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塔里黑黢黢的,那是古老黑暗的坚硬核心,自亘古便存在着。日光这个暴发户附着在灵思风身上溜进塔来,它的入侵让黑暗很是不满。

门在灵思风身后关上,他感到空气在动,黑暗涌回来,将先前被阳光占据的空间完全填满,哪怕光线还在,你也不可能看见两者汇合的地方。

塔内弥漫着古老的气息,还带着一点点乌鸦屎的味道。

站在这样的黑暗里很需要勇气。灵思风不怎么勇敢,但他还是站着没动。

有什么东西在他脚下呼哧呼哧,灵思风稳如泰山。他之所以没有动弹,唯一的原因就是害怕自己会踩上什么更糟糕的东西。

然后,一只皮手套似的手碰了碰他的手,动作很轻很轻。一个声音说:“对——头。”

灵思风抬起眼睛。

头顶一道明亮的闪光,这一次黑暗终于退让。灵思风看见了。

整座塔里排满了书。环绕塔身的破烂旋梯上,每一级台阶都被书挤得满满当当。地板上堆的也全是书,尽管从它们堆起来的方式看,说“依偎”或许更准确些。它们还蹲在——好吧,它们还栖息在——每一个濒临倒塌的窗台上。

它们在悄悄地观察他,只不过所用的并非通常的第一到第六感。书是很会传情达意的——尽管传达的倒不一定是它们自己的情意。灵思风猛地明白过来:它们想告诉他些什么。

又是一道闪光。他意识到那是来自大法之塔的魔法,顺着通到天花板的洞反射下来。

至少它帮灵思风看清了在自己右脚边呼哧的原来是旺福司,这让他安心不少。现在只要能搞清楚左耳朵边上那轻柔又固执的嚓嚓声究竟是什么……

一道闪光再次满足了他的心愿,他发现自己正对着王公那双黄色的小眼睛。蜥蜴耐心耐气地拿爪子扒拉着玻璃瓶,那是种无意义的动作,很轻柔,仿佛他并非真的打算越狱,仅仅是有点儿好奇,想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把玻璃磨穿。

灵思风低头看看图书管理员那梨子形的大块头。

“这里足有好几千本书。”他的声音原本就低,之后又被无数排魔法书吸收、湮灭,“你怎么把它们全弄过来的?”

“对——头,对——头。”

“它们什么?”

“对——头。”图书管理员用光秃秃的胳膊肘用力比画出拍击的姿势。

“飞?”

“对——头。”

“它们能飞?”

“对——头。”猩猩点点头。

“那模样肯定很壮观。哪天我也想瞧瞧。”

“对——头。”

并不是每本书都安然无恙。比较厉害的大魔法书大都成功脱逃,不过一部七卷本的草药书在火里遗失了目录,还有不少的三部曲在哀悼自己失去的兄弟姐妹。许多书脊上都有炙烤的痕迹,有些书没了封皮,钉书线很不舒服地垂在地板上。

一根火柴擦亮了,墙边的书页起起伏伏,显得很不安,但那不过是图书管理员在点蜡烛。他在靠墙的地方摆了张大桌,桌面上铺满古老的工具,另有好多罐稀罕的黏合剂和一个装订台。台子上已经绑了本受伤的对开本。几道微弱的魔法火焰从书上爬过。

猩猩把蜡烛塞进灵思风手里,自己拿起一把手术刀和一把镊子,朝那本哆哆嗦嗦的书低低弯下腰去。灵思风煞白了一张脸。

“唔,”他说,“呃,不介意我走开些吧?一看见胶水我就头晕。”

图书管理员晃晃脑袋,又伸出大拇指,心不在焉地指了指一盘子工具。

“对——头。”他命令道。灵思风可怜巴巴地点点头,乖乖递给对方一把长剪刀。两张损坏的书页被剪下来丢到地上。灵思风脸上的肌肉一阵扭曲。

“你要对它干吗?”他好容易挤出几个字。

“对——头。”

“切除阑尾?哦。”

猩猩又拿大拇指一指,这次连头也没抬。灵思风从盘子上的一个格子里翻出针线递给对方。塔里很静,唯一能听到的只有针线穿过书页的声响。过了许久,图书管理员终于直起腰来:

“对——头。”

灵思风掏出自己的手巾,帮猩猩擦去额上的汗水。

“对——头。”

“不客气。它——它会好起来吧?”

