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4
罗伦斯抱着赫萝从两人身边走过,坐在椅子上一直闭着眼睛的亚洛尔德突然开口了:
“那个北方的皮草商人,我已经跟他说了。今年果然很少下,北上正适合。”
“谢谢你特意帮我打听。”
“要是你想问得详细点的话……我又忘记问他的名字了。”
“科尔卡~库斯。”
埃布补上了一句。亚洛尔德则嘀咕着“好像是这个名字吧”。
这种悠闲的气氛。也总让人觉得会永远这样持续下去。
“那个叫什么库斯的住在四楼。他说晚上是大休整的时间,所以想知道得更详细些的话就去问他吧。”
每一件事都很顺利。
不过,赫萝往抓着罗伦斯衣服的手中注入力量表示催促,于是罗伦斯向着亚洛尔德匆匆行了个礼,打了声招呼之后走上了台阶。临走之前只见埃布举起了手中的杯子,仿佛在说要罗伦斯等会快点下来。
一步一步走上楼梯,终于到了房间门前,打开门。
这样子抱着赫萝回到房间,这次是第几次来着?
在遇到赫萝之前,不管自己如何贪杯,不管有多么高兴的事情,只要之后独自一人回到旅馆之中,醉意和高兴的心情都会一下子褪去大半,让人心生恐惧。
不过,如果说现在是否就一点恐惧感也没有的话,也不能这么说。
现在心中所涌起的,是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还能够持续多少回的恐惧。
虽然明知道这种事情想也没有用,但是想要永远这样子一起旅行下去的这种心情,也不能说没有过。只要能够一直一起的话,不管是什么样的形式,都应该会最让自己觉得高兴。现在的罗伦斯是这么想的。
想着,罗伦斯不禁笑了。他先让赫萝坐到了床上的毯子上。现在的她不是装睡,而是真的睡着了这一点,也能看出来了。
解开斗篷和帽兜,脱去穿上了好几件的外套,脱去鞋子,解开腰带,手势动作娴熟得连自己也觉得悲哀。让赫萝身上束缚的衣物都解开后,让她舒服地躺在了床上。
她睡得很香,恐怕就算现在袭击她,她也未必会发觉。
“…………”
也许是因为酒精作用的关系吧,脑子中净想着一些奇怪的事情。想起赫萝平时那漫不经心的样子,说真的,就算真的做到最后,她也未必会发觉得到。
想到这里,罗伦斯脑中的泡沫还没有来得及破碎便迅速萎缩了。
“讨厌的家伙。”
罗伦斯把自己的这份任性归到了赫萝的错上,笑着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他不禁惊讶地缩开了身子。
赫萝正睁开眼睛,慢慢把焦点对准他。
“怎么了?”
他之所以没有胡乱慌张,是因为“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这个念头迅速闪过脑海的缘故。
但是看来并不是因为那种原因。
赫萝从毯子下面慢慢伸出手来。
那虚弱的样子让罗伦斯情不自禁地立刻握住了她的手。
“…………怕……”
“咦?”
“咱好害怕……”
说完,赫萝闭上了眼睛。
是在做恶梦吗。罗伦斯想道。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赫萝的脸上有着一丝害羞的神色。
就像刚刚的话是无意中说出来似的。
“你也有害怕的东西啊。”
罗伦斯故意开朗地说道。一瞬间觉得赫萝的脸上闪过了一抹感谢的笑容。
“到现在为止还很顺利吧?书已经到手了。我们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北上的路听说今年也很好走。还有——”
他握着赫萝的手轻轻拿起,然后又放下。
“我们还没有吵架。”
看来这句话奏效了。
赫萝笑了,再次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笨驴……”
然后,她抽出了手放到了毯子下面。
赫萝害怕的东西是有限的。
那只能是孤独。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应该是在害怕旅行结束的那一刻吧。这个的话罗伦斯自己也很害怕,又或者说,正因为旅途太过顺利,所以更感到害怕。
但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赫萝的样子也未免太奇怪了。
赫萝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睁开眼睛。要这样睡了吗。罗伦斯这么一想的同时只见赫萝像是等待着什么似的抖动着耳朵,微微抬起了下巴。
“……咱害怕的是……”
赫萝说着,满意地侧着头。
因为罗伦斯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引导着似的抚摸着赫萝的头。
“咱害怕的,就是这种事情……”
“咦?”
“汝不明白吗?”
