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光的力量

明静静地坐着,看着兰德穿好衣服。他的动作紧张而又谨慎,就像马戏团中在高空绳索上行走的演员。他不疾不徐地整理好雪白衬衫的左臂袖口,至于右臂的袖口,仆人们已经为他整理好了。

现在应该是傍晚时分,不过百叶窗都紧闭着,所以看不到外面的天色。兰德拿起金黑两色的外衣,穿好两边的袖子,再一颗一颗地系好纽扣。现在他用一只手做这些事已经愈来愈熟练了。系好第一颗扣子,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

明有一种想要尖叫的感觉。

“你想要谈一谈吗?”明问道。

兰德没有从镜子前转过身。“谈什么?”

“霄辰。”

“不会有和平了。”他拉直外衣袖子,“我失败了。”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严峻的意味。

“这的确很让人沮丧,兰德。”

“沮丧没有任何意义,”兰德说,“愤怒同样没有意义。任何情绪都不可能改变事实。事实就是,我已经没时间继续浪费在霄辰人身上了,我们必须冒着背后可能遭受攻击的危险进入最后战争。阿拉多曼也没办法恢复稳定。这种情况并不理想,但我们只能如此。”

兰德头顶的空气开始闪烁,一座山峰出现在那里。兰德身边经常会出现各种幻象,明通常会强迫自己对它们视而不见,除非有新的幻象出现。不过她有时还是需要用不少时间来分辨它们,对它们进行分类。这次的幻象以前从未出现过,它立刻就吸引了明的注意。这座高耸山岳的一侧仿佛被炸碎了,在山坡上出现了一个犬牙交错的大洞。是龙山?它被覆盖在黑影中,仿佛天空中正布满乌云。这很奇怪,龙山的山峰总是会穿透云层,从不曾被云团覆盖过。

龙山处于阴影之中,这对兰德的未来非常重要。那是一束纤细的光芒从天空中落下,照射在山顶上吗?

幻象消失了。明能够看出一些幻象的含义,但这个幻象却让她感到困惑。她叹了口气,靠回到红色的软垫椅里。她的书本散落在周围的地板上。现在她已经把愈来愈多时间用在她的研究上,部分原因是她感觉到兰德的急迫,部分原因是她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可做。她曾经自信能照顾好自己,并很喜欢这种感觉,而且她将自己看成是兰德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现在,明发现她这道“防线”几乎就像婴儿一样毫无用处!实际上,她甚至还妨碍了兰德,成为色墨海格用来加害兰德的工具。当兰德建议他和自己分开时,明曾经怒不可遏,甚至只因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就把他痛骂一顿。竟然要她离开!为了保护她的安全?这太愚蠢了!她能照顾好自己。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他是对的。

这让明感到心痛,所以她只能努力进行研究,尽力不去打扰兰德。那一天让兰德发生了改变,仿佛他心中某个明亮的地方被关闭了。如同一盏耗尽油料而熄灭的灯盏,只剩下空空的灯匣。他正用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看着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双眼里没了爱恋,只剩下责任?

她打了个哆嗦,竭力想把这个念头从心中赶走。

兰德穿上靴子,系上靴扣。

他站起身,拿起靠在衣箱上的佩剑。这把剑的黑鞘上描绘着金红色的游龙,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这件奇怪的武器是那些学者从那尊倒塌的雕像下面找到的,应该是一把非常古老的剑。今天兰德会佩上它,是为了表达某种意义吗?也许是他走上战场的标志?

“你打算去找她,对不对?”明发现自己在问,“去找古兰黛?”

“我必须尽力把问题解决掉。”兰德一边说,一边将那把古剑从鞘中抽出来,检查了一下剑刃。这把剑上没有苍鹭徽记,但质量极佳的钢刃闪烁着明亮的冷光,上面能清晰地看到重叠锻打后留下的波浪形纹路。他说这是用至上力锻造的武器。对这把剑,他似乎知道些什么,但从未告诉过明。

兰德将剑刃收回黑鞘之内,看着她。“解决能够解决的问题,不要在无能为力的事情上纠结。谭姆曾经这样告诉过我。阿拉多曼只能独自对抗霄辰人了,我能为这里的人们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从他们的土地上除掉一名弃光魔使。”

“她也许正在等着你,兰德。”明说,“你有没有想过,奈妮薇找到的那个男孩可能正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她正是想让你发现这个线索,把你引入一个陷阱?”

兰德犹豫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他说的是实话,明。也许魔格丁会设计一个这样的诡计,但古兰黛不会。她一直都害怕别人找到她。我们必须迅速行动,不能等她得到讯息,做好准备。我必须现在就发动攻击。”

明站了起来。

“你也要来吗?”兰德看起来有些惊讶。

明的脸一红。如果色墨海格所造成的惨剧在古兰黛那里重演该怎么办?如果我又成为伤害他的工具呢?

“是的,”她要证明自己还没有放弃,“我当然会来,别以为你能把我丢下!”

