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疯狂的气息

佩林在雪雾中寻找着丹尼,丹尼正在两排马匹间的一堆篝火旁。看到佩林走过来,其他人都站起身,向两旁退去,为他让开地方。他们不知道是否应该对他表示同情,所以都不太敢看他,而是别开目光,用兜帽藏住面孔。佩林则直接问道:“你知道马希玛的部下在哪里吗?”他不得不伸手掩饰住自己的一个哈欠,他的身体在渴望着睡眠,但他现在没有时间。

“差不多在西南方三里以外。”丹尼的回答中充满了不悦。他一边说,还一边气恼地揪了一下胡子,看样子,那两个没脑子的女仆并没说错。“他们成群结队地涌过来,就好像秋天水林里的鸭子,他们之中有很多人看起来就像把自己的亲娘也给剥光了。”有着一张马脸的乐姆·亚戴厌恶地啐了一口。他啐吐唾沫时甚至不需要张嘴,因为他在一场和羊毛商保镖的斗殴中被打掉了门牙。乐姆喜欢用拳头来解决问题,现在他看起来很想跟马希玛的信众们打上一架。

“如果马希玛这样吩咐,他们就会照做,”佩林平静地说,“你们最好让大家全都记住这一点。贝丽兰的部下是如何牺牲的,你们应该都已经听说了吧?”丹尼用力一点头,旁边的人则愤怒地悄声议论。“但你们也知道,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乐姆哼了一声,其他人脸色也和丹尼一样阴沉,他们见过被马希玛的信众们丢弃的身体。

雪正在变大,大片雪花逐渐覆盖这些人的斗篷,马匹在寒风中夹紧尾巴。再过一两个小时,就会有一场新的暴风雪到来了,现在离开取暖的篝火是危险的,在野外逗留更是危险。

“让所有人都从山丘上下来,朝伏击发生的地方出发。”他发出命令,这是他在走回营地的路上做出的一个决定。不管那里出现过什么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耽搁太长的时间。叛变的艾伊尔人现在一定已经跑得很远了,如果他们不是在向南或向东前进,现在早应该有人回来报告他们的踪迹。这一次,他们逃不过他的追踪。“我们先骑马赶路,我会在路上思考该朝哪个方向走,然后朱尔或费戈就会用神行术把我们直接送到目的地。派人去找贝丽兰和格拉德,我希望梅茵人和海丹人也和我们一同行动,并派出巡逻队和侧翼的护卫队。告诉他们,不要只顾着寻找艾伊尔人,别忘了,这里还有其他人想杀死我们,我要掌握行进路线上的一切情况。再派人去叮嘱智者,一定要紧随在我们身边。”他不会忽视格拉德对艾伊尔人的憎恨和急于审问他们的心情。如果智者们在自卫时杀死海丹人,剩下的海丹人很可能会不顾对他的效忠誓言,和智者们誓死一战。他有一种感觉,现在他需要能够战斗的每一名人员。“一定要对他们保持强硬的态度,让我的命令得到彻底执行。”

丹尼平静地接受佩林的一连串命令,但随着佩林说到最后,丹尼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大概是明白那些艾伊尔智者比两河的妇议团更难对付。“听从您的命令,大人。”他严肃地做出回答,又用指节碰了一下额头,然后就跳上马,开始向众人发布命令。

周围的两河人纷纷上了马。佩林揪住已经一只脚蹬在马镫里的肯利的袖子,要他给快步备好鞍,牵到这里来。肯利笑着用指节碰了一下额头:“听从命令,佩林大人,我立刻就回来。”

看着肯利牵着他的褐色骟马,迈着沉重的脚步朝拴马横栏那儿跑过去,佩林在心底愤懑地吁了口气。那个年轻的小家伙如果要留胡子,就不该总是那样乱抓它,现在他的胡子实在是不好看。

在等待坐骑时,佩林朝那堆篝火靠近了一些。菲儿说过,他在往后的人生里必须适应佩林大人的身份,接受所有的鞠躬和奉承。在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努力忽略这一点,但今天,这让他更加感到愤怒。他能够感觉到,一道愈来愈宽的深沟隔开他和家乡的亲友们,而他似乎是唯一一个想在这道深沟上架起一座桥的人。当贝瑟找到他的时候,他正一边低声嘟囔着,一边用篝火暖着双手。

“请原谅我的打扰,大人。”贝瑟摘下软帽鞠了个躬,让佩林看见他毛发稀疏的头顶,然后立刻又戴回帽子,以免冰凉的雪花落在头皮上。对一个从小在城市生活的人来说,这里对他而言显然是太冷了。这个矮胖的男人并不喜欢奉承别人,没有几个凯姆林的旅店老板会奉承别人,但他似乎很注重形式上的礼仪。他非常适合这份新工作,也很令菲儿满意。“我要向您报告一下年轻的塔兰沃的情况。太阳刚刚露脸时,他就骑马出去了。他说是您允许他这么做的,但我还是有些怀疑,因为您说过,在……搜索队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离开。”

