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预料之外的遭遇
艾雯在白塔高大的拱廊中前行,深深地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她的两名红宗狱卒跟随在她身后。最近这几天,她们显得有些郁闷。爱莉达命令她们更紧密地监视艾雯,虽然不断有人换班,她身边始终都会有两个人,不过,她们似乎都能感觉到,在艾雯眼里,她们只是随从,而不是看守。
自从史汪通过特·雅兰·瑞奥德告诉她那些令人困扰的讯息后,又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但艾雯还在考虑这些事,它们表明世界正在崩毁。这本该是白塔成为稳定根基的时刻,但它却忙于内讧。而兰德·亚瑟手下的男人正在约缚姐妹们。兰德怎么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很显然,那个曾经和她一同长大的男孩心里已经没有多少往日的影子了。当然,女孩艾雯现在几乎也完全消失了。他们发誓要结婚,一同生活在两河的一个小农场里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
奇怪的是,这又让她想到了盖温。他们上次相见,在凯瑞安偷偷接吻到现在,已经过去多久?现在他在哪里?他还平安吗?
保持专心,她对自己说。先擦干净你脚下的地板,再去收拾别的房间。盖温能够照看自己。过去,他的表现一直都很优秀,只是有时候,他实在是尽职得有些过分了。
史汪和其他人会处理好殉道使的事情,但另一些讯息却更令人困扰。营地中有一名弃光魔使?一个女人,却在导引阳极力?艾雯曾经以为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但她亲眼见证过灵魂从白塔的墙壁中走出来,这里的走廊每天都在改变,这些全都只是不同的预兆而已。
她打了个哆嗦。哈丽玛曾亲手抚摸过艾雯,她那样做的名义是为头痛的艾雯按摩。艾雯被俘后,那些头痛立刻就消失了。为什么她没想过这可能就是哈丽玛造成的?那个人还有着怎样的阴谋?还有些什么样的陷阱在等待着两仪师?
一次擦净一片地板。先将周围打理干净,再转移到其他地方。哈丽玛的阴谋也只能由史汪她们去应对了。
艾雯感到屁股上传来一阵阵疼痛,不过这种疼痛已经愈来愈无法影响她。有时候她被抽打时会笑出来,有时不会。那些刑罚并不重要,塔瓦隆所承受的更加巨大的痛苦才是她需要关注的。她向经过身边的一队白袍初阶生点了点头。她们都在向她行屈膝礼。她皱了一下眉,但并没有赶走她们,她只希望她们不会因为这么做而遭到身后两名红宗的惩罚。
她的目标是褐宗区,现在那个区域位于白塔侧翼。今天,梅丹妮自告奋勇要教导艾雯。在那次与爱莉达的晚餐之后,她终于执行了艾雯的命令。但奇怪的是,贝耐·纳萨德也提出要在今天教导她。自从数个星期以前的第一次交谈之后,艾雯就再没有和这名夏纳褐宗说过话。艾雯从没有在一个人那里上过两次课。不过,她在早晨已经得到命令,今天首先就要去见她。
当她到达白塔东翼,现在褐宗区所在的位置时,她的红宗狱卒们不情愿地停在褐宗区外面的走廊里,等待她回来。爱莉达也许希望她们一直在艾雯身边看守,但既然现在红宗已经在对她们的边界严加看守,即使是行事温和的褐宗也不可能任由两名红宗姐妹闯入她们的地盘。艾雯加快脚步,走到褐色的地板上,经过一个个衣着朴素的姐妹。接受姐妹的教导、初阶生师尊的责打,以及完成常规的初阶生杂务几乎就占去她一整天的时间。
她走到贝耐寓所门口,却犹豫了一下。大多数同意教导艾雯的姐妹只是被迫要履行这样的义务,而这些课程往往都是不令人愉快的。一些人不喜欢艾雯,是因为她与叛逆姐妹的关系;另一些人则是因为她能够轻而易举地完成各种编织;还有一些人是恼怒于她不像一般初阶生那样向她们表示尊敬。
但无论如何,这些“课程”是艾雯散播“种子”的绝佳机会。在第一次见贝耐时,她就已经种下了一颗反抗爱莉达的种子。现在这颗种子发芽了吗?
艾雯敲门,然后随着里面的传唤,走了进去。这间起居室里堆放着各种与学术研究相关的物品,一叠又一叠的书本像微缩的城市塔楼,又相互叠靠在一起;各种生物的骨架被制成不同风格的标本。贝耐拥有的标本足以进行一次奇物展览。艾雯看到墙角里一副完整的人类骨架,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那副骨架用丝线连接在一起,上面还有许多用黑色墨水写成的详细注释。
这个房间里几乎没什么能够落足的地方,能够坐下的空间更只有一个,就是贝耐自己的软垫椅。这只椅子的扶手都磨损得很严重,毫无疑问,这是她在数不清的晚上阅读时用臂肘磨出来的。低矮的天花板上挂着几只鸟类标本和几副天文仪器,显得更加压抑。艾雯必须低下头,才能走过一个太阳模型,来到贝耐身边。这名褐宗正站在房里的一角,翻检着一堆皮封卷宗。
“啊,”她这时才开始注意艾雯,“很好。”她的身材干瘦,一头黑发上显露出岁月留下的根根灰丝。她将头发梳成一个发髻,像许多褐宗一样,身上穿着一条样式简单,风格可能属于一两个世纪前的长裙。
贝耐走到自己的软垫椅前,丝毫没有看一眼壁炉前的那两把硬木椅——那两把椅子上全都堆着艾雯上次就见到过的卷宗。艾雯清理出一只凳子,将上面满是灰尘的老鼠骨架放到两堆书本间的地面上。那些书大概都属于亚图·鹰翼的时代。
“那么,我想我们应该开始对你的教导了。”贝耐一边说,一边坐进椅子里。
艾雯保持着面容的平静。难道是贝耐主动要求再次教导她?或者她只是被迫的?艾雯似乎能够看到一名思想单纯的褐宗再次承担起一项别人不想招惹的责任。
根据贝耐的要求,艾雯进行了数项编织,这些都远不是初阶生能做到的,不过对艾雯来说还很容易,即使她的力量还被叉根抑制着。艾雯竭力想要知道这名褐宗对她居住的地方发生的变化有什么感觉,但贝耐就像艾雯接触过的大部分褐宗一样,一直在避开这个话题。
艾雯又做了更多编织。过了一段时间,她对这次会面的真实目的更感好奇了。这些编织不都是贝耐在上一次课程中要求她示范过的吗?
