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萨尔紧闭着双眼,硬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曾经贵为伟大部落酋长的萨尔,如今和身边站着的其他萨满一样平凡。在奔涌咆哮的大海中,这突起的礁显得小得可怜。他们脚下的土地在痛苦中不断颤抖,挣扎。
不久之前,死亡之翼,这条疯狂的巨龙守护者冲破屏障,重返艾泽拉斯,带给这个世界巨大的伤痕。对于那些尚未丧失心智的人来说,艾泽拉斯还有挽救的余地,不过它再也不能变回曾经的模样了。
在世界中心,有一处叫做大漩涡的地方。这里曾经深藏地底多年,如今被狠狠地推到了地表。那些倾尽全力想要挽救这崩坏的世界的人们就在此地聚集。
这些萨满都是大地之环最强大的成员。他们把重要的职责和使命交给别人,来到这里。一人势单力薄,而许多人,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熟练而睿智的人,却可以聚沙成塔。
萨满人数众多,或独自站立,或两人成对,或三五成群。他们举起双手,做出似乎是号令,又似乎是请求的姿势。与此同时,他们还需要尽全力保持站立,不因大地的震动而动摇。他们的身体是分开的,但他们的精神却紧紧相连。他们紧闭双眼,沉浸在施展治疗法术的过程中。
萨满们在尝试去安抚大地元素,同时鼓舞他们给自己疗伤。没错,受伤的是元素,而不是这些萨满,但元素的力量要比萨满所拥有的强大许多。如果真的能够安抚大地足够长的时间,那它就有望运用自己无边的力量来修复。但是大地,石头,土壤,乃至于艾泽拉斯的脊梁,都在对付着另一道伤口:背叛。要知道,黑龙之王死亡之翼,原本叫做耐萨里奥的他,曾经是大地守护者。他被任命来保护大地,同时守护它的秘密。现在,死亡之翼根本不在意大地的感受。他随意而疯狂地撕碎着世界,无视他所带来的混乱和痛苦。
心痛如割的大地仍在剧烈地摇晃。
“坚守阵地,坚定信念!”即便是在脚底大地颤抖地发出的隆隆声,和时刻想要击倒他们的怒涛击打的轰鸣之中,这声音在萨尔听来依然很是清晰。这是努波顿的声音。努波顿是一名破碎者,也是他的种族中第一个成为萨满的人。这一次轮到他来引领仪式,迄今为止他做得都很完美。
“为你的兄弟姐妹敞开心怀!去感觉,去体会,看他们蕴含的生命之灵,像烈火般盛放!”
萨尔站在一块新生成的石礁上。站在他旁边的是阿格拉,玛格汉的一员,也是霜狼氏族的后代。她和萨尔在纳格兰相遇,从此相爱。她一身棕色的皮肤,红棕色的头发扎成一条马尾搭在后面,其他部分则剃得平整。她强有力的手掌紧握着萨尔。他们现在不是在过家家,他们是在挽救整个世界。
他们勇敢地站在悬崖边上。强风吹动着下方的海水,由得浪花砸在崎岖不平的石头上,发出空洞而低沉的声音。在疗伤开始之前,一切都需要安静下来,而这,是一个相当冒险的选择。
萨尔感到自己肌肉紧绷。他在努力让自己保持住。他需要配合的地方太多:在狂野的土地上站稳脚跟,在饥饿的海浪和尖锐的石块的威胁下不跌倒,同时还要尝试寻找使自己内心平静的平衡点,好让他和其他萨满进行深层次的交流。如果萨满技巧娴熟,同时准备得当的话,那生命之灵就可以进入这个平衡点——萨满之所以能够接近元素,和它们互动,并且和其他类似的人联合,靠的就是这股能量。
萨尔感受得到,他们在尝试走近他。他们的精华,就好像是混沌之中的一片绿洲,宁静祥和。而他则在挣扎着想要进入自己内心深处。在他的努力下,萨尔控制了自己的呼吸。他不想让自己的呼吸太浅太快,那只会让自己的身体感到不安和担忧。相反,他不断地深呼吸,品尝着咸咸的空气。
