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巴尔纳巴斯徒劳地喊着,气泡随着嘴巴的开合向耳旁涌去,他自水下求饶时发出的沉闷声响听起来很是奇怪,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他的双手被绑在背后,绳子也因他的挣扎而勒进了皮肤里,被捆住的地方鲜血淋漓。水从他的口鼻里猛地灌了进去,如同蛇一般钻进他的咽喉。而更糟糕的是,当空气从他的肺部流出,身体尖叫着让他摄入氧气时,那个可能是独眼人副手的男人用宽大厚实的手掌将他按在了原地。眼前先是出现了白色的闪光,之后是黑色的墨迹,如章鱼的墨汁一般,越来越多,并朝四处蔓延,相互勾连,最终彻底覆盖了他的视野。这下他才意识到。这一次,独眼巨人不会再给他喘息的机会。等待他的只有卡戎和引渡人。他在心里默默地哭泣,他坠入了自己埋藏记忆的深坑中,那精彩的人生如同一柄溅射着光芒的火炬般照亮了他记忆中的每一个片段,一个个片段在他眼前闪过。他看到了自己作为一名年轻水手时被放逐过的那个沙岛——那天早晨,当他口渴难耐时,看到了翻滚的海浪……并见到了从中升起的闪光巨物。而前来营救他的人却当他是被晒傻了,全然不信他说的话。
突然间,一切都变了。那只肉实的手掌猛地松开了他的头,罐中的水也安静下来。他那头被束起的花白头发和胡须仿佛章鱼的触手般摆动,将水花甩向了四周。新鲜的空气猛地灌入,那声音震耳欲聋,阳光的照射更是令他头疼不已。他眨着眼睛,一边干呕着,一边气喘吁吁地看向提着他的巨人,而对方也用独眼与他对视。
“你这时刻不停的嘴唇都变蓝了,巴尔纳巴斯。”独眼人和他的手下大笑起来。
“我说的话,”巴尔纳巴斯咳嗽了起来,“并非是对你的侮辱。我向众神发誓。”
“你总是将神明们挂在嘴边。”独眼人嘲笑着再一次握紧了巴尔纳巴斯的脑袋。“是时候让你去见见他们其中的一个了。老家伙,哈迪斯正等着见你呢!”
“不——”巴尔纳巴斯的恳求被中途打断了,紧接着的便是一阵飞溅的水花。再次回到痛苦的深渊,眼前朦胧一片,肺部仿佛烧了起来。
这一次,他回想起了自己当上船长时的第一个任务。当他带领他的船员到达一个寻找古代宝藏的岛屿时,他们只发现了一个迷宫般的洞穴。他们迷路了,在那些黑暗的地下通道里徘徊了好几天。他们没有找到宝藏。但是在一天晚上看到了什么,所有人都睡了,唯独巴尔纳巴斯看见了一个……生物。嗯,至少看到了它的影子:那是一只巨大的猛兽,宽阔的肩膀,头上还长着角,看着他们蹒跚而行。巴尔纳巴只见过那怪物一次。或许那只是一场梦?这是他的手下在听到这个故事时的回应,但后来他还是发现了细小的足迹及动物的蹄印。他猛地灌了一口水,身体逐渐松弛,他感觉到了生命的流逝。他的斗争就快结束了,随后……
“怎么了,你这个老家伙?”独眼人将巴尔纳巴斯再次从罐里拽了上来,挑衅道:“你信奉的众神到底是无法开口,还是他们早已将你抛弃?”
看守着被绑船员的土匪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弄死他!”一个人起哄道。
巴尔纳巴斯觉得独眼人的手再次抓紧了他的后脑勺。他没有吸气,因为他知道挣扎只会让这一切更加漫长和痛苦。
“你们为何不来救我?”他低声说道。接下来他看到罐里的水向他涌来……
“放他走。”一个声音从海湾那边传来。
独眼人的手僵住了。
巴尔纳巴斯盯着水,鼻子离水面只有一指的距离。他的头被按住,只能将眼睛转向一边,用余光去看。他看到的景象令他感到一阵恐惧。只见卡珊德拉昂首阔步地从海湾走来,身形修长,步履轻盈,整个人看上去充满了力量。身上背着一张猎人弓、一把斧子及一柄奇怪的断矛。她的脸轮廓分明,仿佛刀削斧凿;双眼被阴影遮盖,只露出一双带有戾气的眉毛,而她的肩上停驻的东西令人难以置信——那是一头老鹰,众神之鸟。眼泪开始在巴尔纳巴斯的眼中打转。这个宛如阿瑞斯之女的人物究竟是谁?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独眼人。”她咆哮着,飞扬的沙子如雾一般在她身边旋转。
而那独眼的巨汉在听到后,愤怒得颤抖了起来,紧闭的双唇终于爆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然后,便随手将巴尔纳巴斯扔到一旁,就像随意丢开一块用旧的抹布。
凯法利尼亚岛的独眼人站在船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卡珊德拉,他自很久前便已残缺不全的脸和本是他的右眼的凹陷处都因愤怒而变得扭曲。他绷紧了橡木般的四肢,其上布满了汗水,而他那身镶铜皮甲下的躯干也猛地鼓胀起来。
“是你吗,雇佣兵?”他喝问道。
独眼人束起的黑发如同有生命的火焰一般在风中飘动。而当卡珊德拉走到离他二十多步的距离站定后,他不由惊呼出声:“雇佣兵,真的是你!”
