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力量的泉源

“在我的脸上系一条手绢,叫我艾伊尔人。”布伦的一名士兵说道。他正和这位将军一起跪在小艇的船头。“这样我在战斗时肯定会更勇猛。”

盖温蹲在另一艘小艇的船头。黑色的水面泛起涟漪,朝船只两侧泛去。他们搜集了13艘小艇才把所有人装下,现在正安静且从容地驶过河道,逐渐接近塔瓦隆岛。史汪·桑辰事先对这些船都进行过检查,确认它们能够使用。

每艘船上都有一盏被遮住的油灯。盖温几乎看不见身边的其他船只。士兵们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划着船,逐一停靠在塔瓦隆西南岸的石砌堤岸旁。天空中闪烁的光团让人心神不宁。盖温总是不由自主地向上观望。在白色的电光和赤红的火光中,巨蛇般的双翼怪兽时隐时现。

白塔本身仿佛也燃烧了起来,形成半空中一道充满威势的剪影,屹立在火光中的一根红白两色的巨柱。烟尘向午夜的云层中腾起,火光从白塔的许多窗内透出。从地面上透出的红光说明白塔的周边建筑和花园也都着火了。

士兵们已经收起船桨。盖温的小艇轻轻滑到布伦的船旁。在他们的头顶,古代石雕堤岸一直延伸到水面以上,遮住盖温的视线,让他无法看到城中的战况,但他还是能听到岸上传来各种杂乱的战斗声响。不时会有破碎的石块落到岸上,听起来就像是远处在下着暴雨。

盖温提起油灯,冒险将灯盖偷偷掀开一点缝隙。借着灯光,他能更清楚地看到布伦的士兵所报告的景象。塔瓦隆岛的边缘环绕着巨森灵建造的石雕壁垒,一些壁垒还保留着这座城市最初的样貌,它们让这座岛屿能够免于受到河水的侵蚀。像大多数巨森灵石工一样,这些壁垒以其超凡的典雅优美著称于世。在盖温面前,精致的拱形石雕延伸到河岸以外,高悬在水面以上五六尺之处,如同河水撞击堤岸,扬起大片白色浪花。在油灯微弱的光芒中,细腻精致的浪花栩栩如生地与河水交融在一起,让盖温甚至找不到它们之间的界限。

一片岩石浪花中隐藏着一道裂隙,即使是近在咫尺,也几乎无法被发现。布伦的士兵正将他的船驶入这道近似于一座石洞的裂隙。史汪的船跟在后面。盖温挥手示意自己的船跟上去。这个石洞非常狭小,盖温将灯罩又打开了一些。布伦和史汪就在前面。两旁覆满了苔藓的石块上还能看到黑色的水印。在许多年里,这个通道是完全淹没在水面以下的。

“也许这是为建造这里的工人所设计,方便他们维护他们的作品。”布伦在前方说道。他低微的声音在隧道中回荡着。就连船桨轻轻入水的声音、远处的水滴声和波浪拍击声,在这里也清晰可辨。

“我不在乎他们为什么建造这种东西,”史汪说,“我只是很高兴有它的存在。我早就该知道这里有这么一个洞了。塔瓦隆的力量之一就是奔流在她两侧的大河保证了她的安全,透过桥梁进出这座城市的人都会受到很好的监视。”

布伦轻轻哼了一声,这声音同样回荡在隧道里。“对于这样一座都市,你不可能完全掌控每一件事,史汪。那些桥梁只会给你一种控制全局的假象。当然,对于一支入侵的军队,这座城市是难以攻克的。但就算是一块砖头,也有能够让跳蚤进出的小洞。”

史汪陷入了沉默。盖温稳住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至少他终于能做一些帮助艾雯的事了。他已经等待太久。光明在上,但愿他这次的速度够快!

隧道因为远处的一次爆炸而微微颤抖。盖温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十艘小艇,那上面坐满忧心忡忡的士兵,他们正在进入一个强者对敌的战场。双方都在使用至上力,而且都不可能喜欢他们。大概没什么正常人会以为他们能大获全胜。

“就是这里。”布伦说道。在灯光中,他只是一道黑影。他举起一只手,示意船队停下。隧道的右侧出现一片石岸和一道阶梯,而隧道本身还在向前延伸。

布伦弯腰站起身,迈步上岸,将他的小艇系在岸边的一根桩子上。小艇上的士兵都随他一同上了岸,每个人都背着一只褐色的小包袱。那是什么?盖温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曾把这些包袱放在船上。在最后一名士兵登岸时,他将船向前推去,并把船上的两条绳子交给史汪小艇上的士兵。他们就这样逐一将后面的小艇和前面的小艇绑在一起。最后一艘小艇上的人会把船尾的绳子也系在码头的柱子上,这样就能将全部的小艇都固定住。

盖温走上石岸后,立刻沿阶梯向上跑去。阶梯尽头是一条小巷子,除了几个乞丐可能会将这里当做栖身之所外,这个入口可能早已被世人遗忘了。几名士兵正在将巷里的一些乞丐绑起来。盖温脸色凝重,但并没多说什么。乞丐经常会把秘密出售给有兴趣的人,而一百名士兵潜入这座城市的讯息,会让他们从白塔卫队那里得到一笔不小的赏金。

布伦和史汪一同站在巷口,检查着外面的街道。盖温来到他们身边,手按在剑柄上。这里的街巷空无一人。毫无疑问,有理智的人都已经躲进家中的地窖里,很可能还在祈祷这场战争尽快过去。

士兵们已经都聚在巷子里。布伦低声命令十名士兵守住小艇,其他人则打开被盖温注意到的那些褐色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件件折叠整齐的白色战袍。他们迅速穿上袍子,将它们在腰间系好。盖温这才看见那些袍子上的塔瓦隆之焰图案。

盖温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史汪则双手叉腰,一脸愤慨。“你从哪里弄到这些的?”