鼻子进……嘴巴出……越过脚下,接近大地,与心相通。抓住阿格拉,别抓太紧。闭上眼睛,放飞心灵。找到中心,然后,找到平静。将那份平静链接到其他人心中。
萨尔手中汗流不止。他重心有些偏移。就在转瞬之间,他滑了一下。很快他就问了下来,尝试再次深呼吸,开始找寻中心的姿势。但是似乎他的身体有自己的意识,不想服从萨尔的指挥。它想去斗争,想要做点什么,而不是站在这里深呼吸保持冷静。他——
一道闪光突然而至,那光线是如此耀眼,即便是闭紧双眼的兽人也能看到。闪电打得太近,爆裂之声震耳欲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低沉的轰隆声,大地则跟着颤抖地更猛烈了。一个地精和一个矮人脚下的地面,被之前的闪电击得粉碎。他们惊声尖叫着,紧紧抓着对方以及两边的萨满,在惊涛和巨石上方摇摇欲坠。萨尔睁开双眼,及时地看到了这一幕。
“抓紧了!”牛头人狠命抓着地精的手喊道。待自己的蹄子准备好之后,他开始向后拉。旁边紧握矮人的德莱尼也照做了。两名萨满终于安全,大口地喘着气。
“撤退,撤退!”努波顿喊道。“去避难所——快点!”随着附近一处石礁裂成碎片,他的催促显得有些多余。兽人,牛头人,巨魔,地精,矮人和德莱尼人,全都朝着自己的坐骑狂奔。空中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砸在萨满身上。他们爬上仍在不停颤抖的坐骑,下令返回建立在一座较大石礁上的避难所。萨尔一直等到阿格拉骑上自己的飞行坐骑,才命令自己的双足飞龙飞向空中。
避难所实际上只能算是临时搭建的棚屋,建在尽可能内陆的地方,并设下庇护结界,以起到保护运用。不论是单身还是成对,萨满们都有属于自己的小屋。小屋绕成了一个圈,围起一片开阔的仪式场地。庇护结界能够保护萨满不受愤怒元素,比如闪电的侵犯,尽管脚下的大地仍有开裂的可能。但是不论萨满身处何处,这种威胁始终存在。
萨尔先到达自己的小屋。他举起熊皮制成的门帘,好让阿格拉进来,然后松开手,将门帘绑死。大雨倾盆,愤怒地敲打着熊皮,似乎是在要求进门。房屋也因为风的猛烈攻势而轻微颤动。但它们能撑得住。
萨尔很快开始脱掉自己早已浸湿的袍子,身体微微打着寒战。阿格拉也沉默地做着类似的动作。相比一道随机的闪电,湿衣服杀死他们的可能性更大,尽管前者的速度会快一些。他们弄干自己湿漉漉的皮肤,一个绿色一个棕色,然后从一个箱子中拉出干燥洁净的外袍换上。萨尔点燃了一个小火盆。
他感到阿格拉的双眼望着自己,帐篷中弥漫着无言的压抑。最终,她打破了这般沉默。
“高尔,”她开始道。她那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中充满了关切。
“不要说话,”萨尔道,忙着去烧热水来给两人准备些热饮。
她满面怒容,翻了下自己的眼睛,硬生生地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这一切他都尽收眼底。他不喜欢自己这样跟她说话,但是现在他没有任何心情去讨论刚才发生了什么。
法术失败了,而且萨尔知道这都是因为他。
两个人就这么尴尬地坐着,相对无言。风暴仍在继续,大地仍在晃动。最后,就好像是一个不停哭泣,最后哭得睡着了的小孩一般,大地似乎安静了下来。萨尔可以感觉到,大地还没有达到平和的状态,更谈不上痊愈,但它是静止的。
直到下一次。