“做梦也不敢。”他不带情绪地说,“来吧。”

明本以为又会和他吵上一架。

他从床头柜上拿起那只高举水晶球的雕像,把那件特法器在手中转动着,审视着它,然后又抬起眼睛看着明,仿佛是在向她挑战。明什么都没说。

他将那只雕像塞进外衣的大口袋里,然后大步走过房间,那把至上力铸造的古剑已经挂在他的腰间。

明急忙追在兰德身后。他向守在门口的两名枪姬众瞥了一眼,对她们说:“我要去作战,不要带超过20个人。”

两名枪姬众迅速用手语谈了谈,然后,其中一个疾速跑走了,另一个跟随在兰德身后。明急忙追到兰德身边。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靴子踏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以前兰德也曾经这样昂首阔步地去与弃光魔使作战,但他在更多时候都是会先用更多时间制定计划。在攻击伊利安的沙马奥时,他曾经筹划了几个月之久。而准备和古兰黛的决战,他所用的时间连一天都不到!

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匕首,确认它们都稳妥地收在袖子里。这只是一个她精神紧张时的习惯动作。兰德已经到了走廊的尽头,正踏上楼梯。他的面容依旧平静,脚步飞快,但并不匆忙。他仿佛是一团风暴云,包含着无可阻遏的毁灭力量,并正在将这种力量集中到一个目标上。明现在只希望他能在这里爆发出来,发泄心中的火气。以前他总是这样的!那时他总是会让她生气,却从未让她害怕过。现在的他却不同了。她再看不懂那双冰冷的眼睛,那种危险的气息。自从色墨海格死后,他总是说“要做必须做的”,无论那需要怎样的代价。明知道,他肯定还在因为无法说服霄辰人和他结盟而气愤,这种失败感和求死的决心混合在一起,会让他做出什么事来?

走下宽阔的楼梯,兰德对一名仆人说:“去找两仪师奈妮薇和兰姆沙朗领主,让他们去起居室。”

兰姆沙朗领主?那个曾经侍奉查德玛女士的油腻腻的家伙?“兰德,”明也走下台阶,低声对他说,“你有什么计划?”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大步穿过白色大理石门户,走进起居室。这个房间的装饰色调以深红色为主,和白色的地面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没有坐下,只是将双手背在身后,审视着他命令挂到墙上的阿拉多曼地图。这张古老的地图取代了一张精致的油画,看起来与整个房间的风格完全不相匹配。

那张地图上,东南方一片小湖的边上,用黑色墨水做了一个标记。兰德在柯布死后的那个早晨,就挂起这张地图。那里就是拿汀山。

“那里曾经有一座城堡。”兰德不经意地说。

“古兰黛就藏在那座城里?”明走到他身边。

他摇了摇头。“那不是一座城。我已经派人去查勘过,那里只有单独一座堡垒,在很久以前建成,目的是为了监视迷雾山脉,抵挡可能从曼埃瑟兰山口杀来的敌人。自从兽魔人战争后,它就再没有被使用过了。没有人担心两河人会向外侵略,他们甚至连曼埃瑟兰的名字都忘记了。”

明点点头。“但阿拉多曼的确遭到一个来自两河的牧羊人的入侵。”

这样的话曾经会让兰德露出微笑。明总是忘记,他已经不再会笑了。

“几个世纪以前,”兰德眯起眼睛,仿佛在思索什么,“阿拉多曼国王将拿汀山收回到王位之下。在那之前,它的主人是一个来自托门首的小贵族,那个家族曾经试图以那里为根基,建立一个新的王国。这种事情偶尔会在阿摩斯平原发生。那个阿拉多曼国王很喜欢这个地方,并把这座城堡改造成了一座宫殿。”

“他在那里度过了许多时光,结果让他商界的几个敌人在班达艾班牟取了太多的权力。最终,那个国王垮了台,而他的后继者依然在使用那座城堡,让它成为著名的度假行宫。不过,最近这一百年来,国王去度假的时间愈来愈少了。最后,在50年前,它被送给国王的一名远亲,那里就成为那个家族的居住地。而在阿拉多曼的普通人心中,拿汀山已经逐渐被遗忘了。”

“亚撒拉姆并没有忘记它?”明问。

兰德摇摇头。“不,我怀疑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地方。这些都是我从王室档案保管员那里得到的数据,他用了几个小时才找到居住在那里的贵族名号。他们通常会频繁地造访附近的城镇,但最近这几个月,却一直没人能联系到他们。据那个地区的几名农场主说,那座宫殿里似乎住进了另一些人,而且没有人知道它原来的主人去了哪里。更让他们惊讶的是,他们似乎从没意识到这件事是多么古怪。”

他看着她:“古兰黛最喜欢选择这种地方作为她的权力中心。这真是一颗宝石,一座被遗忘的美丽城堡,古老、高贵,是一个理想的权力中心。离班达艾班够近,方便她统治阿拉多曼;又有足够的距离,方便她隐匿和防御。我在搜寻她的时候犯了一个错误,我一直以为她会想要一座美丽的庄园,有许多花园和田野。我应该想到,她注重的不止是美丽,还有威望。一座国王的华丽城堡会像一座优雅华贵的庄园一样适合她。尤其这不仅是一座城堡,更是一座王室宫殿。”

从门口处传来的脚步声吸引明的注意力。几秒钟之后,一名仆人报告说奈妮薇和那个留着尖细胡须的、愚蠢的兰姆沙朗到了。今天,他在胡子末端系了一颗铃铛,还在脸颊上添了一颗黑色天鹅绒、同样是铃铛形状的修饰痣。他穿着一身蓝绿色的宽松丝衣,袖子低垂,下面能看到褶皱衬衫。明不在乎这家伙想要表现的是什么时髦风格,只是觉得他看起来荒谬到了极点,就好像一只翎毛散乱的孔雀。

“大人召唤我?”兰姆沙朗夸张地向兰德鞠了个躬。

兰德并没有从地图前转过身。“我有一个难题,想知道你对此会有些什么想法。”

“您尽管说,大人!”