卡珊德拉单脚轻移,双脚分开站定。她挺起了肩膀,伊卡洛斯稳稳地停在她的肩上。威慑力!尼科拉欧斯在她脑海里咆哮着。她希望独眼人和她的手下并没有注意到自己那如同在拨弄七弦琴似的颤抖着的手。但她必须去面对他,她对于这个野蛮人和他手下的暴徒已经忍气吞声了太久,她不得不去面对他,去终结他施加在她、福柏、马可斯……及生活在凯法利尼亚岛的所有人身上的束缚。然后……她所需要的、那艘该死的船也停在那里。
“你在这做什么?”独眼人咆哮道,“我可是吩咐了手下让他们把你捆了再带来的!”
“他们都死了。而我是孤身过来,是来找你的……独眼龙。”
独眼人猛地一拳砸在了船沿上,咆哮道:“不准那样叫我!”四名手下应声而出。当暴徒们翻过船沿并落在岸边后,便从两侧将卡珊德拉围住了。
当他们向她走来时,卡珊德拉的思绪乱作一团。“独眼龙,你只有一只眼睛,难不成你也只长了一只耳朵不成?我说了,我是来找你的,而不是你手下的这帮恶棍。”
独眼人的嘴唇抽搐了一下,然后他挥动一根手指向他的四个手下发出了指令:“扯掉她的双腿让她再也走不了路。然后把她拖到船上,待我弄死这个老东西,我要亲自砍了她的头。”
当他侧身向巴尔纳巴斯走去时,她从口袋中掏出了那枚黑曜石制成的眼球,将其迎着太阳举起。“看看我在你家中找到了什么。”
独眼人猛地转过头来看她,然后将独眼眯成了月牙,并发出了一阵邪恶的低笑。“哦,你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他和他剩下的六个手下从船上跳了下来,像绞索一样将她围了起来。你打算独自面对独眼人和他的十个手下?脑海中的尼科拉欧斯嘲笑道:勇敢在许多时候即是愚蠢。明智地挑选对手,永远不要招惹自己应付不了的敌人。
卡珊德拉身后响起一阵刺耳的叫声,下一步计划跃上心头。她转向了正在她身后草地上进食的山羊。“也许我应该将这枚眼球放在更加安全的地方妥善保管更好?”她说着,向山羊后方走去,并且抬起了它的尾巴。
独眼人愣住了,随即骇然。“你敢这么做你就死定了!”