几乎一瞬之间,萨尔听到了帐外传来的声音。他和阿格拉走了出去,眼前是灰色的天空,脚下是潮湿的土地。其他人正在中央区域集合,他们的脸上流露出关切,疲惫和果决。
努波顿转向萨尔和阿格拉。他曾是德莱尼人的一员。和德莱尼人高大威猛的形体相比,他的身板弯曲,甚至有些畸形,这是暴露在魔能中所引起的。许多破碎者是邪恶堕落的,但努波顿不一样。确实,他很幸运,他打开自己伟大的心灵,接受萨满的力量,并把这些力量带给他的族人。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些德莱尼人,他们完好的蓝色身躯显得整洁干练。但在萨尔和其他许多人的眼中,努波顿的身份让他显得更胜一筹。
当高阶萨满凝望着萨尔的时候,兽人想要挪开自己的视线。这个人——甚至是所有聚集于此的其他萨满——是萨尔深深敬佩的。萨尔从没有想过要让对方感到失望。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让人失望了。
努波顿挥了挥巨大的手,示意让萨尔走到自己这边。“过来,朋友,”他低声道,和蔼地看着兽人。
其他人的心肠可就没这么仁慈了。萨尔可以感受到其他人投来的愤怒眼神。他走向努波顿,其他人也无声地加入这次非正式的集会。
“你知道我们尝试着施展的法术,”努波顿说道,他的声音依然平和。“是用来安抚大地的。我得承认它确实有难度,但是这个法术是我们这里所有人都会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
“别再拐弯抹角了,”雷加吼道。他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兽人,身上满是战争留下的疤痕 。人们看到他的时候不会联想到“精神层面”,但是作出这种假设的人可就大错特错了。雷加这一生,从角斗士变成奴隶主,再到如今萨尔的忠诚好友和顾问。这旅程还远未结束。不过现在,如果对方不是曾经的部落酋长,而是一个普通兽人,他在雷加的怒火面前很有可能颤抖。“萨尔……你他么的怎么了?我们都感觉到了!那时你没有集中注意力!”
萨尔发觉自己握起拳头,赶忙让双手放松。“雷加,要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绝对不会允许你这么对我说话。”萨尔轻声道,但他的声音棱角分明。
“雷加说的没错,萨尔,”穆伦·地怒用他低沉粗糙的声音道。“这个法术确实困难,但不是不可能完成的——连不熟悉都谈不上。你是一名萨满,经历过所有的正宗仪式。德雷克塔尔视你为救世主,因为在元素沉寂多年之后,它们选择和你对话。你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不是我们娇纵和怜悯的对象。你是大地之环的一员,荣耀而强壮的一份子,否则你就不会在这里了。但是你还是在关键时刻败下阵来。我们本可以平息大地的颤动,但因为你,我们前功尽弃。你需要告诉我们,是什么干扰了你,这样我们才有可能帮助你。”
“穆伦——”阿格拉开始道,但萨尔举起一只手。
“没什么,”他对穆伦道。“这活儿很耗费精力,而且我心里头有很多事。再没有什么。”
雷加咒骂道,“你心里头有很多事,”他吐了口唾沫。“好吧,我们其他人也一样。都是些小事,比如拯救我们这个即将崩坏的世界!”
转瞬间,萨尔眼前所见都变成红色。在萨尔之前,穆伦抢先开口。“雷加,萨尔曾是部落的领袖,你不是。你不知道他曾经背负过,甚至有可能还在承受什么负担。而且对于一个不久前还拥有过奴隶的人来说,你不能用道德来评判他!”