图书管理员点点头。在他俩头顶,一排排书很轻很轻地舒了一口气。

灵思风坐下来。书都在害怕。事实上它们吓坏了,大法师的出现让它们脊柱发凉。每本书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灵思风身上,巨大的压力像罪恶一般从四面八方向他迫近。

“好吧,”他嘀咕道,“可我又能怎么样?”

“对——头。”图书管理员看他一眼。戴半月形眼镜的人常常从眼镜顶上看人,从而流露出一种困惑的神气;猩猩刚才也是同样的神态,那不过他并没有戴眼镜。他伸手拿过下一本书。

“我是说,你知道我的魔法不灵光。”

“对——头。”

“大法呢我说,那东西很恐怖。我是说,那是万法之源,最早的玩意儿,从时间开始的时候就有了。或者至少是早饭前后。”

“对——头。”

“最终它会把一切都毁掉,对吧?”

“对——头。”

“该有人出来阻止这所谓的大法了,不是吗?”

“对——头。”

“只不过这人肯定不是我,你瞧。过来的时候我本来以为自己能干点啥,可那座塔!它太大了!肯定能抵挡所有的魔法!要是最厉害的巫师都无计可施,我还能怎么样?”

“对——头。”图书管理员一面缝合破损的书脊,一面表示同意。

“所以,你瞧,我认为这一次可以换别人来拯救世界了。这事儿我不在行。”

猩猩点点头,伸手从灵思风头上摘走了他的帽子。

“嘿!”

图书管理员没理他,径自拿起一把剪刀。

“听着,那是我的帽子,能不能麻烦你你要是敢——”

巫师飞身跃起,结果脑袋上砰地挨了一下,假如他有时间思考,肯定会惊讶莫名。平常管理员总是拖着脚走在图书馆里,摇摇晃晃,活像只好脾气的气球,所以大多数人都忘了,在那张松垮垮的毛皮下面是超级坚固的骨头和肌肉,足以将外面裹着厚厚老茧的满把指关节送进厚实的橡木板子。撞上图书管理员的胳膊就等于撞上一根毛茸茸的铁棍。

旺福司开始上下蹦弹,激动得汪汪直吠。

灵思风发出一声嘶喊,那是种根本没法翻译的怒吼。他从墙上反弹回来,抓起一块石头权当大棒,抬脚就往前冲。然后他死死地定住了。

图书管理员蹲在地板中央,剪刀挨着——不过还没开剪——他的帽子。

而且他还在朝灵思风咧嘴笑。

他俩定了几秒钟,活像幅凝固的油画。然后猩猩丢下剪刀,从帽子上拍下几粒并不存在的灰尘,扶正帽尖,把它放回了灵思风的脑袋上。

片刻的震惊之后,灵思风注意到自己还伸直着胳膊,手上拿着块死沉死沉的大石头。此时石头尚未从震惊中恢复,一时忘记了要落到他脚背上;他奸歹及时把它转移到了身侧。

“我明白了。”巫师软绵绵地靠回墙上,双手揉着自己的胳膊肘,“这一切都是为了要告诉我点什么,对不?一堂道德课,让灵思风面对他真正的自我,让他闹明白他真正愿意为什么而战,呃?好,这把戏实在太廉价了。让我说点新闻给你听。如果你以为它奏效了——”他一把抓住帽檐——“如果你以为它奏效了。如果你以为我已经……你得重新想想。听着,这真是……如果你以为。”

他结巴半晌,最后闭上嘴。然后他耸耸肩。

“好吧。可是说到底,我到底能干什么?”