而作为回应,卡珊德拉只是冲他笑了笑,将那眼球放进嘴里湿润了下,然后将它深深地插入了山羊的肛门。山羊不知所措地抬起了头,发出了惊恐的叫声。紧接着,卡珊德拉拍打了一下山羊的屁股,令它飞快地从独眼人的两个手下之间穿过,向海边跑去,随即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独眼人发出了一声怒号,然后尖叫着对手下发出了指令:“抓住那该死的山羊,把我的眼睛找回来。”三人应声而出。
至少要面对的浑蛋少了三个。卡珊德拉如此想到。
而独眼人和他剩下的七个手下如同猎猫一般伏低身子,盯紧了卡珊德拉。随后他向手下提出:“杀死她的人将得到一袋银币。”
卡珊德拉则是一只手握着她从独眼人老巢偷来的守卫的斧子,另一只手握紧了列奥尼达斯断矛。注视着眼前的敌人,等待他们发起进攻。暴徒中看上去最凶恶的那个带着沉重的金耳环,身披皮革短裙。卡珊德拉注意到他微微动了一下,于是便在他朝自己冲来的时候,双手成十字交叉,用断矛与斧子挡住了对方的攻击。然而这一击还是让她失去了平衡,向身后的敌人退了过去。她在后退的时候奋力转过身,并准备好面对预想中的敌人发起攻击,却只见伊卡洛斯的残影疾驰而下,抓向她身后那个暴徒的眼睛,将她从对方那凶恶的镰刀下救了出来。随后她迅速转向了下一个朝她袭来的敌人,躲开对方的攻击后,猛地将斧子劈进了他的肩头,深入体内的斧刃在抽出时带出了一团暗色的血液。倒下的敌人身后出现了下一个向她冲来的对手。她压低身体躲过对方的利刃后,将列奥尼达斯断矛扎进了他的脸。对方的脑袋在卡珊德拉的攻击面前如同瓜果一般彻底破碎,伴随着一声动物般的呜咽,轰然倒地。紧接着又有两个人向她扑来,其中一人的长矛贴着她肋骨擦身而过,而另一人的重器几乎要敲碎她的头。敌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而独眼人本人也在权衡着自己动手的时机。每个斯巴达人都必须拥有一双猎人的眼睛,注意周边的一切,而不仅仅是摆在他们面前的东西。脑中的尼科拉欧斯奚落道。卡珊德拉的余光看到了艾德莱斯提亚号的甲板上的一些东西:桅杆上的帆梁和固定它的绳索——而其另一端系在船沿上。当两名暴徒尖叫着冲过来时,她避开了两人的攻击,并将斧头从她杀死的前一个人的胸部扯出。高高举起后,猛地掷向船角。她还没来得及确认自己是否击中目标,便转过身又挡下了一击。紧接着,她便听到了斧头穿过绳索嵌进船沿时劈进木头的响声,以及向她冲来的独眼人所发出的怒吼声,他握紧了手中的重斧,做好了将她开膛剖肚的准备。随后,一道阴影掠过头顶。脱离束缚的帆桅绕着桅杆转动起来,原本系着桅杆的绳索则在空中乱舞。
卡珊德拉跳起,一把抓住了那被海水打湿的绳索,并宛如救命稻草一般将其牢牢握住,堪堪躲过了独眼人劈向她原本位置的一击。那绳索将她带到空中,她猛地朝独眼人踢了过去,脚后跟踢中了对方的鼻子,而后便像是弹弓上的石头般弹射而出,越过暴徒们的封锁,一跃上了船。她将手一松,身体猛然撞上了船沿,随后双手发力,爬上了甲板。她跑到巴尔纳巴斯身边,解开了绑着他的绳子,随后为离她最近的船员们松了绑。他们猛地跳将起来,显得惊慌失措。
“做好准备。”她对船员发出了指令,然后望向船尾和岸边。她听到了独眼人愤怒的喘息声,眼看着从岸上抛来的绳子钩住了门闩和木头,紧接着绳索又绷紧了,是那独眼的暴徒和他那群手下们开始登船了。船员们迅速地取下了嵌入船体的钩子和短杆,然后冲到船尾的边缘,向正在登船的敌人们发起了进攻,像驱赶吸附在岩石上的帽贝一样。不过独眼人太过强壮了,他最终还是爬上了船沿,一刀砍断了一名船员的脖子,而那名船员就这样摔在了浅滩上。就这样,他和三名手下再次回到了船上。当这名独眼巨人冲向卡珊德拉时,那个懦弱且手无寸铁的巴尔纳巴斯却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当独眼人握紧武器,准备将眼前碍事的男人解决掉时,卡珊德拉抓起一根钓鱼竿,在末端绑上一根钉子后,朝甲板另一侧的巨人猛地甩了过去。这支临时拼凑而成的标枪狠狠撞上了独眼人的胸口,将他向后推,最后牢牢钉进了桅杆之中。凶徒的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不可置信,紧接着一大团暗沉的血液从其嘴里喷出,在片刻的喘息之后,暴徒的身躯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他死了。
看到这个结果,现在仍在战斗的少数暴徒退缩了,他们显得惶恐不安,丧失了信心。他们从船上跳了下去,飞快地逃离了海湾。
一名船员结结巴巴地问道:“凯法利尼亚岛的独眼人……就这么死了?”
“岛上的人再也不用因他而担惊受怕了。”另一名船员粗声粗气地回答道。
巴尔纳巴斯身上仍然湿答答的,看起来有点邋遢,他来到卡珊德拉面前,盯着她,然后跪倒在地,像一件掉落在地上的斗篷。他凝视着卡珊德拉,眼中充满了敬畏。就在这时,伊卡洛斯猛扑下来,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您是战神阿瑞斯的女儿吗?”