“那么就告诉我:我知道一个敌人比我更聪明,那么我该如何料敌于先?”

“大人。”兰姆沙朗又鞠了个躬,仿佛担心兰德没看到他已经鞠过躬了,“您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比您更聪明了。”

“我很希望你说的是真话,”兰德轻声说,“但和我对敌的是一些有史以来最狡诈的人。我当前的敌人就能利用一种我无法企及的手段明了其他人的思想,那么,我该如何击败她?只要感觉到我的威胁,她会立刻消失,逃去她早就安排好的另外十几个巢穴。她不会和我正面作战,就算如果我发动突袭,摧毁她的城堡,她还是很有可能暗中溜走,我却完全不知道是不是真正消灭了她。”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大人。”兰姆沙朗说道。他看起来显得非常困惑。

兰德仿佛自顾自地点点头。“我必须盯着她的眼睛,看进她的灵魂,知道我杀死的是她,而不是某个替死鬼。我绝不能将她吓走。该怎么办?我该如何杀死一个比我更聪明的敌人?一个几乎不可能遭到突袭,又绝不愿正面对抗我的人?”

兰姆沙朗仿佛被这些问题彻底吓傻了。“我……大人。如果您的敌人如此聪明,那也许您应该向更聪明的人寻求帮助?”

兰德向他转过身。“一个非常好的建议,兰姆沙朗。也许我已经在这么做了。”

兰姆沙朗咽了口口水。他以为这就是兰德叫他来的原因!明不得不转过头,用手掩住嘴,好藏住自己的笑容。

“如果您有一个这样的敌人,兰姆沙朗,你会怎么做?”兰德问,“我已经没有耐心了,给我一个答案。”

“我会与她结盟,大人。”兰姆沙朗毫不迟疑地说,“请容我说,任何如此强大的人都应该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

白痴,明想,如果你的敌人有那么聪明和残忍,那么和她联盟只会让刺客的匕首插进你的后背。

“又是一个极好的建议。”兰德轻声说,“不过我还是对你的第一个建议更感兴趣。你说,我需要与比我更聪明的人结盟。这么说没错。现在你可以出发了。”

“大人?”兰姆沙朗问道。

“你将作为我的使者。”兰德一挥手。一个通道突然在房间的另一边裂开,将地上的上等地毯也一并割裂。“有太多阿拉多曼族裔躲藏起来,分散在王国各处。我想让他们成为我的盟友,但如果要我一一去找到他们,又会耗费太多时间。幸好有你能够帮我做到这件事。”

兰姆沙朗显得异常兴奋。透过通道,明能看见高耸的松树。通道对面的空气相当冷冽。明转过身,朝奈妮薇看了一眼,她又穿上蓝白色的长裙。那名两仪师看着通道,眼神犀利。明能从奈妮薇的表情中看到自己的心思。兰德到底在玩什么游戏?

“走出这个通道,”兰德说,“你会找到一座古代宫殿。那是一个阿拉多曼小商人家族的聚居地。我要送你去很多地方,这是第一个。以我的名义到那里去,找出是谁在控制那里,看看他们是不是愿意支持我,是不是知道我。向他们允诺和我结盟将得到奖赏。既然你已经证明你是多么聪明,那么奖赏条件我就让你来决定,我对这种谈判并不是很了解。”

“是,大人!”那个人说着,士气更旺盛了,但他的两只眼睛只是死死盯着那个通道。像大多数人一样,他不信任至上力,尤其是男人导引的至上力。如果能有选择,这个人肯定会向背弃查德玛女士一样背弃兰德。兰德在想什么,竟然会派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去见古兰黛?

“去吧。”兰德说。

兰姆沙朗犹豫着向通道迈出几步。“呃,真龙大人,我能不能带上一些护卫?”

“不需要让那里的人受到惊吓或产生戒备之心。”兰德继续看着那张地图。冷风仍然不断从通道中吹过来。“快去快回,兰姆沙朗。我会让这个通道敞开着,直到你回来。我的耐心不是没有底线的,有许多人都能去执行这个任务。”

“我……”他似乎是在评估其中的风险,“当然,真龙大人。”他深吸一口气,走过通道。他的步伐显得很不安稳,就像被迫走进池塘的家猫。明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为那个人伤心。

兰姆沙朗的脚终于踏在通道对面的森林里,松针断裂的声音从他脚下传来。一阵风从树枝间吹过。站在舒适的宅邸中,却听到这些野外的声音,这种感觉的确有些奇特。兰德让通道敞开着,眼睛依旧盯着地图。

又过了几分钟,奈妮薇说道:“好了,兰德。”她将双臂抱在胸前,“这是什么戏法?”

“你打算如何战胜她,奈妮薇?”兰德问,“她不会像雷威辛或沙马奥那样,因为受一点刺激就与我作战。她也不会轻易就走进陷阱。古兰黛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人性。她的精神也许是扭曲的,但她很聪明,不该被低估。我记得托斯·马金就犯了这个错误。你也知道他的命运。”

明皱起眉。“谁?”她向奈妮薇问。那位两仪师耸耸肩。

兰德瞥了她们一眼。“我想,他在史籍中的名字是破碎的托斯。”

明又摇了摇头。奈妮薇也和她一起摇头。确实,她们两人对历史的研究都不算很深,但兰德却似乎认为她们都应该知道这个名字。兰德绷起脸,脸色稍有一点红。他将目光从她们面前移开。“还是那个问题,”他的声音依然很轻,却明显变得严肃了,“你该怎样与她作战,奈妮薇?”

