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干净的衬衫

“码头总管的天空”,这种灰云遍布、依稀能看见点点阳光的阴郁天空经常会被提尔人这样称呼。在塔瓦隆城外的这片营地中,也许其他人不曾注意过这些凝滞不去的云团,但史汪不会忽视它们。没有任何船员会对这种没有阴沉到肯定会产生风暴,但也绝不会是风平浪静的样子视而不见。

这样的天空代表着含混不清的未来。你有可能大胆出海,始终遇不到一丝雨点和一阵风;或者在转眼间就被困在风暴之中。这样的云层实在是难以揣度。

大多数港口都会向停泊在港中的船只收取每日费用,但在渔船无法出海的暴风天,费用会减半,或者完全免费。而在这样阴晴不定的日子里,码头总管肯定还是会收取全额日租,所以渔船的船主必须作出决定,是等在港口中,还是出海捕鱼,省去港口租费。大多数时候,这样的天气并不会转变成风暴,通常它们还会是安全的。

但如果一场风暴真的在这样的日子里爆发,那一定会是一场非常可怕的风暴。许多历史上最可怕的风暴都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出现的,所以渔夫们对这种云层还有一个称呼叫“狮蓑的面纱”。许多天以来,天空一直都是这副样子。史汪打了个哆嗦,将披肩裹紧了一些。这实在是一个不太好的迹象。

她怀疑不会有多少渔夫选择在今天出港。

“史汪?”蕾兰问道,她的声音中夹杂着烦恼。“快一点。另外,说实话,我不想再听到那些关于天气的迷信说法了。”这名高个子两仪师转过头,继续向前走去。

迷信?史汪气愤地想。一千代人的智慧绝不是迷信。这是有道理的!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快步跟在蕾兰身后。在她周围,营地中忠于艾雯的两仪师仍然继续她们的日常活动,稳定得如同一只上了发条的时钟。如果说两仪师真正擅长什么,那就是维持秩序。这里的帐篷依照白塔中的布局,根据不同宗派排列。这里几乎没有男人,就算是偶尔会出现几名加雷斯·布伦的士兵,或者是牵着马匹的马夫,也都是脚步匆匆地忙着去做他们的事情。在这里,绝大多数仆役都是女性,许多人的裙摆和胸衣上都绣着塔瓦隆之焰的图案。

在这座由帐篷和木板步道组成的村庄里,最惹人注目的就是数量众多的初阶生。这里有成百上千名穿白裙的女孩,远多过现在白塔中的初阶生。一旦两仪师重归为一体,数十年来未曾使用过的初阶生设施都将重新开放。她们甚至还需要使用第二间厨房。

这些初阶生自动形成了以一个个“家庭”为单位的组织。大部分两仪师都尽量对这种组织系统视而不见,有些人只是出于她们固有的习惯,谁会在意初阶生的事?但另一些人这么做则是出于对此的不悦,按照她们的看法,年纪已经到了为人母和为人祖母的女性是不该被登入初阶生名册的。实际上,这些女人中许多都已经是真正的母亲和祖母了。但那些姐妹对此又莫可奈何,玉座猊下艾雯·艾威尔已经宣布了她的新法令。

“谈判的情况如何了?”蕾兰头也不回地问史汪。

你大可自己去看看,史汪想。但蕾兰需要别人明白,她所处的地位是监督者,而不是实际的执行者。在公开场合如此询问史汪也是她表明地位的方式。史汪被认为是艾雯的心腹之一,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仍然背负着前玉座的名声。史汪对蕾兰说什么并不重要,只要别人看到这种情景,蕾兰在营地中的威信自然会有所提高。

“情况并不好,蕾兰。”史汪答道,“爱莉达的使者始终没有做出任何承诺,而且每当我们提及任何重要的话题,比如说恢复蓝宗,她们似乎都相当愤懑。我怀疑她们并未得到爱莉达的授权,让她们可以和我们订立任何有约束性的协议。”

“嗯,”蕾兰若有所思地朝一群初阶生点点头,她们正在向她行屈膝礼。蕾兰现在对新初阶生总是表现出宽宏的接纳态度,这是个聪明的做法。

罗曼妲不喜欢这些初阶生的名声早已是众所周知。自从艾雯不在以后,罗曼妲就不止一次地暗示,一旦两派两仪师归于统一,关于超龄初阶生的这件“蠢事”就要迅速得到处理。尽管如此,现在已经有愈来愈多的姐妹理解了艾雯的智慧,这些新初阶生之中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当她们回到白塔的时候,肯定有许多人能够立刻成为见习生。而对这些超龄初阶生的默认让蕾兰和艾雯的关系在无形中又近了一层。

史汪看了那个远去的初阶生家庭一眼,她们向蕾兰行屈膝礼的速度又快,又充满了敬意,就像对玉座一样。很显然,经过数个月的僵局之后,蕾兰赢得了与罗曼妲争夺权威的战役。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史汪并非不喜欢蕾兰。这名姐妹很有能力,意志坚定,行事果敢。她们曾经是朋友,但在史汪的地位发生变化之后,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急剧的改变。

是的,她甚至可以说是喜欢蕾兰的,但她不相信这个人,更不想见到这个人成为玉座。如果换作别的时期,蕾兰在玉座的位置上能做得很好。但这个世界需要艾雯。不管她们有过怎样的友谊,她不能让这个人取代真正的玉座,而且她必须确保蕾兰不会采取任何行动阻止艾雯回来。

“那么,”蕾兰说,“我们必须在评议会中讨论一下这场谈判。玉座想让谈判继续,所以我们肯定不能让它停下来,而且必须想办法让它产生效果。玉座的愿望必须得以实现,不是吗?”