“我叫卡珊德拉。”她回答说,一面挥手示意他起来。然后盯着散落的尸体和泥罐。“我听说过独眼人和这艘船的船长间存在一些旧怨。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巴尔纳巴斯深深地叹了口气。“其实,与独眼人之间的事情是一场误会。我最近在萨米码头边的小酒馆享用美食。说是吃饭,倒不如说是饮酒。我喝得来了兴致,便决定告诉当地人一个过去航行的故事,关于我在岛上看到的一样东西。虽然我酒品的确很差……但我确实看到了它——那是一个可怕的生物,丑陋得无法描述。但当我提到了‘独眼怪物’这个词时,我们这位独眼的朋友立刻就站了起来,然后踢翻了我的桌子。他以为我是在说他,从那时起,他就一路追着我。我们侥幸在他抓住我们之前逃离了萨米的码头。但他似乎提前知道了我们会在哪里靠岸,因为我们刚在这里停船,他和他的手下就找上门来。”“是啊,独眼人比较……在意那样的话。”卡珊德拉露出了些许笑意。
当巴尔纳巴斯看到独眼人的尸体以及陶罐后,他那被日光晒黑的脸明显放松了下来。“我在海上度过了大半生,如果被淹死在罐里就太丢人了。我欠你一条命,所有的船员也都是因你而死里逃生。但是,除了向您献上我的忠诚外,我也想不到其他方式来报答您的救命之恩了。”
“你只要把船借我用一段时间就足够了。”卡珊德拉如是说。
“一段旅程?”他问道,“我会把你带到任何地方,雇佣兵。如果需要的话,走向世界的边缘也无妨。”
当艾德莱斯提亚号离开克莱普托斯湾后,众人绕着凯法利尼亚岛航行至萨米港,并在那里停留了好几天。巴尔纳巴斯的船员们采购了口粮与补给,为未来的旅程做好了准备,船上时不时有人背着鼓鼓囊囊的麻袋在跳板上来回奔跑。卡珊德拉一只手肘撑在船舷上,身边是嘈杂的码头上人们交谈的声音、海鸥的尖叫声以及附近小酒馆里传来的碰杯声,但她的思绪已然飘向了海面。
卡珊德拉身后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沿着码头嘎嘎作响。“我准备好了,”福柏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
卡珊德拉的眼睛紧闭着,竭力去扑灭内心闪烁的火焰。“我不打算带你一起去。”她冷冷地说道。
她身后的脚步声减慢了。
“如果你要去的话,我也要去。”福柏用一种强硬的语气说道。
“我要去的地方不适合孩子。”卡珊德拉说完,慢慢转过身去面对她,蹲下来,迎上了她的目光。现在她知道了,那强硬的语气只是这个孩子用来掩饰内心恐惧的面具。福柏的眼中闪烁着泪水。“你必须留在这个岛上。独眼人已经不在了,所以不会有人来伤害你和马可斯。”她看向福柏的身后。马可斯正站在码头上,与一个斜眼的商人交谈,试图向他出售一只秃顶的脏兮兮的驴子。“这可是一匹战马,”他说,“就算给将军骑都毫不逊色。”他停了一会儿,回到了卡珊德拉的身旁,半点着头向她告别。“照顾好她。”卡珊德拉对他说道。另一个匆匆点头,像一个挨了骂的孩子。
这时卡珊德拉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她的手里。那是福柏的玩具木鹰。“那你把卡拉带走,”福柏说道,“那样无论你走到哪里,卡拉都会和你在一起,就好像我和你在一起一样。”
卡珊德拉觉得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正掐着她的喉咙,一丝呜咽从缝隙中流出。但她用手握住玩具鹰,冷冷地叹了口气,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我有件东西要给你。”她低声说着,将独眼人的黑曜石眼睛塞进了福柏的手掌。她在克莱普托斯湾时用了一种巧妙的换物手法——她很好奇那只可怜的山羊是否已经排出了那枚被她塞进肛门里的鹅卵石。“自己将这个藏好。不要让马可斯知道。如果你遇到麻烦,就把它卖掉,记得要好好利用换来的银币。”福柏盯着那枚眼球,惊愕地张大了嘴,然后迅速地将其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再见了,福柏。”卡珊德拉说着站起身来。
“你会回来的,总会有那么一天,你会回来的,对吗?”福柏用恳求的语气问道。
“我没办法给你那样的承诺,福柏,但我希望我们能够再见面。”