图书管理员以一个舒展的手势回答了他的问题,表达出的意思就好像一句“对——头”一样明白无误:灵思风是个巫师,他拥有一顶帽子、一图书馆的魔法书和一座塔,对于修习魔法的人,这可以说是拥有了一切。此外他还有一只猩猩,一只口臭的小猎犬和一只装在玻璃罐子里的蜥蜴呢。当然附加的这几样倒并非必须。

灵思风感到自己脚上有些压力。旺福司的反应一向非常之慢,现在它正把空荡荡的牙龈合在巫师靴子上,使劲往脚趾所在的部位咬。

灵思风抓住小狗的后颈和它屁股上的硬毛——在找到更合适的字眼之前,我们姑且管那叫尾巴好了——轻轻把它拎到一边。

“好吧”他说,“你最好跟我说说这里都发生了些什么。”


巨大、寒冷的斯托平原中央,安科-莫波克像一袋掉在地上的干杂一样往四方伸展。从俯瞰平原的卡里克山脉上看过去,这番景象格外壮观。战场上,射偏和反弹的魔法向上、向外扩张,凝固成碗状的云朵,中心闪烁出奇特的光彩。

出城的路上挤满了难民,路旁的旅店、客栈家家爆满。或者说几乎间间爆满。

在通往克尔姆的大路旁,有家挺舒适的小酒馆就坐落在大树之中,但似乎没人愿意光顾。这并非由于大家不敢进去,只不过是眼下不允许他们注意到它的存在。

大约半里之外,空气中有些波动——三个人影凭空掉进了一大片薰衣草里。

他们挺消极地躺在阳光底下,躺在被自己砸坏、压扁的枝叶中间,等着自己的神志回到原位。最后柯瑞索问:“我们这是在哪儿,你们觉得?”

“闻起来跟有些人放内衣的抽屉差不多。”柯尼娜回答道。

“绝对不是我的。”奈吉尔坚决否认。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动作很慢很慢,“有人看见那盏灯了吗?”

“忘了它。多半是为修酒吧卖掉了。”柯尼娜道。

奈吉尔在薰衣草中间摸索半天,终于碰到一个金属质地的小东西。

“找到了!”他大声宣布。

“别擦!”另外两个人异口同声,可还是慢了一步。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因为奈吉尔谨慎的擦拭并没产生任何效果,只在半空中出现了几行火红的字迹。

“‘嗨’,”奈吉尔念起来,“‘不要放下油灯,因为您的生意对我们很重要。请在音乐过后留下您的愿望,然后,很快地,它就会变成我们的使命。与此同时,请愉快地度过永恒。’”念完他添上一句评论,“我说,我觉得他是有点过于投入了。”

柯尼娜一言不发。她的目光穿过平原,落在灼热的魔法风暴上。时不时的,其中一些会脱身出来,飞向远处的某座塔。尽管温度不断升高,但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我们应该尽快下去,”她说,“这非常重要。”

“为什么?”柯瑞索问。他才只喝了一杯葡萄酒而已,还没能真正恢复之前的随和。

柯尼娜张开嘴,然后——这在她是极不寻常的——又把嘴闭上。这事儿你能怎么解释?她身体里的每一组基因都在拖着她往前走,告诉她应该参与进去。长剑和流星锤的幻影不断侵入她意识中的美发沙龙,原因就这么简单。

奈吉尔正相反,他完全体会不到这样的压力。要让他前进有他自己的想象力就够了,而他的想象力确实不少,浮起一支中等大小的舰队都绰绰有余。他眺望双城的方向,只可惜他原本就没什么下巴,否则他的下巴上一定会显露出坚毅的线条。

柯瑞索意识到自己成了少数派。

“那底下有酒没有?”他问。

“多得很”奈吉尔回答道。

“这还说得过去。”沙里发勉强让步,“得,带路吧,哦,粉红色胸脯的美丽——”

“不准再念诗了。”

他们从薰衣草丛中挣脱出来,沿着山坡往下,最后走上了大路。不久他们便经过了之前提到的小酒馆,或者,按照柯瑞索的坚持,那间富于异国风情的客舍。

他们迟疑着不想进门,因为它看起来并不怎么热情好客。柯尼娜的遗传和教养都让她喜欢往建筑背后转悠:她发现院子里拴了四匹马。

三人小心翼翼地打量它们一番。

“这可是偷窃。”奈吉尔慢吞吞地说。

柯尼娜张开嘴准备表示赞同,结果“干吗不?”几个字却抢先一步溜了出来。她耸耸肩。

“或许我们该留点钱——”奈吉尔建议说。

“别看我。”柯瑞索道。

“——又或者写张字条塞在什么地方。诸如此类的。你们怎么想?”