“很好。”贝耐从身边的小炭火铜盆中拿起一只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她并没有请艾雯喝茶。“你在这方面有足够的技艺。但我很好奇,你是否拥有足够睿智的头脑和处理困难局势的能力?毕竟这是每一名两仪师都必须具备的。”
艾雯什么都没说,不过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贝耐并没有反对。
“让我想想……”贝耐喃喃地说道,“假设你与和你同属一个宗派的姐妹发生冲突,你恰巧得知了你不该知道的讯息,你的宗派领袖们因为你而感到困扰,突然间,你被授予某个你最不想接受的任务,就好像她们想把你扫到地毯下面,把你彻底忘记。告诉我,在这种状况下,你会如何反应?”
艾雯差点被茶水呛了一口。这名褐宗的手腕并不巧妙,她一定已经打听过关于第十三藏书室的事了?是不是这已经让她陷入了麻烦?艾雯上次和她见面时以最随意的口气说出的那些历史,其实是极少有人知道的秘密。
“嗯,”艾雯说着,啜了一口茶,“让我清理一下思绪。我想,最好从宗派领袖的视角看待这件事。”
贝耐微微一皱眉。“大概应该如此。”
“那么,以你描述的这种局势,我们是否可以认为,这些秘密是要由宗派来保管的?嗯,很好。对她们来说,会感到困扰的事情一定涉及重要且精心布置的计划。有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令人不安的谣言正在你们最信任的姐妹之中散播。”
贝耐的脸色有些苍白。“我想,大概是这样。”
“那么处理这种事件的最佳办法要分为两步。”艾雯说着,又喝了一口茶。茶水的味道可真不太好。“首先,宗派领袖们必须得到安慰,她们需要知道,秘密的泄露并不是她们的错。如果我是那个遭遇麻烦的姐妹,如果我实际上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会直接找她们,进行解释,这样她们就不会再去寻找泄露秘密的那个人了。”
“但,”贝耐说,“这也许并不能帮助那位姐妹,那位假设遭遇麻烦的姐妹,让她能避免惩罚。”
“至少这么做不会有什么害处。”艾雯说,“很可能她已经受到惩罚,比如说将她排除在寻找泄露讯息者的行动以外。如果她们知道并不存在这个所谓的‘叛徒’,她们就更有可能以同情的态度看待这名境遇不佳的姐妹,尤其如果她又能为她们提供一个解决方案的话。”
“解决方案?”贝耐问。她将茶杯放在手指上,仿佛已经将它忘记了。“你会提供怎样的解决方案?”
“最好的方案:得到授权。很显然,宗派中肯定有人知道这些秘密。而如果这名姐妹能够证明自身的价值和能力,也许宗派领袖们会意识到,对她最好的安排就是让她成为负责守护秘密的人之一。如果你仔细考虑,就会发现这是一个相对容易的解决办法。”
贝耐若有所思地坐直身子。在她头顶上方,一只挂在天花板下的雀鸟标本正缓缓地转动着。“确实。但这真的会成功吗?”
“这肯定要比在某间被人遗忘的储藏室里整理书本要好。”艾雯说,“有时候,不当的惩罚是无法避免的,但最好让别人永远不会忘记这些惩罚的不公。如果她只是默默承受人们对她所做的一切,那人们很快就会认为,她被安排的那个位置是她应得的。”感谢你,希尔维亚,感谢你的建议。
“是的。”贝耐一边应和,一边点着头。“是的,我想你是对的。”
“很愿意帮助你,贝耐。”艾雯用温和的声音说着,将目光转回到茶杯上。“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
片刻间,艾雯有些担忧自己直呼那名褐宗的名字会有一点过分。贝耐直视着她的眼睛,真的微微点头,向她表示了谢意。
如果说,与贝耐见面的这一个小时只是一个孤立事件,艾雯依然觉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收获。当她离开贝耐的寓所后,更是惊讶地发现正有一名初阶生在等她,要她去见娜格拉,一名白宗姐妹。艾雯在与梅丹妮见面前还有一些时间,所以她决定先去见娜格拉。她不能无视一名姐妹的召唤,但她知道,自己随后肯定要做另一些杂役,以补偿她无法完成的擦地板工作。
在娜格拉那里,艾雯发现她要接受关于逻辑的指导。而她要解决的“逻辑问题”很类似于该如何对待一名因为年龄的增长,无法再继续战斗而日益变得更加颓丧的护法。艾雯尽力提出自己的建议,娜格拉宣布她的逻辑“没有瑕疵”,然后放她走了。接着她又得到了一个召唤,这次来自苏安娜,一名黄宗守护者。
一名守护者!这是艾雯第一次得到命令去见有这种身份的人。艾雯急忙前去赴约。一名女仆让她进苏安娜的寓所。这里看起来不像是供人居住的房间,倒更像是一座花园。做为守护者,苏安娜能够得到有窗户的房间。她充分利用了房间内的露台,将它变成一座草药园圃。除此之外,她还在房里安排了许多反射阳光的镜子,然后摆放了一些盆栽小树和灌木,甚至还有一个栽种胡萝卜和萝卜的小菜圃。艾雯不甚高兴地注意到一箱腐烂的植物块茎,它们很可能是刚刚被采摘出来,却已经腐坏了。