赫萝睁开眼睛,看着罗伦斯。
她的表情既不是轻蔑也不是生气,更不是惊讶,而是带着一丝胆怯的色彩
也许她是真的在感到害怕。
但是,罗伦斯还是想不明白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我不清楚。或者说……是旅行的结束?”
问出这句话需要一点决心。罗伦斯这么一问,不知为什么赫萝的表情突然松懈下来,仿佛放下了心头大石似的。
“这个当然……害怕。已经很久、真的很久没有过这么快乐的日子了……不过,还有比这个更加可怕的事情……”
赫萝好像一下子远去了。
“你不明白的话就好了。不——”
说完,她再次从毯子中伸出手来,把放在自己额头上的罗伦斯的手拿开,然后缩了回去。
“如果让汝也发现这一点的话,咱说不定会觉得困扰的。”
说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把脸跟手一起躲进了毯子里。
不可思议的是,罗伦斯完全没有被拒绝的感觉。
如果真要说明的话,应该是相反才对。
赫萝也许真的是睡着了,在毯子下面倦缩成了一团。
突然,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毯子中探出头来。
“汝要到楼下去的话咱不反对,不过别干出让咱嫉妒的事情来。”
不知道她是注意到埃布的暗号了,还是只是多心随口多说一句?
不管是哪一个,毕竟她猜中了,于是罗伦斯用手轻轻戳了戳她的头,回答道:
“似乎我比较喜欢有着独占欲跟自我厌恶的女孩子。”
赫萝露出牙齿笑了起来。
“咱先睡了。”
说着,又再缩到了毯子下面。
赫萝究竟在害怕什么,这一点罗伦斯不太清楚。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够为她消除这种害怕。
手上还残留着抚摸赫萝的头时的感触,罗伦斯看着掌心,仿佛要阻止这种感觉消失似的握紧了拳头。
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能够一直这样待在她的身边,但是埃布把自己介绍给黎格罗的这份人情,也不能不好好答谢。
毕竟她是即使明天就离开这个城镇也不奇怪的商人,罗伦斯不希望留下自己比起向人道谢这回事更加喜欢跟自己身边的女人缠绵这种不好的印象。
要是赫萝起床来的话,说不定又会就这件事讽刺一番,但是这种事罗伦斯也没办法不去应付。
因为罗伦斯毕竟已经当了半辈子商人了。
“那么,就按您吩咐,小的下去了。”
他小声地说。这是出自那点说不清楚的歉意。
就像之前跟酒馆的女孩子说的,自己的钱袋绳子还是自由的,但是脖子上的缰绳却早被人抓住了。罗伦斯觉得这句话真的没有说错,虽然心有不甘,但是这种事情在赫萝看来,应该是一目了然的吧。
“…………”
果然,罗伦斯害怕的只有旅行结束这件事。
赫萝究竞在害怕什么?
罗伦斯像不谙世事的少年一股,不解地侧着头思索着。
二楼上有两三个客人在静静地喝着酒。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商人,另外两个则比较像是流浪的技师。如果三个都是商人的话,喝起酒来不会这么安静,所以自己应该没有猜错。
下到一楼后发现,跟刚才一样,只有亚洛尔德和埃布两个人。
两人仍然保持着跟刚才卡日同的姿势,沉默着各自把视线投向不同的方向,仿佛时间从刚才开始就静止了似的。
“难道魔女打喷嚏了吗?”
按照迷信的说法,据说这样会让时间停止。
亚洛尔德只是从那快要闭合的眼睑之下把视线轻轻瞟了过来。
要是埃布没有笑的话,罗伦斯一定会认为自己说错话了。
“我是商人,但老头子不是。所以话题对不上。”
也许没有其他适合当椅子的东西r吧,埃布用手指了指一个空木箱。
“托你的福,我们终于跟黎格罗先生见面了。是个有着阴郁表情的人呢。”
罗伦斯坐了下来。就连最为心爱的女儿到来也不见得会出门迎接的亚洛尔德递给他一杯温热了的葡萄酒。
“哈哈,我说得没错吧。没有比他更加阴郁的男人了。”
“那种高超的技巧还真是令人羡慕呢。”
埃布露出一面“你看见了么”的快乐表情。
“看来黎格罗很喜欢你嘛。要是跟他联手干买卖的话,你不觉得其他商人简直变得一击即败了吗?”
“很遗憾,他好像没有这个打算。”
也许像他那种人就叫做无欲无求吧。
“因为那家伙把人生的乐趣都浓缩在那座破旧房子里了啊。你看见那个庭园了吗?”