“我让外面营地里的那些女人们做的。”布伦说,“准备几件敌人的制服永远都不会有错。”

“这样是不对的。”史汪抱起手臂,“白塔卫队是个神圣的职位,他们……”

“他们是你的敌人,史汪。”布伦严肃地说,“至少现在还是。你已经不是玉座了。”

史汪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布伦则看着那些士兵,赞许地点点头:“这瞒不住细心的家伙。但从远处看,效果还可以。排好队列,向白塔前进,就好像你们是要去保卫白塔的样子。史汪,导引一两颗光球,这能帮助我们看清路面。如果我们的队伍里还有一位两仪师,就更能证明我们的身份了。”

史汪哼了一声,但还是按照布伦的话做了。她导引出两颗光球,让它们飘浮在自己的头侧。布伦下达命令,整支队伍排成队列,离开巷子。盖温、史汪和布伦在最前列。盖温和将军走在史汪前面,仿佛他们两人是护法。整支队伍以急行军的步伐沿街道走去。

布伦的武装非常有效,一眼看去,盖温自己大概也看不出这支队伍的真假。当白塔遭受攻击时,一位两仪师和她的护法率领一支队伍前往救援。还有什么比这更自然的事情?这比妄图率领一百人鬼鬼祟祟地从小巷里溜过去要好多了。

在靠近白塔时,他们也进入了一场噩梦。浓烟夹杂着猩红色的火光,将整座白塔包裹其中。曾经兼具宏伟与秀美的人间奇迹上,到处都是破碎的裂隙,一些孔穴中还能看到跳动的火光。雷肯在空中飞翔,围绕白塔盘旋、俯冲,如同海鸥环绕着一头死亡的巨鲸。空中不断传来尖叫声和呼喊声,刺激性的浓烟让盖温感到喉咙里一阵阵发痒。

布伦的士兵放慢脚步。这里的战斗集中在两个区域:白塔的地面与两翼。这里能看到一阵阵电光,地上躺满死亡和受伤的人。还有靠近白塔中间的地方,几道裂口中不断射出火球和闪电,击中空中的入侵者。白塔剩余的部分都已经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但内部走廊里肯定还有人在作战。

这支队伍在白塔的铁门外停住脚步。这道大门敞开着,看不见任何守卫,这不是什么好兆头。“现在怎么办?”盖温悄声问道。

“我们去找艾雯。”史汪回答,“从底部开始,然后是地下各层。她今天早一些时候还被锁在那里。”

随着白塔在爆炸中震动,一片石屑如同雨点般落在桌子上。赛尔琳低声骂了一句,扫去桌上的石屑,摊开一份文件,用破碎的瓷砖压住它的两端。

在她周围,房里已经是一团混乱。她们所在的地方是白塔的地面一层,前集会厅里。这个房型的大房间就在白塔东翼和白塔交汇的地方。白塔卫队们已经搬走了这里的桌子,为部队的行动让出道路。两仪师们小心翼翼地窥望着窗外的天空,护法们来回踱步,如同笼中困兽。他们又该如何与飞行怪兽对抗?他们最好的位置就是在这里,守在中央区域内。赛尔琳刚刚赶到这里。

一名身穿绿衣的姐妹从她身边走过。四肢修长、黑皮肤的莫莱蒂是梅茵人,跟随在她身后的两名相貌英俊的护法同样是梅茵人。有传闻说,他们都是她的兄弟,来到白塔只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姐妹。但莫莱蒂从未提起过这件事。

赛尔琳问:“有多少?”

“地面一层至少有47名姐妹,”莫莱蒂说,“各个宗派的都有。我已经尽力召集她们。在此之前,她们只是结成小队,各自为战。我告诉她们,我们已经在这里建立了指挥中心。大多数人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但也有不少人已经太过疲惫或惊慌,除了点头之外,几乎做不出什么反应了。”

“在地图上标出她们的位置。”赛尔琳说,“找到爱莉达了吗?”

莫莱蒂摇摇头。

“该死。”赛尔琳在白塔的再一次晃动中咒骂着,“绿宗守护者们呢?”

“一个都没找到。”莫莱蒂回头看了一眼,显然正渴望着回到战场上。

“真可惜。”赛尔琳说,“她们总说自己是战斗宗派,现在却要由我来应付这场战争。”

莫莱蒂耸耸肩。“现在只能这样。”她又回头瞥了一眼。

赛尔琳看了那名绿宗一眼,然后敲敲地图。“标记好她们的位置,莫莱蒂。你很快就可以回去战斗了,但你提供的信息才是更加重要的。”

那名绿宗姐妹叹了口气,不过很快就开始在地图上做出标记。就在她工作时,赛尔琳看到库班将军走了进来,不由得感到一阵欣慰。这个已经度过四十余个冬季的男人看起来还很年轻,黑发上没有一点灰色。有不少人会因为他过于俊美的面容而轻视他的能力。赛尔琳听说过不少意图冒犯他的人,却惨败在他剑下的故事。

“太好了,”她说道,“终于有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将军,请到这里来。”

库班的左腿显得有些不便,盔甲外的白色战袍已经被烧焦,脸上也有烟灰。“两仪师赛尔琳。”他一边鞠躬,一边说道。

“你受伤了。”

