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最后一件可能做的事
色墨海格一个人坐在这个小房间里。她们已经拿走了她的椅子,也没有给她任何油灯或蜡烛。这个该诅咒的时代,还有这帮该诅咒的人!这里的墙上连闪耀球都没有。在她的时代,就算是囚室里也会有照明的。当然,她的确曾经在完全的黑暗中囚禁过一些实验对象,但这绝对不一样。生物缺乏光照会受到怎样的影响,这是一项重要的研究。而这些所谓的两仪师没有任何理由就把她丢在黑暗里,只是为了要羞辱她。
她用手臂抱紧身子,靠在墙上。她不会哭泣,她是中选使徒!就算她们要贬低她,侮辱她,那又怎样?她不会被打垮。
但……那些愚蠢的两仪师确实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看她了。色墨海格并没有改变,但她们变了。只是一夕之间,那个戴着怪异发饰的被诅咒的女人就瓦解了色墨海格在那些人心中的权威。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就这样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她回忆起被那个女人按在膝上拍打屁股的情景,不由得全身颤抖。而当时那个女人竟然还那么平静,只是在声音中带有一点恼怒的情绪。她竟然如此轻视位于使徒之列的色墨海格!这比她遭到的殴打还让她愤怒。
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下一次,色墨海格会对这种殴打做好准备,她绝不会再给她们可趁之机。她会夺回优势,肯定会的。
她又打了个哆嗦。被她折磨的人差不多有数以百计,也许是数以千计。当然,她的目的是进行研究。特殊的手段能够得到特殊的知识,你可以通过不同的方式了解人是怎么构成的。解构人体,这是她在许多实验中所用的手段,而这些实验给她带来了无穷的乐趣。
但这一次,她的遭遇完全不同。
为什么她们不能直接让她承受痛苦?折断手指,切割皮肉,在臂弯里放置热煤。她早已经为这些酷刑做好准备,心里甚至还有一点期待这些折磨。
但现在怎么会这样?被迫从地上捡食物果腹,在众人面前像做错事的孩子般被惩罚。
我要杀了她,色墨海格想,她已经不止一次这样想了,我要移除她的筋腱,一次一根,再用至上力治疗她,让她能够继续接受实验。不,不,我要在她身上玩些新花样。我要让她感受在任何一个时代的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痛苦!
“色墨海格。”一个声音悄然响起。
她僵住身子,抬起头朝黑暗中望去。那个声音很小,如同一阵阴风,锐利刺人。这是她的想象吗?它不可能在这里,不是吗?
“你导致了严重的失败,色墨海格。”那个低微的声音继续说道。一道微光从门板下的缝隙中透进来,但话语声却在牢房里。那道光似乎正在变得愈来愈亮,很快,深红色的光芒照亮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影,站在她面前。她仰起脸,红光映出了一张白色的面孔。那是死人的肤色,而且那张脸上没有眼睛。
她立刻跪倒下去,匍匐在陈旧的木地板上。虽然站在她面前的仿佛是一只魔达奥,但它要比魔达奥高得多,地位也重要得多。她的身体颤抖着,因为她知道,这正是暗主对她交谈时的声音。
服从赛夷鞑·哈朗,就是服从我。不服从……
“你要捉住那个男孩,而不是杀死他。”那个人影嘶声说道,如同蒸汽从热锅的缝隙里喷出来。“你毁掉了他的手,还差点毁了他的性命。你暴露了自己,还丢失了很有价值的爪牙。你被我们的敌人俘获。现在,他们已经打垮了你。”色墨海格能够听到它嘴唇上的微笑。赛夷鞑·哈朗是她见过的唯一会笑的魔达奥。不,它绝不是魔达奥。
她没有为自己辩护。在这个影子之前,任何人都不可能说谎,甚至不能为自己找任何理由。
突然间,封锁她的屏障消失了。她停住呼吸,阴极力回到她的体内!如此甜美的力量。但就在她向真源伸展过去时,她犹豫了。如果她导引,外面那些冒牌的两仪师一定会察觉到。
一只留着长指甲的冰冷的手勾起她的下巴,那只手上的皮肤感觉上就像死人皮。她的脸被捧起来,被迫直视对方那种无眼的凝视。“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那副嘴唇翕动着,“不要,失败。”
光线退去,她下巴上的那只手也缩了回去。她还跪在地上,努力压制心中的恐惧。最后一次机会。暗主对失败者的处置手段……是无法想象的。她以前曾经品尝过这种手段,她绝不希望再次经历它们了。与之相比,她心中惩治那些“两仪师”的办法无非是一些孩童的伎俩。
她强迫自己站起来,摸索着向前走,来到牢门前,屏住呼吸,伸出手。
