显得做作。
别墅的颜色是青灰色的,偏近于暗冷的风格,更衬托出了这座建筑物的冷峻风格。
暗灰色的建筑下是一条碎石子铺成的小径,轿车、凉散坐在凉伞下啜饮啤酒的男人女人,一个背着挎包的女人独自从远方走来,她的身上跟着一条形状不是太清晰的动物,多半是狗,也只能是狗!
别墅的门敞开着一扇,另一扇似开而非开,门上那兽吻铁环真切得仿佛你伸出手来就能够拉开这扇门。
二楼上分布着几个星形的窗口,一二三四,左右各两个窗子,都紧紧的关着,三楼只有两个窗子,也都关着,但其中一扇窗子里玻璃上露出一个女人的脸,那个女人目光呆滞,似乎正极力的从一种说不清楚的可怕状态下挣扎出来,正向外疾声呼喊着。
每次画到三楼窗子里的那个女人,林红都会面色惨白,唇无血色,握着画笔的那纤细的手指激烈的颤抖个不停。
楼老师已经不愿意再承认她是他的弟子,但看到这幅画,仍然是皱起眉头,问了一句:“那个关在屋子里的女人是谁?”
林红呆呆的望着这幅油画,好长时间才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那是我,那是我,那个女人她是我!”
楼老师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她,后来长叹一声。彻底放弃了对林红的最后一线希望。
但是,自从这幅自林红幼年就苦苦寻找着的画被她画出来之后,她的心里就像是放下一块大石头,突然变得轻松、冷静起来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神思恍惚,再也不会沉迷于白日梦中精神游移,她突然变得睿智起来,变得成熟起来,未及三年,她考入了北京一家全国知名的美术学院,并在同学们都沉迷于艺术家的梦想之时,她却迅速的转型成为了国内罕有的几个家居艺术设计师之一。
从她开始主攻家居艺术设计开始,林红彻底的将那困扰自己从幼年到少女时代的梦魇抛开了。她心如止水,意态从容的从浩如烟海的典籍中丰富自己的学识,她的绘画技法仍然不入流,除了那幢三层别墅的房子,她画什么都显得很拙劣,但这无碍于她的事业发展。
就在林红毕业的那一年,她的父母双双死于一场车祸之中,替她遮风挡雨的那一面天空就这样坍塌了。惊闻噩耗,正在北京上学的林红当场昏厥了过去,她的事业尚未起步,对父母的养育恩情尚未报答,父母就这样突然撒手人寰,子欲养而亲不在,那是怎么样的悲恸!
她返回台州,坐长途公共汽车回到纪家落,在邻居的帮助之下,送走尚未白头的二老,他们走的很突然,连句话都未能留给她,那弥天的哀伤,从此化为林红心中无助的思念。
在这个荒凉的世界上,从此她开始了孑然一身的孤独生活,再也不会有人关心她,惦念她。
把父母送走之后,林红擦干眼泪,开始考虑自己的生存问题。为了谋生,她与一个朋友合伙在台州册立了自己的公司,地点位于那座已经成为一片市区荒地的国际展览中心大厦附近,主营业务是为那些拥有巨额财富的上流人士提供专业的家居设计艺术咨询,公司的生意不是太好,可以说是惨淡经营。台州毕竟是一个弹丸之地,中产阶级没有形成,家产豪富的人士更是为数不多,公司从一开张就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之中。
与她冷清的公司业务形成反差的是,作为一个美丽独身的事业型女子,她的身边簇拥着大量的追求者,都是些声名显赫的风云人物,但是,在这些人之间她却无法找到感觉,与他们之间的每一个都处于若即若离的状态之中。
实际上她心里很清楚,困扰她的情感的仍然是那幢房子。
那幢房子在哪儿?与她又是一种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从幼年时期就苦苦的寻找着它?它到底存在不存在?那究竟是她前世的记忆?还是她今生的夙怨?