他转向萨尔。“萨尔,我不是在攻击你。我只是想知道我们怎么能帮得上你,因为你能更好地帮助我们。”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萨尔道,他的声音近乎于咆哮。“而且我不喜欢这样。”
“也许吧,”穆伦尝试着委婉的口气道,“现在你需要一些休息。我们的工作非常劳累,即便再强壮也无法硬撑。”
萨尔甚至没有对其他萨满给出任何言语上的回复;他只是草草地点了点头,就趾高气扬地走回自己的小屋。
萨尔有一段时间没有这么气愤了。其实,他最主要还是在跟自己拗气。
他知道自己是链接中最弱的一环,在最关键最需要的时刻,他没有付出自己百分之百的注意力。他还不能进入自己的内心深处,接触那里的生命之灵,这本是他应该做到的。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做得到。而且正是因为他不能这么做,才导致这次的失败。
他对自己,对这项任务,对之前无端的争执——对一切都不满意。然后他惊觉,这种不满已经伴随了他很长一段时间。
几个月前,他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决定放弃部落大酋长的职位,来到这里,来到大漩涡,追寻萨满之路,而不是领袖之路。他本想这只是暂时的。他把大权交给了加尔鲁什·地狱咆哮,格罗姆·地狱咆哮之子,尔后来到纳格兰,追随萨尔的祖母,盖亚安祖母。这些都发生在撼动艾泽拉斯的大灾变之前;萨尔感受到元素的不安,他希望能够做点什么来平缓元素的情绪,阻止之后的变化,尽管这一切最后还是发生了。
在那里,他和一个美丽却又经常惹人烦恼无奈的萨满共同学习。她叫阿格拉。她设法帮助他,强迫他深挖自己内心的答案,然后两人相爱了。之后,他回到艾泽拉斯,并在大灾变降临时,与他的爱人携手前往大漩涡。
这听起来似乎是他应该做的事——艰难的选择,也是最正确的选择。为了更加伟大的目标,离开自己熟悉的和爱着的人们。但是现在,他开始有所怀疑。
在萨尔游列纳格兰的时候,加尔鲁什在一次对战中杀死了萨尔的好朋友,牛头人酋长凯恩·血蹄。后来萨尔得知,是凯恩的老对头玛加萨·恐怖图腾骗了加尔鲁什,让他用一把浸毒的利刃对付凯恩。萨尔不禁去想,如果他没有离开艾泽拉斯,凯恩就不会对加尔鲁什的领导指指点点,也就不会死去了。
有阿格拉在旁,他曾经期待过……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至少,有一段不同于他们现在拥有的感情。最开始,他对阿格拉的直率和棱角分明有些抵触,然后逐渐萌生对这些特点的感激和热爱。但是现在看来,与其说她是一个支持和鼓励他的伙伴,她似乎只是另外一个指责自己的人罢了。
就拿今天彻头彻尾的失败来说,他甚至没能帮助大地之环安抚元素。他放下大酋长的身份,忍受着丧失一位挚友的痛苦,来到这里想要帮助大地之环。但这,也毫无成效,一切都毫无成效;一切都未能如愿进展;而且萨尔——前任部落大酋长,战士,萨满——感觉好像他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
他不习惯这种感觉。多年来,他很顺利地引领着部落。他对于战争策略和外交手腕都拿捏得当。作为一个领导者,什么时候该倾听,该讲话,该行动,这些他都了然于胸。这种奇异而又让人纠结的不确定的感觉…新鲜而陌生,令他厌恶。
他听到了熊皮被掀开的声音,但他并没有转过身。
“就冲雷加对你说的话,我得扇他一耳光,”那是阿格拉沙哑浑厚的声音,“尽管我之前没想着这么说。”
萨尔轻声吼道,“你支持的方式很好,”他说道,“真是帮了我大忙。现在,我应该走出去,然后就能够轻轻松松地触及我内心最深处。也许这些年来,你应该领导部落,而不是我来。想来我们会看到部落和联盟和谐共处,所有种族的小孩都能在奥格瑞玛和暴风城随意嬉戏。”
她笑了出声,声音是那么暖,就和她放在他肩上的手掌一样暖。他尽全力抑制自己愤怒地抖掉对方手的冲动,但他也没有因此而被打动。他死寂地站着,一动不动。她按动他的肩膀,松开手,然后转了一圈面对萨尔。
“高尔,自从我们相遇以来,我一直在观察你。”她说道,双眼尝试着追寻他的目光。“最初是出于不懈,之后是出于爱和关切。现在的我,在爱和关切中看着你。我眼中所见,心中所忧。”
他没有回答,但是他在听。她的手轻轻划过他充满坚定的脸庞,在他额头上的皱纹间游走。