“我不在乎你的游戏,兰德·亚瑟。”奈妮薇粗声粗气地答道,“你显然已经决定好了该怎么做,为什么还要问我?”

“因为我要做的事情原本应该让我害怕,”他说,“但我却没有。”

明打了个哆嗦。兰德朝站在门口的枪姬众点点头,她们步履轻盈地走过房间,跳进通道,立刻在松林中散开,迅速从明的视野中消失了。全部20名枪姬众发出的声音也不及兰姆沙朗一个人。

明等待着。在通道另一边,远方的太阳已经无法看见,只有一点迟暮的光亮落在树林中的重重阴影上。片刻之后,白发的苏琳返回来,向兰德点了点头。没有敌人。

“来吧。”兰德说着,走进通道,明跟随在他身后。奈妮薇小跑着,赶在明前面进了通道。

他们踏在一片褐色的松针地毯上,松针上还留着去年冬日积雪退去后留下的残泥。头顶的松枝在风中来回摇曳,相互推挤。山中的空气比刚才更觉清冷。明希望自己能带一件斗篷过来,不过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兰德快步走过松林,奈妮薇小跑着跟在他身边,不住地和他低声说着什么。

奈妮薇不可能从兰德嘴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尤其是当他处在这种情绪之中时。她们只能尽量利用他愿意透露的一切讯息。明看到林地中闪过艾伊尔人的影子,这说明她们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她们对湿地环境适应得非常好。在荒漠中长大的人怎么能如此快就学会在森林中隐匿踪迹?

他们没走几步就来到森林边界。明急忙追到兰德和奈妮薇身边,和他们一起站在一道坡度平缓的山脊上。在这里,他们能俯视整片森林,树林一直蔓延到远方,如同绿色和褐色的海洋。松树在一片山地小湖的岸边分开,出现了一片三角形的空地。

在那里的一道山脊上,一座惹人瞩目的白色石砌建筑高耸在水面之上。整座城堡呈长方形布局,其中几座细高的塔楼并立在一起,高低不同,错落有致。整座宫殿显得精致、牢固且宏伟。“真漂亮。”明喘息着说。

“它们是在不同时间建立起来的,”兰德说,“当时人们仍然以为恢宏的建筑是力量的象征。”

这座宫殿距离他们还相当远,不过明依然能看见垛口间来回走动的士兵,他们扛在肩上的斧枪,映射着落日余晖的胸甲。一队迟归的猎人正骑马驰过城堡大门,他们的驮马上背着一头雄鹿。一队劳工正在劈砍一棵倒下的大树,也许是在准备柴禾。两名穿白衣的女仆扛着木杆,木杆两头系着水桶,正从湖旁向城堡走去。城堡的窗户里已经出现点点灯光。这是一座活生生的、正常运转的大型建筑。

“你认为兰姆沙朗找到路了吗?”奈妮薇抱着手臂问道。她显然尽量不表现得过于关心的样子。

“即使是像他那样的傻瓜也不可能走错。”兰德眯起眼睛。他的口袋里还放着那只雕像。明很希望他能把那东西放下,因为它让明觉得很不舒服,尤其是当兰德把手指放在那东西上面,爱抚它的时候。

“所以你是让兰姆沙朗去送死。”奈妮薇说,“这能有什么效果?”

“她不会杀死他。”兰德说。

“你为何如此确定?”

“那不是她的方式,”兰德说,“尤其是当她能够利用那个人来对付我的时候。”

“你不会认为她能相信你告诉那个傻瓜的故事。”明说,“就是那个派他去测试阿拉多曼领主的忠诚心的故事,对不对?”

兰德缓缓地摇摇头。“我希望她多少能相信一点那个故事,不过我对此并没有期待。我对她的评价是认真的,明,她比我更狡猾。恐怕她对我的了解也会多于我对她的。她会对兰姆沙朗使用心灵压制,把我和他之间的对话一字不差地挖出来,然后她会想办法利用这段对话来对付我。”

“怎么对付你?”明问。

“我不知道,我希望我能知道。她会想到一个聪明的办法,然后用极细致的心灵压制影响兰姆沙朗,用我无法预料的手段为我安排陷阱。我可以选择把他留在身边,看看他会做些什么,或者把他赶走。当然,她也会想到我对她的揣测,而我做的一切都有可能让她制定另外的计划。”

“听起来,你似乎很有把握会赢。”奈妮薇皱起眉。她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天气的寒冷,兰德似乎也没注意到。明从来都不明白,他们那种忽略寒暑的“技巧”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他们都说这种技巧和至上力无关,但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只有兰德和两仪师能这么做?艾伊尔人也完全不在意这种寒冷,但他们根本不是正常人。他们对常人所关注的那些事似乎都不在意,但对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们却往往会大惊小怪。

“那么,你觉得我们赢不了?”兰德问,“难道我们要做的事情不就是赢得这场战争吗?”

奈妮薇挑起一侧眉弓。“你就不会回答任何问题吗?”