这个房间里充满了强烈的罗勒、百里香和其他十余种草药的香气。她还看到在刚刚翻整好的土壤中,有植物正在生长。虽然白塔深陷于危机之中,虽然这里也有腐烂的植物,艾雯却在这个时刻沉浸在这股充满生命力的气息里。奈妮薇竟然还抱怨白塔的姐妹完全无视于草药的效用!如果她能和身材丰满、脸庞圆润的苏安娜接触一段时间就好了。
艾雯觉得苏安娜很讨人喜欢。她让艾雯做出一系列编织,其中许多都和医疗有关。艾雯在这方面并不很擅长。不过,在课上到一半的时候,艾雯就知道,她的技巧一定也给这名宗派守护者留下深刻的印象。那时她正坐在两棵盆栽中间,苏安娜以更加端正的姿势坐在一把硬皮椅子里。她们交谈的气氛突然改变了。
“我想,我们会很希望让你进入黄宗。”苏安娜说道。
艾雯愣了一下。“我在医疗方面从没有过非常突出的表现。”
“做为黄宗,最重要的并不是技巧,孩子,而是热情。如果你喜欢让事物变得美好,修正伤害与残缺,那么这里就应该是你发挥热情的地方。”
“非常感谢。”艾雯说,“但玉座是没有宗派的。”
“是的,但每一位玉座都来自某一个宗派。好好考虑一下,艾雯,我想,你会在这里找到一个理想的家。”
这是一段令人震惊的交谈。苏安娜显然并不认为艾雯是玉座,但她劝说艾雯加入她的宗派,这本身就有着重大的意义。这意味着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她承认艾雯是一位两仪师。
“苏安娜,”艾雯想要测试一下这名宗派守护者对自己的认同程度,“宗派守护者们有没有谈论过该如何解决宗派之间的紧张关系?”
“我看不出在这件事上能做些什么。”苏安娜一边回答,一边朝自己植被繁茂的露台看了一眼,“如果其他宗派视黄宗为敌人,那么我也没办法强迫她们放聪明一点。”
她们的口吻也和你一样,艾雯想道。不过她只是说:“但必须有人走出第一步。互不信任的外壳已经愈积愈厚,很快它就将难以被打破。也许,如果一些不同宗派的守护者开始一同进餐,或者结伴在走廊中散步,就会对白塔中的其他人起一些示范作用。”
“也许……”苏安娜说。
“她们不是你的敌人,苏安娜。”艾雯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更加坚定。
黄宗守护者向艾雯皱皱眉,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听从谁的建议。“嗯,那么,我想你现在最好快去做下一件事。我相信,你今天一定还有很多事要做。”
艾雯向门外走去,小心地避开一路上的枝杈盆罐。当她离开黄宗区,和两名红宗随员会合时,她意识到一件事:她刚刚连续见了三名姐妹,却没有被指定任何惩罚。她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件事,她甚至还面对面地叫了其中两名姐妹的名字。
她们正在接受她。不幸的是,这只是这场战争中很小的一部分。她的目标是让白塔在爱莉达一手造成的灾难中生存下来。
梅丹妮的寓所令人惊讶地舒适温馨,艾雯总是觉得这名灰宗缺乏激情、喜欢使用冠冕堂皇的辞令、对于个人情绪和喜好不屑一顾的特质,更像是白宗姐妹。
不过,她的房间也显示出一个人对于旅行的爱好。一幅幅地图被封裱在精致的画框中,挂在墙壁的正中央,如同赏心悦目的艺术品。两根艾伊尔短矛挂在一张地图的两侧。另一张地图上则描绘着海民列岛。也许大多数人会用瓷器来点缀这张地图,但梅丹妮却在地图周围陈列出一些耳环及彩绘贝壳。所有这些器物下方都有一块小标牌,上面写明了它们被收集的日期。
这间起居室就如同一座个人旅行纪念馆。艾雯看到一把阿特拉婚姻匕首,上面镶嵌着四颗光彩熠熠的红宝石,旁边是一面凯瑞安军旗和一把夏纳长剑。每件收藏品下面都有小标牌,对这些物品进行注释。比如那把婚姻匕首下方就注明了,两个家族为一名重要的土地所有者的死亡而产生了纷争,梅丹妮在解决掉这场纷争之后,死者的妻子将这把匕首做为礼物送给了她,以表谢意。
谁能想到,这个在几个星期前的那次晚餐上那样懦弱的女人,竟然会有如此非同一般的收藏?就连她们脚下的地毯也是一件礼物,是一名商人从沙塔附近的港口买来送给梅丹妮,为了感谢她治好自己的女儿。艾雯从没见过这样的地毯,它仿佛是用很细的染色芦苇秆编成,边缘嵌着一圈来自异国的灰色皮毛,地毯上的图案则描绘了一些脖子很长的奇异野兽。
梅丹妮坐在一把用柳枝编成的椅子上,看起来就好像一丛灌木恰巧生长成椅子的形状。如果放在白塔的其他房间里,它肯定会显得非常怪异,不过它在这里却很合适,因为这里的每样东西都截然不同,却又做为一位旅人行走四方收获的礼物,成为一个融洽的整体。
这名灰宗的外表和她在爱莉达身边时相比,也有了惊人的变化。她没有再穿低胸丝裙,而是换成一条素白色的高领长裙,显得她的身材修长细瘦,胸脯也没有那么丰满了。她的深金色长发被结成一个发髻,身上也没有一件发光的珠宝。她是故意要和上次在艾雯面前的表现有所差别吗?