“毫无疑问。”史汪冷冷地答道。

蕾兰看了她一眼。史汪骂了自己一句,她不该让自己的情绪外露。需要让蕾兰相信,史汪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很抱歉,蕾兰。那个人实在让我气恼。既然爱莉达不愿达成任何一致,她为什么还要谈判?”

蕾兰点点头。“是的,但有谁能知道爱莉达做事凭借什么理由?玉座的报告表明,爱莉达对白塔的领导已经……很不稳定了。”

史汪只是点了一下头,并没有答话。蕾兰似乎没有怀疑她的忠诚,这是件好事。或者,蕾兰可能根本不在乎这一点。也许史汪在她心里已经没什么分量了,毕竟史汪就连导引的力量都弱了许多。

变得弱小是一种新的体验。史汪刚刚进入白塔不久,姐妹们就已经注意到她的力量和她敏锐的头脑。关于她会成为玉座的窃窃议论很快就在白塔中传播开来。有时候,史汪觉得仿佛是因缘本身把她直接推上了玉座之位。虽然她年纪尚轻就成为玉座让许多人大吃了一惊,但她自己丝毫不为此感到惊讶。用鱿鱼做钓饵,能够钓上牙鱼肯定不值得惊讶。如果你想钓上鳝鱼,那么你就要使用完全不同的钓饵。

当她最开始被治愈的时候,弱小的导引能力曾经让她倍感失望。不过这个状况正在发生改变。确实,不得不位居众人之下很令人恼火,且再没有人对她表达敬意了。但正因为她变得弱小,许多人似乎也认为她的政治技巧也弱化了!人们真的会如此健忘吗?她正在这些即将解放旧白塔的两仪师中找到新的位置。

“是的,”蕾兰一边向另一群初阶生点头,一边说,“我相信现在是时候向亚瑟尚未征服的国家派出使节了。我们也许还不能回到白塔,但我们不能因此就放弃管理这个世界的责任。”

“是的,蕾兰。”史汪说,“但你确定罗曼妲不会对此有异议吗?”

“她为什么要有异议?”蕾兰不以为然地说,“为此而引发争议根本不合逻辑。”

“罗曼妲所做的事很少是有逻辑的。”史汪说,“我想,她只是为了为难你,所以不会赞同你的提议。但几天前,我的确看见她和玛拉伦达交谈过。”

蕾兰皱起眉头。玛拉伦达是传坎家族的远亲。

史汪掩饰住自己的一丝微笑。当人们轻视你的时候,你反而会有更多收获,而且往往是令人惊叹的收获。她曾经轻视过多少力量弱小的人?有多少次,她曾经像现在操纵蕾兰一样被别人操纵过?

“我会注意这件事。”蕾兰说道。她会发现什么并不重要,只要她还在为罗曼妲担忧,她就没办法花太多时间窃取艾雯的权力。

玉座艾雯需要加快速度,完成她在白塔中的谋略。如果城外的两仪师在没有她监督时分崩离析,她对爱莉达的颠覆行动也将不再有什么意义。史汪已经很难继续干扰罗曼妲和蕾兰的行动了,尤其是蕾兰现在已经拥有如此巨大的优势。光明啊!有时候,史汪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在用涂了奶油的活银梭子鱼玩杂耍。

史汪察看了一下阴云背后太阳的位置,距离黄昏已经不远了。“梭鱼肠子,”她嘟囔了一句,“我要走了,蕾兰。”

蕾兰瞥了她一眼,“你还要去为那个恶棍洗衣服吗?”

“他不是恶棍。”史汪断喝一声,然后又暗中骂了自己一句。如果她还这样顶撞这些自以为高她一等的人,她的优势就要消耗殆尽了。

蕾兰微笑着,目光闪烁,仿佛她知道了什么特别的事情。这个女人真让人无法忍受,不管她们是不是朋友,史汪已经开始想要抽打她……

她当然不能这么做。“我道歉,蕾兰。”史汪强迫自己说,“想到那个男人对我做的事情,让我有些失态了。”

“没错。”蕾兰的嘴唇进一步向下弯曲,“我想应该是这样,史汪。玉座也许会容忍布伦欺凌一名姐妹,但我可不会对此放任不管。现在你是我的随员了。”

你的随员?史汪想,难道你不止是认为我仅仅会在艾雯回来之前支持你?