兰德转过身,看着奈妮薇。明站在他的另一边,看不见他的脸,但她能看见奈妮薇的脸色变得苍白。这是奈妮薇的错,难道她感觉不出兰德的心情吗?也许明感到的寒意并非来自天气。她靠近兰德,但兰德没有像过去那样伸出手臂环抱住她。当他终于从奈妮薇面前转过身时,那名两仪师显得有些畏缩,仿佛她刚刚被兰德的目光吊在了半空中。

兰德沉默了一段时间,他们便无声地等待在山脊上。远处的太阳正逐渐落进地平线,阴影愈拉愈长。在下面的城墙边上,一队马夫还在遛马。更多的灯光在城堡窗内亮起。古兰黛在这里聚集了多少人?即使没有上百,至少也有好几十。

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一阵声音,吸引了明的注意。随后又是一阵咒骂。但这些声音突然又沉寂下去,把明吓了一跳。

一小队艾伊尔人在片刻之后出现了,她们身后还跟着衣服散乱的兰姆沙朗。他精致的衣服上挂满了松针,被树枝刮破了好几处。他掸扫着身上的尘土,向兰德迈出一步。

枪姬众们将他挡了回去。他看了她们一眼,一歪头。“真龙大人?”

“他受到影响了吗?”兰德问奈妮薇。

“什么影响?”她问。

“古兰黛的碰触。”

奈妮薇走到兰姆沙朗面前,端详了他一会儿,然后吸了一口冷气,说道:“是的,兰德。他遭受强大的心灵压制。这里有许多编织,虽然不像那名蜡烛匠学徒那么严重,不过可能是因为编织更加细致的关系。”

“真龙大人,”兰姆沙朗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城堡里的那位女士非常友善,她是我们的盟友,大人。你根本不用害怕她!我不得不说,她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是这样?”兰德低声问。夜幕正在缓缓落下,笼罩了远处的山峰。在黄昏的余晖中,最亮的光源反倒是他们身后仍然敞开的通道中射出的灯光。只要后退几步,他们就能回到温暖而明亮的室内,远离这个充满暗影和寒冷的地方。

兰德的声音变得极为严厉,比明任何时候曾听到过的都更加可怕。

“兰德,”她说着,碰了碰他的手臂,“我们回去吧。”

“我还有些事必须要做。”兰德没有看她。

“再考虑一下,”明说,“至少再听一下别人的建议。我们可以问问凯苏安,或者……”

“凯苏安把我装进一个盒子里,明。”他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他的面孔陷在阴影之中,但当他向明转过头时,眼里反射着通道中透过来的灯光。那种橙红色的光芒里散发着愤怒的意味,正像他的声音一样。我不应该提到凯苏安,但明又突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极少有什么事能引起兰德的情绪了,而那个人的名字正是极少这几件事中的一件。

“一个盒子,明。”兰德悄声说,“而且凯苏安的盒子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它就像曾经关押过我的所有盒子一样,牢牢地把我封住。她的舌头比任何曾抽在我身上的鞭子都更让我痛苦。这一点,我现在才明白。”

兰德躲开了明的手。

“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奈妮薇问,“你派这个人去承受心灵压制,明知道他会遭遇到什么?我不会再眼看着一个人因为这个而受苦、死亡!无论她逼迫这个人去干什么,我都不会再除去那个东西了!如果这只能让你得到一个无价值的死人,那也是你的错。”

“大人?”兰姆沙朗问道。他声音里那愈来愈强烈的恐惧意味几乎让明感到窒息。

太阳落了下去,兰德现在只剩下一个轮廓。城堡变成一座点缀着荧荧火光的黑色山丘。兰德走到山脊最顶端,从口袋里拿出特法器,特法器的心脏位置发出微弱的红光。奈妮薇猛吸了一口气。

“你们没看到过凯兰铎让我失望的时刻。”他在黑夜中说道,“这种事发生过两次。一次,我想用它复活一个死人,但我只得到一个麻木的躯体;另一次,我用它摧毁霄辰人,却在我的军队中造成同样规模的死伤。”

“凯苏安告诉我,凯兰铎的第二次失败来自它本身的一个瑕疵。它不能被一个单独的男人控制。只有当那个男人被困在盒子里的时候,它才会发挥作用。凯兰铎是一副被精心打造出来的枷锁,目的就是要让我自愿放弃自由。”

特法器焕发出更加灿烂的光芒,仿佛变成一块通透的水晶。现在光芒的颜色变成耀眼的猩红色,仿佛有人将一块灼热的煤块投进一池鲜血之中。

“我却为这个问题找到一个不同的答案。”兰德的声音仍然像是在耳语,“凯兰铎两次让我失望的时候,我都没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反而被情绪所控制。我不能在愤怒中杀人,明。我必须将怒意约束在心里,必须导引它,就像导引至上力。我每杀死一个人,都应该经过考虑,明白其目的何在。”

明没办法说话,无法说出自己的恐惧,也找不到言辞让他停下来。虽然面前的雕像正在发光,但他的眼睛仍然隐没在黑暗之中。现在,雕像中发出的光芒已经将他周身的暗影悉数驱走,仿佛从这一点引发了一阵无声的爆炸。明向奈妮薇转过身,那名两仪师已经睁大了眼睛,双唇微微张开。她也同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转回身再次面对兰德。当兰德几乎要亲手杀死她的时候,她也不曾害怕过他,因为她知道那样做的不是兰德,而是色墨海格。

