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灵思风知道自己应该惊慌失措,可这有些困难,因为虽然他自己没能察觉,但诸如惊慌、恐惧和愤怒之类都是腺体搞的鬼,而灵思风所有的腺体都还在他的身体里。

灵思风不太清楚自己真正的身体在哪儿,不过只要一低头,他就能看见一条细细的蓝线,一头拴着,呃,为了避免自己精神崩溃,他仍然把那玩意儿称作“膝盖”,而且他觉得假定自己的身体就在另一端应该没什么不合理的。

他自己会第一个承认,那具皮囊其实算不上一个特别好的身体,不过其中的一点半点还是有些情感上的价值。他意识到假如小蓝线断开,他的余生——不,不是“生”,应该说是余下的日子——就只能在显灵板附近徘徊,像所有失落的灵魂一样,去装装人家去世的姑姑之类消磨时间了。

如此可怕的前景让他心惊胆战,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双脚已经落了地,至少是某种地;他确信这肯定不是他的地,因为据他所知地不是黑色的,而且也不会这么旋得人头昏。

他四下望了一眼。

突兀的高山直冲进雾蒙蒙的空中,天上挂满了凄凄惨惨的星星,多重宇宙的任何一张星图上都看不到它们的踪影,但那轮阴沉的红盘子倒是赫然其间。灵思风哆嗦着转开了视线。他身前是道下坡,陡得厉害,一股干燥的风在龟裂的石块间呢喃低语。

它真的在低语。就在黑色的旋涡拽住他的长袍、扯乱他的头发时,灵思风觉得自己听到了些微弱而遥远的声音,“你确定炖的是蘑菇吗?我觉得有点儿……”“风景真的不错,来,你再把身子探出去些就能看到了……别大惊小怪的,不过是擦伤而已……”还有“当心点儿,你的弓别乱指,你差点儿射中我……”等等。

他用手指堵住耳朵,跌跌撞撞地走下了陡坡,然后他看见了一个活人很少有机会目睹的景象。

地面倾斜得厉害,最后变成了一个大漏斗,足有一英里宽,死去的灵魂像呢喃的微风般吹了进去,巨大的沙沙声来回激荡,仿佛是碟形世界在一呼一吸。一块狭窄的悬崖从洞里伸出来,一路延展,最后形成了一个约摸百英尺长的平面。

那上头有座带果园和花圃的园子,还有一间很小的黑色农舍。

一条小路通向那里。

灵思风回头望了望。那条发光的蓝线还在。

行李箱也是。

它蹲在路上,正看着他。

灵思风从没能跟行李箱搞好关系,因为箱子总让灵思风觉得它对自己抱着完全否定的态度。可现在行李箱头一回没瞪他。它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像是只刚刚在牛粪里玩儿了个不亦乐乎的小狗,回到家里却发现全家人都已经搬到另一块大陆去了。

“好吧,”灵思风说,“跟我来。”

它伸出小短腿,跟着他上了路。

灵思风本以为会看到一园子枯死的花儿,但事实上花园管理得很好,种花的人对色彩显然很有品位,当然,前提是假定所谓色彩就是指深紫色、夜黑色或者裹尸布一样的白色。大朵大朵的百合向空气中释放着芬芳,刚刚修整过的草坪上有一座日晷,只是没有指针。

灵思风领着箱子,蹑手蹑脚地走上一条大理石碎片铺成的小路。他来到农舍的侧面,然后推开一扇门。

四匹马从马粮袋上抬起眼睛。它们都是暖乎乎、活生生的,灵思风还从没见过这么精神的牲口。一匹大白马独自占据了一个马厩,一套银色和黑色的马具挂在门上。另外三匹拴在对面墙上的干草架前,大概属于偶然来访的客人。它们用动物那种带点儿好奇的神色打量着灵思风。

箱子撞上了灵思风的脚踝。他猛一转身,压低嗓门道:“退开些,你这家伙!”