“在这场光荣的战斗中,小伤不足挂齿,两仪师。”

“快接受治疗。”赛尔琳命令道,“让我们的卫队将军因为一个‘不足挂齿’的小伤而丧命,这将是一件极为荒谬的事。不管怎样,它会让你在战斗中跌倒在地。”

那个人又靠近一步,压低声音说:“两仪师赛尔琳,白塔卫队在这场战斗中毫无用武之地。霄辰人的武器是那些……怪物一样的女人。我们还来不及靠近,就已经被炸成碎片和灰烬了。”

“你需要改变一下战术,将军。”赛尔琳坚定地说。光明啊,局势怎么会恶化到这种程度!“给士兵们装备弓箭。不要冒险靠近敌人的导引者,从远处射击他们。一支箭就能改变战局,我们的士兵数量要远远超过敌人。”

“是,两仪师。”

“也许一名白宗会说,这是很简单的逻辑。”她说,“将军,我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建立指挥中心。现在两仪师和士兵们散落在白塔各处,如同被狼群捕猎的老鼠。我们需要集中力量。”

她没说出口的是现在的情况让她感到多么困窘。许多个世纪以来,两仪师们一直在指导各国的君王,在每一场战争中出谋划策。而现在,当她们的大本营遭到攻击,她们却拿不出像样的手段来保卫自己。艾雯是对的,她想,她不仅预见了这场攻击,而且对我们的分裂进行的指责也是对的。赛尔琳不需要莫莱蒂或士兵的报告,就知道现在宗派们都只能独力参与这场战争。

“将军,”她说,“两仪师莫莱蒂已经在这张地图上标出发生战斗的区域,你可以向她具体询问在每个地区进行战斗的宗派。她有着极佳的记忆力,一定能把全部细节向您一一说明清楚。以我的名义派遣跑者,去找到所有黄宗和褐宗姐妹,让她们来这里报到,就是这个房间。”

“下一步,派遣跑者到其他宗派去,告诉她们,我们会派遣一名褐宗或黄宗姐妹去她们那里,担负医疗任务。这里也会有一队姐妹专门治疗伤员,任何受伤的人都要尽快送到这里。”

他行了一个军礼。

“哦,”赛尔琳又说道,“再派一些人到外头去,观察上面的主要破损区域。我们需要知道入侵者的力量集中在什么地方。”

“两仪师……”他说,“外面非常危险,那些空中怪兽会向他们看见的任何人开火。”

“那就派善于隐蔽的人去。”她怒喝道。

“是,两仪师。我们……”

“这是一场灾难!”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

赛尔琳转过头,看见四名红宗姐妹走进房间。诺塔莎穿着一袭白裙,身体左侧是一片血迹。那血是她自己的。她已经得到了治疗。嘉德琳浓密的黑色长发一团散乱,还挂着许多石屑。另外两个人也都衣衫破烂,脸上全是灰尘。

“他们怎么敢攻击这里!”嘉德琳一边走过房间,一边继续说道。士兵们纷纷为她让开道路。几名地位较低,依照赛尔琳的命令聚集于此的姐妹突然在房间角落里找到要做的事情。远处还有爆炸声不断响起,如同照明者的演出。

“很显然,他们敢这样,是因为他们拥有手段和决心。”赛尔琳回答着,压下心中的气恼,维持着平静,但这么做多少都有些困难。“迄今为止,他们的攻击都非常有效。”

“那么,我来负责指挥。”嘉德琳咆哮着,“我们要搜索白塔的每一个角落,消灭他们每一个人!”

“你无权进行指挥。”赛尔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真是让人无法忍受的家伙!镇定,必须镇定。“我们也不能发动反攻。”

“你敢阻止我?”嘉德琳吼道。阴极力的光晕出现在她身上。“一个褐宗?”

赛尔琳挑起一侧眉弓。“什么时候初阶生师尊竟敢冒犯宗派守护者了,嘉德琳?”

“艾雯·艾威尔已经预见到此事。”赛尔琳的脸色变得越发冷峻,“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她跟我们说过的其他关于霄辰人的事情也是真的。霄辰人会俘虏能够导引的女人,利用她们做为武器。他们没有带来地面部队。沿地面穿过如此辽远的敌国疆域几乎是不可能的。这只能是一场袭击,目的是俘获尽可能多的姐妹。”

“这场战斗的时间和规模已经远不是一场袭击了。也许是因为我们的防御是如此糟糕,所以他们能够从容地进行彻底清剿。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抵抗力量组织起来,坚守住现有的阵地。当他们感觉到战斗难度变大时,就会撤退。我们根本没有力量‘搜索白塔的每一个角落’,也不可能将他们击退。”

嘉德琳犹豫着,开始思考赛尔琳的话。又一阵爆炸声从远处传来。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赛尔琳气恼地问,“他们在白塔上炸出的窟窿还不够吗?”

“爆炸不是发生在白塔上的,两仪师赛尔琳!”门口处的一名士兵喊道。他正站在外面的花园里。

赛尔琳意识到,那名士兵说得没错。这次白塔没有晃动。之前的那一次爆炸,白塔也没有晃动。“他们在轰炸哪里?下面的居民?”

“不,两仪师!”那名士兵继续喊道,“我觉得是有人从塔内向外发动攻击,在上面。有人在杀那些飞行的怪物。”

“好啊,至少还有人在战斗。”赛尔琳说,“她们在哪里?”