门打开了。她悄无声息地走出牢房,没有让铰链发出任何响声。在屋外,三具躯体从椅子中滑倒,躺在地上。她的屏障一直是由她们维持的。走廊里还有另一个人,正跪在那三个死人前面。她也是一个两仪师,一个穿着绿色长裙,褐色头发的女人。她转向色墨海格,垂下了头。
“向您效忠,伟大的主人。”她悄声说道,“我受命来告知您,我的意识里有心灵压制,需要由您来除去。”
色墨海格挑起一侧眉弓,她没想到这些两仪师中还有黑宗。除去心灵压制会对人体造成非常……险恶的影响。哪怕心灵压制非常弱小,移除它时也会对大脑造成严重伤害。如果心灵压制很强……那么,实际观察一下一定会很有趣。
“还有,”那名两仪师一边说,一边递来一样被布包住的东西,“我要把这个给您。”她打开布包,露出一只颜色暗沉的金属项圈和两只手镯。支配之锁。这是在大崩毁时期出现的,与色墨海格花费大量时间研究的罪铐非常相似。
这件特法器能够控制男性导引者。一丝微笑终于从色墨海格的恐惧中挤了出来。
兰德只去过一次妖境,但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多次来过这个地方,那时妖境还没有污染这片土地。这是路斯·瑟林的记忆,不是他的。
那个疯子正愤怒地低声嘟囔着。他们正骑马走在沙戴亚的灌木平原上。在朝北行进的过程中,就连他胯下高大的战马泰戴沙也变得愈来愈胆怯了。
沙戴亚的黑色沃土上长满了灌木丛林,与荒凉贫瘠的艾伊尔荒漠截然不同。但这里同样不是一个容易生存的地方。平原上到处都能看到农场,而每一座农场的核心都是坚固的堡垒。年幼的孩子们也都如同经过训练的战士。岚曾经告诉过他,在边境国,男孩只要能够握住一把剑,就已经是成人了。
“你有没有想到过,”伊图拉德正走在兰德左侧,“我们在这里所做的事情已经相当于入侵他国了。”
兰德朝巴歇尔点点头,他在兰德右侧。“我也带来了沙戴亚人,沙戴亚是我的盟友。”
巴歇尔笑了。“我怀疑女王不会这样想,我的朋友!我已经有许多个月没询问过她的命令了。如果她现在出了赏金要我的人头,我也丝毫不会感到惊讶。”
兰德将视线转向前方。“我是转生真龙,对抗暗帝的远征不是侵略。”他们前方就是末日山脉的山麓,那里只有一片黑暗,仿佛山坡上覆盖了一层煤烟。
如果另一个君王用神行术运送将近五万人马进入他的国境,他又会有什么反应?这是不折不扣的战争行为。但边境国军队全都擅离职守,只有光明才知道他们打算要干什么。他不能让这些国土无人守卫。骑马朝南行进一个小时,就能看见伊图拉德的阿拉多曼军队在一条河边建立的筑垒军营。那条河显然是发源自世界之尾高原的。兰德已经仔细查看过那支军队和他们的营地。巴歇尔建议兰德再查看一下妖境,因为斥候都因妖境的迅速扩张感到惊讶。巴歇尔认为伊图拉德和兰德应该亲眼看一看。兰德赞同这项提议。有时候,地图无法取代亲眼见到的情况。
太阳正朝地平线沉下去,如同一颗瞌睡的眼睛。泰戴沙蹬着蹄子,来回甩着头。兰德抬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这支部队包括两位将军、50名士兵和相同数量的枪姬众。那瑞玛在他们身后负责施展神行术。
北方黑影覆盖的山坡上,一些叶片宽大的长草和茂密的灌木丛在风中来回摇摆。妖境和正常的土地之间并没有明显的界线。在兰德目力所及的范围内,腐蚀的斑点和妖影零散地出现在许多植物上。一株带有污点的植物并不可怕,但这样的草木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在山坡上,没有一棵植物上没有污点。就在他们进行查看的这段时间内,那些斑点似乎又增多了。
妖境中弥漫着一股油腻的死亡气息。植物在其中只能勉强生存,如同即将因为饥饿而死亡的囚徒。如果兰德在两河的田地中看到这种景象,他一定会烧掉周围全部的庄稼,然后又会惊讶于即使是烈火也无法驱散这种死亡的气息。
在他身边,巴歇尔用指节抚着他黑色的长胡须。“我记得它应该还在几里外,那就是不久之前的情形。”
“我已经指派巡逻队监视这里了。”伊图拉德说,他盯着那片病态的山坡,“所有报告都一样,这里非常平静。”
“这足以让我们产生警觉。”巴歇尔说,“本来这里一直都有小股兽魔人需要剿灭,或者就是有更可怕的东西会把它们吓跑,比如巨虫和血蜂。”
伊图拉德一只手撑在马鞍上,继续盯着妖境,摇着头。“我从没想过会和这种怪物作战。我知道人们是怎么想的。但这是截然不同的战争,兽魔人从不需要供给线,我也只在故事里听说过巨虫。”
“我会让巴歇尔指派一些军官做为你的顾问。”兰德说。
“这对我会很有帮助。”伊图拉德说,“不过,让他留下来不是更好吗?他的士兵可以巡视这个地区,而你可以在阿拉多曼使用我的部队。我无意冒犯,大人,但难道你不认为让我们在对方的领土上工作有些不合情理吗?”
