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突袭王者
当然,要去新布雷姆并不是说说那么容易。
“这样做并不明智,姐妹。”艾玲达沉着脸说道。这时茉瑞莉已经匆匆起身去做一下简单的洗漱整理,她推开房门时,还警戒地看了看周围是否有海民。伊兰的姐妹之一命令她离开,她立刻退出起居室。艾玲达双臂交叠,肩头裹着披巾,看起来非常像一位智者。她站在房间中央,俯视着坐在写字台旁的伊兰。“非常不明智。”
“明智?”柏姬泰双脚叉开,双拳叉在腰间,“明智?这个女孩就算是被‘明智’咬了鼻子,也不会知道明智是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急?先让茉瑞莉做好灰宗该做的事,用几天或者一周的时间安排好谈判。女王们痛恨被突袭,国王们则鄙视这种做法。相信我,我为此付出过不少代价,他们一定会让你后悔这样做。”护法的约缚散发出愤怒和挫折感。
“我要趁他们没有准备的时候采取行动,柏姬泰,这样也许能帮我查清楚他们对我到底了解多少。”伊兰有些愤懑地推开滴上墨渍的信纸,从蔷薇木雕花纸匣中又拿出一张信纸。茉瑞莉的讯息赶走了她的疲倦,但想要写出平稳整洁的字迹对她来说还是很困难,而且用词也必须适当。这不是安多王女发出的一封信,而是绿宗两仪师伊兰·传坎的信笺,这是她想让他们看到的,她必须让他们看到。
“该死的,艾玲达,要让她明白些道理,”柏姬泰嘟囔着,“如果你做不到,我就只好看看能不能组织一支像样的护送队了。”
“不需要护送,柏姬泰,你跟我走,两仪师应该带上她的护法。当然,还有艾玲达。”伊兰停下笔,朝她的姐妹笑了一下。艾玲达则对她报以一张冷脸。
“伊兰,我知道你的勇气,”艾玲达说,“对此我非常欣赏,但即使是沙麦得康德也知道何时该保持谨慎!”艾玲达竟然在谈论谨慎?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谨慎,除非……除非谨慎咬住了她的鼻子!
“两仪师和她的护法?”柏姬泰喊道,“我告诉过你,现在你不能再四处冒险了!”
“不要护卫!”伊兰不容置疑地说着,用钢笔蘸了墨水,又重新开始写信,“这不是冒险,这是必须去做的。”柏姬泰摊开双手,骂了几句。这几句伊兰以前从没听过。
令伊兰惊讶的是,督伊林并没有因为自己被留下而表示反对。和四位国王会谈肯定不会像接见商人那样无聊,但他反而请求留下来去完成他自己的工作,因为伊兰的这次会谈并不需要他。这让伊兰很满意,一名王室卫兵队长会让边境国人把她看作王女,而且很难保证督伊林到时候不会在那里和她调情。
但伊兰其他的卫兵都和督伊林截然相反。一名女卫兵跑了出去,她显然是去找卡赛勒了。没多久,伊兰的信还没写完,这个高大的艾拉非女人就大步走进起居室,她的身后跟着伊兰的全体亲卫队。最后,柏姬泰不得不喝止她的抗议,并命令她们全都出去。柏姬泰似乎终于明白了,伊兰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于是她和卡赛勒一同走出起居室去更换衣服。她走的时候嘴里还不停骂着脏话,又重重摔上房门,但她至少是走了。她本来应该为换下这身将军服而高兴的,但伊兰从约缚中感觉到,她的这些脏话都是真心话。艾玲达没有说脏话,但她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警告伊兰注意各种事情。只是伊兰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现在的情况也相当混乱,所以她有足够的理由对姐妹的唠叨听而不闻。
爱森德被叫来,为伊兰准备合适的衣服,伊兰则匆匆地吃着被提前送来的午餐。叫来这份午餐的不是她,是艾玲达。莫娜勒说过,少吃一顿饭就像吃饭过饱一样对身体有害。哈芙尔大妈承担下接见玻璃匠和其他代表团的工作,不过看她低头应命时阴沉的脸色就知道,这绝对不是她喜欢的工作。在离开之前,她告诉伊兰,已经找到了一些山羊,伊兰需要喝很多山羊奶。凯瑞妮在得知自己要在今晚教导寻风手之后,立刻呻吟了一声,但至少她没反对。伊兰希望自己能在日落前回到凯姆林,而那时她肯定已经累得无法再去教那些寻风手了。对于即将到来的会谈,虽然范迪恩对边境国有着极深的了解,但她没有向伊兰提出任何建议。伊兰对于边境国早有研究,这是她所接受教育的一部分,而且她早已和这名白发苍苍的绿宗两仪师谈论过该如何对付那支边境国的军队。伊兰很想让范迪恩随她一同前往,一个长期在边境国生活的人也许能看到一些她注意不到的细节,但伊兰只敢在爱森德给她穿衣服时最后再问范迪恩几个问题,重新温习一下范迪恩已经告诉过她的事情。然而她意识到这种自我安慰是没必要的,她的精神已经高度集中,就像柏姬泰在拉弓时一样。