但这个兰德,他手上燃烧着炽焰,无比专注的双眼中却没有一丝情绪。他让明感到害怕。

“以前,我这么做过。”兰德悄声说道,“我曾经说过,我不杀女人,但那是个谎言。在我遇到色墨海格的很久以前,我就杀死过一个女人。她的名字是莉艾,我在煞达罗苟斯杀死了她。我称这个叫仁慈。”

他朝下方的城堡宫殿望过去。

“原谅我,”他说话的对象似乎并不是明,“也将此称为仁慈。”

某种不可能存在的极亮光芒出现在他面前。明惊呼一声,向后退去。空气本身仿佛也发生了扭曲,仿佛因畏惧兰德而向四方逃走。他周围地面上的尘土被卷起,形成一个圆环。松树发出阵阵呻吟,被灿烂的白光照亮。松针剧烈地颤抖着,如同千万只虫豸相互撕咬、争斗。明已经看不见兰德了,她眼前只有一团无法直视的强光。纯粹的能量凝聚成实体,让她手臂上的寒毛根根直立。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仿佛明白了至上力是什么。它就在这里,在她的面前,化身成为这个叫做兰德·亚瑟的人。

就在此时,随着仿佛是一阵叹息的声音,他释放出这股能量。一道纯白色的光芒从他面前射出,划过寂静的夜空,照亮下方波涛一般的松林。只是打一个响指的时间,光柱击中远处的城堡。石块被点亮了,仿佛强大的能量朝它们灌注了生命力。整座堡垒都在发亮,变成一个有生命的炫目光团,一座无比壮丽的光之宫殿。实在是太美了。

然后,它消失了,被从因缘中抹去,仿佛它从未存在过。数百尺高的石塔和所有曾经活在其中的人,都已不复存在。

有什么东西击中了明,某种震撼性的力量。这不是肉体上的感觉,没有对明的身体造成任何冲击,却让她的内心不住地震颤。他们周围的森林依旧被兰德手中的特法器所照亮,它们似乎也还在扭曲、颤抖,就好像世界本身也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扭曲的空间终于恢复了正常,但明仍然能感觉到那种令人紧张的气氛。在刚才的那个瞬间,仿佛全世界都陷入崩溃的边缘。

“你做了什么?”奈妮薇悄声问。

兰德没有回答。明又能够看到他的脸了。巨大的烈火光柱已经消失,只剩下特法器中的光亮。兰德满脸都是喜悦和痴迷的神情,手捧着那只特法器,仿佛正在庆贺胜利,或者是对那件特法器表达敬意。

然后,他咬住牙,睁大眼睛,嘴唇稍稍分开,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特法器中的光又闪了一下,转瞬间便消失了。一切都陷入黑暗。明在突然降临的黑暗中眨眨眼,努力想要让眼睛适应环境的突变。兰德强大的影像仿佛被烙入她的视野。他所做的真的是她想象的那样吗?他真的只是用烈火抹去一片森林吗?

所有那些人,狩猎回来的猎人……挑水的女人……城墙上的士兵……遛马的马夫。

他们都没有了,被从因缘中烧尽,永远地死亡。这种恐怖让明向后踉跄了一步,靠在一棵树上,才不致跌倒。

那么多生命在一瞬间就结束了,被兰德彻底摧毁。

一片光亮从奈妮薇那里洒过来。明转过身,看到那名两仪师手上托着一团温暖、柔和的光球。她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焰。她高声说道:“你没有控制住自己,兰德·亚瑟。”

“我做了我必须做的。”他在黑影中说,声音显得非常疲惫,“测试他,奈妮薇。”

“什么?”

“那个傻瓜。”兰德说,“他的心灵压制还在吗?古兰黛对他的影响是否消失了?”

“我痛恨你刚刚做的事,兰德。”奈妮薇吼道,“不,‘痛恨’根本不够。我憎恨你干的事。你到底怎么了?”

“测试他!”兰德低沉的声音中蕴含着危险,“在责备我之前,让我们先确定我的罪行除了给我引来诅咒之外,还有什么收获。”

奈妮薇沉重地喘息着,看了兰姆沙朗一眼,那个刚刚遭受心灵压制的人仍然被几名艾伊尔枪姬众抓着。奈妮薇伸出手按住他的额头,脸上出现专注的神情。“它消失了,完全不见了。”

“那么,她已经死了。”黑暗中的兰德说道。

光明啊!明刚刚意识到他做了什么。兰姆沙朗并不是他的使臣,也不是诱饵。他只是利用这个人来判断古兰黛的生死。烈火会把一个人在因缘中一段时间之内的轨迹彻底抹除,而那个人在这段时间内造成的一切影响也将归于虚无。兰姆沙朗可能会记得去见过古兰黛,但古兰黛的心灵压制肯定会彻底消失。从某种逻辑上说,她在向兰姆沙朗施加心灵压制前就已经死了。

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兰德的手在她脖子上造成的瘀伤还没完全消退。

“我不明白。”兰姆沙朗的声音很像是尖叫。

“你要怎样与比你聪明的人作战?”兰德悄声说,“答案很简单。你要让她认为你已经坐在她面前,准备和她玩游戏。然后,你用最大的力量和最快的速度打在她的脸上。你做得很好,兰姆沙朗。我会原谅你向薇薇安和考斯维尔吹嘘你可以任意摆布我。”