“不。”兰德说。这并非不合情理,尽管其中的理由相当苦涩。他信任巴歇尔,沙戴亚人也一直在为兰德英勇奋战。但把他们留在自己的土地上是危险的。巴歇尔是女王的亲戚,他的部下更是和这里的居民有着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如果沙戴亚人问他们为什么会成为真龙信众,他们该如何回答?虽然表面上看来怪异,但兰德知道,如果他在沙戴亚留下一支异邦军队,那么造成的冲突就会小很多。
对于伊图拉德的安排,他也有着同样冷酷的理由。这个人已经发誓向他效忠,但忠诚是会改变的。在这里,紧邻妖境的地方,伊图拉德和他的部队将没有什么机会能够反抗兰德。他们所处的地方对他们充满了敌意。兰德的殉道使是他们唯一能迅速返回阿拉多曼的管道。而如果任由他们留在家乡,让伊图拉德处在进退自如的环境里,也许他会认为转生真龙的保护是没有必要的。
将军队留在陌生的环境里是一种保障安全的手段。兰德痛恨这样想,但这是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之间一个主要的差别,只有现在的他才能完成他所肩负的任务,无论他多么痛恨这样。
“那瑞玛,”兰德喊道,“神行术。”
他不必转身,就能感觉到那瑞玛捉住了至上力,开始进行编织。令人迷醉的感觉刺激着兰德的神经,但他努力将诱惑压了下去。现在,要在捉住至上力的时候不吐光胃里的东西已经愈来愈难了。他不打算在伊图拉德面前显示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等这个星期结束时,你会得到一百名殉道使。”兰德对伊图拉德说,“我想,你应该能充分利用他们。”
“是的,我想我可以。”
“我每天都要得到报告,即使什么事都没发生。”兰德说,“用神行术派遣信使。我会在四天后返回班达艾班。”
巴歇尔嘟囔了一声。这是兰德第一次提到转移。兰德调转马头,朝他们身后宽大的神行术通道走去。像以往一样,一些枪姬众已经率先冲进了通道。那瑞玛站在通道一旁,两条黑色的发辫上系着银铃。在成为殉道使之前,他也是边境国人。有太多事情会影响忠诚。对于那瑞玛,排在第一位的又是什么?他的故乡?兰德?约缚他的两仪师?兰德确定这个人对自己是忠诚的,他是从杜麦的井就开始跟随兰德的殉道使之一,但最危险的敌人就是那些你以为可以信任的人。
他们没有一个能信任!路斯·瑟林说着,我们绝不该让他们如此靠近我们。他们一定会背叛的!
那个疯子总是没办法和其他能导引的男人相处。兰德催赶泰戴沙向前走去,全然不理会路斯·瑟林的胡言乱语。但这个声音总会让他回到那个夜晚,在那时的梦中,他遇到了莫瑞笛。当时他的意识中没有路斯·瑟林。想到自己的梦已经不再安全,他的肠胃就会一阵抽搐。梦境本来是他的避难所。没错,他会做噩梦,但那是他自己的噩梦。
为什么当他在煞达罗苟斯与沙马奥作战时,莫瑞笛要救他?那个家伙到底在编织一张怎样的罗网?他说是兰德闯入了他的梦。这只是一个谎言吗?
我必须消灭他们,他想,必须消灭全部的弃光魔使。这次我必须做好这件事。我必须足够刚硬。
只是明不希望他变得这么刚强。他不想让她害怕,也不想让任何人害怕。对于明,他尤其不能视为儿戏。也许她会说他是傻瓜,但她没有说谎,他很想成为明希望他成为的人。但他又能怎样?一个会笑的人能够去面对他要在煞妖谷中所做的一切吗?
为了生存,你必须死。这是他三个问题中一个问题的答案。如果他成功了,他的记忆,他想要保护的一切将会在他死后留存下来。这种想法不会让人感到舒服。他不想死,有谁会想死?艾伊尔人也说他们不会主动寻求死亡,只是当死亡到来时,他们会张开双臂拥抱它。
他走进通道,回到阿拉多曼的庄园中。周围是环绕他的松树、经过无数次踩踏的棕褐色地面和远处一排排的帐篷。要从容迎接自己的死亡,与暗帝作战,让自己的血泼洒在岩石上,只有足够刚强的男人才能做到这些。有谁能对这样的事情露出笑容?
他摇摇头,脑子里的路斯·瑟林对这种事丝毫没有帮助。
她是对的,路斯·瑟林突然说道。
她?兰德问。
那个漂亮的,有一头短发的。她说我们需要打破封印。她是对的。
兰德的身体僵住了,完全没看见跑过来打算牵走泰戴沙的马夫。路斯·瑟林竟然会对一件事表示同意……
那之后,我们该怎么做?兰德问。
我们死掉。你答应过,我们可以去死!
只有在我们能够战胜暗帝时。兰德说,你知道,如果他赢了,我们将一无所有,甚至连死亡也得不到。
是的……一无所有,路斯·瑟林说,这样很好。没有痛苦,没有悔恨,什么都没有。
兰德感觉到一阵寒意。如果路斯·瑟林开始这样思考……不,兰德说,不会是什么都没有。他将得到我们的灵魂。痛苦会比现在更甚,更加可怕。
路斯·瑟林开始哭泣。
路斯·瑟林!兰德在脑海中大喊,我们要怎么做?上一次你是如何封印住裂隙的?