这些问题一天得不到解决,她的心结就无法解开。
解不开心结的林红以静淡的从容掩饰着内心的悒郁,她已经习惯了独往独来,在茫茫的人海中体验着寂寞的苦涩味道。
这种状态一天天持续下去,慢慢的,一个始终在支持她,鼓励她的,名叫秦方城的朋友,走进了她的情感世界。
秦方城的父亲叫秦学锋,曾经在台州市府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回到老家。秦学锋与林红的一家有着很深的交情,后来秦方城又是林红大学的校友,全是靠了秦方城的支持和协助,林红才风风光光的送走了自己的父母,秦方城在丧事中主持局面所体现出的男人气魄,成为了林红此后长达两年之久的依赖。
秦方城这个人外表也非常优秀,长得个子高高的,一表人才,毕业后他自己在台州市开了家建材公司,算得上个成功人士。他一直是林红最执著的追求者,据他自己说,还是林红刚刚上初中的时候,在学校举办的运动会上林红跳了个采桑舞,从那时候他就迷上了林红。可是林红却想不起来自己少女时代还曾经表演过舞蹈,不过她在心里也很欣赏这个朋友,可事情总是阴差阳错,两个人彼此爱暮,却总是没有机缘走到一起。但是不管怎么说,如果不是何明的出现,林红的丈夫多半就是他了。
林红和秦方城已经相处了两年之久,朋友圈子里都知道他们是情侣,两人性情相近,脾性相合,林红柔婉,秦方城宽厚,他们甚至还几次共同去看过房子,共同商量着婚后的生活,走到这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偶尔的争吵反而使双方彼此的包容度更大,任何人都找不到他们分手的理由。
这么长时间的马拉松求爱过程,搞得秦方城和林红都筋疲力尽,两个人都觉得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秦方城就决定找个机会,把事情促进一步。
五月里的一天,秦方城开着他新买的大奔,约好和林红一起去郊外的梅庄游玩,意想不到的是,这一次原本是固化他们情感的契机,却因为一件无可解释的意外遭遇,竟尔成为两人最终分手的伤情之行。
梅庄是抗战期间一个姓梅的实业资本家的私宅,山庄依山傍水,气势非凡,占去梅山阳麓的几乎所有的气脉,这古旧的私宅一度成为官方首脑的别墅,改革开放后梅庄成为了台州很有名气的一个旅游景点,每日里游人如织,车流不断。
有趣的是,由于梅庄近在咫尺,林红和秦方城从小到大却从来没有去过,我们很多人都有这种情况,因为景点与自已距离太近,反而失去了神秘感。但当他们考虑选择一个比较近的名胜游玩观光的时候,梅庄就成为了两人第一个想到的景点。那一天两人带好了野外露营的帐篷和游泳衣,准备游览过山庄之后就在野外露营,如果夜晚气温适宜的话,他们还打算趁着月光去山脚下的水库夜泳。这是自林红自父母去世以来的第一次放松心情,秦方城也打算好好的利用一下这个机会把感情再进一步,最好能够直接进入到实质性阶段。
秦方城开着车到了梅庄,把车停在山脚下的停车场之后,就和林红沿着循山而上的台阶拾级而上,沿途见到有特色的石梁石柱,就停下来拍照,见到做工粗糙的手工艺品,林红就好奇的凑近看个明白。就这样一直走到下午三点多钟,才筋疲力尽的爬到梅庄所在的半山腰,两人饥饿劳累交加,赶快到处找饭馆,一直走到山庄的尽头,才找到一家生意冷清清的饭馆,急忙进去坐下来,吃了这顿也不知是晚饭还是午饭的残汤。
当他们吃了饭走出饭馆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黄昏时的山风很冷,吹得林红不停的颤抖,这时候她才明白过来当初出发时还准备露营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秦方城急忙用手臂搂住林红的肩膀,说了声:“好冷啊,咱们快点下山吧。”两个人低头顶着风,深一脚浅一脚的快步向山下走去。
两人找饭馆一路寻来的时候,感觉好像只是几步的功夫,可是再返回去,却只是遥遥的看到远处山庄的影子,却总是走不到,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林红和秦方城的心里都有点着急,连句话都没心情说了,就这么闷声不吭的往前走着,偶尔林红被路上的石块磕拌一下,秦方城才伸出手搀扶一下她。
走到一处陡峭的断崖处,秦方城突然嘿嘿的笑了起来,原来他是内急,想找个地方方便一下,林红很不高兴的推了他一下:“看你这一脸坏样,自己快找个没人的地方。”秦方城说了声:“那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他就沿着陡峭的山壁往下走,想找个有树的地方遮掩一下,不曾想那道峭壁非常陡,秦方城失脚踩在一块松动的石块上,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大叫一声,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听到秦方城的惨叫声,林红吓了一跳,急忙喊了一句:“喂,你怎么了?”可是山坡上只有越来越寒冷的风声呼啸着,却听不到秦方城的回答,林红急了,顾不上羞涩,急忙跑到刚才两人分手的地方,带着哭腔喊了起来:“方城,方城,你没事吧,你可不要吓唬我啊,我害怕。”
山坡上面,冷峭无声,林红的心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她试图攀着峭壁下行几步,想找到秦方城的影子,可是山势过于陡峭,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下去,她只好呜咽着再返回来,一边失神的抹着眼泪,一边往山庄的方向跑,想找人过来帮忙。