黎恩终于被找到了,她又在试图说服一个被俘的罪奴主,让她明白罪奴主也是能导引的女人。自从送走茉瑞莉后,黎恩每天都要在马厩院子里编织出指向布雷姆森林中同一地点的通道。在宫中没有足够详细的布雷姆森林地图,让茉瑞莉能够标出边境国军营的准确位置。如果现在由伊兰和艾玲达编织通道,她们进入布雷姆森林的位置和军营的距离也许要在十里以上。当茉瑞莉回来的时候,布雷姆森林中已经不下雪了,但十里的积雪路程至少要用两个小时才能走完。现在伊兰只想尽量节省时间,所有人都必须发挥最快的速度。
海民们一定已经察觉到宫中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伊兰的女卫兵们在走廊里来回奔忙,传递各种消息,不停地带某个人去见伊兰,但伊兰叮嘱了所有相关的人,绝不能向海民泄露这件事的一丝讯息。如果翟妲知道这件事以后,要求随她同去,即使伊兰拒绝,她也会让一名寻风手自己打开通道。这名波涛长会让情况变得更复杂,这绝不是伊兰所希望的。现在,翟妲仿佛变成这座宫殿的主人,如果让边境国的国王们看到这位颐指气使的波涛长,那么这场谈判就要被毁了。让他们看到督伊林和她调情,可能也比这个更好一些。
爱森德似乎从不知道什么是匆忙,但其他人总算还能配合伊兰的节奏。当太阳升到天顶时,伊兰已经坐在焰心背上,在布雷姆森林的雪地中缓步跋涉了。从凯姆林到这里,就算是一只鸟也要飞上差不多两百里路,但伊兰只迈出一步,就进入这座由高大的松树、羽叶木、橡树和其他光秃秃的阔叶木组成的森林。她们偶尔会见到一小片草地,皑皑白雪如同绒毯般覆盖住地面,上面只能看见茉瑞莉纵马驰过的蹄印。茉瑞莉先行一步,将伊兰的信送到边境国营地去。伊兰、艾玲达和柏姬泰将在她之后一个小时到达那片营地。从凯姆林到新布雷姆的道路就在西方数里之外,但这里却仿佛是千里内都没有人烟的地方。
对于伊兰,选择服饰就像选择盔甲那样重要。她的斗篷衬着貂皮镶边,不过斗篷本身的质料只是深绿色的羊毛呢,柔软厚实;她的骑装质料是绿色丝绸,没有任何装饰,就连她的厚骑马手套也只是深绿色的朴素的皮革。除了没佩剑以外,这就是两仪师面对国王时的武装。她身上唯一佩戴的珠宝就是雕成海龟形状的一只琥珀胸针,如果有人看到这只胸针而感到奇怪,那就由他去吧。伊兰的敌人们没有能力差使边境国军队来捉拿她,即使是爱莉达也不行,但那里有十个姐妹,或者更多。她们也许是爱莉达的人,伊兰不打算就这样被绑回白塔。
“如果我们现在回头,也不会损害我们的义,伊兰。”艾玲达紧皱双眉,仍然是一身艾伊尔装束,戴着银项链和宽厚的象牙手镯。她胯下的枣红马很壮实,但比焰心和柏姬泰的瘦灰马矮了一拳。这匹马的名字叫羽箭,性格温驯,容易驾驭。现在马背上的艾玲达也要比以前轻松多了,她的裙摆被提到膝盖以上,露出一双穿着黑色长袜的腿,身上除了那条披巾,看不到任何用来保暖的衣物。和柏姬泰不同的是,她仍然没有停止说服伊兰。“突击确实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但你也需要他们的敬重。”
“我不能丢下茉瑞莉,”伊兰努力保持着耐心,也许她已经感觉不到疲倦了,但她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容忍这种没完没了的教训,她只是不想咬掉艾玲达的鼻子,“她带去我就要到达的信,却等不到人,这肯定会让她觉得受到愚弄。更坏的是,我会觉得自己也是个傻瓜。”
“觉得自己是傻瓜要好过真的是傻瓜。”柏姬泰低声嘟囔着。她的深色斗篷铺展在马鞍后面,编结复杂的长辫子从兜帽开口处一直垂到腰际,她拉起兜帽,但仍然将脸孔露在外面,这是她唯一向卷起一团团积雪的凛冽寒风做出的让步。她不想让自己的视线被遮住。而她弓匣上用于保持弓弦干燥的遮布也打开来,这样她随时可以将弓拿在手中。伊兰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不佩一把剑,却让她大为光火,就像伊兰询问艾玲达这个问题时一样。柏姬泰了解弓,但她说,如果她握住一把剑,很可能先会把自己割伤。她的绿色短外衣和松腿裤子能够与春夏时的森林融为一体,在雪地的映衬下却显得非常刺眼。现在她是护法,不是女王卫兵的将军,恢复这个身份的柏姬泰不像伊兰想象的那么高兴。她的约缚中,强烈的警戒感里混杂着同样强烈的郁闷。
伊兰叹息一声,呼出一口白气:“你们两个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从我做出决定时开始,你们就知道了。为什么你们会突然把我当做吹制的玻璃泡,惟恐被碰碎了?”