那没有用,路斯·瑟林悄声说,我们使用阳极力,但我们会让它触及暗帝。这是唯一的办法!必须有某种东西触及他,必须有某种东西封闭裂隙。但他会污染那东西。封印是无力的!
是的,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兰德想。
寂静,兰德等待了一段时间,然后从泰戴沙的背上滑下来,让那名紧张的马夫把它牵走。其余的枪姬众正从宽大的通道中跑过来,巴歇尔和那瑞玛走在最后。兰德没有等待他们。他注意到达弗朗·巴歇尔的妻子黛拉·巴歇尔正站在神行术场地外面。这名如同雕像一般高大优美的女子有着一头黑发,只是在鬓角处能够见到一丝丝雪白。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兰德一眼。如果巴歇尔为兰德尽忠而死,她会做些什么?她会继续追随兰德,还是会率领部队离开,返回沙戴亚?和她的丈夫一样,黛拉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在这方面,她甚至强过她的丈夫。
兰德微笑着向她点头,然后就从她身边走过,穿过夜晚的营地,朝庄园走去。看来,路斯·瑟林并不知道该如何封印暗帝的牢狱。那么他的声音又有何用?该死的,兰德还一直指望他能告诉自己答案!
这里人们在看到他大步走过时,大多会识趣地让到一旁。兰德还记得自己不是这么可怕的时候,当时他只是个普通的牧羊人。但转生真龙兰德已经完全是另一个人了。他是一个需要担负责任的人,他必须这样。
责任。责任重如山岳。兰德觉得自己已经被十几座不同的山岳困住,且每一座山都要压碎他。在这些力量的压迫下,他的心情仿佛正在地下深处沸腾。它们难道不是迟早会迸发出来吗?
他摇摇头,朝庄园宅邸走去。迷雾山脉就在东边,太阳正在落下,连绵不绝的高山沐浴在红色的光芒中。在那道山脉的另一边,向南一些,就是伊蒙村和两河。竟然离他这么近,这种感觉真是怪异。那是他再也看不到的家园。回到那里,只会吸引敌人去摧毁他所深爱的一切。他竭尽全力让他的敌人们认为,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有时候,他很害怕自己的伪装会变成真的。
山岳,山岳一样的责任,而这个责任只属于他一个人。就在身边这道山脉的南边,居住着他的父亲,谭姆。兰德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了。谭姆是他的父亲,这是兰德的决定。他从来都不认识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个名叫姜钝的艾伊尔部族首领。兰德知道他是一个有荣誉的人,但这并不能让他成为兰德心中真正的父亲。
有时候,兰德渴望听到谭姆的声音,得到他的智慧。但也是在那些时候,兰德知道自己必须成为最刚强的人,哪怕只是片刻的软弱,片刻向父亲寻求援助的心愿,都会毁掉他努力想要保护的一切,这其中也包括谭姆的生命。
兰德从宅邸前面被烧穿的大洞走进宅邸。现在这个大洞上挂了一块厚帆布,充当临时门户。他背对着迷雾山脉,孤身一人。他需要孤独。当他到达煞妖谷时,依靠任何人都意味着冒险让自己变得软弱。在最后战争中,他只能依靠自己。
责任。一个人必须背负多少座高山?
宅邸室内依然能闻到一股烟气。特莱恩领主一直不停地抱怨这场火,直到兰德命令对他做出补偿,尽管邪恶泡沫并不是兰德的错。或者这真的与他有关?身为时轴,会对周围产生很多奇怪的影响,可能会让人们说出他们平时绝不会说出口的话,也可能让那些动摇的人对他献上忠诚。他是麻烦的聚集点,也包括邪恶泡沫在内。他没有选择让自己成为这种焦点,但他的确选择了住在这栋房子里。
不管怎样,特莱恩终归是得到了补偿。这点钱与兰德建立军队耗费的资金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即使是兰德的军费,也远远无法和他决定向阿拉多曼以及其他罹难之地提供食物的经费相比。现在他属下的财政职员们已经在担心,他在伊利安、提尔和凯瑞安的资产很快就要耗尽了。兰德没有告诉他们,对此他完全不在乎。
他要带领这个世界进入最后战争。
除此之外,你就没有别的可以留下了吗?一个声音在他脑海深处轻轻响起。那不是路斯·瑟林的声音,而是他自己的想法,一个很细微的声音。这个声音属于那个在凯瑞安和安多建立学校的他。你希望自己在死后还能被人记住吗?那么,你怎么能把所有那些追随你的人都丢进战争、饥荒和混乱之中,只留下毁灭?
兰德摇摇头。他不可能修复每一件事!他只是一个人。去在意最后战争以后的事是愚蠢的,他没办法顾及那个时代的世界,他不能。这种事只能让他无法将精力集中在他的目标上。
那么他的目标又是什么?那个声音似乎还在说着,是活下来,还是世界的繁荣?你留下的将是下一次世界崩毁,还是一个新的传奇纪元?