“我看不清楚。”士兵一边抬头看着,一边回答,“光明啊,又是一次,还有!”红色和黄色的光芒从上方的烟雾中透过来,洒在外面的花园里,又照进这个房间门窗。雷肯发出痛苦的尖叫。

“两仪师赛尔琳!”库班将军离开一队伤兵,向她走来。赛尔琳没看见他们走进来,她的注意力一直都被嘉德琳占据了。“这些人是从白塔上层下来的。看样子,那里还有一些人在进行防御。她们干得非常好。霄辰人已经撤去对下层的攻击,开始朝那里集中兵力了。”

“在哪里?”赛尔琳迫不及待地问,“说详细些。”

“22层,两仪师,东北区域。”

“什么?”嘉德琳问,“褐宗区?”

不,那里曾经是褐宗区。现在,因为白塔结构的神秘改变,那里已经变成了……“初阶生区?”赛尔琳问。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怎么可能……”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睛却瞪得大了一些。“艾雯。”

在艾雯眼中,被她击倒的每一个陌生的霄辰人似乎都是李娜。她正站在白塔外缘,一个敞开的墙洞后面。风吹起她的长袍,揪扯着她的头发。咆哮着,仿佛在应和她的怒火。

她的怒火并未失控,而是给她带来极度的冷静和坚毅。白塔在燃烧,她曾经在梦中预见到今日的情景,却没想到现实会比她的担心更加残酷。如果爱莉达对此役有所准备,白塔的损失将会小得多。但现在为过去感到后悔是无意义的。

她心中的愤怒变成她的力量,这是玉座的怒火。她将一头又一头巨雷肯击落。和雷肯相比,它们更加笨重,难以躲避她的攻击。现在被她击落的巨雷肯应该已经有十几头了。她的行动引起外面那些霄辰人的注意。下方的攻击明显减弱了,敌人的力量正向艾雯这里集中。初阶生们在台阶上和小规模的霄辰部队作战,一次次将他们击退。巨雷肯不断向白塔俯冲,骑在上面的罪奴试图屏障艾雯,或者用火焰烧毁她。雷肯飞快地在空中穿梭,上面的十字弩手不断向艾雯射出箭矢。

但她是力量的源泉。她手中的法杖,藏在她背后的初阶生和见习生们,都成为她得心应手的导引工具。艾雯就是白塔中的烈火,天空因她而变得血红,空气因她而卷起狼烟。她仿佛已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股纯粹的能量,对那些敢于挑战白塔的人施以判决。闪电风暴从空中落下,厚重的云层在天上翻滚,烈火不断从她的掌心喷射而出。

也许她应该担心自己会违背三誓。不,她并不担心。这是一场必须进行的战斗。她不打算死在这里,而是要向那些罪奴主倾泻自己的怒火。那些士兵和罪奴只是不幸的陪葬品。

白塔,两仪师的圣地正在遭受攻击,她们全都身处于危险之中,比死亡更加可怕的危险。艾雯在保卫自己和白塔中的每一个女人。

她会击退那些霄辰人。

一道又一道屏障妄图切断她和真源的联系,但它们就如同孩童伸出双手,想要截断百丈高崖上的瀑布一样。只有一个满员的连结才有可能切断她的导引能流。但霄辰人不能形成连结,罪铐让罪奴们无法这么做。

攻击者们也在不断编织出杀伤性的能流,想要将她彻底摧毁。但艾雯每次都抢先一步,或者用风之力挡开火球,或者将承载着罪奴的巨雷肯直接打落。

不少巨兽已经飞向远方,它们的背上载运着俘虏。艾雯打落了一些这样的巨雷肯,但这次来袭的巨雷肯太多了,总有一些会带着姐妹们逃走。

她的两手各编织出一个火球,从空中打落了一头过于靠近的巨兽。是的,会有一些敌人逃走,但他们也会付出足够沉重的代价。这是艾雯的另一个目标。她必须确保霄辰人再不敢攻击白塔。

要让他们在这次袭击中承受无法弥补的损失。

“布伦!上面!”

加雷斯躲向一旁,在卵石地面上翻滚着,胸甲戳进肋侧和肚子,让他不由得痛哼了一声。一团巨大的东西从空中扫过他的头顶,随后是一阵沉重的撞击声。他单膝跪起,看到一头燃烧的雷肯径直从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滚过。它背上的骑手如同破布娃娃般被甩落在一旁,看起来,他在空中就已经被火球烧死了。雷肯的尸体滚到白塔的墙基旁,还在燃烧着。那名骑手的头盔和一只靴子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布伦站起身,抽出腰间的匕首。他的剑刚刚在翻滚时弄掉了。他转了一圈,搜索着周围的危险。这里的确有许多危险。大小不一的雷肯四处扑击,不过它们的目标都在白塔上方。白塔内部的绿地布满碎石瓦砾和各种扭曲的尸体。他的部下正在和一队霄辰士兵作战,那些身穿昆虫般甲胄的入侵者差不多有三十几个,不久前刚从白塔中跑出来。这些霄辰人是在逃跑,还是只为了和他们作战?