箱子倒退几步,看上去很窘迫。

灵思风踮着脚尖走到对面的门前,小心翼翼地把它推开。门后是条石头通道,一直通向一间宽敞的门廊。

他把背紧贴在一堵墙上,轻手轻脚地往前走。身后的箱子也踮起脚尖,神色紧张地从地面上滑过。

门廊……

灵思风有些担心,倒不是因为门廊似乎比农舍本身还要大得多。看看这些日子发生的这些事儿,要是有人说你没法把一斤水倒进一两的壶里,他肯定会面带嘲讽地哈哈大笑。让他担心的也不是这儿的装饰——穴居时代早期的风格,还有大量的黑色窗帘。

原因在那面钟上。它很大,占据了两个雕花木楼梯之间的所有空间。至于楼梯上的花纹嘛,正常人只有在好好享受了一把违禁品之后才会看到那种东西。

它的钟摆很长,那缓慢的嘀嗒声让灵思风的牙齿开始打颤。那是一种故意讨人厌的声音,目的就是要让你弄清一件事:每一声嘀嗒都会从你的生命中扣掉一秒钟。它好像在明明白白地暗示你,在某个地方存在着一个假想的沙漏,这会儿又有几粒沙子从你身下溜走了。

不用说,钟摆带着刃,就像剃刀一样锋利。

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腰。灵思风怒气冲冲地转过身。

“听着,你这箱子养的狗东西,我告诉过你——”

不是箱子。是个年轻的女人——银色的头发、银色的眼睛,看起来吃惊不小。

“噢,”灵思风说,“呃,你好?”

“你还活着?”她的声音是能让你联想到遮阳伞、防晒霜和清凉饮料的那种。

“嗯,希望如此。”灵思风又想到了自己的腺体,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乐得轻闲,“有时候我也不敢肯定。这是什么地方?”

“死亡之家。”她说。

“啊。”灵思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呃,很高兴认识你,我想我该走了——”

她一拍手:“哦,千万别走!”她说,“我们这儿很少有活人来。死人实在是太无聊了,你说呢?”

“啊,没错。”灵思风一面瞟着大门一面热烈地表示赞同,“跟他们没什么好谈的吧,我猜?”

“尽是老一套,什么‘在我还活着的时候——’还有什么‘我那时候大家才呼吸得带劲儿呢——’之类的,”说着,她把一只雪白的小手搭在他胳膊上,冲他笑笑,“他们还固执得很。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总是那么一板一眼的。”

“也许是僵硬?”灵思风提醒道。她推着他往一个拱门走去。

“绝对是的。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伊莎贝尔。”

“呃,灵思风。原谅我的无礼,可如果这是死亡之家,那你在这儿做什么?我可不觉得你是死人。”

“哦,我住在这儿。”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我说,你不是来救心上人的,对吧?爸爸对这可反感了,他说幸好他从不睡觉,否则那些年轻的英雄老那么‘噼噼啪啪’地跑,总想来抱走那些傻姑娘,不是会让他永远睡不着吗?他是这么说的。”

“经常发生吗,这种事?”灵思风有气无力地问道。现在他们已经走上了一条四壁漆黑的走廊。

“从没停过。我觉得这很浪漫。不过你离开的时候,要记得千万别回头。”

“为什么?”

她耸耸肩,“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风景不怎么样吧。你到底是不是英雄?”

“唔,不是。不是你说的那种。其实哪种都不是。比那还差点儿,事实上,我只是来找个朋友。”他可怜巴巴地说,“我猜你没见过他吧?又胖又矮,叽叽喳喳的,戴着眼镜,衣服挺怪?”

说着说着,他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什么关键性的东西。他闭上眼,试着回忆过去几分钟的对话。然后,一个词像沙袋一样砸中了他。

“爸爸?”

她垂下眼睛。“其实是养父,”她说,“他说他在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发现了我。很悲惨。”她又高兴起来,“不过还是来见见他吧——今天有朋友拜访,我敢肯定他会想见你的。他没什么社交活动。其实我也是。”她补充道。

“抱歉,”灵思风说,“但不知道我理解得对不对?我们说的是死神,对吧?高高瘦瘦的,空荡荡的眼窝,经常在管镰刀的部门进进出出?”