他没有答案,路斯·瑟林稍稍醒来,语无伦次地嘟囔着什么。兰德登上通往宅邸二楼的阶梯。光明啊,他真的很累了。
那个疯子在说什么?当他封印暗帝牢狱的裂隙时,他使用了阳极力。这是因为当时大多数两仪师都反对他,留在他身边的只剩下了百盟团,他那个时代最强大的男性两仪师。女性两仪师都认为他的计划太过冒险。
更早一些时候,兰德觉得他几乎能记得当时的情形,不是具体事件,而是愤怒、急迫和决心。错误是出在没有同时使用至上力男性的一半和女性的一半吗?暗帝是因此才能发动反击,污染了阳极力,将路斯·瑟林和百盟团逼入疯狂吗?
事情会是这么简单吗?封印暗帝到底需要多少两仪师?如果加上全部能够导引的智者,是否就足够了?他肯定还需要更多的力量。
有一个小孩玩的游戏,叫做“蛇与狐狸”。据说要在那个游戏中取胜,唯一的办法就是打破规则。那么,他还有什么计划?能不能打破规则,杀死暗帝?这个计划是他或转生真龙敢于设想的吗?
他走过咯吱作响的木制走廊,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明正躺在原木搭成的床上,用枕头撑起上半身,穿着她的绣花绿色长裤和亚麻衬衫,借着灯光看着一本书。一名年长的女仆正在旁边收拾她晚餐后的食碟。兰德扔下外衣,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右手。
当他坐到床边的时候,明把书放到一旁。那本书的名字叫《前崩毁时代遗物的广泛讨论》。她坐起身,伸出一只手帮兰德揉搓着后颈。瓷盘在女仆手中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女仆鞠躬道歉,并加快速度把桌上的食盘放进身边的篮子里。
“你又把自己逼得太紧了,牧羊人。”明说。
“我只能这样。”
她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脖子,让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哼了一声。“你根本不必这样。”她的双唇就贴在他的耳边,“难道我没有跟你说过吗?如果你在最后战争前就累垮了,你如何去迎接那场战争?光明啊,兰德,我已经有几个月没听到你的笑声了。”
“这真的是一个需要笑声的时代吗?”他问,“你要我在孩子们被饿死、男人们相互杀戮时感到高兴?我应该为了兽魔人通过道门四处流窜而欢笑?当大部分弃光魔使还在密谋该如何杀死我的时候,我也必须感到快乐吗?”
“嗯,不是这样,”明答道,“当然不是。但我们不能让这个世界的问题压垮我们。凯苏安说……”
“等等。”兰德一声断喝,猛地转过头,面对着明。她正跪在床上,黑色的短发盘卷着垂到下巴旁。看起来,她被兰德的声音吓到了。
“凯苏安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兰德问。
明皱起眉头。“没关系。”
“是她告诉你该说些什么,”兰德说,“她利用你来控制我!”
“别这么白痴!”明说。
“她都说过我些什么?”
明耸耸肩。“她很担心你会变得过于冷酷。兰德,这又怎么了?”
“她想要控制我。她在利用你。你都对她说过些什么?”
明又用力捏了他一把。“我不喜欢这种腔调,蠢货。我以为凯苏安是你的顾问。为什么我需要在意在她面前都说过些什么?”
那名女仆手中的碟子又发出叮当响声。为什么她不能快点离开!兰德不希望别人听到他们现在的谈话。
明不可能与凯苏安合作,可能吗?兰德完全不信任凯苏安。如果她控制了明……
兰德觉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他并不怀疑明,他怀疑吗?明对他一直都是诚实的,绝不会对他有任何心机。如果他失去了她,又该怎么办?让光明烧了我吧!他想,她是对的,我变得太冷酷了。如果我开始怀疑所有爱我的人,我又会变成什么?那时的我绝不会比路斯·瑟林好到哪去。
“明,”他让自己语气缓和下来,“也许你是对的,也许我太过分了。”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神情明显放松许多。然后,她突然僵在那里,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一件冰冷的东西环绕在兰德的脖子上。
兰德立刻把手伸向自己的脖子,并转过身。站在他身后的那名女仆全身闪烁着光芒,一转眼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皮肤、黑眼睛的女人。在那个女人棱角分明的面孔上闪耀着胜利的喜悦,是色墨海格。
兰德的手感觉到金属的冷硬,仿佛寒冰一样的金属环紧贴在他的皮肤上。在愤怒中,他想要抽出黑色龙纹剑鞘中的佩剑,却发现自己没办法这么做。他的双腿绷紧,仿佛需要支撑某种难以想象的重量。他捉住脖子上的项圈,至少他的手指还能活动,但这只项圈却仿佛是完整的一块,上面找不到任何缺口。
这时,兰德感觉到一阵恐惧。他直视色墨海格的眼睛,后者正朝他显露出愉悦的笑容。“我等待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能将支配之锁套在你的脖子上,路斯·瑟林。真是世事无常啊,难道……”
有什么东西闪过。色墨海格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却已经有另一股力量将那把匕首弹开了。兰德相信那是风之力的编织,只是他看不见阴极力。不过明的匕首还是在色墨海格的脸上留下一道伤口,接着才戳在木门上。
“卫兵!”明喊道,“枪姬众,敌袭!卡亚肯有危险!”