那两个人越过伊兰,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都在等待对方说话,但等来的只是沉默,于是她们只好在沉默中将目光转向前方。突然间,她知道了。
“我的孩子出生以后,”她不带表情地说,“你们两个都会是她的保姆。”明说伊兰腹中怀的是女儿,伊兰不知道她是不是把这件事也告诉了她们两个,也许她们已经在那个烂醉之夜把这件事忘掉了。如果能先有一个儿子会更好,这样他在妹妹到来之前就可以开始剑术训练。不过女儿才拥有继承权,孤单的儿子只会被排挤出局。伊兰很想有更多的孩子,但没有迹象说明她还会有一个孩子。愿光明赐予她更多兰德的孩子,但她必须实际一些。“我自己则不需要保姆。”
艾玲达被太阳晒黑的脸颊在困窘中变得更黑了,柏姬泰的面孔则没有丝毫变化,但和艾玲达一样的情绪也沿着约缚传了过来。
她们跟随茉瑞莉留下的足迹,缓慢地走了大约两个小时,伊兰相信她们距离边境国营地一定已经很近了。这时,柏姬泰忽然向前方一指:“夏纳人”,然后伸手将弓拉出弓匣,约缚中的警戒彻底压倒郁闷。艾玲达碰了碰腰带上的匕首柄,仿佛要确定它就在那里。
一些骑马的人等在茉瑞莉足迹旁边的大树下,人和马纹风不动,让伊兰差点以为他们是树林的一部分。直到她看见那种奇怪的夏纳盔饰,才知道有人来迎接自己了。他们的坐骑并没有像夏纳的重甲骑兵一样披挂铠甲,但所有的夏纳战士都穿戴全副盔甲,背上扛着长柄重剑,腰带和马鞍上挂着佩剑和钉头锤。他们甚至不会眨一下眼睛。有一匹夏纳战马甩动了一下尾巴,这个动作在这群人里显得特别突兀。
当伊兰和她的两名同伴在这群夏纳人面前勒住缰绳时,迎上来的是一个面容冷峻的夏纳军官,他的盔饰看上去像一双细长的羽翼。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两仪师伊兰,艾沙王将确保你的安全,我也将向你立下这样的保证。我是卡因·尤卡塔,法伊森领主,如果你和你的随从在我们的营地中受到伤害,那么和平将抛弃我,妖境将吞噬我的灵魂。”
伊兰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感到安慰,所谓要保护她安全的承诺只是让她明白,这里在安全保障上曾经出现过问题,也许这些问题现在都没有得到解决。“两仪师需要夏纳人的安全保证吗?”伊兰开始运用起在初阶生时学到的保持平静的自控方法,但奇怪的是,她发觉自己并不需要刻意去保持内心的波澜不惊。“你可以带路了,卡因领主。”卡因点点头,转过坐骑向前走去。
一些夏纳人面无表情地瞥了艾玲达一眼,便沉默地跟随在她们身后,只有马蹄碾压硬雪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夏纳人的营地已经近在眼前,伊兰看到了全副武装的巡逻兵。几分钟之后,他们已经走在夏纳人的营帐之间了。整座营地的面积似乎比伊兰想象中来得大,帐篷和篝火错落分布在树木之间,一眼望不到边际,一排排被拴住的马匹和车辆同样延伸到了伊兰的视线之外。当伊兰和她的护卫经过时,士兵们都带着好奇的神情抬起头。这些面色刚强的男人都剃光了头,只剩下头顶的一束黑发,有些人的这一束头发还一直垂到肩头。很少有人会穿戴全副盔甲,但盔甲武器都放在每一个士兵伸手可及的地方。这里的气味不像茉瑞莉描述的那么可怕,但她的确能闻到人马的屎尿气味掺杂于正在篝火上烹煮的食物香气之间。这里没有人露出饥饿的样子,但有许多人的脸色都相当憔悴,他们还没有饿肚子,只是肯定很久没吃过肥腻的东西了。伊兰没有在任何一堆篝火上看到烤肉叉,肉食比谷物更难取得,而在这样的深冬里,就算是谷物也不容易找到,光是热汤肯定不能让男人有力气。他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没有任何地方能长时间支撑这样一支军队的粮食供给。伊兰需要让他们以正确的方向行军才行。
伊兰在这里见到的并非都是剃了头的士兵,这里还有制作羽箭、修理马车、打造马蹄铁的工匠。洗衣女工们搅动着煮沸的大锅,裁缝和士兵的妻子们在缝缝补补,所有这些人也都有着士兵一样坚毅的面孔。一支军队中经常会带着大量辅助人员,有时候这些人的数量会和士兵一样多。但伊兰始终没见到两仪师。姐妹们当然不会挽起袖子,用木棍搅动洗衣大锅,或者缝补破掉的衣服裤子,但为什么她们要藏起来?伊兰努力不让自己拥抱真源,不让自己从海龟形的法器上汲取阴极力。一次只能进行一场战争,她先要为安多而战。
她们来到一座异常高大的白布尖顶帐篷前面,卡因下了马,又扶伊兰下马。当他犹豫着是否要去扶柏姬泰和艾玲达时,柏姬泰已经跳下马,把缰绳递给一名士兵。艾玲达则半跌半跳地也下了马,她的骑术有所提升,但上马下马对她来说还是很困难。下马时,艾玲达还向周围瞪视一圈,看看有谁敢取笑她。然后她掸掸宽大的裙摆,从头上解下披巾,将它披在肩膀上。柏姬泰盯着被牵走的坐骑,仿佛还在后悔没把弓箭从马鞍上拿下来。卡因掀开帐帘,向伊兰一鞠躬。