不管怎样,他们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遭遇布伦的士兵。光明护佑,他们之中没有导引者。

布伦的士兵数量是他们的两倍之多,应该能轻松歼灭他们。但他们的头顶还有那种大型雷肯不断朝他们丢下石头和火球,而且这些霄辰人非常善于战斗。

布伦一边高声鼓励自己的部下奋勇作战,一边向四周扫视,寻找自己的剑。他的剑就在盖温脚边。刚刚向他发出警告的正是盖温,现在这个年轻人正同时对敌两名霄辰人。这孩子难道没有脑子吗?也许他的力量更胜一筹,但他还是应该找一名同伴与他配合。他……

盖温以一记流畅的挥斩同时击中两个霄辰人。那是掉瓣莲花吗?布伦从没见过有人能以这招式如此有效地杀死两个人。盖温以传统的收剑花式甩去剑刃上的鲜血,将佩剑还入鞘内。然后用脚尖挑起布伦的佩剑,伸手捉住它的握柄,摆出防御姿态,警戒地观察着周围。布伦的人已经组成战线,并牢牢地守住了它,抵挡着来自前方和上方的攻击。盖温向布伦一点头,向前一挥剑。

金属撞击的声音在院中各处响起。当空中有光芒闪过的时候,伤痕累累的草地上到处都是跃动的人影。布伦接过佩剑。盖温抽出自己的剑,向上一指,“看那里。”

布伦眯起眼睛。白塔高处墙壁上的一个大洞周围激战正酣。他拿出望远镜,对准那个地方。如果他的身边有危险,盖温一定会警告他的。

“光明在上……”布伦盯着那道裂隙,悄声说道。一个身穿白袍的身影正站在裂隙边缘。他手中的望远镜无法让他看清那个人的面孔,不过无论她是谁,霄辰人肯定已经因为她而吃尽了苦头。她的双臂高举,火光不住地在她的指间闪动,在她周围的墙壁上映出一片片漆黑的影子。每一次烈火射出,就有一头雷肯从空中坠落。

布伦将望远镜举得更高,搜索整座白塔,希望能找到其他还在进行抵抗的人。在白塔的顶端也有人活动,但那里太远了,布伦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似乎那里竖起了一些高杆,有雷肯降落,然后……似乎?每次雷肯飞起的时候,都会拖走些什么。

是俘虏。布伦心中泛起一阵寒意。他们将被俘的两仪师带到塔顶,用绳子将她们捆好,然后雷肯会捉住绳子,拉着这些人飞向空中。光明啊!他隐约看到一名被这样带走的俘虏,那个人的脑袋好像被袋子套住了。

“我们必须到塔里去,”盖温说,“在这里作战没有任何意义。”

“同意。”布伦放下望远镜。他向旁边瞥了一眼。史汪说过,她会等在那里,直到士兵们结束战斗,现在该是叫上她……

她不见了。布伦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随后又是一阵恐惧。她到哪里去了?如果那个女人送掉自己的性命……

没有。布伦能感觉到她就在白塔里面,并没有受伤。约缚真是个好东西,只是他还不太习惯。他应该注意到那个女人自己溜掉了!他察看了一下自己的士兵。这些霄辰人是最精锐的士兵,但他们显然已经被打败了。他们的阵线已经散乱,每个霄辰人都在朝远处逃窜。布伦大声喝令自己的部下,不许他们再去追击。

“一队二队,立刻搜寻伤员,把他们带到院子边上去。能走的直接回到小艇上,”他面容严肃地说道,“不能走的在这里等待两仪师的治疗。”士兵们点着头。如果在这次行动中身受重伤,就只能期待敌人的怜悯。这些士兵在参与行动前都得到了这样的警告。但救援玉座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一些人有可能在这样的等待中丧命。布伦对此无能为力,只希望白塔两仪师能够救治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即使得到治疗,他们也有可能要被投入牢狱。但他们别无选择。他们必须迅速行动,没有余裕携带伤员。

“三队和四队……”布伦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一个他所熟悉的蓝衣身影正大步走出白塔,身后还拖着一个穿白衣的女孩。现在史汪看起来并不比那个女孩年长多少。有时候,布伦甚至很难将她和多年前自己遇到的那个不怒自威的女人联想在一起。

布伦长吁了一口气,急忙向史汪走了过去。“她是谁?你到哪里去了?”

史汪一咂舌,回头吩咐那名初阶生在原地等待,然后将布伦拖到一旁,压低声音说:“你的士兵们忙于战斗的时候,我决定去搜集一下情报。也许我们应该讨论一下你的态度,加雷斯·布伦。这不是护法对他的两仪师说话的方式。”

“等你的脑子里有一点理智的时候,我会考虑这件事,女人。如果你遇到霄辰人该怎么办?”

“这里也并不安全。”史汪一边说,一边将双手抵在腰间,“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身处险境了。我不能冒险让其他两仪师看到你和你的士兵,这种简陋的伪装不可能愚弄任何姐妹。”

“如果你被认出来呢?”他问道,“史汪,她们肯定想要杀死你!”

史汪哼了一声。“我现在的这张脸,就算是沐瑞也认不出来。白塔中的女人只会看到一个依稀有些熟悉的两仪师。而且,我并没有遇到她们,只是找到了这个孩子。”

她朝那名初阶生瞥了一眼。那个女孩留着男孩一样的黑色短发,显得相当惶恐,眼睛不停地瞟着天空中的战斗。“哈莎拉,过来。”史汪喊道。

那名初阶生急忙跑了过来。

“把你跟我说过的话对这个人再讲一遍。”史汪命令道。

“是,两仪师。”那名初阶生急忙又行了一个屈膝礼。布伦的士兵围绕在史汪周围,盖温走到布伦旁边。这个年轻人的眼睛一直盯着头顶恐怖的天空。

“玉座,就是艾雯·艾威尔,”初阶生用颤抖的声音说,“她今天刚刚从牢房中被释放出来,回到初阶生区。攻击开始的时候,我正在下层厨房里,所以我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她应该是在21或22层的某个地方,现在的初阶生区那里去了。”她的脸色变得惨白。“这些日子里,白塔里面已经是一团乱,没有一件事是正常的。”