色墨海格骂了一句,一挥手,明的声音被打断了。兰德焦急地挣扎着,想要捉住阳极力,却失败了。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明被风之力扔到床上,嘴也被封住。兰德想要冲到明身边,却再次发现自己无法动作。他的双腿完全拒绝移动。
就在这时,房门被打开,另一个女人快步走了进来。她朝门外瞥了一眼,仿佛在提防着什么,然后才关上房门。爱萨。兰德感觉到一阵希望。但那个小个子女人很快就走到色墨海格身边,拿起连接兰德脖子上项圈的另一只手镯。她抬起头看了看兰德,双眼通红,显得很迷茫,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她的头。但她一看见兰德跪在地上,立刻也露出了微笑。“你终于服从了自己的命运,兰德·亚瑟。你将跪倒在暗主面前,承认自己永恒的失败。”
爱萨。爱萨是黑宗。让光明烧了她吧!兰德的皮肤感到一阵刺麻,他感觉到爱萨拥抱了阴极力。这两个女人站在他面前,各戴着一只手镯。色墨海格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兰德咆哮一声,扑向色墨海格。他不能就这样成为俘虏!
那名弃光魔使摸了摸脸颊上流血的伤口,恨恨地一咋舌。她穿着一条暗褐色的长裙。她是怎么逃出来的?又从哪里搞到这个被诅咒的项圈?兰德本来已经把它交给了凯苏安妥善保管,那个两仪师发誓会保证它绝对安全!
“没有卫兵会来了,路斯·瑟林。”色墨海格不在意地说着,举起她戴着手镯的手。那只手镯的色泽形状与他脖子上的项圈相配。“我已经在这个房间周围布下隔音结界。你会发现,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做任何动作。你一定已经试过了,并且知道这是徒劳的。”
兰德绝望地再次试图碰触阳极力,却什么都没找到。在他的脑海中,路斯·瑟林开始嚎叫、哭泣,兰德觉得自己几乎要和那个疯子一样了。明!他必须保护她。他必须强大!
他强迫自己向色墨海格和爱萨逼近,但他觉得自己就好像在移动别人的腿。他被困在自己的脑子里,就像路斯·瑟林一样。他张开嘴,想要咒骂,却只是发出一阵含混的吼声。
“是的,”色墨海格说,“未得到允许,你不能说话。我建议你不要再试图碰触阳极力了,你不会喜欢那样做的后果。当我测试支配之锁时,我发现它要比霄辰人的罪铐精致得多。那些罪铐还允许佩戴者有一定的自由,而且它的控制手段也不过是会让佩戴者的身体感到不适。支配之锁则会造成更加彻底的服从。你会完全按照我的意愿行动。比如……”
兰德站起身,双腿违抗自己的意志开始移动。然后,他举起手,掐住了自己在项圈上方露出的喉咙。他大喘着气,踉跄着,再次狂乱地扑向阳极力。
他立刻感觉到痛苦,就好像落入一缸燃烧的热油,然后这种滚烫的液体又注入了他的血管。他在惊骇和剧痛中尖叫着,瘫倒在地板上。疼痛让他全身痉挛,他的视野开始蒙上一片黑。
“你明白了。”色墨海格的声音仿佛非常遥远,“啊,我已经忘记这种满足感了。”
疼痛感就像一百万只蚂蚁咬穿他的皮肤,直到骨髓。他挣扎着,肌肉却已经绞拧在一起。
我们又被锁在箱子里了!路斯·瑟林哭嚎着。
突然间,他也有了这样的感觉。黑影向他逼近,要将他压碎。他的躯体因为不断被鞭打而疼痛难忍,他的意识疯狂地想要保持理智。路斯·瑟林成为他唯一的同伴。他还记得自己最初与这个疯子沟通时的样子。在那一天之前,路斯·瑟林对他只有零星而混乱的回应。
兰德一直不愿意将路斯·瑟林视为自己的一部分,他疯狂的那一部分,能够应对各种折磨的那一部分。对那一部分而言,更多的痛苦和折磨是没有意义的。你不能向一只已经盛满水的杯里注入更多的水。
他停止了尖叫。疼痛仍然存在,让他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但尖叫声不会再有了。一切都陷入了寂静。
色墨海格俯视着他,双眉紧皱,血沿着她的下巴不住地滴下来。另一阵疼痛涌过他的全身,虽然那已经不像是他的身体了。
他抬起眼睛盯着色墨海格,一言不发。
“你在干什么?”色墨海格开始强迫他,“说话啊。”
“你对我已经做不了什么了。”他低声说道。
又是一阵疼痛。虽然外表依旧维持着平静,虽然体内有一部分正不由自主地悄悄啜泣,但他还是感到惊讶。并不是惊讶于自己没有屈服,而是惊讶于他真的没有感觉到有多么痛苦。被锁在箱子里,肋侧的两个伤口不断让他的血液腐败,被鞭打,被羞辱,经历过无数哀伤,准备将自己杀死。他能够清晰地记得所有这些。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色墨海格还能对他做些什么?