“没错,”蕾兰喃喃地说道,“我应该想到,现在是结束你被布伦奴役的时候了。我会替你偿还这笔债务,史汪。”

“偿还我的债务?”史汪感觉到一阵慌乱,“这样明智吗?我当然不是不想从那个男人那里得到解脱,但我现在有很多机会能够偷听到他的计划。”

“计划?”蕾兰一边问,一边皱起了眉。

史汪在心中打了个哆嗦,她最不想做的就是把这件事的责任推到布伦身上。光明啊,那个男人坚守誓言的严格程度,足以让护法们像是一群花言巧语的无赖。

她应该让蕾兰结束这种愚蠢的赎罪,但这个想法让她的肠子打了一个结。几个月以前,布伦已经对她违背誓言的行为感到失望了。当然,她并没有违背誓言,她只是推迟了为布伦服务的时间。但想要说服那个顽固的傻瓜实在是太难了!

如果她现在选择比较容易的一条路,他又会怎样看她?他会认为他是胜利的一方,而她只能证明自己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她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而且,她不打算让蕾兰成为解救她的人,这只会让她欠布伦的债务被蕾兰接收。两仪师会以更加精妙的手腕接受这样的债务,但这其中的每一枚铜板都要足额赔偿,还要加上她的忠心。

“蕾兰,”史汪低声说,“我并非是怀疑那位将军,但不管怎样,他控制着我们的军队。难道我们要完全信任他,不进行任何监督吗?”

蕾兰哼了一声。“我可不相信会有不需要指导的男人。”

“我不喜欢给他洗衣服,”确实,她很不喜欢。但即使把塔瓦隆所有的黄金都给她,也无法阻止她这么做。“但如果我有责任这么做,有责任察看……”

“是的,”蕾兰说着,缓缓地点头,“是的,你是对的。我不会忘记你的牺牲,史汪。很好,你可以走了。”

蕾兰转过头,朝自己的手瞥了一眼,仿佛是在期待着什么。也许她是在期望自己成为玉座,在与其他姐妹道别时可以让对方亲吻自己的巨蛇戒的那一天。光明啊,艾雯真的要快点回来。握在她手里的真的是一条涂了奶油的银梭子鱼!涂了奶油的,该死的银梭子鱼!

史汪朝两仪师营地的边缘走去。布伦的军队环绕着两仪师的营地,但布伦的指挥帐篷位于和她所在位置正相对的另外一边,她至少要走半个小时才能到那里。幸运的是,她遇到了一名正在运送补给的马车,他和他的马车可能是刚刚通过神行术来到这里。这名矮个子、头发花白的马车夫立刻答应让史汪坐到堆在马车的芜菁上。不过他似乎很好奇,为什么史汪不找一匹马,那样才更适合两仪师的身份。幸好这段路还不算远,而且对史汪来说,坐在蔬菜上要比在马背上摇晃体面得多。如果加雷斯·布伦要抱怨她的迟到,他一定会知道什么是唠叨。他一定会的!

她靠在一只装芜菁的麻袋上,褐色裙摆下的双腿挂在车厢后面。在稍有些颠簸的车厢上,她能稍稍俯瞰这座白色帐篷如同城市一般杂乱无章的两仪师营地。环绕它的是一支大军,更小一些的帐篷排成整齐的队列。环绕在这座军营外的是逐日增加的一些以军营为生的人。

在所有这些营帐以外,大地还是灰褐色的。冬日的积雪已经融化,但春天的幼芽仍然稀疏少见。原野上点缀着一丛丛矮橡树,山谷现出阴影,远方村庄飘起袅袅炊烟。这片草原让史汪感到熟悉和适意,而这种感觉又不禁让她有些讶异。当她第一次来到白塔时,她曾经坚信,自己永远也不会爱上这片无海之地。

现在,她在塔瓦隆生活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提尔。那个曾经在海边织补渔网,清晨时分与父亲一同撒网捕鱼的女孩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一个生活中充满秘密,却再没有一条海鱼的人。

秘密,这些强大的、能够统治许多人的秘密,它们占据了她的全部生活。再没有年轻人嬉戏的心情,没有自寻烦恼的时间,也没有维持友谊的余裕。现在她只关心一件事:找到转生真龙,帮助他,指引他,希望能控制住他。

沐瑞已经为了这个任务而牺牲,但至少她还能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史汪已经老了,即使不是在肉体上,也是在灵魂上。她被封锁在白塔里,牵动各种丝线,影响着这个世界。她做过一些有意义的事,如果这些事真的有效果,时间会为她证明。

她并不为自己的人生感到后悔。但此时此刻,在走过这座军营时(路面上的坑洼和车辙不断地让这辆大车摇晃着,让它仿佛是装了一半干鱼骨的罐子),她对沐瑞产生了一阵妒忌。在这片土地还是美丽的绿色草原,而不是现在这种病态的荒土时,她曾经多少次透过白塔的窗户眺望这里?为了拯救这个世界,她和沐瑞曾那么努力地战斗,而她们自己却已经没有了半点快乐。

史汪觉得,也许自己继续留在蓝宗是一个错误。莉安就做了不同的选择,借由被静断、又被治愈的机会,改入了绿宗。不,史汪想。马车辚辚作响,周围全都是芜菁的辛辣气息。不,我要关心的只是如何拯救这个该死的世界。她没时间跑到绿宗去。但想到布伦,她又希望蓝宗能够在某些方面和绿宗相似一些。

玉座史汪没有任何自作多情的时间,但随员史汪呢?在无形中引导人们要比依靠玉座的权威恐吓人们需要更多的技巧,不过也是一种更加有效的办法。而且,这也让她摆脱了这么多年以来领导白塔所伴随的那种沉重不堪的责任。也许,现在她的生活能有一些新的改变了?