兰姆沙朗惊骇地软倒下去。枪姬众们松开手,任由他跪倒在地。“大人!”他哀求说,“那晚我喝得太多了……”

“闭嘴。”兰德说,“我说过了,你今天做得很好,我不会处死你。你向南方走两天,就能找到一个村子。”

说完这句话,兰德转过身,看着明的眼睛。现在他仿佛只是骚动树林中的一个影子。他走向通道,迈步走了进去。明急忙追上去,奈妮薇跟在她身后。她们身后是枪姬众。只有兰姆沙朗仍然神志不清地跪在森林里。最后一名枪姬众一跃进起居室,通道就关闭了,将兰姆沙朗的呜咽声隔绝在远方黑暗的森林里。

“你做的事只能让人憎恨,兰德·亚瑟。”通道一关闭,奈妮薇就说道,“那座宫殿里住着几十个,也许是几百个人!”

“他们每一个人都受到古兰黛的心灵压制,”兰德答道,“能被她留在身边的肯定会先被她彻底摧毁心智。她派去查德玛监狱卧底的那个男孩大概也不知道她的宠物都会遭受怎样的折磨。那些人全都已经失去思考能力,只知道向她卑颜求欢,依照她说的每一个字去做。我只是帮他们摆脱这个噩梦。”

“帮他们?”奈妮薇问,“兰德,你用的是烈火!他们已经彻底消失了!”

“就像我说的,”兰德轻声答道,“帮助他们。有时候,我也希望能得到这样的祝福。晚安,奈妮薇。尽量睡个好觉,我们在阿拉多曼的时间就要结束了。”

明看着他离开,希望能追在他身后,却一步都没动。兰德走出房间之后,奈妮薇颓然坐倒在房中一把栗红色的椅子里,叹息一声,将头靠在手上。

明也想这么做。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精疲力竭。最近待在兰德身边总会让她感到疲惫,哪怕没有今晚这种恐怖的事情发生。

“真希望沐瑞在这里。”奈妮薇轻声嘟囔着,然后全身一僵,仿佛是惊讶于自己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必须做些什么,奈妮薇。”明对那名两仪师说道。

奈妮薇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也许。”

“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是对的呢?”奈妮薇问,“他虽然是个羊毛脑袋的傻瓜,但如果他要赢得胜利,就必须这么做呢?原先的兰德绝对不可能为了杀死一名弃光魔使,就彻底毁掉一座住满人的城堡。”

“他那时当然不会这么做,”明说,“那时他还对杀戮非常介意!奈妮薇,那么多活生生的人……”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这样冷酷无情,那么将有多少人能活下来?”奈妮薇一边问,一边将目光移到一旁。“如果他那时就能像对待兰姆沙朗这样,不惜将自己的追随者送入险境呢?如果他在发动进攻时从不担心谁会死在他手中呢?不管怎样,如果他命令部队进攻古兰黛的城堡,古兰黛的奴仆一定会疯狂反抗。他们最终还是难逃一死,而古兰黛则会从容逃走。”

“也许真的只能这样。最后战争即将吞没我们,明。最后战争!难道我们敢让一个连必要的牺牲都不敢做的人去和暗帝作战吗?”

明摇摇头。“我们敢让一个有他那种眼神的人去对抗暗帝吗?奈妮薇,他的心已经空了。除了击败暗帝之外,其他任何事对他都不重要了。”

“那不正是我们希望他去做的吗?”

“我……”明迟疑了一下,“如果兰德变成像弃光魔使那样可怕的人,我们就根本不可能赢得任何胜利……我们……”

“我明白,”奈妮薇突然说,“让光明烧了我吧,我明白,你是对的。我只是不喜欢那些结论给我的答案。”

“什么结论?”

奈妮薇叹了口气。“凯苏安是对的。”她的声音比呼吸声高不了多少。“但那家伙真让人受不了。”然后,她站起身,“来吧,我们去找她,看看她有什么计划。”

明马上走到奈妮薇面前。“你确认她有计划?兰德对她非常苛刻。也许她现在还留在这里,只是为了看着没有她的帮助的兰德会怎样手足无措,惨遭失败。”

“她有计划。”奈妮薇说,“如果说这个人还会干什么,那就是筹划阴谋。我们只需要说服她,让我们参与其中就行了。”

“如果她不接纳我们呢?”明问。

“她肯定会的。”奈妮薇看着被兰德的通道割开的地毯,“只要我们把今晚发生的事告诉她,她就会的。我不喜欢那家伙,而且我怀疑她也不喜欢我。但我们双方都不可能单独对付兰德。”她咬住嘴唇。“我有点担心,就算我们联合起来,也管不住他。我们走吧。”

明跟在她身后。“管住”兰德?这又是一个问题。奈妮薇和凯苏安都只把精力集中在控制兰德上面,却看不出,帮助他也许才是最好的办法。奈妮薇在乎兰德,但她也只把兰德看成一个亟待修正的问题,而不是一个人。

明和这名两仪师很快就走出查德玛府邸,进入黑暗的庭院里。奈妮薇做出一个光球。她们又快步绕过马厩,朝守门人的小屋走去。在路上,她们遇到了艾丽维娅。这名前罪奴的神情看起来很失望,很可能她又被两仪师们拒绝了。艾丽维娅用了很多时间试图说服那些两仪师传授她新的编织。