她叹了口气,“是的。恐怕他的相貌对他的确有些不利。”

就像我们前面提到的那样,尽管灵思风之于魔法和自行车之于大黄蜂根本就是一码事,但他仍然保留着从事这门艺术的人拥有的一项特权:在他临死的时候,死神会亲自来索命(而不是像对普通人那样,把差事交给手下随便哪个神话里的拟人形象)。由于灵思风办事效率低下,他老是没能在规定的时间死掉,而假如死神还有什么讨厌的东西,那无疑就是不守时了。

“听着,我猜我朋友肯定已经逛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他说,“他老是那样,一辈子也改不过来,认识你很高兴,我得走了——”

可她已经停在了一扇填着紫色天鹅绒的大门前。另一边有声音传来——令人畏惧的声音,单单用排版印刷别想描绘出来,得发明一台带回声混响的自动印刷机,而且可能还需要一种像鼻涕虫的话那样的字体。

这个声音说的是:

能请你再解释一遍吗?

“是这样,只要你不出将牌,下家就可以取得两个将吃,只损失一张海龟,一张巨象和一张大秘仪,然后——”

“那是双花!”灵思风咬牙切齿,“那声音化成灰我也认得!”

等等——瘟疫就是下家?

“哦,得了,小死,他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说,要是饥荒出——那叫什么来着——对了,将牌,又怎么样?”这是个含混、潮湿的声音,单凭这一声保准就能传染一大片。

“啊,那样你就只能将吃一张海龟了。”双花热心地解答道。

“可如果战争一开始就出将牌呢,那叫牌方就能得到两墩牌了?”

“完全正确!”

我没怎么听懂。再跟我说说心理叫牌法,我觉得我快把那个弄明白了。这个声音沉重而空洞,就像两块石墨猛地撞到了一起。

“意思就是为了误导对手而叫牌,不过这样做当然也可能为你的对家带来麻烦——”

双花继续兴高采烈地唠叨个没完。灵思风只听天鹅绒里不断飘出些什么“可以再叫的套牌”什么“两张小牌”和“大满贯”之类。他一脸茫然地看着伊莎贝尔。

“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她问。

“一个字也不懂。”

“听起来复杂得要命。”

门的另一边,那个沉重的声音说:“你刚才说人类拿这个来消遣?”

“当然,有的人才真叫在行呢。恐怕我只能算是业余水平。”

可他们只有八九十年的寿命啊!

“说到寿命,谁能比你更清楚呢,小死。”灵思风从没听过这个声音,也绝不想再有这样的机会,特别是在天黑之后。

“的确非常——迷人。”

发牌,让我们看看我到底弄明白了没有。

“你觉得我们是不是该进去了?”伊莎贝尔道。门后的声音说:我来叫牌……“老鳖流氓”。

“不,抱歉,我敢说你弄错了,让我们看看你的——”

伊莎贝尔推开了房门。

这是一间,咱们实话实说,很不错的书房,或许光线稍稍暗了那么一点点。也许是装修那天天气不太好,室内设计师又有点儿头昏脑胀的,所以才会在每个平面都放上一面大钟,还到处插满了他急于脱手的又大、又肥、又爱流泪的黄蜡烛。

碟形世界的死神是个传统主义者,对自己的服务深感自豪,所以他把绝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自怜自伤上,因为他的工作从来得不到赏识。他会向你指出,其实谁也不怕死亡本身,大家怕的不过是痛苦、分离和遗忘而已。还有,自己不过是长着空荡荡的眼窝、又对本职工作心存自豪罢了,这难道应该成为大家反对他的理由吗?他还会提醒你,他还在使镰刀呢,而其他世界的死神早就买联合收割机了。

屋子中央摆着一张黑色的呢面桌子,死神坐在桌子的一头,同饥荒、战争和瘟疫争得热火朝天。双花是唯一一个注意到灵思风的人。

“嘿,你是怎么来的?”他问。

“呃,有人说是造物主拿起一把——哦,你问的是那个,唔,很难说得清楚。不过我——”

“你带箱子来了?”