马车已经来到军营的另一边。她摇摇头,甩掉自己愚蠢的想法,跳下车子,然后向马车夫点头道谢。她还是那个刚刚能参加网捕黑鱼的女孩吗?去想布伦没有任何用处,至少现在没有。现在她有太多的事要做。

她沿着营地的边界向前走去,军营在她的左手边。天色愈来愈暗,散发着刺鼻油腥味的灯盏照亮了她右手边散乱的棚屋和帐篷。在她面前是一道环形的原木围墙,这道木墙并没有围住整座军营,而它里面只有几十座军官帐篷和一些更大的指挥帐篷。它是这座军营在紧急状况下借以固守的要塞,也是营寨的核心。布伦认为有必要将他和他的军官们和大军营隔开。这座军营外周还有大片随军平民的营帐,他们有太长的边界需要巡守,否则间谍很容易就能渗入到这座军营之中。

这道木围墙只完成了四分之三,不过它的修筑工作进行得很快。如果攻城战役持续足够长的时间,也许布伦会在整座军营周边都筑起围墙。目前,布伦认为这座被工事围绕的小指挥所不仅会给予士兵一种安全感,还会让他们感受到一种权威。

八尺高的木桩立在前方的地上,尖端直指天空,如同一队哨兵肩并肩地站立着。在一座攻城营地中,还是有许多这样繁重的建造工作需要完成。木墙门口的卫兵知道要放她进去,她很快就来到布伦的帐篷前。她的确有许多衣服要洗,但那些工作大可等到明早再去做。落日的余晖已经开始消退了,她应该在黄昏时在特·雅兰·瑞奥德与艾雯见面。

像往常一样,布伦的帐篷里只有非常微弱的灯光。如果说其他人都在节省灯油,那么布伦就更是吝啬得有些过分了。他的大多数部下都活得比他更轻松自在。愚蠢的男人。史汪一声不响,就推开帐帘走了进去。

如果他愚蠢到不懂得去屏风后面换衣服,那他也就活该被看到。

他正坐在桌边,借着一支蜡烛的光亮工作着。看样子,他是在阅读侦察兵的报告。

史汪哼了一声,让帐帘在身后落下。连一盏灯都没有,这个家伙!“这么暗,你会把眼睛弄坏掉的,加雷斯·布伦。”

“我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只使用一根蜡烛,史汪。”他一边说,一边头也不抬地翻了一页。“我还要告诉你,我的视力就和我还是个男孩时一样好。”

“哦?”史汪问。“那么你的意思是,你打一开始就是个睁眼瞎子啰?”

布伦笑了笑,但并没有停止翻看报告。史汪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好确定让他听到。然后,她编织出一个光球,让它悬停在他的桌边。愚蠢的男人。她可不会让他因为看不清敌人的攻击而倒在战场上。把光球固定好之后(也许那个光球有些太靠近他了,让他不得不把头稍稍转过去一些),史汪走过去,从她横在帐篷中间的晾衣绳上逐一取下洗好的衣服。布伦从未抱怨过史汪在他的帐篷里晾衣服的行为,也没有把这个晾衣绳取下来过,这让史汪有些失望。她曾经想象过为这件事而狠狠惩罚他的样子。

“今天外边的营地里有一个女人来找过我。”布伦说着,将椅子推到一旁,又拿起一叠纸。“她想要为我提供洗衣服务。她已经为这片营地组织了一群洗衣妇。她说,她能比一个心不在焉的女仆更快、更好地洗完衣服。”

史汪僵在原地,偷偷瞥了布伦一眼,后者正看着他的文件。他强壮的下巴左侧被光球照成白色,右侧被跳动的烛光照成了橙色。有些男人会因为年龄变得软弱,另一些男人会变得疲惫且邋遢。布伦却变得更加引人瞩目,就像一根石柱经过工匠大师的雕琢,然后不断地经历着风雪的磨蚀。岁月没能摧折布伦的精神和力量,只是给了他更多风骨,在他的鬓角镀上银光,在他刚毅的面孔上刻下一道道智慧的纹路。

“你怎么对那个女人说的?”她问。

布伦翻过一页。“我告诉她,我对我现在的洗衣妇很满意。”他抬起头看着她。“我必须说,史汪,我很惊讶,我本以为两仪师对这种工作都是一窍不通的,不过我的制服从不曾像现在这样舒服过。你做得很好。”

史汪转过脸,藏起自己通红的面孔。蠢男人!曾经就算是国王也要跪倒在她面前,她操控着两仪师,为了人类的生存苦心经营!而他却在赞扬她的洗衣技巧?