终于走到守门人的小屋。至少在兰德能够重新接纳凯苏安之前,她还可以住在这里。这是一幢单层、茅草顶、用涂漆的黄色木板搭成的小房子,灯光正从百叶窗的缝隙中透出来。

奈妮薇走到屋门前,敲了敲厚实的橡木门。答话的是梅瑞丝。“什么事,孩子?”这名绿宗仿佛是有意要激怒奈妮薇。

“我必须和凯苏安谈谈。”奈妮薇压抑着怒火说。

“两仪师凯苏安,她现在没空见你。”梅瑞丝一边说,一边走过来打算关紧屋门。“明天再来吧,也许那时她会见你。”

“兰德·亚瑟刚刚用烈火烧掉一座住满人的城堡,”奈妮薇说。她的声音足以让屋里的人全都听到。“那时我正和他在一起。”

走在半途中的梅瑞丝僵住了。

“让她进来。”凯苏安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梅瑞丝不情愿地拉开屋门。明看见凯苏安正坐在房里的软垫上,她的面前还坐着艾密斯、柏尔、麦兰和索瑞林。这间小屋的前厅铺着一块简单的褐色地毯,上面差不多坐满了人。房间里面,一座灰色的石砌壁炉中静静地燃烧着一团火焰。炉子里的木柴已经快烧光了,所以火头并不高。房间的角落里有一只凳子,凳子上放着茶壶。

奈妮薇几乎没有瞥那些智者一眼,便迈步进了小屋。明有些犹豫地跟在她身后。

“跟我们说说你的所见所闻。”索瑞林说,“我们感觉到世界发生了扭曲,却不知道造成这种扭曲的原因是什么。我们本以为这是暗帝干的。”

“我会跟你们仔细解说,”奈妮薇深吸了一口气,“但我首先要加入你们的计划。”

“这个我们会考虑。”凯苏安说,“仔细说说你刚刚经历的事吧。”

明坐到墙边的一只木凳上。奈妮薇开始向两仪师和智者们讲述拿汀山发生的事情。智者们嘴唇紧绷,认真地倾听着。凯苏安偶尔会点一下头。梅瑞丝的脸上满是惊恐,不断地拿起茶壶给自己倒茶,然后再把茶壶挂到炉火上面。从气味判断,那是索马金红茶。奈妮薇说完之后,只是继续站在房间中央。

哦,兰德,明想道,你一定也很难过吧。但她能够从约缚中感觉到兰德,他的情绪中只有冰冷。

“你来找我们,是很明智的选择,孩子。”索瑞林对奈妮薇说,“你可以退下了。”

奈妮薇愤怒地睁大眼睛,“但……”

“索瑞林,”凯苏安平静的声音打断了奈妮薇,“这个孩子对我们的计划是有用的,她能够接近男孩亚瑟。亚瑟信任她,所以才会在今晚带上她。”

索瑞林朝其他两仪师瞥了一眼。年迈的柏尔和太阳色头发的麦兰全都点了点头。艾密斯似乎还在考虑,但并没有表示反对。

“也许。”索瑞林说,“但她会服从我们吗?”

“那么,”凯苏安转头向奈妮薇问道,“你会吗?”她们似乎全都对明视而不见。

奈妮薇依旧愤怒地瞪大眼睛。光明啊,明想,奈妮薇?她会服从凯苏安和这些人?她大概马上就要发火了!

奈妮薇拉了一下辫子,指节都泛白了。“是的,两仪师凯苏安。”她从牙缝里说道,“我可以。”

听到她这样说,智者们似乎都很惊讶。凯苏安只是又点了点头,仿佛奈妮薇的反应并未出乎她的预料。难道真的有人想到奈妮薇能够这么……有理性?

“坐下,孩子。”凯苏安挥了挥手,“让我们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会服从命令。也许你是现在唯一能收割的庄稼了。”梅瑞丝听到这句话,脸上立刻泛起红云。

“不,凯苏安。”艾密斯说,“她不是唯一的。艾雯更拥有巨大的荣誉。”

另外两名智者点点头。

“计划是什么?”奈妮薇说。

“你要做的是……”凯苏安开口道。

“等等,”奈妮薇说,“我要做的?我要知道整个计划。”

“你会知道的,不过得等我们准备好告诉你的时候。”凯苏安说,“不要让我后悔告诉你。”

奈妮薇强迫自己闭上嘴,眼里闪耀着火焰。但她并没有对她们发火。

“你要做的,”凯苏安继续说道,“就是找到佩林·艾巴亚。”

“这有什么用?”奈妮薇问道。过了一会儿,她才又补了一句:“两仪师凯苏安。”

“这是我们的事。”凯苏安说,“他最近去了南方,但我们还不知道他的确切位置。男孩亚瑟也许知道他在哪里。替我们把他找出来,也许我就会向你解释为什么。”

奈妮薇不情愿地点点头,其他人已经开始讨论烈火会对因缘造成怎样的破坏,以及在因缘恢复正常前,还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奈妮薇静静地听着,显然是想要再探听一些凯苏安的计划,但那些人显然没有透露多少线索。

明也在心不在焉地听着。无论那是怎样的计划,总有人需要照看兰德。无论他说什么,他在今天做的事一定也毁掉了他的心。他在最后战争中会做些什么,为这种事担心的大有人在。而她的任务是让他能够活着坚持到最后战争,并仍然能保有清醒的理智和完整的灵魂。

她必须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