这个傻瓜。塔兰沃的一切举动都表明他是个有经验的士兵,但他从没清楚表明过他的真实身份。如果他孤身去追逐艾伊尔人,就像一只野兔去追一群黄鼬。光明啊,我真想跟他一起去!我不应该听贝丽兰所说的那些伏击的话。但遭到伏击的并非只有梅茵人,格拉德的巡逻队可能也遇到同样的下场。不管怎样,他必须行动,绝不能迟疑。

“是的,”他高声说道,“是我允许的。”他可以等到以后再处理这件事,领导者必须如此处理事情,而且,或许他再也无法见到活着的塔兰沃了。“看样子,你似乎也很想去进行搜索。”

“我……非常喜爱麦玎,大人。”贝瑟回答道。他的语气相当庄重,甚至显得有些僵硬,仿佛佩林在说他又老又胖,无法胜任这个任务。佩林相信自己闻到了愤怒的气息,那是一种辛辣刺鼻的味道,但贝瑟被冷风吹红的脸庞仍然保持着平静。“当然,我的喜爱和塔兰沃不同,但我们喜爱的程度是一样的。”他又急忙补充说:“当然,我也同样喜爱菲儿女士,不过我从麦玎出生时就认识她了,所以她对于我来说更重要一些。”

佩林呼出一团白气:“我明白,吉尔师傅。”他的确明白。他想要救出所有人,但如果他必须做出选择,那他宁可选择菲儿,而对其他人弃之不顾。除了菲儿,其他一切都可以放弃。空气中弥漫着很重的马味,但他闻到另一个愤怒的气息,不由得转头向身后望去。

莉妮正在纷乱的人群中瞪着他,只是偶尔快被骑马的人撞到时,她才会挪动一下位置。她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紧捉住斗篷,另一只手紧握住一根镶着黄铜钉的棒子,那根棒子差不多和她的手臂一样长。现在即使是她跟着塔兰沃一起去找麦玎,佩林也不会觉得奇怪。

“只要我一得到消息,肯定会立刻告诉你们。”他对莉妮说,肚子里又一阵“咕咕”的震响强烈地提醒着他,现在他需要的正是他刚才不屑一顾的炖肉,羊肉和扁豆的香气几乎要赶走他脑海中其他的一切,而另一个哈欠又掰开他的下巴。“请原谅,莉妮,”他在恢复说话能力之后立刻说道,“我昨晚没怎么睡觉,也没吃东西,这里有什么可以吃的吗?有没有面包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所有人都已经用过餐了,”莉妮不客气地说,“剩饭也都清理掉了,餐具也都被刷洗干净收起来。你吃得太多了,现在你活该肚子痛,因为你做了最不该做的事——去别的盘子里偷吃。”然后她又瞪了他几眼,气恼地嘀咕了几句,便怒气冲冲地大步向远处走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和她作对。

“吃得太多?”佩林嘟囔着,“我什么都还没有吃啊。我肚子痛是饿的,可不是撑的,我就要饿死了。”莉妮快步走过营地,毫不迟疑地在来来往往的马匹和车辆间穿行,有几个男人提醒她小心一点,却都遭到她的大声喝斥。如果他们不识相点躲开,莉妮甚至会向他们挥起手中的棒子。这女人一定是想麦玎想疯了。“这也是她的谚语吗?她的谚语通常都是很有道理的。”

“啊……嗯,至于说这个,现在……”贝瑟揪下头顶的帽子,朝帽里瞄了两眼,又把它戴回去。“我……嗯……我还必须去看看那些大车,大人,我需要把一切都准备好。”

“就连瞎子也看得到,所有大车都已经备好了。”佩林对他说,“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贝瑟用力晃着头,似乎是在寻找着其他借口,最后,他才有气无力地说:“我……我想您迟早都会听说的,您知道,大人,莉妮……”他深吸一口气,“今天早上,她去过梅茵人的营地,那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她是去看看您遇到什么事……嗯……为什么还没回来。梅茵之主的帐篷里是暗的,但她的一名女仆还醒着,她告诉莉妮……她只是做了一点暗示……我是说……别这样看我,大人。”

佩林勉强让自己的脸色好看了一点,但他的声音仍然非常可怕:“烧了我吧,我只是在那顶帐篷里睡觉,这是我在那里做的唯一一件事,你快去告诉她!”