但问题是,布伦的态度很诚恳,他是真心在称赞她。而且他从不会轻视洗衣妇或者跑腿的男孩,他总是平等地对待所有人。在加雷斯·布伦的眼中,君王并不会更高大。而能够履行誓言,坚守职责的人才会被他所看重。对他来说,对洗衣妇的赞扬就如同向死守阵线、顽强抗敌的士兵颁发勋章。

她又回头瞥了他一眼,他也正在看她。蠢男人!她急忙又拉下一件衬衫,把它折好。

“你从未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你要违背誓言。”他说。

史汪又停住了动作,眼睛盯着帐篷的后墙,那上面映满了晾在绳子上的衣服倒影。“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她继续折叠衣服,“我有重要的讯息要通知沙力达的两仪师,我不能让洛根肆意妄为,不是吗?我必须找到他,把他带到沙力达。”

“这些都只是借口。”布伦说,“哦,我知道这些都是事实。但你是两仪师。你大可用各种事实掩饰你真正的目的,就像别人使用谎言一样。”

“你说我是个骗子?”她问。

“你不是,”他说,“你只是个违背誓言的人。”

她不由得睁大眼睛看了他一眼。真应该让这个家伙好好听听她的……

她犹豫着。他只是看着她,面孔被夹在两团光之中,眼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冷淡,但并非责难。“你知道,正是这个问题把我赶到了这里。正是因为它,我才会一直追赶你,才会向这些叛逆两仪师发誓效忠,尽管我并不想被拖进另一场对抗塔瓦隆的战争。我这么做全都是因为我想要明白。我必须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人,这个眼里充满激情、让人心神不宁的女人会违背她的誓言?”

“我告诉过你,我会回到你那里,履行我的誓言。”史汪转过头不再去看他,双手猛力甩动衬衫,抚平上面的皱褶。

“又是一个借口。”他轻声说,“又一个两仪师的答案。我能不能得到你全部的实话,史汪·桑辰?你到底有没有对谁说过实话?”他叹息一声。史汪听到纸张在他手中窸窣作响,烛光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动。他又低头去看报告了。

“当我还是白塔见习生的时候,”史汪轻声说,“我和另外三个人一同见证了关于转生真龙诞生在龙山山麓中的预言。”

翻动纸张的声音立刻停住了。

“在场的另外两个人中,”史汪继续说道,“有一个当场就死去了,另外一个随后不久也死于非命。她就是当时的玉座。我相信她是被黑宗杀害了。是的,黑宗的确存在。如果你告诉任何人我承认这个事实,我就割下你的舌头。

“不管怎样,玉座在死前派出两仪师去寻找真龙,那些两仪师都一个接一个地失踪了。黑宗一定是在杀死泰姆拉之前从她嘴里拷问出了那些两仪师的名字。她肯定不会轻易说出那些名字的。有时候,想到她可能的遭遇,我还是会禁不住全身颤抖。

“很快,知道这个预言的人只剩下了两个,沐瑞和我。我们本不该听到这个预言。我们只是见习生,只是出于偶然才会走进那个房间。我相信,泰姆拉最终还是隐瞒了我们的名字,没有告诉黑宗,否则我们毫无疑问已经像其他人一样被杀死了。

“只剩下我们两个。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至少,在忠于光明的人之中只有我们,所以,我做了我必须做的事,加雷斯·布伦,我以全部身心投入到为真龙降临所进行的准备之中,我发誓要让人类度过最后战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背负起压在肩头的重担。我能信任的只有一个人,而现在,她也死了。”

史汪转过身,和他对视着。一阵风吹过帐篷,摇曳着烛火。布伦只是静静地坐在桌后,看着她。

“那么,你应该明白,加雷斯·布伦,我必须延迟履行对你立下的誓言,因为我已经立下了别的誓言。我发誓要坚持到最后。而真龙还没有到煞妖谷迎接他的命运。一个人必须按照不同誓言的重要程度来履行它们。当我对你立誓时,我并没有承诺要立刻侍奉你。我是有意如此的。你可以说这是两仪师的圈套,我则不这样认为。”

“那又是什么?”他问。

“是采取必要措施保护你,你的土地和你的人众,加雷斯·布伦。你把一座谷仓和几头牛的损失归罪于我,那么我建议你考虑一下,如果转生真龙失败了,你的属民又要蒙受怎样的损失?有时候,为了完成更重要的责任,我们必须付出一些代价。我以为一名军人应该懂得这一点。”

“你应该告诉我。”他依旧直视着她的眼睛,“你应该说清楚你是谁。”

“什么?”史汪问,“你会相信我吗?”

他犹豫着。

“而且,”她坦率地说,“我不信任你。在我的记忆中,我们之前的会面并不很……友好。我能在一个不了解的人身上冒这样的险吗,加雷斯·布伦?我能告诉他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吗?毕竟这个秘密只该被告诉新一任的玉座。当全世界都被套在绞索上的时候,我是否应该把时间花在这种事上?”

她直视着那双眼睛,等待着回答。

“不,”最后他终于承认了,“光明烧了我吧,史汪,你不能。你不该浪费时间,你不该把这个誓言放在第一位!”