最后的物资被带到船上,一切准备就绪,呼喊声在船上回荡。福柏向后退去,面带微笑,却又哭了起来。她从船上跳下来,朝马可斯的方向走去。卡珊德拉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却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玩具鹰。
桨手划动船桨,艾德莱斯提亚号就这样驶向大海。巴尔纳巴斯在甲板上来回踱步。与他被救的那天不同,他看上去不再像是一只溺水的猫了。他穿着一件浅蓝色外衣,肩膀部位是白色的。他那长而浓密的头发梳到了脑后,他的胡须理出了分岔,细心地束好。俨然成了一位英俊的大叔,看上去强壮且坚毅。过了一会儿,他向他的手下喊道:“划动船桨,放下船帆。”船员们便像松鼠一样,飞快地爬上桅杆,拉动绳子。随着远方响雷般的轰鸣声越来越近,艾德莱斯提亚号的白色风帆在船桅上翻滚,露出了其深红色的翔鹰纹章。帆迎着强风,如巨人的胸膛一般鼓胀起来,帆船向东飞驶而去,瞬间搅动起一阵白色的泡沫,喷洒在船上的所有人身上。
巴尔纳巴斯来到卡珊德拉的身边,他的头发在风中飘扬。“当独眼人将我按进水里时,我便向众神祈祷。然后你就出现了……”
卡珊德拉淡淡地笑了。“我正是承你召唤而来。”
“你战斗的英姿宛如亚马孙女王,就像阿基里斯的妹妹一样!甚至连宙斯之鹰都一直在你头顶盘旋。”巴尔纳巴斯继续说道。跟随船只的伊卡洛斯听到这一句话发出了一声尖啸。巴尔纳巴斯的眼睛亮亮的,闪动着向往的光芒。“在我的旅行中,我遇到过一些声称体内流有众神之血的人。但是说大话是再简单且廉价不过的事,我认为要真正判别一个人需要观察他们的行为。”
卡珊德拉有些害羞地移开了目光,视线扫过甲板。它干净整洁,在蝎尾形的船尾下有一个不大的船舱,而一些船员似乎喜欢在甲板的角落处歇息,瞭望台更是备受喜爱。有些人坐在船桅上,荡着双腿。还有一些则是将斗篷叠起当作枕头,躺在船头附近的阴凉处打盹。其他人却是一边打磨着木材一边唱着歌,还有些则在船沿边上掷距骨玩。她数了数,共有三十个人。
“他们每个人都是我的兄弟。”巴尔纳巴斯注意到她的目光,如是说。“你可以完全依赖他们。但我得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在我能带你去的所有地方中……你偏偏选择了迈加拉?”他凝视着船的前方,那是科林西亚湾的广阔水域。
“有一笔巨额财富在巴盖的迈加拉港等我。”
“那是战争的中心,雇佣兵。”巴尔纳巴斯反驳道。“迈加拉的土地上遍布斯巴达方阵,而水域被雅典船队环绕。后者不会造成任何问题,因为虽然艾德莱斯提亚是艘饱经风霜的小船,但她航速快,且可以灵活转向……撞角也足够锐利。即使如此,我们登陆的时机也是极差,说伯里克利会带领雅典陆军冲入迈加拉,袭击斯巴达驻军的谣言可是越来越多了。什么样的财富值得我们在这种时候踏上这样一片被战火侵扰的土地呢?”
“一位斯巴达将领的首级。”卡珊德拉回答道。
附近的船员们震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的雇主要我去杀死那位人们称为斯巴达之狼的将军。”她说,随着三列船桨划向更深的水域,她的信心也越来越强。
巴尔纳巴斯吐出一口气,苦笑了起来。露出了发现自己接到的命令是爬上一座涂满油的陡峭悬崖时一样的笑容。“斯巴达之狼?你可真是接下了一项艰巨的任务。我听说斯巴达的尼科拉欧斯有着铁打的肩膀,就连睡觉时都会手握长矛,睁着一只眼睛。他的护卫也如同恶鬼一般……”
巴尔纳巴斯的话语渐渐淡去,剩下的只有卡珊德拉脑中震耳欲聋的嗡鸣。她听到自己喃喃自语:“你说什么?”随后便看到了船长和站在他们附近,见她腿软后上前来扶她的船员们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卡珊德拉朝着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管她,随后抓住船沿,俯身盯着水面。
斯巴达之狼就是尼科拉欧斯?他要派我去杀死我的父亲?
厄尔皮诺看着艾德莱斯提亚号驶向大海,在风帆的助力下向科林斯海湾冲去,他摸了摸那个奇怪的面具,轻轻地自言自语。他看到了船尾卡珊德拉纤细的身影。从骄傲、勇敢、自信,到现在这副受到了致命打击的样子,他看到了卡珊德拉单膝跪地,挥手驱散了自己的手下。
“这下她知道了……”他咕哝道,“一切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