伊兰深吸一口气,领着两名同伴走进帐篷,她不能让边境国人将她看成一个来求告的人,她来这里不是为了企求,为了辩护。在她小时候,加雷斯·布伦告诉过她,有时候,你会发现对方的实力远超过你,你已经无路可逃,伊兰,这时你的行动必须超出敌人的预料,你必须进攻。她必须从一开始就保持攻势。
当伊兰踏在帐篷中的厚地毯上,茉瑞莉立刻向她走过来,这名小个子灰宗姐妹的微笑里没有多少宽慰,不过她显然很高兴能看见伊兰。除了她以外,帐篷里只有五个人,两女三男,其中一个男人走过来接下伊兰一行人的斗篷和手套。他应该是仆人,不过看他微向外弯的双腿和脸上的伤疤,他以前肯定是骑兵。他朝艾玲达眨了眨眼,才退回到一张毫无装饰的木桌旁,那张桌子上的银托盘里放着一只高颈酒壶和一排酒杯。另外四个人就是边境国的国王们了。除了那张桌子以外,帐篷里的家具只有几把没有靠背的行军椅和四只盛满热煤的大火盆,这不是安多王女应该期待的迎接场面。这里应该有许多仆人和廷臣,在谈到正题之前,应该先有一段闲聊,应该有参谋和资政在这些统治者耳边向他们提出各种建议。但现在这种情况正是她所希望的。
茉瑞莉在离开王宫之前接受了治疗,眼底的阴影已经不见了,她以高贵的仪态对伊兰进行了介绍:“这位是伊兰·传坎,绿宗两仪师,就像我之前对你们说过的那样。”仅此而已。根据范迪恩的描述,伊兰已经判断出面前的四个人都是谁。
“欢迎你,两仪师伊兰,”夏纳的艾沙说道,“愿和平及光明眷顾你。”他的个子甚至不比伊兰高,而且相当瘦削。他穿着青铜色的外衣,垂在脸侧的头顶束发已经完全变白了,但脸上看不见任何皱纹。看着他略带忧伤的眼睛,伊兰提醒自己,艾沙王被认为是一位贤明的统治者、一名手腕圆滑的外交家和一个强大的战士,但从外表上,丝毫看不出他具有这些特质。“想要喝一杯吗?这里的香料酒并不是新酒,但岁月给了它一种特别的烈性。”
“当茉瑞莉告诉我们,你今天就会从凯姆林赶来时,我承认如果她不是两仪师,我真的不会相信她的话。”坎多的艾森勒大约比茉瑞莉高出半拳,是一名身材丰满的女人,黑发中稍有一点灰丝,她的脸上带着微笑,却没有半点慈祥的感觉。她穿着工艺精致的蓝色羊毛长裙,王者的尊严则让她仿佛穿上另一层华服。她的眼睛也是蓝色的,清澈且平静。
“我们很高兴看到你的到来,”艾拉非的培塔有着令人惊讶的浑厚优美嗓音,他的声音让伊兰感到温暖而惬意,“我们有许多事要和你讨论。”范迪恩说过,他是边境国最美丽的男人,不过这可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时间在他脸上留下深深的皱纹,只有额角处还有一些灰色的短发。他穿着朴素的绿色外衣,个子很高,肩膀很宽,身材相当健壮,但他肯定不蠢。
当其他国王的身上都流露出岁月留给他们的雍容优雅时,泰诺比却在炫耀着她的青春。虽然她算不上是个美人,她的鹰钩鼻太高太尖,嘴也太大了,但她的眼睛几乎是紫色的,眼角上翘,是她脸上最美艳的部位,也许是她唯一漂亮的地方,现在这双眼睛正直视着伊兰。另外三位国王的穿着相当简单,而她的浅蓝色长裙上却缀满珍珠和蓝宝石,发丝间还装饰着更多蓝宝石,这是宫廷中的穿着,但在军营里却显得格格不入。前三位国王谨守礼仪,她却……“光明在上,两仪师茉瑞莉,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但她看上去更像个孩子,而不是两仪师。你没有说过她会带一个黑眼睛艾伊尔人来。”她说话时紧皱眉头,声音高亢。
艾沙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培塔的嘴唇绷紧了。艾森勒朝泰诺比瞥了一眼,就像是一位看着女儿的母亲,一位非常气恼的母亲。
“黑眼睛?”艾玲达困惑地嘟囔着,“我的眼睛不是黑色的。在我越过龙墙之前,我只见过卖货郎是黑眼睛的。”
“你知道,泰诺比,我只能说实话。我向你保证,我所告诉你的都是事实。”茉瑞莉说道。
伊兰按住茉瑞莉的手臂,不让她再说话:“你只要知道我是两仪师就够了,泰诺比,这是我的姐妹,塔戴得艾伊尔九谷氏族的艾玲达。”艾玲达朝四位国王笑了笑,至少是龇了龇牙。“这是我的护法,柏姬泰·塔荷琳女士。”柏姬泰微微一鞠躬,金色的发辫也随之摆动了一下。
伊兰对两个同伴的介绍让那些边境国人都吃了一惊——艾伊尔女人是她的姐妹?她的护法还是个女人?不过这四位国王所统治的地方都紧邻妖境,在那里,噩梦也会在白天化成实体,任何喜欢大惊小怪的人在边境国都活不了多久。不过伊兰没有给他们冷静下来的机会。在他们知道你要做什么之前进攻,加雷斯·布伦这样告诉她,持续攻击,直到你打垮他们。