“你本来就该听更仔细一些。”她哼了一声,移开目光,“我建议,如果你以后让某个人宣誓为你服务,你最好为那个人设定一个时间。”

布伦咕哝了几声。史汪从晾衣绳上拉下最后一件衬衫。晾衣绳剧烈地抖动着,在帐篷上投下一个晃动的影子。

“那么,”布伦说,“我曾经对自己说,我会让你为我工作,直到我得到这个答案。现在我知道了。我要说……”

“住口!”史汪转身喝道。

“但……”

“不许这么说,”她狠狠地说,“否则我就塞住你的嘴,把你挂起来,直到明天日落,别以为我不会这样。”

布伦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

“我和你还没完,加雷斯·布伦。”她将衬衫抖平,然后叠好,“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光明啊,女人!”他压低声音嘟囔着,“如果我在追你到沙力达之前知道你是两仪师……如果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那又如何?”她问,“那样你就不会追我了吗?”

“当然,我会继续追你。”他气愤地说,“但我会更小心,也许会多做些准备。但我拿了把猎兔刀就来猎野猪了!”

史汪将刚叠好的衬衫放在其他衬衫上,然后抱起所有衣服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我会尽量装作你没有把我比成一头野猪,布伦。你说话时应该更小心一点,否则,你就没有女仆了。你只能去请营地里的那些女士给你洗衣服了。”

他困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笑了。她也没能阻止自己的笑容。好吧,在这次对话之后,他应该知道他们之中是谁在控制局势了。

但……光明啊!为什么要告诉他那个预言?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她极少会对别人提及此事!当她将衬衫装进他的箱子时,又朝布伦瞥了一眼,那个男人还在一边摇头,一边呵呵地笑着。

等到其他誓言不再约束我,她想,等我确定转生真龙做了他应该做的事,也许我就会有时间了。到那时候,我就会开始完成这个任务。她为自己的心思吃了一惊。

“你应该去睡了,史汪。”布伦说。

“现在还早。”她说。

“是的,但天已经黑了。每隔三天,你都会毫无缘由地提前上床,还会戴上那枚古怪的戒指,平时你都把它藏在你的床褥里。”他拿起桌上的一张纸。“请代我向玉座问好。”

她转向他,下巴垮下来。他不可能知道特·雅兰·瑞奥德,不是吗?她发现他脸上满意的微笑。也许他的确不知道特·雅兰·瑞奥德,但他显然猜到那枚戒指和她与艾雯之间的讯息联络有关,真狡猾。他越过手中的报告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得寸进尺。”她一边嘟囔着,一边坐到自己的小床上,消去了那颗光球,然后有些局促不安地摸出那件戒指特法器,把它戴在脖子上,背对着他躺了下去,竭力让自己入睡。每到这一天,她都会让自己很早就起床,这样就会在晚上提前感到困意。她希望自己能像艾雯一样轻而易举地进入梦境。

让人受不了……让人受不了的男人!她必须做些事情回击他。把老鼠放进他的被子里,这是个好主意。

她觉得自己在床上耽搁了太长的时间,不过,最终倦意还是包裹住她。想着那个巧妙的报复手段,她微微笑着,在特·雅兰·瑞奥德中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一条几乎无法蔽体的轻薄衬裙,便惊呼一声,急忙集中起精神,换上了一条绿色长裙。绿色的?为什么是绿色的?她让裙子的颜色变成蓝色。光明啊!艾雯到底是怎样在特·雅兰·瑞奥德中控制一切的?她甚至没办法摒弃自己的私心杂念,让自己的穿着能够稳定一些!这一定和史汪现在使用的这件复制品特法器有关。它的效能当然无法和原品相比,这也让她在别人眼中显得有些透明,缺乏实在感。

她正站在两仪师营地的正中心,周围全是帐篷,每个帐篷的门帘都是时而掀起,时而垂落。天空中滚动着剧烈却悄无声息的风暴。这种情景非常怪异,但特·雅兰·瑞奥德中的事情经常都是怪异的。她闭上眼睛,希望自己出现在白塔初阶生师尊的书房里。当她睁开眼睛时,自己果然到了那里——一个围着木制墙板的小书房,里面摆着一张厚重的桌子和一副抽打受罚者的案几。

她很想得到那枚原品戒指,但那件特法器正被宗派守护者们小心地保存着。不过,就像她父亲总喜欢说的那样,即使只捕到了一条小鱼,也应该心存感激。她本来就连这枚戒指也不可能得到,宗派守护者们以为这枚戒指还在被俘虏的莉安那里。

莉安还好吗?那名伪玉座随时都有可能判处她死刑,史汪很清楚爱莉达有多么狠毒。当她想到可怜的奥瑞克时,还是会感到一阵痛楚的哀伤。爱莉达有没有因为如此冷血地杀害一位护法而有过片刻的罪恶感?那时奥瑞克就死在她的面前。

“一把剑,史汪?”艾雯的声音突然响起,“这倒是挺新奇的。”

史汪低下头,惊讶地发现自己正举着一把该死的剑,仿佛是要打算刺穿爱莉达的心脏。她急忙让那把剑消失,然后才抬头看着艾雯。那个女孩看起来完全是一位玉座应有的样子。她穿着华丽的黄金法袍,褐色长发编结成复杂的花式,上面缀满了珍珠。她的面孔还没有那种光洁无瑕的特点,但已经具备了两仪师特有的从容镇定。实际上,自从她被俘之后,她在这方面的自我控制显然又有了进步。