柯尼娜的回答是纵身跃上最高大的那一匹。它大概属于某个士兵,因为马上到处悬着武器。

柯瑞索笨手笨脚地爬上了第二匹马。它浑身枣红,看上去有点神经质。沙里发叹了口气。

“她又露出信箱的表情了,”他说,“我要是你就照她说的做。”

奈吉尔疑虑重重地打量着剩下的两匹马。其中之一非常高大,而且白到了极点。不是大多数马好不容易才能保持的灰白色,而是种半透明的象牙白。奈吉尔感到一种下意识的冲动,想把它形容成“裹尸布”。它还让他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比不上它那么机灵。

他选了另外那匹。它有点瘦,但脾气温顺,上马的时候他只失败了两次。

他们出发了。

马蹄声几乎完全没有穿透酒馆里的阴郁气氛。店主人觉得自己好像在梦游。他知道店里来了客人,他跟他们讲过话,他甚至能看见他们靠近火炉围坐在一张桌子周围。可如果有人要他描述他到底跟谁说了话,又看见了些什么,他就会觉得很茫然。这是因为人类的大脑很聪明,懂得该怎样把自己不想知道的事情拒之门外。此时此刻,他的大脑简直可以为银行的金库保驾护航。

还有那些酒!大多数他连听也没听过,可稀奇古怪的瓶子不断出现,摆满了啤酒桶上边的架子。问题是每次想琢磨琢磨,他的念头都会滑开去。

桌旁的几个人从扑克牌上抬起眼睛。

其中一个抬起一只手。它接在他胳膊的尽头,而且还有五根手指,店主人的大脑论证道。所以它肯定是只手。

有一样东西就连他的脑子也无能为力月,那就是这人的声音。它听起来活像是有人在拿一卷铅皮敲打石头。

开酒馆的。

店主人发出微弱的呻吟。恐惧像许多滚烫的喷灯,正一步步熔化他心灵的铜墙铁壁。

让我瞧瞧,我说。再来杯一那叫什么来着?

“血腥玛丽。”这一个声音点起饮料来也好像在宣战。

哦,没错。外加——

“我要一小杯蛋酒。”瘟疫说。

一杯蛋酒。

“里头放粒樱桃。”

这样很好。那个沉甸甸的声音显然在撒谎,也就是说再给我来一小杯葡萄酒。说话的人朝桌子对面瞟了一眼,那里坐着四人组的第四人,然后他叹口气,你最好再上一碗花生。

大约三百码之外的路上,几个盗马贼正努力适应一种全新的体验。

“的确跑得很平稳。”奈吉尔终于挤出一句。

“而且——而且风景也非常可爱。”柯瑞索的声音消失在气流当中。

“不过我在想,”奈吉尔道,“我们究竟是不是做对了。”

“我们在动,不是吗?”柯尼娜质问道,“别那么婆婆妈妈的。”

“只不过,那个,从上往下看积云实在有点——”

“闭嘴。”

“抱歉。”

“再说了,它们是层云。最多不过是一层积云。”

“当然。”奈吉尔可怜巴巴地说。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柯瑞索平趴在马背上,紧紧闭着两只眼睛。

“大约一千英尺。”

“哦。”

“也可能是七百五十。”柯尼娜承认。

“啊。”


大法之塔在颤抖。带拱顶的房间和亮闪闪的走廊里到处充满彩色的烟雾。在最顶上的大屋里,油腻腻的厚重空气中一股子锡烧熔的味道,好多巫师都被战斗耗尽了脑力,昏厥过去,但剩下的人还是不少。他们围成一个大圈坐在地上,全神贯注地将精力集中在一起。