“你倒是不急于见我。”艾雯说。
“我不想让玉座产生怀疑。”梅丹妮对正在走过那幅沙塔地毯的艾雯说,“而且,我还不确定该如何看待你的身份。”
“这点我不在乎。”艾雯不动声色地说着,坐进一张大得过分的橡木椅里。这把椅子上的标牌说明它是来自一名提尔放债人的礼物。“玉座不需要在乎她的追随者如何看待她的身份,只要她们服从命令。”
“你已经被捕,并且被废黜了。”
艾雯看着梅丹妮的眼睛,挑起一侧眉弓。“被俘虏,这点没错。”
“叛逆者的评议会现在会选择一位新的玉座。”
“我恰好知道,她们并没有。”
梅丹妮犹豫了一下。泄露与叛逆两仪师保持联系的秘密是一种冒险,但如果艾雯不能取得梅丹妮和其他间谍的忠诚,那么她的地位依旧还是不稳固的。艾雯曾经认为,要取得这名姐妹的支持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毕竟她在爱莉达的晚餐上表现得是那么容易受人摆布。但看情形,这个人并不像她外表显露的那样懦弱。
“那么,”梅丹妮说,“即使这是真的,你一定也知道,她们只是将你当成一个傀儡,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的木偶。”
艾雯直视她的眼睛。
“你没有真正的权威。”梅丹妮的声音有些微动摇。
艾雯并没有将目光移开。梅丹妮审视着她,双眉慢慢蹙起,皱纹一点一点地出现在她光洁无瑕的两仪师面孔上。她审视着艾雯的眼睛,如同一名石匠在检查一块石头,在准备将它砌到墙上之前寻找它上面的裂纹。而她所发现的一切似乎令她更加困惑了。
“现在,”艾雯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她的问题。“你要详细告诉我,为什么你还没逃出白塔。为什么我要相信,你对爱莉达的刺探会是有价值的。你一定知道,既然爱莉达已经了解了你的底细,现在你是在冒着多么大的危险。为什么不离开?”
“我……不能说。”梅丹妮的目光转向一旁。
“我以玉座的身份,命令你说。”
“我还是不能说。”梅丹妮低头看着地板,仿佛深感羞愧。
有意思,艾雯想着,隐藏起她的挫败感。“很显然,你并不明白我们面临的局势有多么严重。你是接受我的权威,还是接受爱莉达为玉座,这其中没有可以摇摆的空间,梅丹妮。我向你承诺:如果爱莉达把持玉座之位,你会发现她对待‘叛徒’的手段是非常令人不愉快的。”
梅丹妮仍旧低着头。尽管她还在抵抗,但艾雯看得出来,她已经没有多少意志力了。
“我明白了,”艾雯站起身,“你已经出卖了我们,对不对?是在波恩宁向爱莉达报告之前,还是之后?”
梅丹妮立刻抬起头。“什么?不!我从未出卖过你们!”她脸色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细线,仿佛很虚弱的样子。“你怎么会以为我愿意支持那个可怕的人?我痛恨她对白塔所做的一切。”
这种表达应该是足够直白了,不太可能绕过三誓。如果梅丹妮说的不是实话,那么她肯定是一名黑宗。不过艾雯很难相信,一名黑宗姐妹会讲出如此容易被戳破的谎言。
“那么,你为什么不离开?”艾雯问,“为什么留下来?”
梅丹妮摇摇头。“我不能说。”
艾雯深吸一口气,这场对话中有些东西让她深感气恼。“你至少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要那么频繁地与爱莉达共进晚餐吧?这肯定不会是因为你喜欢这种约会。”
梅丹妮的脸立时红了。“爱莉达和我在初阶生时曾经是床笫密友。另一些人觉得,如果我恢复这段关系,也许能得到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艾雯将双臂抱在胸前。“以为她会信任你,这本身就是一个轻率的判断。不管怎样,爱莉达对权力的渴望同样会让她做出各种鲁莽的举动。所以,也许这个计划并非那么愚不可及。但既然她知道了你真正的阵营,她绝不会对你有任何信任可言。”
“我知道。但她们认为,即使我已经知道这一点,也不该让她察觉到。如果我现在退缩,她就会知道我们已经有所警戒,而这已经是我们现在极少的几个优势之一了。”
她的优势已经少得足以让她逃离白塔了。留在这里,她什么也得不到。这到底是为什么?有什么东西阻止了她。某种非常强有力的东西。一个承诺?
“梅丹妮,”艾雯说,“我需要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她摇摇头,几乎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光明啊!艾雯想,我绝不会像爱莉达那样对她。
艾雯坐回椅子里。“挺直脊梁,梅丹妮。你不是愚蠢的初阶生,你是两仪师,保持一些两仪师的样子。”
梅丹妮抬起头,眼里闪耀出明亮的光芒。艾雯赞许地点点头。“我们会修复爱莉达造成的伤害,我会承担起玉座的职责。但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我不能……”
“是的,”艾雯说,“你不能告诉我问题在哪里。我怀疑这与三誓有关,虽然光明在上,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可以绕过这个问题。你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还留在白塔,但你能让我看看与此有关的东西吗?”
梅丹妮低下头。“我不确定。我可以带你去……”她突然闭上了嘴。没错,誓言让她无法继续说下去。“我也许能让你看看。”迟疑了一下,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不确定。”
“那就让我们去看看。如果那些红宗一直跟着我们,会有危险吗?”