“伟大的主人。”爱萨转向色墨海格,她的眼里仿佛还带着微弱的晕眩感,“也许我们现在应该……”
“闭嘴,蠕虫。”色墨海格骂了她一句,抹去下巴上的血迹,然后看了看手上的血。“那些匕首已经两次尝到过我的血了。”她摇摇头,转脸向兰德露出微笑。“你说我对你已经做不了什么?你忘了,路斯·瑟林,你忘记了是在对谁说话。痛苦是我的特长,而你还只不过是个孩子。我曾经打垮过比你强大十倍的人。站起来。”
他依言而行。疼痛并没有消失。色墨海格显然要一直让他保持着这种疼痛,直到他有所反应。
他服从了弃光魔使无声的命令,转过身,看到明被看不见的风之力绳索绑缚着,悬在半空中。她的眼睛因恐惧而睁大,双臂背在身后,嘴巴被风之力紧紧地塞住。
色墨海格咯咯地笑着。“你说,我做不了什么?”
兰德捉住阳极力,但不是出于他的选择。咆哮的能量冲入他的身体,带来那种他始终都无法理解的恶心感。他倒在地上,在呻吟中吐光了胃里的东西,整个房间在他四周颤抖,旋转。
“真是奇怪啊,”他听到色墨海格在很远的地方说话。他摇着头,仍然握持着至上力,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和阳极力奋力搏斗,强迫这股狂野的能量服从他的意志。这就像是要用锁链勒住暴风。即使在他健康强壮的时候,这么做也绝不容易。而现在,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使用它,路斯·瑟林悄声说道,杀死她,不要等到一切都无法挽回!
我不会杀死女人。兰德顽固地想,一个回忆的影子从他的脑海深处浮现。我不会越过这道线……
路斯·瑟林吼叫着,想要从兰德手中夺过至上力,却没有成功。实际上,兰德发现他也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导引。就像没有色墨海格的允许,他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他按照色墨海格的命令调整着脚步。房间逐渐稳定下来,恶心的感觉退去了。然后,他开始进行编织,开始凝聚魂之力和火之力。
“是的,”色墨海格很像是在自言自语,“现在,如果我记得没错……男性这么做的方式真是奇怪。”
兰德做出编织,又把编织推向明。“不!”他尖叫着,“不能这样!”
“啊,看起来,”色墨海格说,“你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垮的。”
编织碰触到明,让她的身体也在痛苦中扭曲。兰德继续导引着,被迫将复杂的导引送入明的身体。泪水涌出他的眼眶。这种编织唯一的作用就是带来痛苦,极为剧烈的痛苦。色墨海格一定已经放开了塞住明嘴巴的风之力,明开始尖叫、哭泣。
“不要这样,兰德!”她开始哀告,“求求你!”
兰德愤怒地咆哮着,想要阻止这一切,却无能为力。透过约缚,他能够感觉到明的痛苦,感觉到自己所施加的酷刑。
“不要这样!”他吼叫着。
“乞求吧。”色墨海格说。
“求求你。”他一边说,一边哭泣,“求求你,我恳求你。”
突然间,他停住了话音。折磨的编织解开了。明仍然悬挂在半空中,不住地呜咽着,目光中只有在巨大的痛苦后留下的呆滞。兰德转过身,面对着色墨海格和她身边矮小的爱萨。那名黑宗显得非常害怕,仿佛被卷进一个她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的漩涡。
“那么,”那名弃光魔使说道,“你终于明白了,你一直是想要侍奉暗主的。现在我们要离开这个房间,去对付那些囚禁我的所谓的两仪师。我们会前往煞妖谷,让你跪伏在暗主面前。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低下头。一定有办法摆脱困境!他想到这名弃光魔使会利用他来撕裂追随他的人。他们会害怕攻击他,惟恐伤害到他。他看到自己亲手造成的鲜血、死亡和毁灭。这让他不寒而栗,让他的心变得一片冰冷。
他们赢了。
色墨海格向门口瞥了一眼,然后转回身看着他,微笑着说:“但恐怕我们必须先处理掉她。让我们开始吧。”
兰德转过身,向明走过去。“不!”他吼道,“你答应过,只要我求你……”
“我什么都没答应过。”色墨海格大笑着说,“你求我时的样子很好看,路斯·瑟林。但我决定无视你的哀求。不过,你可以放开阳极力,我现在想看到一些更加亲昵的场面。”
阳极力消退了,兰德感觉到能量的萎缩和颓丧的情绪。周围的世界变得灰暗模糊。他迈步向明逼近。明看着他,眼里露出哀求的神色。然后,他的手按在明的喉咙上,手指逐渐收紧。
“不……”他看着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截断了明的呼吸,恐惧地低声说道。明的身体跌落下来。他不情愿地把她按在地上,轻松地制伏了她的挣扎。他俯压在她身上,右手顶住她的喉咙,让她逐渐窒息。她看着他,眼珠开始从眼眶中鼓起来。
这不可能是真的。
色墨海格笑了。
伊琳娜!路斯·瑟林在恸哭。哦,光明啊!我杀了她!