“我们的客套话是否应该到这里就够了?”伊兰一边说,一边从那名老兵捧来的托盘里拿起一只散发着香料酒芬芳的酒杯。一种带着警告意味的情绪从护法的约缚中汹涌扑来。艾玲达侧目盯着她手中的酒杯。不过伊兰并不打算喝酒,她只是想看看她们会有什么反应。“只有傻瓜会以为你们跑到这里来是为了入侵安多。”她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了下去。不管那些边境国人是不是国王,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她走过去,否则就只能看着她的背影了。当然,还有柏姬泰的背影,护法会紧随在她身边。像往常一样,艾玲达盘腿坐在地毯上,将自己的裙摆铺成标准的扇形。他们终于也走了过来。“是转生真龙让你们来到这里,”伊兰说,“你们要求觐见我,也是因为我曾经身在法美镇。问题是,为什么这对你们如此重要?你们以为我能告诉你们更多在那里发生的事,以为我知道的比你们更多?瓦力尔号角被吹响了,传说中的英雄们来到现世,对抗霄辰入侵者。转生真龙在天空中与暗影战斗,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的英姿,如果你们知道这些,那你们知道的就跟我一样多。”
“觐见?”泰诺比难以置信地说道,她刚要坐下去的身子也在半途停了一下,然后才重重地落在椅子上,让行军椅发出仿佛要解体的哀鸣。“没有人要觐见你!就算是你已经拥有安多王座!”
“不要偏离主题,泰诺比。”培塔温和地打断她的话。他仍然站立着,不时会吮一口香料酒,伊兰很高兴能看到他脸上的皱纹,培塔的声音完全能迷惑任何女人的心神。艾森勒在坐下之前又快速地瞥了泰诺比一眼,低声嘟囔了些什么,伊兰觉得自己听到她在用懊悔的语气说“结婚”,不过伊兰完全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不管怎样,她在椅子上刚一坐稳,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伊兰身上:“如果换成别的时候,我也许会喜欢你的强硬态度,两仪师伊兰,但遭到伏击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尤其是当这场伏击是你的盟友帮忙安排的。”
泰诺比皱起双眉,但艾森勒那双犀利的眼睛没有再朝她瞥上一眼。坎多女王郑重地对伊兰说道:“法美镇发生的事情并非那么重要,不,培塔,我们必须把该说的事情对她说清楚,她已经知道太多了。伊兰,我们知道,你在法美镇时是转生真龙的同伴,也许还是他的朋友。你是对的,我们不是侵略者,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寻找转生真龙。但我们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却发现根本没有人知道要怎么找到他。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伊兰掩饰住这个唐突的问题带给自己的宽慰心情。如果他们认为她和兰德之间的关系不仅限于同伴和朋友,他们就不会这样问她。她会对他们报以同样直接的态度。攻击,继续攻击。“为什么你们想要找到他?你们的信使可以为他送去你们想要告诉他的一切讯息。”这个问题就像质问他们为什么要带来如此大规模的一支军队一样有效。
艾沙一直没有喝酒,也没有坐下,他将双拳叉在腰间,严肃地说:“对抗暗影的战争一直在妖境持续着,最后战争也将在妖境爆发,我们最终的战场在煞妖谷。而他却完全忘记了边境国,只是留在自从兽魔人战争以来就再没有魔达奥出现过的土地上。”
“卡亚肯会决定该在哪里跳起枪矛之舞,湿地人,”艾玲达哼了一声,“如果你们追随他,那就要在他所指的地方战斗。”没有人看她,他们全都在看着艾玲达,没有人接受艾玲达的挑衅。
伊兰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与他们对视,眼睛眨也不眨。一支如此强大的边境国军队不可能是爱莉达用来捉拿伊兰·传坎的陷阱,但转生真龙兰德·亚瑟就不同了。茉瑞莉在椅子上挪动一下身体,伊兰已经向她下了命令,无论这名灰宗姐妹主持过多少条约,一旦伊兰开始说话,她就必须保持沉默。信心从柏姬泰的约缚中流过来;兰德的则是一块坚硬的石头,无法解读,远在天边。
“你们知道白塔关于他的宣告吗?”伊兰平静地问。现在他们一定已经知道了。
“白塔声称一切不经白塔允许就与他接触的人,都会受到诅咒。”培塔保持着同样的平静态度。他终于坐了下来,严肃地看着伊兰:“你是两仪师,但这对你同样有效。”
“白塔的指头伸得太长了,”泰诺比嘟囔着,“不,艾森勒,我就要这样说!全世界都知道白塔已经分裂了。伊兰,你追随的是爱莉达还是那些叛逆者?”