梅丹妮的脸色立时变得煞白,“很危险。”
“那我们就必须甩掉她们。”艾雯一边思索,一边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敲着橡木椅宽大的扶手。“我们从另一边离开灰宗区,但如果有人看见我们,难免会问我们一些问题。”
“有许多红宗潜伏在我们区域的出入口。”梅丹妮说,“我怀疑,各个宗派都在彼此监视,很难走出灰宗区而不被注意。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她们不会跟踪。但如果她们看见你……”
间谍,监视其他宗派区?光明啊!局势已经恶化到如此程度了吗?这不就像派遣斥候侦查敌营一样?她不能冒险让别人看见自己和梅丹妮一同行动,但一个人走出去同样会引起注意。红宗知道艾雯要被严加看守。
艾雯只能想到一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她看着梅丹妮。对这个人能有多少信任?“你承诺过,不会支持爱莉达。那么你接受我的领导吗?”
梅丹妮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接受。”
“如果我让你看一样东西,你是否承诺不经我的许可,你不会向任何人透露?”
她皱皱眉。“我承诺。”
艾雯做出决定。她深吸一口气,拥抱了真源。“仔细看着。”然后,她开始编织魂之力。该死的叉根,她没有足够的力量打开通道,但她至少能向梅丹妮示范这种编织。
“这是什么?”梅丹妮问。
“这是通道。”艾雯说,“这种异能叫神行术。”
“神行术,不可能!”梅丹妮立刻说道,“这种异能已经失落了……”她的声音弱了下去,双眼却愈睁愈大。
艾雯放开编织,梅丹妮立刻拥抱了真源,脸上露出决绝的表情。
“想着你要去的地方。”艾雯说,“你必须对你要离开的地方非常熟悉,才能进行这种编织。我相信,你对自己的寓所是很熟悉的。选择一个不会有人的目标地点。如果通道在错误的地方开启,会非常危险。”
梅丹妮点点头,金色的发髻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晃动。她完美地模仿了艾雯的编织,通道在她们两个之间开启,白线切开空气,向两侧扩张。通道的开口在梅丹妮一侧,艾雯只能看到一片光亮,如同被阳光炙烤而开始波动的一团空气。艾雯绕到通道的另一面,只看到通道对面是一道黝黑的石砌走廊,那里的地上铺着黯淡的白色和褐色地砖,没有任何窗户。艾雯猜,这是白塔很深的地方。
“快,”艾雯说,“如果我在一个小时之后还不能回来,我的红宗监视者也许会有所怀疑。光是你要见我这件事已经足以令人怀疑了,我们只能希望爱莉达还没有仔细到会注意这个巧合。”
“是的,吾母。”梅丹妮一边说,一边跑到桌旁,提起一盏青铜油灯,火苗在灯口处跳动起来。这时,她又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艾雯问。
“我只是感到惊讶。”
艾雯差点要问她惊讶什么。不过这时,她在梅丹妮的眼里看到惊讶的原因。梅丹妮惊讶的是自己怎么会如此迅速地开始服从艾雯,怎么会如此自然地将艾雯视为玉座。艾雯还没完全赢得这个人,但已经很接近了。
“快。”艾雯说。
梅丹妮点点头,走进通道。艾雯跟在她身后。虽然这里的地面上纤尘不染,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凝滞的霉腐气味。这里的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品,唯一能听到的只有远处老鼠奔跑时偶尔传来的窸窣声。白塔里有老鼠。这曾经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但以现在的状况,白塔结界的失效已经不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这不是白塔的仆人们经常会出现的地方,梅丹妮会选择这里开启通道大概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不过,她也可能是对艾雯所强调的“安全”有所误解。从白塔这么幽深的地方走到主走廊,需要浪费很多珍贵的时间。而且,如果其他姐妹在走廊中注意到艾雯身边没有看守她的红宗,她们又会怎么想?
没等艾雯提出质疑,梅丹妮已经走了很远。她没有走向通往上层的楼梯,而是向更深处走去。艾雯一皱眉,跟了上去。
“我不确定能不能让你看到这些。”梅丹妮轻声说道。她的裙子摆动着,裙摆摩擦的声音倒和远处老鼠的脚步声有些相似。“不过我必须警告你,你也许会对即将见到的事情大吃一惊,而且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梅丹妮所指的是实际的危险,还是政治上的危险?艾雯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安全可言,不过她还是点点头,严肃地接受了她的警告。“我明白,但如果白塔遇到了什么危险,我必须知道。这不止是我的权利,还是我的责任。”
梅丹妮没有再说什么。她引着艾雯走过曲折的走廊,一边嘟囔着应该把她的护法带来。现在那名护法显然不在塔瓦隆城内。这条曲折的走廊倒有些像是她们戒指上的巨蛇。正当艾雯开始感到不耐烦时,梅丹妮停在一道紧闭的门前。看起来,它和这条走廊上的另外十几间几乎被遗忘的储藏室没什么差别。梅丹妮犹豫地抬起一只手,然后用力敲了敲门。
房门立刻被打开来,出现在门后的是一名目光犀利、有着一头红发和一副方下巴的护法。他看了梅丹妮一眼,然后目光又移向艾雯,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手臂抖动了一下,仿佛差点就要握住腰间的剑柄。
“应该是梅丹妮,”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她是来报告和那个女孩会面的情况吗,埃萨朗?”