史汪看着布伦的眼睛。“艾雯被迫喝下大剂量的叉根,她现在应该还很难导引。”

“我们要找到她!”盖温说。

“当然,”布伦揉搓着下巴,“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才会来到这里。我猜我们现在要上去,而不是下去。”

“你们来是要救她吗?”那名初阶生热切地问。

布伦看了那个女孩一眼。孩子,真希望你没这么聪明。他很不喜欢把一名初阶生捆住,丢在这个战场上,但他们不能让她跑去警告白塔两仪师。

“我想跟你们一起走。”那名初阶生急切地说,“我是忠于玉座的。我说的是真正的玉座,我们都是她的追随者。”

布伦挑起一侧眉弓,瞥了史汪一眼。

“让她跟着我们吧。”那名两仪师说道,“毕竟这样也算是最好的选择。”她又把那个女孩拉到一旁,问了她几个问题。

布伦转头看到他的一名队长,他的名字叫维塔斯。“元帅,”维塔斯急迫地说,他的声音如同低沉的耳语,“受伤的人都已经找到了。我们损失了12个人。另外15名伤员能够自己行动,已经到小艇那里去了。有六个人伤势太重,没办法跟他们一起走。”维斯塔犹豫了一下。“其中有三个人撑不过一个小时了,元帅。”

布伦咬着牙说:“我们继续前进。”

“我感觉到了痛苦,布伦。”史汪转过身看着他,“出了什么事?”

“我们没时间了,玉座……”

“不急着这一会儿。出了什么事?”

“三个人,”他说,“我要留下三个人等死。”

“如果我治疗他们,他们就不会死。”史汪说,“带我去看。”

布伦没有反对,而是看了天空一眼。几头雷肯已经在白塔上另外的地方着陆了,它们模糊的黑色身形被橙红色的火光照亮。霄辰人正在聚集,为逃跑做准备。

那些是突击步兵,他想,他们真的要撤退了。袭击结束了。

这意味着他们就要没时间了。霄辰人一离开,白塔就会开始恢复秩序。他们需要找到艾雯!光明在上,但愿她没有被捉住。

但如果史汪想要治疗那些士兵,那也是她的决定。他只希望这三个人的命不会以玉座的生命做为交换。

维斯塔已经将这三名士兵排列在绿地边上的一棵大树下面。布伦让盖温负责组织部队,自己带领一队士兵跟随史汪来到伤员面前。史汪跪倒在第一个人的身边。她的治疗技巧算不上是最好的,之前她就警告过布伦这一点。但也许她能让这三个人坚持到被白塔发现的时候。

她的动作很快。布伦发现她对自己的评价并不正确,她的治疗手段显然发挥了不少的效果。不过,她还是用去不少时间。布伦扫视着整个庭院,心中越发焦急。白塔上层的至上力战斗还在继续,底层却已经全无声息了。附近只有这些伤员的呻吟声和火焰燃烧的声音。

光明啊,他一边想,一边扫视着狼藉不堪的庭院,目光又扫过白塔的底层。东翼的屋顶和墙壁都已经残缺不全,火焰不住地从建筑物里冒出来,到处都是瓦砾砖石,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浓烟。巨森灵们愿意回来重建这座辉煌的奇迹吗?它还能恢复旧日的优美吗,还是这座历经千年而完美无缺的奇景将在今日凋零?他作为这一幕的见证人,是应该感到骄傲,还是哀伤?

一个影子在旁边黑暗的树林中移动。

布伦凭直觉做出了反应。三样东西一同驱动着他:在剑术上的多年浸淫、一辈子的沙场生涯所铸炼出的临敌经验,以及刚刚得到的约缚对他的知觉进行的强化。一切都凝聚在一个动作上。他的剑离开剑鞘,黑矛突刺,他的剑直刺入一个黑色人影的脖子。

一切归于寂静。史汪惊骇抬起头。布伦的剑越过她的肩膀,穿透一名全身黑甲的霄辰人的脖子。那个人的手中落下一把带倒刺的短剑,剑刃上还依稀能看到某种黏稠的液体。他扭动着,朝布伦伸出手,捉住布伦的手臂,仿佛是想要把剑它从脖子里拉出来。

然后,这个人从布伦的剑刃上滑脱下来,倒在地上。他抽搐了一阵,虽然喉咙里不断喷出血沫,他还是清晰地说出了一个词:“马拉斯……达曼尼……”

“光明烧了我吧!”史汪喘息着,伸手捂在胸前。“这是什么?”

“他的穿着和其他人不一样。”布伦说着,摇了摇头。“从装备看,他应该是某种刺客。”

“光明啊,”史汪说,“我根本就没看见他!他就像是黑夜的一部分!”

刺客。无论是怎样的文明,都有这样的人。布伦还剑入鞘。这是他第一次在战斗中使用黑矛突刺。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剑式,只要求一个条件:速度。以最流畅的动作拔剑刺入敌人的脖子。如果这一招没奏效,结果往往是自己的死亡。

“你救了我的命,”史汪看着布伦,她的面容几乎完全被遮没在阴影中。“在漆黑的午夜里。那个该死的女孩是对的。”

“谁?”布伦一边问,一边警戒地向黑暗中扫视,提防再有刺客。然后他一挥手,他的部下们急忙将油灯的灯罩又打开了一些。刺客的攻击发生得太快了,他们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如果布伦没有护法约缚的强化……

“明,”史汪的语气显得有些疲惫,她应该是在治疗中消耗了很大的体力。“她说我必须留在你身边。如果你今晚没有来,我可能就死了。”

“是吗,”布伦说,“我是你的护法。我想,我应该不会只救你这一次。”为什么他的话忽然变得如此温暖?