“很壮观的景致呢。那么大的玻璃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看见的。”
故意用商人的口吻回答了之后,埃布抬起原本低着的头,笑了起来。
“我倒是忍受不了那个,会让人发疯的。”
虽然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不过罗伦斯也并非不能明白。
商人考虑赚钱,是几乎跟呼吸差不多的行为。
“那么,会议方面的事情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埃布从头巾之下露出了眼睛。亚洛尔德露骨地把不爽的视线投向她,转过脸去了。
罗伦斯依旧把十分享受这场对话的笑脸顶在了脸上,再在下面准备好商人的面具。
不禁觉得,一开始她之所以让自己跟黎格罗见面,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目的。
“听说会议已经有结论了。”
当然,这句话在埃布看来,是否真的是黎格罗所言,其可能性应该说是一半一半吧。
不过,那是没有事前收到情报的情况。要是跟埃布之前已经得到的情报相对照的话,她一定能够看出不少东西来。
“内容呢?”
“很遗憾,这个并没有听到。”
就像等待着沙漏里的沙子掉下来的孩子似的,埃布从头巾下面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罗伦斯。然后她似乎发现就算自己再等下去也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她转过脸去,喝了一口酒。
然后攻守交替。
“埃布小姐已经打听到了?”
“我吗?哈哈,老子可是被那家伙防范着呢。不过,对了,先不论真假,如果这句话是黎格罗亲口说的话……”
“说不定是真的。”
如果结论真的已经出来了的话,应该会有人忍不住透露出来。如果就算说了对外地商人也不会有什么利益可言的话,那么也不会有人会因为这个消息的泄露而惹上麻烦。
而且,官方的会议本来就是在泄露内容的前提下进行的。
“不过,有件事比较在意的是——”
“咦?”
埃布跷起二郎腿,转过脸来。
“埃布小姐究竟是为了什么样的目的来打听这件事的?”
亚洛尔德似乎笑了。
在商人跟商人的对话中,利益冲突的方面向来都不明朗。
“还真是单刀直入啊。是因为不是经常做一些奸诈买卖的缘故?还是说根本不擅长交涉呢?”
她的声音十分有力,完全想像不出竟然是女性。
“我跟其他人也是一样的。脑子里想的也是怎么样才能在这里赚上一大笔这件事。除了这个之外你说还能有什么?”
“回避大损失。”
不禁想起在教会城市留宾海根时的事情来。
就算头脑中明白是怎么回事,没有经验的话始终无法想出什么方法。
“人虽然有两个眼睛,但是却很难同时看两个地方。本来,回避大损失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十分正确的。”
“你是指——?”
罗伦斯问道。埃布轻轻搔了搔头。
亚洛尔德看到他们这个样子不禁翘着胡子笑了。看来两人十分意气相投的样子。
“老子是卖石像的。”
“圣母的?”
黎格罗家中的石像立刻在脑海中闪过。
“对,你有没有看见黎格罗家中的那个?有没有听说过西边沿海地区的肯卢贝这个港口小镇?经由那里卖给这边的教会,老子做的就是这种生意。只不过是把石头运过来这里卖而已,这种生意的利润当然不会大到哪里去,不过只要教会举行祈祷的话,就能够卖出高价。这里异教徒的力量比较强大,而且每年还有大远征,所以买石像的人很多。”
教会的炼金术。就像在克梅尔森的时候一样,人们的疑惑和狂热让黄铁矿的价格高居不下。信仰很容易点石成金。
真希望这份买卖也能让自己参上一脚。
“很遗憾,我无法从这些利润中分一杯羹,但是交易的量倒还是不错的。但是今年取消了大远征之后,就无法再干下去了。这一次让我痛感到世上没有比教会翻脸更快的了。”
也许再没有比抱着一堆又笨重又庞大的石像卖不出去更加悲剧性的事情了。
运输费用大,能够卖的地方又有限。要是因为信用不错的大量买进的话,恐怕会一下子翻船,再无回天之日。
像埃布这种聪明的商人不可能把危险集中到一个地方来,所以应该还不至于立刻破产,不过肯定吃了大苦头吧。
就算因此而放手大胆一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因为最近南方这里教会的权威也已经开始下降了啊。所以我也开始觉得不应该把自己的身家食给这艘快要沉的泥船了。所以就想用手头上的最后一笔来看能不能顺利靠岸。”
这句话中,应该也有不用最后一笔赌上一回的话,就无法靠岸这层意思吧。
“所以呢,就说起要是真的赚到了钱的话就去南方之类的话来了。”
至于和谁说,这个问题就不用问了。
旁边的亚洛尔德低声说道:
“也许正是时候去走一趟,做做巡礼参拜了。”
这基本上跟出去找葬身之地差不多吧。
罗伦斯每次来到这里都会听到的这句话,开始带上了一点现实的味道了。
“所以呢——”
埃布开口了。罗伦斯的视线也跟着移了过去。
“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
前后看上去像是毫无关联的话。
但是,罗伦斯并不觉得特别惊讶,也许早就有某种预感了吧。
“对于会议的内容,我有着十分可靠的情报。这样就能够先发制人了。剩下的只要有钱就行了。”
埃布笔直地凝视着罗伦斯的眼睛,要说得确切一点的话应该是“盯着”,但是罗伦斯还是能够看出这是某种演技。
“我要看看出资的内容,如果是危险和利润方面都值得考虑的话,我很乐意。”
“皮草的贩卖。利润至少是投资金额的两倍。”
如果有商人一听见这个就立刻表示愿意出钱的话,罗伦斯还真想见一见。当然。埃布也似乎了解这一点。
她压低声音,放弃了演技,沉着脸说道:
“五十人会议应该已经得出了外加条件把皮草卖给外地商人的结论了。”
“情报的出处是?”