那个木头箱子推开灵思风,停在了自己的主人跟前。双花打开箱盖,在箱子里一阵翻腾,最后拿出一本皮革封面的精装书,他把这本小书递给了战争,此君正用裹着锁子甲的拳头猛砸桌子。

“这是《叫牌定约规则》。”他说,“写得很不错,还有不少关于双飞的说明和——”

死神伸出白骨森森的大手,一把抢过书去,自顾自地浏览起来,对于屋里还有两个大活人这件事全无反应。

好,他说,瘟疫,再开一副牌。就算要了我的命我也要把它弄个明明白白。当然,只是象征的修辞而已。

灵思风抓住双花,把他推出房间,拉着他一阵小跑通过了走廊,箱子在后头拼命地甩动短腿。

“到底是怎么回事?”

“唔,他们闲得无聊,我想他们会喜欢那个的。”双花气喘吁吁地回答道。

“什么,玩扑克?”

“这是一种特别的玩法。”双花说,“叫做——”他迟疑了片刻,语言可不是他的强项,“在你们的语言里,它该说成是你们架在河上的那种东西。”他好歹完成了句子,“我想是这么说的。”

“水管?”灵思风胡乱猜测道,“鱼线?大堰?大坝?”

“没错,大概是吧。”

他们来到了门廊,那面大钟还在分分秒秒地流逝着世上的生命。

“你觉得那能拖住他们多久?”

双花愣了愣。“我不知道。”他仔细地思考着,“大概直到最后一张将牌为止吧——多么不可思议的大钟啊……”

“别想买下它。”灵思风建议道,“我想这儿的人不会乐意的。”

“这儿究竟是哪儿?”双花朝箱子招招手,打开了箱盖。

灵思风环顾四周。门厅黑黢黢的,一个人也没有,狭窄的窗户上爬满了冰花。他低头一看,那条微弱的蓝线还拴在膝盖上。他发现双花也有一条。

“我们算是非正式地送了命。”这已经是他能想出的最合适的解答了。

“哦。”双花还在翻箱倒柜。

“你不怕?”

“啊,事情最后总会解决的,不是吗?反正我相信有转世投胎这回事儿。下辈子你想变成什么?”

“我还不想进入下辈子。”灵思风坚定地说,“来吧,我们离开这儿——噢,不。不要。”

双花从箱底翻出了一个黑色的大盒子。其中一侧安着个手柄,正面有个小圆窗,还有一根皮带让双花可以把它挂在脖子上。他也这么做了。

曾经有段时间,灵思风还挺喜欢这个能画画儿的盒子。虽然一生中所有的经历都指向与他相反的结论,灵思风依然相信这个世界说到底还是可以理解的。他认为只要自己在精神上适当地武装起来,就能把盒子的背面拆下来,看清它的工作原理。当然,他错得一塌糊涂。据他推测,这盒子是让光线透到特殊的纸张上,然后形成图像。但事实比这简单多了,盒子里关着一个小妖怪,对色彩感觉敏锐,手上的画笔动作飞快。事情的真相让灵思风非常受伤。

“你没时间照像了!”他低声喝道。

双花毫不退让:“用不了多久。”他敲了敲盒子。一扇小门“砰”地打开,妖怪探出头来。

“真见鬼,”它说,“我们在哪儿?”

“这无关紧要,”双花道,“我看,先来那面大钟。”

妖精瞄了眼目标。

“光线太差。”它说,“要我说,就算光圈调到最大,也得干上它三年才行。”他甩上门,一秒钟之后,盒子里传出“嗖嗖”的声音,那是它往画架前拖动工具。

灵思风的牙咬得嘎嘎直响。

“你用不着照像,记在脑子里就成了!”他吼道。

“这不一样。”双花平静地说。

“这样更好!更真实。”

“不,不是的。在今后的岁月中,当我坐在火边——”

“要是我们不赶紧离开,你就得一辈子坐在火边了!”