“这个世界自以为知道很多事情,但实际上它知道的很有限。”茉瑞莉的声音仿佛让帐篷里的温度降低了不少。这名会随着伊兰的指尖转动,会在寻风手的目光下呻吟的小个女子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直视着泰诺比。两仪师光洁无瑕的面孔冷若寒霜。“白塔的事情只有白塔中的人才知道,泰诺比,如果你也想知道,那就要先请求将你的名字写入初阶生名册。二十年后,你也许能知道一点。”
光明照耀的王者,泰诺比·斯·巴歇尔·卡扎笛,北地之盾,妖境之剑,卡扎笛家族家族家主,沙海尼、埃斯耐勒、库恩沃和甘耐领主瞪视着茉瑞莉,眼里爆发出暴风般的怒火,但她什么都没说。伊兰对茉瑞莉多了一些敬意。
茉瑞莉违抗了伊兰的命令,但这并没有让伊兰感到不悦。她救了伊兰,让伊兰不必用谎言搪塞泰诺比的问题。艾雯告诉过她,她应该将自己当成真正的两仪师,认为自己已经立下了三誓,现在,伊兰感觉到了这个叮嘱的重要。她不是正在努力争取母亲王座的安多王太女,至少不仅是这样,她是绿宗两仪师,所以她必须谨慎对待自己的言辞,而不只是隐瞒自己想要隐瞒的东西。
“我不知道他的确切位置。”这是实话,她只能指出他所在的大致方向,应该是靠近提尔,但她不知道距离这里有多远,而且她不信任他们,甚至不敢把这个方向告诉他们。她必须谨慎地判断自己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说。“我只是大约知道现在他打算在哪里逗留一段时间。”他已经连续几天没移动过了,在这之前,他从不曾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半天。“我会尽可能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们,但你们要同意在一个星期内向南进军。不管怎样,你们在这里滞留得愈久,你们的大麦也会像肉一样消耗殆尽。我向你们承诺,向南就会靠近转生真龙。”至少在开始向南的时候,他们会靠近他。
培塔摇了摇他的秃头:“你想让我们进入安多?两仪师伊兰,或者我该称你伊兰殿下?我希望光明佑护你得到安多的王冠,但这不足以让我的人为你而战。”
“两仪师伊兰和伊兰殿下是同一个人。”她对他们说,“我没有请求你们为我而战,实际上,我全心希望你们能够顺利穿过安多,不必让你们的剑刃见到一次阳光。”她举起酒杯,润了润嘴唇,依旧没有喝下一口。警戒再次涌过护法的约缚,让伊兰不禁笑了一下。艾玲达从眼角看着他,皱起眉头,即使是这个时候,她们仍然在看护她这个准妈妈。
“很高兴能有人认为这种事很好笑。”艾森勒冷冷地说,“培塔,你应该学会像南方人那样思考,他们在这里玩弄着权力游戏,她大概已经对此驾轻就熟了。我一直都听说,达斯戴马是两仪师创造的。”
“想想她的策略,培塔,”艾沙审视着伊兰,脸上露出微笑,“我们以入侵者的身份向凯姆林移动,所有安多人都会看到我们。这里的冬天是温和的,但我们还是需要几个星期的时间才能到达凯姆林城下。这段时间足够她召集安多各大家族来对抗我们,那时候,她将得到狮子王座。至少会有足够的人向她宣誓效忠,其他人也再没有力量反抗她。”泰诺比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皱着眉整了整自己的裙子,但是当她看着伊兰时,目光中流露出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敬意。
“当我们到达凯姆林时,两仪师伊兰,”艾森勒说,“你将会……引领我们平安地离开安多。”这句话中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疑问。“的确非常聪明。”
“如果一切按照她的计划进行,”艾沙脸上的微笑退去了,他看也不看便伸出一只手,那名老兵将一杯酒放在他的手中,“那将不会有战争发生,无论是流血的,还是不流血的。”
“我非常希望这事件中不会流下任何一滴血。”伊兰说。光明啊,必须是这样,否则她不但没能让她的国家避免内战,还会将安多拖进更大的灾难。“我会努力实现我的计划,相信你们也会全力帮助我。”
“你是否还知道我的达弗朗舅舅在哪里,两仪师伊兰?”泰诺比突然说道,“达弗朗·巴歇尔,我非常想见到他,就像我想见到转生真龙一样。”
“巴歇尔领主就在距离凯姆林不远的地方,泰诺比,但我无法承诺当你到达那里时他还没有离开。你对这样的答案满意吗?”伊兰将精神集中在呼吸上,以此隐藏自己的焦虑。她已经无法回头了。现在她能够确定,他们会向南进军,但如果她现在无法和他们达成协议,安多一定会血流成河。
很长一段时间里,帐篷中只有火盆中火焰的噼啪声,艾森勒和另外两个男人交换着眼神。
“只要我能看到我的舅舅,”泰诺比有些激动地说,“我同意。”
“以我的荣誉起誓,我同意。”艾沙果决地说道。紧接着是培塔略显温和的声音:“光明在上,我同意。”
“那么我们就达成协议了,”艾森勒喘了一口气,“现在该你说了,两仪师伊兰,我们要去哪里才能找到转生真龙?”