那名护法站到一旁,露出身后的小房间。房里放着许多箱子当做凳子,上面坐着四个女人,全都是两仪师。让艾雯感到惊讶的是,她们分属四个不同的宗派!艾雯从没见过四名不同宗派的姐妹在走廊里同行,更别说是聚在同一个房间里了。而且,她们都不属于红宗,又都是宗派守护者。
白宗的希安妮是一名样貌庄重的女子,身穿银丝镶边的白袍,有着浓密的黑发和眉毛。现在她正用一双光润如水的蓝眼睛注视着艾雯,面无表情。在她身边的是黄宗守护者多欣,她身材苗条,且以一名凯瑞安人的标准来看,个子算是高的。在她华丽的玫瑰色长裙上绣着金线花纹。她的头发上缀着一些蓝宝石,在额头正中央同样有一颗蓝宝石。
灰宗守护者尤缇芮坐在多欣旁边,她是艾雯见过的最矮小的女性之一,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让她在任何场合都会成为局势的掌控者。最后一个人是赛尔琳,一名来自阿特拉的褐宗守护者。像许多褐宗一样,她穿着朴素的褐色长裙,身上更是看不出任何特点,只有她橄榄色的脸上在脸颊左侧有一道伤疤。艾雯对她了解得很少。在这个房里,她似乎是在艾雯出现时最不感到惊讶的人。
“你做了什么?”希安妮惊讶地对梅丹妮说。
“埃萨朗,让她们到这里来。”多欣直起身,急迫地一挥手,“如果有人走过,发现艾威尔在这里……”
她严厉的语气让梅丹妮打了个哆嗦,这也让艾雯确认了,要得到这些两仪师的认可,她还有许多事要做。不等那名凶恶的护法拉她,她已经迈步走进房间。梅丹妮跟在她身后。埃萨朗用力关上门。这个房里点着两盏不算很明亮的油灯,似乎很符合这场秘密集会的阴谋气氛。
这四名宗派守护者虽然只是坐在箱子上,却仿佛王座上的女王。艾雯也坐了下来。“没有人允许你坐下,女孩。”赛尔琳冷冷地说,“梅丹妮,这是怎么回事?你的誓言不可能允许你出现这种纰漏!”
“誓言?”艾雯问,“是什么样的誓言?”
“安静,女孩。”尤缇芮断喝一声,用风之力的鞭子抽了艾雯的脊背一下。这种软弱无力的惩罚几乎让艾雯笑了出来。
“我没有打破我的誓言!”梅丹妮立刻说道。她站到艾雯旁边。“你们命令我不得将这里的集会告诉任何人。我遵从了命令,没有告诉她。我只是让她看到了。”她的声音中有一点挑衅的火星。这样很好。
艾雯不知道这个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四名宗派守护者共聚一堂为她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她从未期望过能一次与这么多宗派守护者谈话,而且,她们之间很可能不会存在各宗派间那种深深伤害着白塔的隔阂与敌视。
或者她们的集会只意味着某些更加黑暗的事情?艾雯不知道的誓言,躲藏在白塔深处的密会,会场门户被护法严加看守……这些人到底是来自四个宗派,还是有一个共同的宗派?她是否鲁莽地闯进了一个黑宗巢穴的核心?
艾雯的心跳开始加速,她强迫自己不要贸然得出结论。如果她们是黑宗,那么她就被敌人捉住了。如果不是,那么她肯定将有所收获。
“真是出人意料。”希安妮平静地对梅丹妮说,“看来我们要进一步斟酌给你的命令了,梅丹妮。”
尤缇芮点点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孩子气,竟然会想这种办法来报复我们。我们应该想到,你像我们一样擅长曲解说过的话。”
等等,艾雯想,这听起来很像……
“确实,”尤缇芮继续说着,“我想,你应该为今日的行径而接受苦修,但我们该如何对待她带来的这个女孩?她没有手持誓言之杖立誓,所以……”
“你们让她立下了第四个誓言,对不对?”艾雯打断了她,“光明在上,你们在想什么?”
尤缇芮瞥了她一眼。艾雯感觉到另一记风之力的抽打。“没有允许你说话。”
“玉座说话不需要别人的许可。”艾雯俯视着尤缇芮,“尤缇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你们已经背叛了我们最根本的原则!誓言不是我们用来操纵别人的工具。难道整个白塔都像爱莉达一样发疯了吗?”
“这并非疯狂,”赛尔琳突然插话道。这名褐宗摇着头。艾雯从未想过一名褐宗会有这种掌控全局的气势。“这只是出于必要。这个人不能被信任,她是白塔的叛逆之一。”
“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想要和这些人重新搭上线,艾雯·艾威尔。”尤缇芮说道。这名傲慢的灰宗差点就没能控制住她的怒意。“如果你落入我们手里,我们绝不会像爱莉达那样宠着你。”
艾雯漠不关心地挥挥手。“静断我、杀死我或者鞭打我。尤缇芮,不管你们打算怎么做,白塔早晚会变成一座屠场,这可不是你所谓的那些‘叛逆们’造成的。在地窖里密谈、滥用誓言,这些罪行完全不亚于与爱莉达决裂。”
“你不该质疑我们,”希安妮的声音低了一些,她似乎比其他人更胆小一点。“有时候,必须有人做出艰难的决定。我们不能容忍两仪师中存在暗黑之友,我们必须将她们找出来。我们在这里都已经向梅丹妮证明过,我们不是暗黑之友,所以让她向我们立誓并不会有任何害处。为了确保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这是合理的做法。”
艾雯保持面容的平静。希安妮已经承认了黑宗的存在!艾雯从没想过会从一名宗派守护者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且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也就是说,这些人在使用誓言之杖寻找黑宗姐妹。找到一名姐妹,除去她的誓言,让她重新立誓,然后就能问她是不是黑宗。这是一个几近绝望的手段,但艾雯明白,考虑到眼前的状况,这也是个合理的手段。
“我勉强可以承认,这是个合理的方案。”艾雯说,“但强迫梅丹妮立下新的誓言是毫无必要的!”
“如果我们知道她有别的效忠目标呢?”赛尔琳问,“只是因为一个人不是暗黑之友,并不意味着她不会以别的方式出卖我们。”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新的效忠誓言,梅丹妮才无法逃出白塔。艾雯对这个可怜的姐妹感觉到一阵同情。她受到沙力达两仪师的派遣进入白塔,却很可能是在这些人搜寻黑宗的过程中被发现,然后又被爱莉达知道了她的真实目的。三股不同的力量全都在挤压着她。
“这依然是不适宜的,”艾雯说,“不过这个问题我们可以暂时搁置。那么爱莉达呢?你们是否认为她是黑宗?是谁给你们下达了这个命令?你们是如何行动的?”