“不管你之前经受过的所有,在我们相遇之前,我现在摸着的地方并没有这些皱纹。你的双眼——如苍穹和汪洋般湛蓝——并不像现在这般忧伤。不论你心中有什么事情,它都在伤害着你。但是正因为这威胁并非外在,你就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应对这个敌人。”
他眯起双眼,露出一丝困惑。“继续,”他道。
“你在逐渐消瘦…不是你的身躯——你仍然强壮有力——而是你的精神。这就好像你的一部分,随着每一阵风被吹走,随着每一滴雨被冲掉。如果你放任不管,这伤害就会毁掉你。而我,”她突然变得犀利,浅棕色的双眼闪烁着,“是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
他低哼一声转过身去,但她追了上来。“这是心灵的疾病,不是身体的。在维持部落的事务中,你把自己藏得太深,以至于当你离开时,你把它也留了下来。”
“我觉得我再也不想去治愈任何东西了,”萨尔用警告的声音道。
她完全忽略了他。“你当然不想,”她说道。“你不喜欢他人的指责。我们都需要听你的,就算我们不同意,也要用一种尊敬的态度。你的话才能一槌定音,大酋长。”
她的声音中并没有讽刺,但那些话听来还是很刺耳。“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接受指责?我身边的都是不同的论调。我欢迎别人来质疑我的规划。如果能为我的人民带来好处,我甚至会去联络我的敌人!”
“我并没有否定这些事实,”阿格拉泰然自若地继续道。“但是那并不代表你能够很好地接受指责。当时凯恩来找你,在玛诺洛斯的护甲下,他说他认为你是错的,那时你是怎么反应的?”
萨尔猛地一抖。凯恩…他的心绪回到了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他挚友的情形。萨尔给老牛带话,说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加尔鲁什会带领部落,于是凯恩来找萨尔。他直截了当地陈述,没有任何婉转的修辞。他认为萨尔犯下了一个大错。
“我——需要你在这件事情上和我站在一条战线上,凯恩。我需要你的支持,不是你的否定,”萨尔曾说道。
“你让我用智慧和常识来判断。我只有一个答案给你。不要把这权力赋予加尔鲁什,…这就是我的智慧,萨尔,”凯恩是这么回复的。
“那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然后萨尔就那样走开了。
他再也没有见过活着的凯恩一面。
“当时你不在那里,”萨尔道,他的声音因回忆而沙哑。“你不明白。我必须——”
“擦!”阿格拉道,她挥着手试图驱走萨尔的那些借口,就好像它们是围着她嗡嗡叫的苍蝇。“对话本身并不重要。也许你确实是对的,而且现在来说,你是对是错与我无关。但是你没有倾听。你否定了他,好像是在滂沱大雨中拉紧雨披。也许你从未说服过他,但你能告诉我你倾听了么?”
萨尔没有回答。
“你没有听一个老朋友的话。如果凯恩能感受到你听了他的话,那他也许就不会有挑战加尔鲁什的念头。你永远不会知道的。而且现在凯恩已死,你甚至没有任何机会去听他的了。”
要不是她这么说,萨尔也许就不会这么震惊了。他向后退了一步,感觉天旋地转一般,脑中满是她的话。这些话他从未说出来过,但当夜深人静却无法入睡时,这念头总是悄悄的萦绕在他心头。他自己知道,在当时的情况下,他必须前往纳格兰,而且那是他所能做出的最佳选择。但是…要是他能够留下来多和凯恩谈谈…又会发生什么?阿格拉说得对…但是他仍希望她是错的。
“一直以来,当其他人意见不同时,我都能够倾听。想想我和吉安纳之间的会面吧!她有时候会反对我,而且她不去注意自己的言辞。”
阿格拉哼道,“一个人类女性。她能对兽人说出多伤人的话?对你来说,吉安纳·普罗德摩尔算不上威胁和难题。”她皱着眉,貌似在沉思着什么。“你的特瑞萨也一样。”
“她当然不是什么难题。她是我的朋友!”阿格拉坚持要和他进行这段让人很不舒服的争执,现在她又把特瑞萨·福克斯顿扯了进来,这让萨尔越发生气。特瑞萨是一个人类女孩,当她还是小孩的时候,她就和萨尔成为了好朋友;当她成年之后,她帮助萨尔摆脱了作为人类领主艾德拉斯·布莱克摩尔手下一名角斗士和奴隶的命运。为此,她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能为我牺牲这么多,更何况她是人类!”