“你看起来很不错,吾母。”史汪说。

“谢谢。”艾雯微微一笑。在史汪面前,她往往会流露出更多一点情感。她们两个都很清楚,艾雯的成长是多么倚重史汪的教导。

史汪相信她会有今天的成就,只是没想到速度会这么快。

艾雯向周围扫视了一眼,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我知道,上次我建议咱们在这里见面,但最近我在这个房间里已经待够了。我会和你在初阶生餐厅见面。”然后,她消失了。

一个奇怪的选择,却又不太像是要避开可能的偷窥。史汪和艾雯并不是唯一利用特·雅兰·瑞奥德做为秘密会面场所的人。史汪闭上眼睛,她开始想象初阶生餐厅,回忆那里成排的长凳和裸露的墙壁。她其实并不需要闭眼,不过这样的确能给她一些帮助。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已经到了那里,就像艾雯一样。玉座坐了下去,一只华丽的软垫椅出现在她身后,刚好让她以优雅的动作坐在上面。史汪没自信能做出如此复杂的事情,所以她只是坐到身旁的一只凳子上。

“我想,我们也许可以更频繁地进行会面,吾母。”史汪一边用指尖轻敲桌面,一边组织着自己的思绪。

“哦?”艾雯坐直了身子,“发生了什么事?”

“的确出了些事。”史汪答道,“恐怕有一些事正像上个星期的死鱼一样散发着臭气。”

“告诉我。”

“我们的营地里出现弃光魔使。”史汪不太想回忆这件事,它总是会让她起一身鸡皮疙瘩。

“还有人被杀吗?”艾雯问。她的声音很平静,但目光却如同钢铁一般坚硬。

“感谢光明,没有。”史汪说,“没有更多受害者了。是罗曼妲看穿了她。艾雯,那个怪物藏在我们中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是谁?”

“黛兰娜·墨赛伦,”史汪说,“或者是她的秘书哈丽玛。哈丽玛比较有可能,毕竟我认识黛兰娜已经相当久了。”艾雯微微睁大了眼睛。哈丽玛一直在侍奉艾雯,也就是说,艾雯身边一直都有一名弃光魔使。不过她以绝佳的姿态接纳了这个讯息,就如同一位玉座一样。

“但爱耐雅是被男人杀死的。”艾雯说,“难道,杀害她的另有其人?”

“不,杀死爱耐雅的不是男人,而是一个使用阳极力的女人。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艾雯缓缓点着头。只要与暗帝有关,任何事都有可能。史汪露出满足又自豪的微笑。这个女孩正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位玉座。光明啊,她就是玉座!

“还有吗?”艾雯问。

“这件事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史汪答道,“很不幸的,她们逃走了,刚好在我们发现她们的那一天。”

“我想知道,是什么警告了她们。”

“嗯,这关系到我要告诉你的另一件事。”史汪深吸一口气。最糟糕的事情已经说完了,但随后这件事也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那一天还召开了评议会,黛兰娜也参加了。就在那场会议上,一名殉道使说他能感觉到营地之中有男人在导引。我们以为就是这件事警告了她。直到黛兰娜逃走以后,我们才看出这其中的联系。同样是那名殉道使告诉我们,他的同伴曾经遇到过一个能够导引阳极力的女人。”

“为什么殉道使会在营地里?”艾雯冷静地问。

“他是一名使者。”史汪向她解释,“是转生真龙的信使。吾母,据他说,一些追随亚瑟的男人约缚了两仪师。”

艾雯眨了一下眼。“是的,我听说过这样的传闻,我本来还希望这只是夸张的谣言。那名殉道使有没有说,是谁准许兰德实施这样的暴行?”

“他是转生真龙。”史汪的脸上泛起阴云,“我不认为他会需要别人的准许。不过,如果说这是在为他辩护的话,他在这种事情发生时可能并不知情。被他的人约缚的两仪师,都是由爱莉达派去摧毁黑塔的。”

“原来是这样。”艾雯终于流露出一点情绪,“那么传闻就没有错了,一点也没有错。”她美丽的衣着外形没有变化,只是转为深褐色,就像艾伊尔人的衣服一样。艾雯似乎并没注意到这种转变。“爱莉达造成的灾难就没有个尽头吗?”

史汪只是摇了摇头。“我们可以约缚47名殉道使,好在数量上和被亚瑟部下约缚的两仪师达到对等。这算不上是一桩公平的交易,但评议会还是决定接受这个提议。”

“她们应该如此。”艾雯说,“我们只能以后再处理真龙的愚蠢。也许他的人的确没得到他的命令就擅自行动,但兰德必须为此负责。男人竟敢约缚女人!”

“他们宣称,阳极力已经被净化了。”史汪说。

艾雯扬了扬眼眉,但并未表示反对。“是了,”她说道,“我认为这是一个合理的可能。当然,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证实。但那种污染既然在光明似乎大获全胜时悄然而至,又为何不会在一切都仿佛陷入疯狂时被扫除干净?”

“我倒是没这样想过。”史汪说,“那么,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吾母?”