“呸!为什么我们要和她打交道?”尤缇芮一边问,一边站起身,将双手插在腰间。
“我们应该决定的是如何处置她,而不是回答她的问题!”
“如果我要对你们有所帮助,”艾雯说,“我就需要知道实际情况。”
“你不是来帮忙的,孩子。”多欣说道。这名身材苗条的凯瑞安黄宗声音相当坚定。“很明显的,梅丹妮带你来是为了证明我们还没完全控制住她,她就像是个赌气的孩子。”
“其他人又会怎样?”希安妮说,“我们需要把她们召集起来,给她们下达更完善的命令。在我们知道她们真正效忠的目标之前,我们不会让她们之中的任何人和玉座接触。”
其他人?艾雯想,她们已经让所有间谍都向她们立了誓?这很有可能。发现一个人,自然会得到其他人的名字。“那么,你们有没有找到黑宗?”艾雯问,“她们是谁?”
“保持安静,孩子。”尤缇芮的绿眸盯住了艾雯,“再说一个字,我就会让你去接受苦修,直到你泪流满面。”
“我怀疑你所安排的苦修是否能比我已经接受的那些来得更严厉,尤缇芮。”艾雯平静地说,“除非你让我全天都待在初阶生师尊的书房里。而且,如果你让我去找她,我要怎么对她说?是你一时兴起让我接受苦修?她知道,我今天并没有被安排和你见面。这也许会引起她的怀疑。”
“我们可以命令梅丹妮安排你去苦修。”白宗希安妮说。
“她不会这么做。”艾雯说,“她已经接受我做为玉座的权威。”
其他姐妹都瞥了梅丹妮一眼。艾雯屏住呼吸。梅丹妮点了一下头,尽管她显然非常害怕挑战这些人。艾雯悄悄说了一声“谢谢”。
希安妮看起来很惊讶,又有些好奇。尤缇芮仍然保持着站姿,双臂抱在胸前,她可不是那么容易听话的。“这毫无意义。我们只需要命令她送你去苦修就行了。”
“你们会吗?”艾雯说,“我还以为你们会告诉我,第四个誓言是恢复白塔的统一,阻止她将你们的秘密出卖给爱莉达。而现在,你们只是把誓言当做套住牛马的重轭,强迫她成为你们的奴隶?”
房里一阵沉默。
“这正是绝对服从的誓言可怕之处,”艾雯说,“没有人应该如此控制别人,你们的所作所为已经和心灵压制相去不远了。直到现在,我还在努力让自己相信,这种令人憎恶的行径是有其合理性的。但你们对待梅丹妮和其他人的方式实在让我很难相信这一点。”
“我们之所以和她说话,是因为她决定要阻碍我们的行动。”赛尔琳一边说,一边斜睨着艾雯。“坐下,尤缇芮,我会处理这个孩子。”
艾雯和赛尔琳对视着,心脏剧烈地跳动。尤缇芮哼了一声,坐了回去,让表情恢复平静,仿佛她终于想起自己是一名两仪师。这些人的确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如果别人知道了她们所做的事情……
艾雯看着赛尔琳,她本以为这些人的主导者是尤缇芮,毕竟尤缇芮和赛尔琳在力量上很相近。许多褐宗都是温和谦逊的,但凭借姐妹所属的宗派,轻易判断她们的位置肯定是错误的。
赛尔琳向前倾过身子,坚定地说:“孩子,我们必须让你服从。我们不能让你手持誓言之杖发誓,而且我怀疑你不会立下服从我们的誓言。但你不能再装作自己是玉座了。我们全都知道你在接受多么沉重的苦修,也知道这对你来说没什么效果。所以,我要在你身上试试另一种办法。我想,大概还没有人对你做过这种尝试。我必须说服你。”
“你可以说出你的想法。”艾雯说。
那名褐宗哼了一声。“好吧。首先,你无法成为玉座。在叉根的作用下,你连导引都很难!”
“玉座的权威在于她的导引能力吗?”艾雯问,“难道她要做的只是滥施暴力;难道别人服从她,只是因为害怕她的力量?”
“嗯,不是。”赛尔琳说。
“那么,我看不出叉根为什么会影响我的权威。”
“你已经被降级为初阶生了。”
“只有爱莉达才会愚蠢到自以为能够剥夺两仪师的身份。”艾雯说,“你们首先就不该允许她如此自以为是。”
“如果她不这样处置你,”赛尔琳说,“你早就死了,孩子。”
艾雯直视着赛尔琳的眼睛。“有时候,我觉得就算是死,也要比亲眼看着爱莉达如此对待白塔要更好一些。”
这句话再次让整个房间陷入沉默。
“我必须说,”希安妮低声说道,“你的话是完全不合理的。爱莉达是玉座,因为评议会选她成为玉座。所以,你不可能是玉座。”
艾雯摇摇头。“她的‘被选举’,是在对史汪·桑辰可耻和非法的篡逆之后。你怎么能说以此为基础的‘选举’是正当的?”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要赌一赌,但她相信这么做是对的。“告诉我,你们是否审查过当前的宗派守护者?你们有没有在她们之中找到黑宗?”
尽管赛尔琳的眼神依旧保持着镇定,希安妮却已经将目光转向一旁,显示她已经感到了困扰。赢了!艾雯想。
“你们有收获。”艾雯说,“这很有可能。如果我是黑宗,我会竭尽全力推选暗黑之友成为宗派守护者,这样她们就能更好地操纵白塔。现在,告诉我,那些推举爱莉达的宗派守护者之中,是否有属于黑宗的守护者?她们是否也支持废黜史汪?”