这个恐怕问也没有用吧。就跟在酒吧星面问女人的年龄一样。
即使如此,看埃布怎么样回答,对自己而言也是一种情报。
“教会。”
“他们不是已经翻脸了吗?”
罗伦斯反驳道,埃布耸了耸肩,笑了。
“就算吵翻了脸,也应该在对方内部阵营留一个线眼,这是理所当然的招数。”
当然这句话并不可信,但是她看上去不像是说谎。总觉得比起从黎格罗那里听到的简单回答还有多几分可靠性。
“内容呢?”
“据说是外地商人在购买皮草的时候只能够使用现金。”
在镇上的皮草交易快要被独占的时候,还以为他们会想出什么样的对策来。不过罗伦斯还是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地说出了这个方法的巧妙之处:
“没有说不卖。但是从远方来的商人身上不可能携带大量沉甸甸的现金。”
“没错。不过那些人也不可能空手而回,所以应该会用手上为数不多的现金来购买皮草吧。”
如此一来只要手上有现金的话就能在雷诺斯镇上买到上好的皮草,拿到其他城镇上去卖了。
但是,有件事还是比较在意。
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罗伦斯的话,罗伦斯也有可能干脆把埃布扔在一边自己赚钱的。
“这种事情跟我说可以吗?”
“如果你只是想赚一点跑腿费般的小钱的话,大可以一个人自己去买。”
藏在头巾之下的埃布的表情无法猜测。
这句话的意思,究竟是表示信任罗伦斯呢,还是说有什么不能一个人单独买卖的条件?
大意的态度和言辞必须小心。罗伦斯如此判断之后,等待埃布开口。
“实际上,你手上的现金也不会多到哪里去吧?”
“这个我不否认。”
“那么,也没有什么理由要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吧。你连黎格罗也不认识,想必也不会有能够借钱给你的熟人吧?”
这句话说得的确没错。
只是,罗伦斯感到背上顿时冒起了一阵寒气。
搞不好,一开始埃布之所以会接近自己,就是考虑要让自己当她的出资者的。如此一来的话,不管是情报还是思考的量都有着压倒性的差距。
罗伦斯对埃布完全一无所知。
“不过,也能折回其他城镇,在那里准备好现金。而且,本来你就是冲着这一点才会跟我提出资的事情的吧?”
如果罗伦斯的手中没有多少现金,而在这个镇上又没有能够借钱的人的话,那么除了这个办法之外别无他法了。
但是,埃布却摇了摇头。
“当然,看你跟你的同伴的派头,还有支付住宿费用时的爽快就知道,只要尽全力的话,我觉得筹集一千托雷尼银币是肯定不成问题的。但是当你这么做的时候,皮毛早就被人买光了。”
反面的反面就是正面。
总觉得自己越是提防埃布,脚就会越陷越深。
本来会议的决定不就是回避皮草的垄断的吗?
然后,乍一看的话,只接受用现金交易这一个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你应该不会认为城外的那些商人都是因为个人的原因聚集到一起的吧?”
“是某个地方的有钱人为了大赚一笔而引过来的。”
“没错,那就是商战。”
“商……战?”
是生造出来的词语吗?