“是的,”史汪说着,站起了身,“但这并不寻常。明说过,我会死掉,而且……不,等等。明并不是这样说的。她说,如果我不留在你身边,我们两个都会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布伦向她转过身。

“嘘!”史汪伸出双手捧住他的头,布伦感觉到一阵怪异的刺麻。她在对他使用至上力吗?出了什么事?他认得这种如同冰粒进入血管的战栗感!她在治疗他!但为什么,他又没有受伤。

史汪的双手终于离开他的脸颊,然后忽然踉跄一下,显得更精疲力竭。布伦捉住她,帮她稳住身体。她摇摇头,直起身子。“在这里。”她捉住布伦握剑的手臂,将它拧转过来。在布伦的手腕处有一枚黑色的小针。她把那根针拔出来。布伦感觉到一阵与治疗无关的寒意。

“有毒?”他瞥了那个死掉的刺客一眼,“他捉住我的时候,并不止是在痉挛。”

“也许这上面还有一点麻醉剂。”史汪气恼地嘟囔着,让布伦扶着她坐下来,并随手将那根针扔到一旁。黑色的细针上迸发出一团火焰,毒液变成一团蒸汽。

布伦一只手抚过头发。眉毛上渗出一点汗水。“你……治好了它?”

史汪点点头。“让我吃惊的是,这很容易。你身体里的毒并不多,但它还是会杀死你。下次你见到明的时候,应该感谢她,布伦。她救了我们两个的命。”

“但如果我没来,也就不会中毒!”

“不要对预言进行逻辑判断。”史汪脸色一沉。“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我认为这已经足以让我们感到庆幸了。你还可以行动吗?”

“这重要吗?”布伦说,“我可不会让你离开我。”

“那我们走吧。”史汪说着,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她并没有休息多久,但布伦没有表示反对。“你的这三个人会活过今晚。我已经尽力对他们进行治疗了。”

艾雯面对着白塔墙壁上的破洞,坐在一堆瓦砾上,看着下方燃烧的火焰,感到疲惫不堪。那些火焰中还有人在活动。渐渐的,火头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在下方进行抵抗的人反应速度很快,知道这些火苗可能会变得像霄辰人一样危险。不过只要有几名姐妹编织风之力和水之力,就能扑灭这场火灾,保存白塔,至少是白塔剩余的部分。

艾雯闭上眼睛,身子向后一仰,靠在一段残墙上,感觉清新的风吹拂着自己。霄辰人已经走了,最后一头巨雷肯消失在夜幕之中。看到它逃走时,艾雯才意识到她把自己和那些可怜的初阶生压榨得多么厉害。她放开她们,命令她们直接回去睡觉。被她聚集起来的其他人分别被安排去治疗受伤者和扑灭白塔上层的火焰。

艾雯想要帮助她们,她真的有这样的想法。但光明啊,她实在是太累了!她已经没办法再导引一滴至上力了,就算是手中有超法器也不行。她已经将自己推到了极限,现在就算她再怎么用力,也无法拥抱真源了。

她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战斗,施加毁灭,赢得荣耀,实践了绿宗的信条,向敌人显示了玉座的愤怒和判决。但白塔依旧在燃烧。而且最终还是有更多的巨雷肯逃走,而不是被击落。只有聚集在她身边的这支队伍的战果还值得欣慰。只有三名初阶生和一名两仪师牺牲,同时她们又留下了十名罪奴,并杀死了数十名士兵。白塔其余的部分呢?白塔在这场战斗中并没有取得上风。

白塔被击破了,在现实和精神两方面都被击破了。两仪师组织的重建与力量的恢复,需要一名强有力的领袖。随后的几天时间将是关键。想到自己要做的工作,她只觉得更加精疲力竭。

她保护了许多人,她进行了有力的战斗。但这一天仍然是有史以来两仪师损失最为惨重的一天。

不能这样想,她告诫自己,现在必须仔细思考该如何采取恢复措施……

她很快就会再站起来。她会率领初阶生和两仪师对白塔上层进行清理,评估损失。她强大,而且有能力。当其他人陷入绝望时,她仍然斗志十足,只为了她们。

但她还可以再休息几分钟,只需要再休息一会儿……

她几乎没注意到有人将她抱起。她在无限的倦怠中睁开眼睛,虽然意识已渐渐模糊,但她还是惊讶地发现,抱起自己的是盖温·传坎。盖温的额头上还留着黑红色干掉的血迹,但他的面容坚定而令人安心。“我找到你了,艾雯。”他对她说,“我会保护你。”

哦,她一边想,一边又闭上眼睛。真好,这个梦太美了。她露出了微笑。

等等,不,这不正常。她不该离开白塔。她想要出言制止,但她几乎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鱼肚子啊。”她听到史汪·桑辰在说话,“她们对她做了什么?”

“她受伤了吗?”另一个声音响起。那是加雷斯·布伦。

不,艾雯吃力地想着,不,你们必须把我放下,我不能离开,现在不行……

“她们只是把她丢在这里,史汪。”盖温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可爱。“她被无助地丢在走廊里!任何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伤害她。如果霄辰人发现了她该怎么办?”