一阵颤栗穿过伊兰的身体,她说不出这是欢喜还是恐惧。她已经实现了来这里的目标,也让自己和安多都承受了风险,现在只有时间能告诉她是否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她毫不犹豫地答道:“我告诉过你们了,我无法确定他在哪里,不过你们在莫兰迪找一找也许会有好处。”这是实话,但好处是属于她的,而不是他们的。今天,艾雯从莫兰迪出发了,带走了她的军队,而爱拉瑟勒·任厦和其他南方贵族的士兵正是被这支军队牵制着,才不敢轻举妄动。也许边境国的军队能够逼迫爱拉瑟勒、鲁安和佩利瓦做出支持她的决定。戴玲相信他们会这么做,但伊兰一直没看见他们行动。愿光明实现她的目标。
除了泰诺比之外,这些边境国人似乎并没有因为知道该去哪里寻找兰德而感到喜悦。艾森勒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几乎就像一声叹息。艾沙点了一下头,若有所思地咬住嘴唇。培塔喝下了半杯酒,这是他开始会谈以来第一次真正喝酒。看样子,不管他们多么想要找到转生真龙,他们肯定不急着见到他。泰诺比则让那名老兵再给她一杯酒,并继续说着她是多么想要见到她的舅舅。伊兰没想到这个女人会有这么重的家庭观。
在一年里的这个时候,黑夜来得很早,现在白天只剩下一两个小时了。艾沙建议伊兰可以在他的营地中过夜,艾森勒则认为她的帐篷会更舒适,不过,当伊兰宣称她必须立刻离开时,他们丝毫没有显露出任何遗憾的表情。
“你能如此迅速地跨越遥远的距离,这的确不同寻常,”艾森勒喃喃地说道,“我听两仪师提起过神行术,那是一种已经失传的异能?”
“你在这一路上遇到过许多姐妹吗?”伊兰问。
“遇到过一些,”艾森勒答道,“现在到处都是两仪师。”就连泰诺比也突然变得面无表情了。
伊兰等待着柏姬泰将斗篷披到她的肩头,然后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能将我们的马牵来吗?”
在离开帐篷,走进树林之前,他们没有再说话。屎尿的气味在营地中并不明显,但伊兰还是觉得这里的空气要清新许多,雪也变得更白了。
“你很安静,柏姬泰。”艾玲达一边说,一边还用脚跟踢着枣红马的肋骨,她一直都认为这头畜生不踢一踢就不会向前走。
“护法不会代替她的两仪师说话,该死的护法只能听,只能看好她的后背。”柏姬泰不以为然地回答道。在这座森林里,在如此靠近夏纳人营地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东西威胁到她们,但柏姬泰的弓匣依然敞开着,她的眼睛也不断地在树林间搜索着。
“这比我习惯的谈判要草率得多,伊兰,”茉瑞莉说,“一般情况下,这样的谈判要持续数天甚至数周,或是几个月。你很幸运,他们不是阿拉多曼人,或者凯瑞安人。”她陷入了思索。“边境国人直率坦诚,容易对付。”
直率坦诚?伊兰微微摇着头,他们想要找到兰德,却不说是为什么。他们也隐瞒了姐妹们的存在。但至少在他们向莫兰迪进军之后会逐渐远离他。现在必须这样,而且她必须警告他,但得先找到不会给他带来危险的办法。照顾好他,明,她想着,为我们照顾好他。
离开营地几里之后,伊兰勒住马,开始像柏姬泰一样搜索这座森林,尤其是她们身后的方向。太阳已经低垂到树梢上。一只白狐狸一闪即逝,有什么东西在光秃秃的树枝上闪动了一下,也许是一只鸟,或是一只松鼠。一头黑鹰突然从天空落下,一声尖叫戛然而止。没有人跟踪他们。她担心的不是夏纳人,而是那些躲藏起来的姐妹。在茉瑞莉带来讯息时,消失的疲惫感在她和边境国人达成协议后就回来了。她现在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床,但她不想让她不知道的姐妹看到她如何编织通道。
她可以编织一个连接宫中马厩院子的通道,但这样有可能会杀死某个恰巧经过那里的人,所以她让通道连接到另一个她熟悉的地方。她太累了,所以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个编织完成。而直到那根垂直的细线凭空出现,打开,对面露出一片完全被白雪覆盖的草地时,她才想到自己没有使用别在胸前的法器。这里是凯姆林南边的一片草原,加雷斯·布伦经常会带她来这里观看女王卫兵的骑术演练,只要加雷斯一声令下,许多骑兵小队就会排列成整齐的四列纵队。