“让评议会处理这件事。”艾雯说,“看样子,她们要忙上一阵子了。”

“如果你回来,她们也许会更听话一些,吾母。”

“我迟早会回去。”艾雯说道。她靠在椅背上,手指搭在膝头。看起来,她的仪态要比她的面容老练得多。“现在,我的责任在这里。你必须监督并引导评议会的行动,让她们安分守己。我对你很有信心。”

“这是高度的赞扬,吾母。”史汪说着,将沮丧的心情藏在肚里。“但我的确正在失去对她们的控制。蕾兰已经渐渐将自己当成第二玉座了,她伪装成支持你的样子,在营地中不断树立自己的威信。她正以你的名义为她自己谋夺权力。”

艾雯咬住嘴唇。“我本以为罗曼妲会占优势,毕竟是她发现了弃光魔使。”

“我相信,罗曼妲也以为占据优势的是她。”史汪说,“但她浪费太多时间享受她的胜利,蕾兰则费了不少力气成为玉座最忠实的仆人。听她说的话,你会以为你和她是最推心置腹的朋友!她已经任命我做她的随员。每一次评议会上都能听到她在说‘艾雯会希望如此’或者‘我们这么做的时候,要记得艾雯是怎样说的’。”

“聪明。”艾雯说。

“非常聪明。”史汪叹了口气,“但我们知道,她们两个之中迟早会有一个人站到另一个人的头上去。我一直努力把她的矛头引向罗曼妲,但我不知道还能影响她多久。”

“尽你所能。”艾雯说,“但即使蕾兰拒绝了你的影响,也不必担心。”

史汪皱起眉,“但她在图谋篡夺你的位置!”

“却又把我当做她的根基。”艾雯微笑着说。她终于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变成了褐色,立刻又将它变回金色,完全没影响她们的交谈。“只有当我再无法回去的时候,蕾兰的策略才会成功。她将我当成了她的令牌。我回去以后,她将别无选择,只能接受我的领导。她已经把她的全部权力都建立在我身上。”

“如果你不能回来呢,吾母?”史汪轻声问。

“那么两仪师最好能有一个足够强大的领袖。”艾雯说,“如果蕾兰成为攫取这种力量的人,那就这样吧。”

“要知道,她有很好的理由不让你回来。”史汪说,“至少她绝对没有将赌注放在你身上。”

“即使是这样,也不该过分责备她。”艾雯稍稍放低心防,脸上现出一片愁云。“如果我在外面,可能也不会看好自己。但你必须处理好这件事,史汪。我不能让自己分神。我在这里看到太多胜利的因素,也看到我们失败后可能要付出的更惨重的代价。”

史汪懂得艾雯下巴上那道顽固的线条。今晚,她是不可能说服她了,只能在下次会面的时候再试一试。

所有这些事:阳极力的净化、殉道使、白塔的崩溃,都让史汪不寒而栗。她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为此进行准备,但当这些事终于成为现实时,她依旧感到深深的不安。“最后战争终于要到了。”史汪的这句话大半是在自言自语。

“是的。”艾雯的声音非常严肃。

“而我的力量却只剩下了十之一二。”史汪也露出了愁容。

“等到白塔恢复为一体时,我们也许能让你掌握一件法器。”艾雯说,“在与暗影对抗的战争中,我们必须使用我们所拥有的一切东西。”

史汪微笑着,“这样很好,但并没有必要。我只是习惯于嘟囔一下这件事。实际上,我已经适应了我的……新状况。这并不很难,而且这还让我得到了一些新的优势。”

艾雯皱起眉头,仿佛想要弄清楚弱小的导引能力会给史汪带来什么优势。最后,她摇了摇头。“伊兰曾经向我提到过白塔有一个房间,里面装满了各种具备特殊力量的物品。我想,它的确是存在的?”

“当然,”史汪说,“地下储藏室。它在地下室的第二层,东北侧,是一个只有一扇简单木板门的小房间。但你肯定能找到它,它是那条走廊里唯一上锁的房间。”

艾雯点点头。“我不能依靠强力打倒爱莉达,但知道它的存在还是很好的。还有什么需要报告的事吗?”

“没有了,吾母。”史汪说。

“那么,回去睡觉吧。”艾雯犹豫了一下,“下一次,我们两天后见面,就在这个初阶生餐厅里。不过我们也许应该在城外谈话了,我不太相信这个地方。如果我们的营地里就有弃光魔使,我愿意用我父亲的半个旅店打赌,白塔中一定也有一个。”

史汪点点头。“好的。”她闭上眼睛,很快就发现自己在布伦的帐篷中醒了过来。蜡烛已经烧尽,她能听到布伦平静的呼吸声从帐篷另一边的小床上传来。她坐起身,朝那个男人望过去。但帐篷里太黑了,她只能看见一些影子。在谈论过弃光魔使和殉道使以后,这名坚强的将军却让她感到安慰。这可真奇怪。

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报告吗,艾雯?史汪无聊地想着,站起来走到屏风后,换下长裙,穿上自己的睡裙。我想,我也许恋爱了。这值得报告吗?不过在艾雯看来,肯定还是阳极力被净化和女人导引阳极力更奇怪。

史汪摇摇头,把那件梦行特法器藏回到床褥里,然后将身子缩进毯子。

她决定不在他的被里塞老鼠,仅此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