“噢,你们不会是要走吧。”

两人一起回头,只见伊莎贝尔站在拱门下,脸上微微带一丝笑意。她手里拿着把镰刀,其锋利程度早已无人不晓。灵思风努力不去看自己蓝色的生命线;一个拿镰刀的女孩不该笑得那么讨厌,她似乎什么都知道,还有些疯疯癫癫的。

“爸爸这会儿好像挺忙,不过我敢说他绝不希望你们就这么走了。”她轻声道,“再说,也没人陪我聊天儿。”

“她是谁?”双花问。

“这儿算是她家,”灵思风咕哝道,然后又加上句,“她算是个女孩子。”

他抓住双花的肩膀,想不着痕迹地挪到门口,溜进灰暗、冰冷的花园里。计划没能成功,大部分是由于双花不是那种会看脸色的人,而且不知怎的,他从没想过坏事也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真好,我说。”他开口道,“你们这地方真不错。这些骷髅啊、头骨啊什么的有种很好的巴洛克效果。”

伊莎贝尔笑了。灵思风暗想:什么时候死神把家族生意传给下一代,她准比他更称职:她是个疯子。

“是啊,不过我们得走了。”他说。

“我不能让你们走,”她说,“你们一定要留下来,把你们的事情全都说给我听。时间多着呢,这儿又闷得慌。”

她一侧身,镰刀朝两条亮闪闪的细线挥去。它划破空气,发出像阉割的公猫一样的尖叫声——然后停了下来。

只听“吱”的一声,行李箱用盖子夹住了刀刃。

双花瞠目结舌地望着灵思风。

而巫师则无比沉着、姿势潇洒,以巨大的满足感一拳击中观光客的下巴。双花仰面跌倒,灵思风抓住他,一把扛在肩上,撒腿就跑。

星光下的园子里,树枝抽打着他。好些毛茸茸的小东西四散奔逃,灵思风没敢细看,怕自己会毛骨悚然。生命线在冰冷的草地上闪着微光,他拼尽全力,沿着它呼哧呼哧地只管跑。

从他身后的房子里传来一声失望和愤怒的尖叫。他绕过一棵树,继续往前冲。

他记得附近应该有条小路,可现在一切都不对劲。四周雾蒙蒙的,银光和阴影交织在一起,那颗骇人的红星甚至把触角伸进了阴间,给这片白色里加上了点儿红。总之,生命线似乎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

脚步声追踪而至。灵思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听起来应该是行李箱,可现在他实在不想面对箱子,因为它或许会误解灵思风刚才的那一拳,而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东西,箱子惯常的做法是吞下去再说。灵思风从没敢问那些被盖子关进行李箱的人究竟哪儿去了,但有一点很清楚,当箱盖再次打开的时候,他们肯定没在箱子里。

其实他大可不必担心。箱子的小短腿迈得飞快,轻而易举地超过了他。看来它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逃命上,就好像它知道后头是什么,而且一点儿也不喜欢。

千万别回头,他想起伊莎贝尔的忠告:风景多半不怎么样。

箱子一头撞进一束灌木丛,然后消失了。

片刻之后,灵思风发现了个中的奥妙。它冲出了房子所在的平面,正往下边的大洞里做自由落体运动,灵思风发现洞底微微泛着红色,而两根闪光的蓝线都伸进了洞里。

他停下脚步,有些犹豫不决。当然这句话并不完全准确,因为他对某些事情其实非常有把握,例如他不愿意往下跳,还有他肯定不想面对身后的追兵,不管那是个什么东西,还有这个幽冥世界里的双花其实挺沉的,再有就是有些东西比死更可怕。

“再举两个例子看看。”他嘀咕着跳了下去。

几秒钟以后,几位骑士也赶到了。他们没有在边缘停下,而是径直跃进洞口,然后拽住马缰,停在一片虚无之中。

死神往下看了一眼。

这种事情总让我非常恼火,他说,我还不如安个旋转门算了。

“真不知道他们想干吗!”瘟疫道。

“天晓得,”战争说,“不过扑克还不错。”

“嗯,”饥荒表示同意,“很有吸引力,在我看来。”

我们还有时间再来一片。死神说。

“盘。”战争纠正道。

什么盘?

“那叫一盘,一盘牌。”

哦,对,盘。死神抬头看了看那颗新恒星,似乎对它的出现感到有些疑惑。

我想我们还有时间。这次,他的口气里少了一点点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