我打败了他们。她微笑着想。思绪正从脑海里滑走。我是驾驭烈火的战士,是圣号角召唤来的英雄。他们在我面前逃走了。她几乎要昏睡过去,但盖温脚步的起伏让她还能保持清醒,几乎还能。

“哦!”她听到远方传来史汪的声音,“这个?光明啊,艾雯!你从哪里得到这个的?这是白塔最强大的宝物!”

“那是什么,史汪?”布伦在问。

“我们离开这里。”史汪在远处说着话。艾雯能够感觉到什么。导引,强大的导引。“现在你还打算从白塔中溜出去吗?不必了,有了这个,我完全能施展神行术。让我们去小艇那里,找到伤兵,直接返回营地。”

不!艾雯一边想着,一边挣脱开沉沉的睡意,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我赢得了胜利,难道你们没看见吗?如果我现在率领这些人完成清理工作,她们就会视我为玉座!我必须留下!必须……

盖温带着她走过通道,将空荡荡的白塔走廊留在身后。

赛尔琳终于让自己坐了下来。被她当做指挥中心的集会大厅现在变成处理善后事宜、治疗伤员的场所。黄宗和褐宗姐妹在一排排士兵、仆人和姐妹中来回穿梭,尽量先治疗重伤员。这次战斗中牺牲者的人数高得令人胆寒,迄今为止,她们已经找到超过20位两仪师的尸体。但霄辰人完全撤走了,这点赛尔琳已经得到确定无疑的报告。感谢光明。

赛尔琳本人坐在大厅的西北角落里,一副描绘着春日美景的提尔绘画下方的矮凳子上,正在接受来自各方的报告。大厅里充满伤员的呻吟声、血腥气息、给轻伤员敷用的药膏气味以及残余的硝烟。想要让这股战争的味道在今晚消退是不可能了。愈来愈多的士兵向她报告白塔各处的损失与伤亡状况。赛尔琳真不想再看下去,但她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听到连续不断的呻吟声。光明在上,爱莉达到哪里去了?

在战斗中,没有人见到过玉座。不过白塔上层和下层的联系,在战斗一开始时就中断了。现在只能希望玉座和评议会能够尽快以强有力的手腕统率白塔,度过这场危机。

赛尔琳又接到一份报告,这份报告的内容让她不由得挑起一侧眉弓。艾雯所统率的超过60名初阶生中,只有三名死者?而被她聚集起来的大约40名姐妹里只死了一个?还俘获十名霄辰导引者,共有超过30头雷肯被击落?光明啊!赛尔琳的一切努力与这份战绩相比,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这就是爱莉达口中一直坚称的那个不懂事的初阶生?

“两仪师赛尔琳?”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向她发问。

“嗯?”她心不在焉地问道。

“您应该听听这名见习生的报告。”

赛尔琳抬起头,看到了库班将军,他的一只手正按在一名年轻的艾拉非见习生肩头。这名见习生有一双蓝眼睛和一张圆胖的脸蛋。她叫什么名字?麦伊儿?这可怜的孩子看起来非常糟糕,她的脸上有不止一道割伤,还有一些擦伤和瘀伤,她的见习生长裙袖子和肩头也都被扯烂了。

“什么事,孩子?”赛尔琳一边问,一边瞥了一眼库班满是忧虑的面孔。到底出什么事了?

“两仪师赛尔琳,”那个女孩低声说道。她行了一个屈膝礼,却又因为这个动作而咧了一下嘴。“我……”

“有话快说,孩子。”赛尔琳命令道,“现在不是磨蹭的时候。”

麦伊儿低下头。“是玉座,两仪师赛尔琳。我指的是两仪师爱莉达,今晚我正好侍奉她,等待为她传递讯息。然后……”

“然后呢?”赛尔琳感觉一阵寒意悄悄袭来。

那个女孩哭了起来。“整面墙都被炸开了,两仪师赛尔琳。碎石把我盖住。他们一定是以为我死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很抱歉!”

光明护佑我们!赛尔琳想,她要说的该不是我所想的吧?

爱莉达在一阵怪异的感觉中醒来。为什么她的床在移动?似乎是不停地上下起伏,而且很有节律。为什么还有风?难道卡莱娅没关上窗户?真该把那个女仆责打一顿,至少要警告她,她实在是……

这不是她的床。爱莉达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俯视着数百尺的一道深渊。不,是一片黑暗的地面。她被绑在某种怪物的背上,一动也不能动。为什么她不能动?她向真源伸展过去,却感觉到一阵突来且剧烈的痛苦,仿佛她全身每一寸肌肤都被抽了上千鞭。

她在眩晕中抬起头,感觉自己的喉咙上扣了一只项圈。在她旁边的鞍子上坐着一个黑色身影,那是一个女人,面容隐没在夜色中,但爱莉达能够透过某种方式感觉到她。爱莉达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悬在空中,还被绳子系住,处在这种人事不知的状态。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个声音在黑夜中对她耳语:“我会原谅你犯下的这个小错。你作为马拉斯达曼尼的时间太久,自然会有一些坏习惯。但没得到允许,你不可以再向真源伸展。明白吗?”

“放开我!”爱莉达吼道。

刚才的痛苦以十倍的强度再次袭来,让爱莉达只想呕吐。终于,她胃里的食物混合着胆汁,从怪兽身上一直向下方的地面落去。

“好了,好了,”那个声音耐心地劝慰着她,就像一个女人在哄自己的孩子。“你必须学乖一点。你的名字是苏菲,苏菲会是个好罪奴。是的,她会是个非常、非常好的罪奴。”

爱莉达再次发出尖叫。这一次,袭来的痛苦也没能阻止她,她只是不停地朝凄冷的黑夜尖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