如果你用力睁大眼睛,就会看见空气在闪烁。那是纯粹的魔法,从科银手里的法杖一直流向八元灵符的中心。

奇特的形态冒出来,片刻之后又消失不见。在这里,现实的材质被生生塞进了压榨机。

卡叮打个哆嗦,他转开眼睛,免得看到什么实在没法视而不见的东西。

碟形世界的幻影悬在剩下的高阶巫师面前。卡叮把目光转回去,正好看见克尔姆城上的小红点闪烁着熄灭了。

空气噼啪作响。

“克尔姆完了。”卡叮喃喃地说。

“现在只剩下阿尔-喀哈里。”另一个巫师接口道。

“那儿有些力量还挺有本事。”

卡叮阴沉沉地点点头。他其实挺喜欢克尔姆,那是座——曾经是座叫人愉快的小城市,就建在边缘洋的岸边。

他隐隐约约记得,小时候人家带他去过那儿。有一会儿工夫,卡叮回首往事,不由有些伤感。他记得城里长了许多野生的天竺葵,随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街上上下下,空气中满是它们散发的香气。

“从墙里长出来的。”他大声说,“粉红色。开的花是粉红色。”

在场的巫师全都一脸奇怪地看着他。这其中有一两个特别疑神疑鬼,甚至超过巫师的平均水平,闻言连瞟了墙壁好几眼。

“你还好吧?”一个巫师问。

“唔?”卡叮道,“哦。还好,抱歉。走神了。”

他转过头去瞥了科银一眼。男孩坐在圆圈之外,法杖横放在膝盖上,似乎睡着了。或许他真睡着了。但卡叮那饱受折磨的灵魂很清楚,法杖并没有睡。它在监视他,在窥探他的内心。

它什么都知道。它甚至知道那些粉红色的天竺葵。

“我从来没想让事情变成这样,”他柔声道,“我们想要的不过是一点点尊重而已。”

“你确定自己没事吗?”

卡叮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的同伴重新开始集中精神,他趁机瞅瞅他们。

不知何时,他的老朋友一个个都不见了。好吧,其实说不上朋友。巫师从来没有朋友,至少没有同样身为巫师的朋友。这里我们需要另一个字眼。啊,没错,就是它。敌人。不过却是一种非常有风度的敌人。绅士。这行当里的精华。不像这些人,无论他们看起来比过去厉害了多少。

浮到顶上来的可不止是精华而已,卡叮愤愤地想着。

他把注意力转向阿尔-喀哈里,用自己的精神去探究。他知道那里的巫师多半也正做着同样的事情;大家都在不停地搜索敌人的弱点。

他暗自琢磨:我会不会是个弱点?锌尔特想告诉我些什么。跟那法杖有关的。人应该控制法杖,而不是反过来……它在掌控他,引导他……真希望当时听了锌尔特的话……这事儿不对劲,我就是个弱点……

他重新来过,骑在力量的潮汐上,让它们将自己的精神带进敌人的塔里。就连阿必姆也在利用大法,于是卡叮调整波频,迂回着绕开了矗立在自己面前的防御。

阿尔-喀哈里之塔的内部出现在他眼前,渐渐地越来越清晰……


行李箱咚咚地走在亮闪闪的走廊上。眼下它极度愤怒。它被从冬眠中叫醒,它被人轻蔑地拒绝,它在短期内连续遭到神话中各种生物的袭击(当然如今对方已经不仅是神话中的生物,同时也变成了业已灭绝的生物),除此之外它的头也痛得要命。现在,当它走进大厅,它侦察到了校长帽的存在。那顶讨厌的帽子,那造成一切痛苦的罪魁祸首。它坚定地向前迈进……


卡叮试探着阿必姆精神上的防御,发现对方的集中力有些涣散。有一瞬间他透过敌人的眼睛往外看,看见那矮胖的长方体在石板上慢慢跑着。有一瞬间阿必姆试图收回自己的注意力,然而他就像一只猫,眼看有吱吱叫的小东西从跟前跑过,实在不能自己。卡叮发动了攻击。