“你就这么看着它吗?”柏姬泰问。
伊兰眨了眨眼。艾玲达和茉瑞莉正关切地看着她,柏姬泰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但约缚中流露出明显的担忧。
“我只是在思考。”伊兰踢了一下焰心,走过通道。床实在是太美妙了。
从这片旧训练场到四十尺高的白色城墙之间的路程并不远,在靠近城门的地方,道路两旁的市场建筑现在都空荡荡的,但目光犀利的卫兵们仍然在监视这里的动静。当伊兰和她的同伴走进城门时,守门的卫兵盯着她们,却没认出她来,他们应该都是佣兵。除非伊兰坐在狮子王座上,否则他们根本不会知道她是谁。如果光明眷顾她,如果她的运气够好,他们会在那个王座上看到她的。
夜幕正迅速落下,天空变成深灰色,拉长的阴影覆盖了街道,她们偶尔还能见到一个正忙着完成工作,回家去吃晚饭,享受炉火的人。两名轿夫抬着一顶黑漆商人的轿子从前方一条街道小跑过去。片刻之后,又有一辆由八匹马拉着的马车辚辚驶过。箍铁车轮撞击石板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某个地方又发生了一起火灾,现在晚上经常会发生火灾。四名卫兵策马从她身边走过,甚至没多看她一眼;就像城门口那些卫兵一样,他们不认识她。
她在马鞍上摇晃着,心里想着温暖的床,突然间,她吃惊地意识到自己被从马鞍上抱了下来。她睁开眼睛(她并不记得自己闭上过眼睛),发现自己被柏姬泰抱在怀里,进入王宫。“放我下来,”她疲倦地说道,“我还能走。”
“你已经站不起来了,”柏姬泰在喝斥她,“不要乱动。”
“你现在不能见她!”艾玲达大声说着。
“她需要休息,诺瑞总管,”茉瑞莉以坚定的语气说道,“明天再来吧。”
“请原谅,但这不能等到明天。”诺瑞回答。奇怪的是,这次他的语气相当坚定:“我请求立刻觐见她!”
伊兰克制住晕眩的感觉,抬起头。哈文·诺瑞仍然将他的皮制资料夹紧紧抱在干瘦的胸前,这位无论谈论王冠还是谈论修理屋顶都是一副淡漠表情的职员总管,现在却拼命蹦跳着,想要从艾玲达和茉瑞莉中间闯过来。她们各拉着他的一只手,努力要把他向后拖。
“放我下来,柏姬泰。”伊兰又说了一遍。让她惊讶的是,柏姬泰听命了,不过仍扶着伊兰。伊兰很感谢柏姬泰,因为她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其实没办法支撑太久。“出了什么事,诺瑞总管?艾玲达、茉瑞莉,放开他。”
职员总管刚摆脱两个女人的牵制,就立刻跑了过来。“殿下,您离开后很快就有讯息传来。”现在他的声音一点也不平稳了,忧虑堆满他的眉头,“有四支军队……他们的规模应该都不算大。光明啊,就在不久之前,五千人也可以算是一支军队呢。”他揉搓着自己光秃秃的头顶,把他耳后的雪白毛发弄得更加凌乱了。“有四支小规模军队正从东方逼近凯姆林。”他的语气终于稍稍恢复了正常。“他们在一周内就会到达这里,他们一共有两到三万人,对此我还无法确认。”他将资料夹朝伊兰略微伸了伸,仿佛是要让伊兰看看里面的文件。直到现在,他的表情仍然相当激动。
“是谁的军队?”伊兰问。爱伦娜和娜埃安在东边都有领地和军队,但她们不可能召集到两万人,而且积雪和泥泞应该能拦住她们,直到春天。“应该”和“结果”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伊兰似乎听到了莉妮苍老的声音。
“我不知道,殿下,”诺瑞回答,“现在还不知道。”
伊兰并不真的关心这些军队的主人是谁,关键是他们正朝这里前进。“诺瑞总管,我希望你在天亮时将城墙外能找到的食物全部收购下来,运进城里。柏姬泰,让负责征募佣兵的旗手宣布,所有佣兵还有四天时间接受征募奖金,加入女王卫兵,否则他们就必须离开凯姆林。诺瑞总管,也要向城里的所有人发布类似的公告。想要在城市被围攻之前离开的人现在就走,这样会减少我们需要喂养的人口,应该还能促使更多的人加入我们的部队。”她推开柏姬泰,大步向自己的寓所走去,其他人只得紧跟在她的身后。“茉瑞莉,向家人和亚桑米亚尔通知这件事,她们也许不想留在被围攻的城市中。柏姬泰,把地图拿到我的寓所。还有,诺瑞总管……”
现在没时间睡觉,没时间疲惫,她需要守卫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