罗伦斯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但是对于商人而言,这个词却有着强烈的震撼感。
“对海边的事情不太清楚吗?到了港口城镇那一带,商人喝着酒的话十有八九会谈论这个。就是那种商战。当然,这不是某天突然冒出来的。又不是山贼。负责进攻的人早就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
这也有道理。没有商人会不小心调查自己想要购买的商品的。
“在外面伺机行动的家伙们应该早就已经想定了好几个会议的结论,也想好了对策了。例如,这个镇上有多少人有钱,这个你知道吗?”
突然被她这样问也不可能知道,不过罗伦斯好歹也是商人。
以城镇的规模来简单推算了一下。
“架着商会看板的地方……大小包括在内大概有二十处左右。只贩卖特定商品的地方大概有二百到三百。另外,富裕的技师也大概是这个数目。”
“大概是这么多吧。然后就要看里面有几个人会把自己的利益优先于自己的利益了。”
这个问题无法回答。
这并非由于罗伦斯对这些事情不清楚的缘故,而是因为人总把自己的私欲千方百计隐藏起来加以满足。
“不过,只要有一个规模差不多的商会背叛的话,皮草就会被偷偷收购起来运走了。只要有人开出能够让他在别的镇上另开分店的话,恐怕很难抗拒这样的诱惑吧。”
商人喜欢群居,所以不会轻易背叛自己长年累月做买卖的城镇,但是在利益面前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
“规模大的商会应该不会背叛的吧。现在账簿想必已经遭到了调查,货币的数目也全部确认过了。要是敢偷偷把钱给外地商人的话,肯定会露出马脚。”
罗伦斯也马上点头表示同意。
“就算有些黑钱没有记录在账簿上,也只要在会议的结论上再添加一笔就可以了。就是‘要查明那些钱究竟从何而来’。”
在进入雷诺斯镇时分派到的“外地商人证明牌”的木牌,当初罗伦斯就已经觉得这是用来设置外地商人无法预料的商界陷阱的,所以已经加以警惕,但是没想到能够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这么说来,罗伦斯想起当初曾经接受过过于仔细的搜身。那也许就是为了确认从外面来的人没有携带大量现金而实施的手段。
那个时候,其实会议的结论早就出来了吧。
“不过,除了商会之外,有钱的人到处都是。尤其是进行皮草加工的技师头头,贩卖加工必需物资的人之类,其中应该也会有人因为觉得这个城镇的皮草产业已经没落而产生悲观情绪吧。这样的人就算为了准备开始新生活的资金而向威胁城镇皮草产业的人摇尾乞怜也并不奇怪。五十人会议的结论的确是最好的策略,但是如果要用这个办法来防止垄断的话,完全不担心的人也应该很少吧。老子再说一次好了——”
埃布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这个城镇的皮草很快就会被买断了。”
而她的打算,应该就是想趁这个空档自己也跟着买进皮草吧。
独占雷诺斯镇皮草市场的那些商人集团,就赢在他们同时分布在镇外和镇内这一点上。
要是他们全部都集中在城镇之中暗自活跃的话,不要说会议的结论会迟迟不出来,而且说不定还会被采取过剩的防护措施。正因为理解到这一点,所以他们才会留在外面露宿吧。
耶么,即使他们知道会议的结论已经出台,也应该不会马上到镇上来。应该会等到五十人会议正式公布,已经定案之后才行动。
罗伦斯他们能够买到皮草的可能性,也不能说没有。
“没有时间到其他镇上悠哉游哉地筹集资金这一点,我已经明白了。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的我根本无法准备大量资金。就如你所知道的,我在这里连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这里是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埃布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只见她耶蓝色的眼睛在头巾下张望着。
“你不是有一个庞大的财产吗?”
罗伦斯立刻开始想起自己手上有的财物来。
但是,能够称得上庞大财产的却一个也想不出来。
而且。既然连埃布都知道的话,那么也就是说即使是旁人也能够一眼就看出来的东西。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就只有运货的马儿了。
罗伦斯这么想之后,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埃布。
“没错,你不是有一个美丽地足以倾倒众生的同伴吗?”
“……怎么可能!”