攻势不算猛烈。没有必要。阿必姆的精神正接收巨大的力量,想让它们保持平衡并不容易。在这样的状态下,根本不需要多少压力就能让它坍塌。

阿必姆伸出双手准备把行李箱炸飞,结果自己却尖叫起来;叫声很快戛然而止。他内爆了。

在周围的巫师看来,他仿佛在几分之一秒里突然变得无限小,然后便消失了踪影,留下的只有黑色的残影……

比较机灵些的已经开始逃跑……

就在这一刻,阿必姆操控的魔法涌回来,再没有什么可以束缚它了。巨大的爆炸把校长帽炸成碎片,整座塔最底下几层完全化为乌有,残存的城市也消失了好大一块。

安科巫师的注意力几乎全都集中在敌人的大厅,此时他们都被共振吹到了房间的另一头。卡叮仰面落到地上,帽子滑下来盖住了眼睛。

他们把他拉起来,为他拍干净灰尘,一路抬到科银和法杖跟前,嘴里还大声欢呼——尽管年纪比较大的几个巫师在欢呼上显得比较克制。不过,卡叮对这一切似乎都心不在焉。

他低下头,脸朝着男孩,却似乎什么也没看见。接着,他慢慢将双手举到耳边。

“你没听见它们的声音吗?”他问。

巫师们全都安静下来。卡叮体内仍然流动着力量,他的语气简直可以平息雷暴。

科银的眼睛闪出光芒。

“我什么也没听见。”他说。

卡叮转向其他巫师。

“你们也没听见它们的声音吗?”

他们摇摇头。其中一个问:“听见什么,兄弟?”

卡叮笑了,一个灿烂而疯狂的微笑。就连科银也不禁后退半步。

“你们很快就会听见的,”他说,“你们造出了一座灯标。你们全都会听见它们的声音。不过并不会听很久。”几个年轻些的巫师原本扶着他的胳膊,卡叮推开他们,逼近科银身边。

“你往这个世界倾倒大法,现在别的东西也跟来了。”他说,“过上也曾有人为它们开路,但你却给了它们一条大道!”

他猛地往前冲,从科银手里夺过黑色的法杖,使劲朝墙上砸过去。

法杖还击了。卡叮浑身变得僵直,然后他的皮肤开始起泡……

大多数巫师都设法转开了眼睛。少数几个——哪儿都会有几个这样的家伙——带着病态的专注看得入了迷。

科银也在看着。他惊异地睁大眼睛,一只手抬起来捂住了嘴。他想后退,但他做不到。


“这些是积云。”

“好极了。”奈吉尔有气无力地说。


重量与这没有关系。我的坐骑曾驮起军队。我的坐骑曾驮起城市。的确如此,万事万物都有自己该走的时刻,而它能驮起它们中的每一个。死神说道。但它不会驮你们三个。

“为什么不?”

这关系到形象是不是好看的问题。

“不驮我们就会很好看了,唔?”战争不耐烦地说,“末日四骑士中的一位,加上三个走路的。”

“或许你可以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等等咱们?”瘟疫的声音仿佛是从棺材底滴下来的什么东西。

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死神道。他轻轻把牙齿合拢,发出咔嗒一声响。我敢肯定你们自己能应付。你们通常都是如此。

战争目送死神的坐骑越走越远。

“有时候他真叫我心烦。为什么总要让他说了算?”

“习惯成自然,我猜是。”瘟疫回答。

他俩回到小酒馆里。有一阵子谁也没说话,然后战争问:“饥荒哪儿去了?”

“去找厨房了。”

“哦。”战争伸出只套着护甲的脚在灰尘里蹭蹭,他想到了从这里到安科的距离。这天下午热得紧。末日大可以多等一会儿。

“上路之前再来一杯?”战争提议道。

“这样好吗?”瘟疫有些顾虑,“人家不是在等咱们吗?我是说,我可不想叫人失望。”

“就一杯的时间还是有的,我敢肯定。”战争坚持道,“酒吧里的钟从来不准。时间还多着呢。世上所有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