又是一片寂静。
“回答我。”艾雯说。
“我们的确在宗派守护者之中找到了黑宗。”多欣终于开了口,“而且……是的,她正是支持废黜史汪·桑辰的人之一。”她的语调非常阴郁,她当然已经明白了艾雯的意思。
“废黜史汪的宗派守护者数量刚好达到最低的人数要求。”艾雯说,“她们之中的一个人是黑宗,所以,这个决议是无效的。你们静断并废黜了你们的玉座,杀害了她的护法,你们以最严重的方式违反了白塔律法。”
“光明在上,”希安妮悄声说道,“她是对的。”
“这没有意义。”尤缇芮再次站起身,“如果我们现在胡乱猜测哪位玉座在选举中得到黑宗成员的支持,那么我们就有理由怀疑历史上的每一位玉座了!”
“哦?”艾雯问,“在仅仅符合最低人数要求的宗派守护者们召开的评议会上被推举上玉座之位,有多少玉座是这样上台的呢?废黜史汪是个巨大的错误,而这只不过是理由之一。当我成为玉座时,我们至少保证每名宗派守护者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守护者是非法的。”尤缇芮说,“她们根本不是宗派守护者。”
艾雯向她转过身,庆幸她们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她必须控制住自己,必须。“尤缇芮,你说我们是非法的?那么你愿意追随哪位玉座?让两仪师成为初阶生和见习生的玉座?摧毁整整一个宗派的玉座?造成白塔分裂,让白塔陷入前所未有的危险境地的玉座?一个因为黑宗的帮助才上台的玉座?还是你愿意效忠于一个致力于消除这一切灾难的玉座?”
“你倒是没有说,你认为我们推举爱莉达的行为是在帮助黑宗。”多欣说。
“我认为,只要我们仍然任由白塔分裂下去,我们每个人就是在帮助暗影。”艾雯严厉地说道,“在你们的想象里,当一位玉座被阴谋推翻,两仪师发生分裂时,黑宗会如何反应?我想,你们发现的那个黑宗守护者,可能不会是阴谋推翻合法玉座的集团中唯一一名暗黑之友。关于这点,只要稍做调查应该就知道了。”
房里继续沉默着。
赛尔琳叹息一声,身子沉了下去。“我们不能改变过去。你的论点很有启发性,艾雯·艾威尔,但这依然毫无意义。”
“我同意,我们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艾雯点点头,“但无论如何,我们还可以为未来而努力。你们猎捕黑宗的努力让我钦佩,而且你们摒弃一切嫌隙,并肩作战的勇气更让我得到鼓励。现在的白塔,不同宗派的姐妹们都已形同陌路。我要求你们将恢复白塔的团结做为主要目标,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站起身,等待宗派守护者们指责她的狂妄,但她们似乎已完全忘记,和她们说话的是一名“初阶生”和一个叛逆。“梅丹妮,”艾雯说,“你接受了我的权威。”
“是的,吾母。”梅丹妮向她垂首侍立。
“那么,我命令你,继续协助这些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们都不是我们的敌人。让你作为间谍回到白塔是个错误,我很希望能阻止这个决定。不过,你毕竟已经身在白塔之中,理当发挥你的作用。你现在只能继续在爱莉达面前的表演,对此我深感遗憾,但我命令你,鼓起你的勇气。”
“听从您的命令,吾母。”她答道,尽管她脸上露出虚弱的表情。
艾雯瞥了其他人一眼。“获得忠诚的方式并非只有强力一途。誓言之杖在这里吗?”
“不,”尤缇芮说,“它很难被取出来,我们只能偶尔使用它。”
“太可惜了。”艾雯说,“我很想尽快立下三誓。不管怎样,你们要尽快取得它,将梅丹妮从第四个誓言中释放出来。”
“对此,我们会进行考虑。”赛尔琳说。
艾雯挑起一侧眉弓。“随你们吧。记住,当白塔恢复为一体时,评议会将知道你们所做的一切。我很希望能告诉她们,你们做事一直都很谨慎,而不是滥用强力,奴役他人。如果以后你们需要我,你们可以召我前来。但你们先要想办法对付那两个监视我的红宗姐妹。我可不愿在白塔内再次使用神行术了,这样很可能会引起一些人不必要的猜疑。”
不等房里的人有所回答,她已经向门口走去。那名护法并没有阻止她,只是用充满猜疑的双眼看着四名宗派守护者。艾雯很想知道他是谁的护法,她怀疑这四名姐妹都没有护法,虽然她对此也不能确定。也许他属于另一名来自沙力达的姐妹,只是临时供赛尔琳她们使用。这样就能解释他的表现了。
梅丹妮很快就跟随艾雯走出房间,同时不断回头瞥着房里,仿佛以为争论和责骂之声会紧随她飞出房间。但那名护法已经把门关上了。
“真无法相信,你成功了。”这名灰宗姐妹说道,“她们本该捆住你的脚踝,让你不停地惨叫的!”
“她们很聪明,知道不能这么做。”艾雯说,“也许这座受到诅咒的高塔里只剩下她们和希维纳还有些脑子了。”
“希维纳?”梅丹妮惊讶地问,“她不是每天都在责打你吗?”
“一天数次。”艾雯不经意地说,“她忠于职守,同时也很有想法。如果我们能有更多像她一样的人,白塔就不会落入今天的境地了。”
梅丹妮看着艾雯,脸上涌出怪异的表情。“你真的是玉座。”她最后说道。这是个奇怪的评价。难道她不是已经接受艾雯的权威了吗?
“来吧,”艾雯加快了步伐,“我需要在那些红宗产生怀疑之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