脱口而出的这句是他的真心。
只是,这句话的意思不是不能卖掉赫萝,而是卖了赫萝之后也不可能拿到那么多钱。
赫萝的确有着不错的美貌,十个人从她身边走过,恐怕十个都会回头。但是还是无法想像她能够换成一千银元来。要是真的这么值钱的话,那些漂亮的姑娘们恐怕早就被人拐卖掉了。
又或者她知道赫萝并不是人类吗?一瞬间虽然这么想,但是即使如此情况还是不会有多大改变。
“不可能、是吧?不过,这就是我选择你的理由。”
埃布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但是罗伦斯却不知道具体代表什么意思。
是自信的表现,还是对于自己想出来的计划的陶醉?又或者——
埃布取下了头巾,露出美丽的短短金发和蓝色双眸,说道:
“只要说你带着的女孩是贵族的女儿来卖就好了。”
“什么!”
“你觉得不可能是不是?”
埃布露出右边的犬齿笑了。
这是自嘲的笑容。
“老子的名字是弗露露·勃兰。正式的名字是弗露露·冯·依他珍提尔·勃兰。向温菲尔国王宣誓效忠的勃兰家第十一代当家。是有着正统爵位的贵族。”
似乎因为听到的笑话太过夸张,连笑也笑不出来了。
罗伦斯这么想的同时,实际上也发现了另一件事。
作为商人的眼睛和耳朵,正在告诉自己埃布的表情和所说的话都没有虚假。
“当然,只是一个连吃饭也成问题的没落贵族,但是名字却很响亮是不是?以前还因为连一片面包也买不起,而卖身给一个暴发户商人呢。”
没落贵族的下场一般都是这样。原来埃布那自嘲式笑容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虽然已经家道衰落,但是仍然心比天高的贵族,竟然被暴发户的商人买下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体。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埃布身上那种像是经过风霜洗礼的商人一般的气质也能够理解了。
“像我这样的女人嘛。把冠上了自己家名的女孩子高价卖出去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的。怎么样?”
这是第一次踏人的买卖领域。
商人赚到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往自己的名字上贴金。建立起大商会的富豪原来只是个被捡回来的孤儿这种事也并不少见。只要有钱的话,据说贵族的名号也是可以用钱来买的。罗伦斯以前曾经听说过,但是却从没有实际见过。
而现在眼前的埃布,却说自己就是被买卖过的人。
“你带着的那个女孩。就算说是贵族的女儿也肯定说得过去。作为贵族的我敢保证。”
埃布说着,笑了。
埃布那嘶哑的声音,也许就是因为不断诅咒自己才会嘶哑成这样子的。
“当然,其实目的并不在于真正把她卖掉。就像我刚才所说的,这个城镇为了防止皮草被人垄断买断,只承认用现金进行的买卖,但是商会却不能把现金交给外地商人对吧?但是,商会也是有很多种的。只要能够提出让周围接受的理由的话,他们也愿意给出相应的利益来交换现金进行融资,这个我是知道的。卖掉贵族出身的女孩,这个只不过是用来实现目的的一个方便手段。商会方面也明白这一点。只不过是要有某个东西作为担保而已。而我能够为你打点一切。”
原来她已经算计到了这一步了吗。罗伦斯不禁心生佩服。但是这样的话就等于把赫萝交出去作抵押,这太危险了,实在无法赞成。赫萝自身的安全也就算了,要是有什么万一的话,罗伦斯的商人历程绝对会就此终结。
“我、不,我们并不是要求你把重要的同伴交出来当抵押。”
“我们?”
罗伦斯把这个词重复了一下加上了一个问号。埃布把目光投向一直在一旁沉默着的亚洛尔德。
“我要离开这里作巡礼参拜。”
亚洛尔德唐突地开口了。
这是罗伦斯每次来到这家旅馆都会听到的亚洛尔德的口头禅。
但是,埃布刚才说了“我们”。也就是说埃布已经跟亚洛尔德联手了。而亚洛尔德要去巡礼参拜的活,也就是要埃布帮自己管理资金以及行程,只能这样理解了。
然后,巡礼之旅一旦出发的话,好几年,或者十年以上都不会回来。像亚洛尔德这种年龄才起程的话,恐怕再也不会踏上这片雷诺斯的土地了。
如此一来——
“我觉得这是我出去旅行的最好机会。当然,如果之前真的想要出发的话,只要给资金找一个归宿就行了。但是,却一直下不了决心……”
胃部痉挛似的期待感。
亚洛尔德稍带疲倦地笑了起来,看着埃布。
他一定是受了埃布的猛烈说服攻击了。
然后,他那满是皱纹的眼睑下面,蓝色的眼睛看着罗伦斯。
“把这座旅馆押出去吧。”
罗伦斯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旅行商人的梦想应该都是一样的吧?”
只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埃布才真正像一个开朗的贵族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