跑到前面一座突起的石崖上,看到有一群人正站在那里,对着山下指指点点,林红急步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她奔跑得太快,泪水蒙住了眼睛,失足跌倒在地上。
这时候一双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搀了起来,林红抬起眼,看到一张白净秀气的脸,还有一双好奇而温热的眼睛,她立即死死的抓住这个年轻人的一只手,回头指着自己跑来的方向:“那边,我的一个朋友,他掉进山崖下面去了,求求你们救救他。”
年轻人的脸色变了,只见他一挥手:“你们几个过来,快跟这位小姐下去救人。”
他们跟着林红来到秦方城失足滚落的地方,年轻人先站在那里看了看地势,他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立即吩咐一个人却山庄找绳索,同时把事情向当地的派出所报告,因为山崖太陡了,没有绳索,人跌下去很危险的。
看到林红身体瑟瑟颤抖的样子楚楚可怜,年轻人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夹克衫,替她披在身上,夹克衫上所带有男人体温让林红感受到不尽的温暖,她感激的望着这个好心的年轻人:“谢谢,我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年轻人只是淡然一笑,没有说什么。
这个年轻人,就是明华实业的老总何明,他趁休息日带着公司的员工来梅庄进行拓展训练,不想却与林红相遇。
过去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山庄方面才有回应,职业援救人员赶到,带来了绳索、棉衣、担架和急救药箱等一应野外救生用具,然后救援人员兵分两路,一路从秦方城跌下去的位置攀绳而下,看看秦方城会不会被山坡上突起的石块挡住,另一路则绕道走到山脚下面,寻找秦方城。
由于救援人手不足,何明把公司里的男性员工全部组织了起来,绕路下山,他吩咐两个女员工带林红去山脚他们公司预定的房间里休息,林红坚决不肯,何明只好亲自陪着她,不时的出声安慰她,鼓励她,才让林红的情绪慢慢安定下来。
到了山脚下,已经是夜晚十点多了,虽然有月光,但视线所及,朦胧一片,根本无法看清楚人影,大家就分成几个组,拿着手电筒四处寻找,不时的发出相互联络的喊声。找了两个多小时,终于与峭壁上攀下来的救援队相遇了,却谁也没有找到秦方城。
救援队分析说,秦方城多半是在滚落的过程中被半山坡突起的石块挡住了,黑夜增加了搜寻的难度,建议等明天早晨再重新搜索。林红听了这话,眼泪不停的淌流出来,何明看了她伤心的模样,就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走过去问道:
“要是人在半山坡上,那他为什么见了你们不出声?”
救援人员苦笑:“他肯定是跌破了头,昏过去了。”
何明再问:“如果是这么个情形的话,那他岂不是很危险,就算是他这一夜没有冻伤冻死,万一他半夜醒过来,一移动自己的身体,再跌下来怎么办?”
救援人员无奈的摇摇头:“那也没办法,只能听天由天了。”
何明当即说道:“这样不行,既然要救人,我们就要尽力。你们看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再从上往下搜寻一次,几位大半夜的这么辛苦,让我们很过意不去,我们明华公司愿意拿出两万块钱,补贴几位朋友晚上的冒险和辛苦,如果大家今天夜里能够找到他,补贴还可以加倍。”
救援人员一听,精神大振,当即行动起来,又循着陡峭的山壁开始了第二轮搜寻工作。
站在一边的林红听到何明为了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却这么热情,出钱出力,心里说不出的感激,眼里的泪水再次淌流了出来,对何明说了句:“何总,你真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是了。”
何明笑了笑:“感谢我吗?那倒用不着,只要你能够开颜一笑,就是对我最大的感激了。”说完这句话,他自知失言,搔了搔头,急忙走开了。
林红却呆呆的站在那里,望着月光下他那朦胧的身影,好久也说不出话来。
整整一夜的搜寻过后,却仍然找不到秦方城的影子,到了天亮,附近的乡政府组织了许多村民赶来帮忙,把附近一带的山林搜遍,仍然没有见到秦方城,他竟然是神秘的失踪了。
这个意外的结果,让林红目瞪口呆,她坚持在山脚下守候了一天,最终在何明的劝说下去了宾馆休息,秦方城开来的那辆大奔仍然停在停车场,可是他的人,却像是融化在空气中一样,让林红心里说不出的惶然。
又在山下等了两天,秦方城仍然没有出现,林红万般无奈,只得坐何明的车回到了市区,一路上,何明不时的拿眼睛看着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一时间不好开口。林红是个聪明的女人,临分手的时候问了句:“何总,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就说出来吧,我对您永远只有感激,不会责怨的。”
何明摇下车窗,看了她半晌,终于说了一句:“你最好——去你的朋友家里看一下。”说完,他就开着车走了。
呆呆的站在那里,林红好长时间没有动一下,何明的暗示或许有些道理,但她在感情上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很难想象秦方城会为了甩掉她,能够使出假装跌落山崖的这种诡计,秦方城不是那样的人,他和她的感情,也没有何明想象的这么脆弱。
但是她还是听了何明的建议,去了秦方城的宿舍和他的公司,果然,不论是宿舍还是公司,都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