兰德更加用力,将体重都压在那只手上。他的手指压迫着明的皮肤,感觉到她的喉管。这就好像他正勒着自己的心。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色。除了明以外,一切都看不见了。他能感觉到明的动脉在自己的手指间跳动。
那双美丽的黑眸在看着他,就算被他杀死,她也依然爱着他。
不能这样!
我杀了她!
我疯了!
伊琳娜!
一定有办法脱困!一定有办法!兰德想要闭起眼睛,但他不能,她不会让他那样做。不是色墨海格,而是明。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泪水从颊边滑落,黑色的卷发散乱地铺在脸庞上。她是那么美。
兰德蹒跚地寻找着阳极力,却无法碰触它。他用尽自己每一点意志力,要松开紧握的手指,但它们只是不断地收紧。兰德感觉到恐惧。他明白她的痛苦。明的脸变成了紫色,她的眼皮开始歙动。
兰德发出哀嚎。不能这样!我不能再这么做!
他体内有什么东西折断了。他的身体变成一块寒冰。然后,冰冷消失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没有情绪,没有愤怒。
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力量,那就像是一池水,在他的视野之外沸腾翻涌。他的意识向那股力量伸展过去。
一张被迷雾覆盖的面孔出现在兰德面前,他看不清那张脸的细节。转眼间,那张脸就消失了。
兰德发现自己体内充满了异样的力量,不是阳极力,也不是阴极力。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哦,光明啊,路斯·瑟林突然开始尖叫。这不可能!我们不能使用它!离开它!我们捉住的是死亡。死亡和背叛。
是他。
兰德闭上眼睛,跪在地上,直起上身。然后,他开始导引那种怪异的、未知的力量。能量和生命涌入他的躯体,如同阳极力的洪流,只是更有着十倍的甜美、百倍的凶暴。它让他充满生机,让他意识到自己以前从未真正地活过。他从不曾想象过自己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它甚至能够与兰德从珂丹卡中汲取的阳极力相媲美。
他尖叫着,因为愤怒,也因为狂喜。他编织出巨大的火之力和风之力长矛,狠狠朝脖子上的项圈击去。烈火和熔融的金属向四周飞溅,他能够清晰地察觉到每一粒金属碎屑,因为它们的高热而波动的空气,以及它们击打在墙壁和地板上时激起的烟尘。他睁开眼睛,放开明。明喘息着,同时仍然在呜咽着。
兰德站起来,转过身,白热的岩浆在他的血管中涌动,就如同色墨海格折磨他时一样,却又完全不同。虽然痛苦依旧,他却又感到巨大且纯粹的喜悦。
色墨海格的脸上充满了惊恐。“这……这不可能……”她说道,“我什么都没感觉到。你不可能……”她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兰德。“真力。至尊暗主,为什么你要背叛我?为什么?”
兰德抬起一只手,体内充满了他所不理解的力量。他做了一个简单的编织,一道纯粹的白光,一股净化的火焰从他的手中射出,击中色墨海格的胸口。色墨海格闪耀了一下,消失了,只在兰德的视野中留下一片模糊的阴影。她的手镯掉落在地上。
爱萨跑向门口,却被另一道白光射中,全身同样化作一团光芒,又迅速消失了。她的手镯同样掉落在地。曾经佩戴这两只手镯的人完全从因缘中被剥离了。
你干了什么?路斯·瑟林问。哦,光明啊,就算是再一次被杀死,也要好过……哦,光明啊,我们彻底完了。
兰德继续品尝着这股力量,然后极为不舍地放开它。他想要继续握住这股力量,但他太疲惫了。力量的消失只给他留下一片麻木。
或者……不,这种麻痹感和他刚刚掌握的力量没有关系。他转过身,低头看着明。明低声咳嗽着,揉搓着脖子,抬起头看着他,仿佛觉得很害怕。兰德怀疑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看他了。
他错了,色墨海格确实还能对他做一些事。他刚刚正在杀死一个他所深爱的人。当他还是路斯·瑟林时,他曾经这么做过,但当时他已经疯了,无法控制自己。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杀死伊琳娜的,仿佛那只是一个被深深封锁在迷雾中的梦。只有在伊煞梅尔唤醒他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现在,他终于知道杀死爱人的感觉是什么了。
“它发生了。”兰德悄声说道。
“什么?”明问,然后又咳嗽起来。
“最后一件他们可能对我做的事。”他惊讶于自己的平静,“他们现在夺走了我的一切。”
“你在说什么,兰德?”明继续问。她再次揉搓着脖子,上面已经能看到明显的瘀伤了。
兰德摇摇头。门外的走廊里终于传来叫喊声,也许殉道使们感觉到他导引阳极力。
“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明。”他说着,转向门口,“你要我变得柔软,会笑,但我无法再答应你了。我很抱歉。”
数个星期前,他决定自己必须变得强大,如果他是铁,他就要变成钢。而现在他相信,连钢都显得太软弱了。
他会变得更加刚硬。他知道该怎么做。不止是钢,而是要变成昆达雅石。很久以前,谭姆曾经教导他进入虚空。现在他要进入自己的虚空,在这种虚空中,他将没有任何情绪。完全没有。
他们不可能摧毁他,也不可能让他屈服。
它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