“也许那是你的问题吧,高尔,而且别人也对此有所非议。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所有女性一直都是人类。”
他眼睛微微眯起。“你给我注意点自己的口气。”
“啊,这又一次证明我所言不虚:你完全听不进去任何意见上的分歧。你宁可让我闭嘴也不想听我的。”
她的话说得很对,也很伤人。萨尔艰难地深呼吸,尝试去控制自己的怒火。
“那告诉我:你是什么意思?”
“我到艾泽拉斯的时间不长,却已经听到很多的流言。这些话让我气到骨子里,我肯定它们也能让你气得不行。酒桌上流传着你和吉安纳,甚至是你和特瑞萨之间的绯闻。”她的声音中带着愤怒和厌恶——是针对他还是针对那些流言,萨尔不确定,也不在乎。
“阿格拉,你现在触及这话题是很危险的,”他吼道。“吉安纳·普罗德摩尔是一个坚强、勇敢、聪明的女子,她不顾自身安危帮助过我。特瑞萨·福克斯顿也一样——只不过她为此丢了性命。我不会单单因为她们生来不是兽人,就在这里袖手旁观,任由你偏执地诋毁她们!”
萨尔向阿格拉靠近,他的脸离她只有几尺之遥。她一边眉毛上扬,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高尔,你没有好好听清楚。我只是重复了一下那些流言的内容。我并没有说我相信这些话,而且除了说她们不知道如何评判一个兽人之外,我并没有说任何针对她们的话。就算有,她们让我明白,人类也能够获得他人的尊重。但是萨尔,她们不是兽人,你也不是人类。你不知道当你被同种族的女性,甚至是被任何人质疑的时候,你该如何应对。”
“我不敢相信我居然在听这种话!”
“我也不信,因为直到现在,你都没有在听!”他们的音量都在提高,而且萨尔知道,这小小的房间是绝对挡不住别人听到他们的争执的。尽管如此,阿格拉仍在继续。
“你一直都在用大酋长的身份来逃避。这就是为什么你感觉摆脱它是如此的困难。”她的脸更加靠近萨尔,嘶声道,“你背负着奴隶的名字,因为你是部落的奴隶。你臣服于你自以为是的职责。你用这种职责作为盾牌——它把你和你的黑暗面隔开,把你和你心中的愧疚、恐惧,乃至于迟疑通通隔开。事实上它属于你自己——抑或是其他任何人。你总是提前计划好,但你从不去回望你所走过的路,想想你这一生是多么奇妙的一份礼物。你为明天规划,那现在呢?这一刻…那些微小的东西…?”
她变得不那么严厉,眼中的怒气渐消,和气渐长,出乎意料地轻轻拉住萨尔的手。“比如你握住的这只手?”
萨尔恼火地甩开自己的手。他已经受够了这些。先是大地之环,现在又是阿格拉,她本应一如既往地支持他的。他转过身,把背对着她,朝门口走去。
阿格拉的话紧跟着他。
“高尔,没有了部落,你不知道你是谁,”她道。她用的还是他父母给他的名字——一个他从未用过的名字,来自于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家庭。尽管她已经用过这个名字无数遍,但这一次,萨尔突然地因为这名字而生气了。
“我不是高尔!”他吼道。“我得告诉你多少遍,不要用这个名字叫我?”
她没有畏缩。“看到了吧?”她说道,声音中满是悲伤。“如果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又怎么知道该做什么呢?”
他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