那个矮胖男人立刻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我?”贝瑟喘息着说道,“你要我去告诉她?如果我对她提起这件事,她一定会敲破我的脑袋!我相信那女人一定是在法麦丁的暴风雨中出生的,她搞不好还能命令雷电安静下来。”

“你是沙巴扬,”佩林对他说,“现在一定还有什么食物没有被装上车吧?”他实在是想吃一点东西!

贝瑟似乎很明白他现在的状况,他低声说了几句礼貌性的话,稍一鞠躬,就裹紧斗篷转身跑走了。佩林相信,他不是去找莉妮,贝瑟可以对所有仆人发号施令,只有莉妮除外。除了菲儿,没有任何人能命令她。

佩林脸色阴沉地看着巡逻队策马穿过纷飞的雪花,十名骑兵警戒地扫视着周围的森林,迅速从佩林的视线中消失了。光明啊,女人们总是把男人想得那么坏,愈是男人的坏事,她们就谈论得愈起劲。他本来以为只需要担心罗森妮和婻娜就好了,而现在,莉妮很可能已经把这件事告诉菲儿的另一名女仆布琳。这是他现在必须对付的一个麻烦,布琳肯定会把这件事告诉营地中的每一个女人。现在他手下的马夫和车夫中就有不少女人。凯瑞安人就是凯瑞安人,她们总是会迫不及待地把所有事情都告诉男人们。实际上,两河人在这种事情上也不比凯瑞安人好多少。一旦你得到了这样的坏名声,想要摆脱它可就不容易了。突然间,那些为他让出地方的两河人和他们不确定的眼神,甚至乐姆啐的那一口,仿佛都有了别的含意。在佩林的回忆中,肯利的笑容也变成讥笑。佩林唯一的安慰就是菲儿不会相信这种事,她当然不会相信,肯定不会的。

肯利跌跌撞撞地在雪地上跑了回来,身后牵着快步和他四肢细长的骟马,两匹马都冻得发颤,它们抿着耳朵,夹紧尾巴,那匹深褐色的牡马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去咬肯利的马了。

“不要总是把牙齿露在外面。”佩林一边将快步的缰绳拉过来,一边怒喝了一声。那个男孩犹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看背后。

佩林喷着鼻息,查看了坐骑的鞍鞯缰绳,现在该是去找马希玛的时候了。可他并没有上马,他告诉自己,这是因为他又累又饿,想要休息一下,吃点东西。但他也许只是不敢去看那些被烧毁的农庄和挂在路旁的尸体;那些尸体中甚至还有小孩。即使兰德仍然在阿特拉,他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很长的一段路,他却没有选择。

他的额头靠在快步的鞍褥上。正在这时,那些效忠于菲儿的年轻傻瓜们找到了他,他们差不多有十几个人。佩林疲倦地直起身,心里希望这场大雪能把这些人全都埋掉。赛兰蒂此时已经牢牢地站在快步旁边,这名娇小苗条的女子将戴着绿手套的一双拳头抵在腰间,额头上满是愤怒的皱纹。虽然寒风凛冽,但她仍然将半边斗篷甩到身后,露出腰间的剑柄和胸前深蓝色衣服上六道彩色横纹。他们之中所有的女人都穿着男人的衣服,腰佩长剑,而且她们总是比任何男人都更渴望使用腰间的佩剑。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他们都相当暴躁易怒,如果不是菲儿的阻止,他们肯定每天都会进行决斗。而现在,以赛兰蒂为首的这些人身上同时散发着愤怒、阴郁和任性的气味,这股气息让佩林的鼻子非常不舒服。

“你好,佩林大人,”赛兰蒂用清脆的凯瑞安嗓音庄重地说道,“我们已经做好出发的准备,但我们仍旧无法得到坐骑,所以我们要求你纠正这件事。”她的语气简直就像命令。

佩林只希望赛兰蒂不要这样看着他。“艾伊尔人都在步行,”佩林没好气地说着,又打了个哈欠,他一点也不在乎那些人对他的怒目而视,现在他正忙着将睡意赶走,“如果你们走不动了,可以坐在大车上。”

“你不能这样做!”一名身材高的提尔女子高傲地说道。她的一只手紧抓住斗篷,另一只手按在剑柄上。她是麦道尔,黝黑的脸上有一双明亮的蓝眼睛,容貌算是中等偏上。她穿着一件红条纹袖子的肥大男装,配上她丰满的胸部,显得相当古怪。“红翼是我最喜欢的马,我不会丢下它的!”

“这是第三次了,”赛兰蒂冷冷地说,“今晚宿营时,我们要讨论你的节,麦道尔·达玛拉。”麦道尔的父亲亚斯特瑞在多年前就已经退休回到自己的乡间庄园,但他仍然是一名提尔大君,以此判断,他的女儿地位应该远高于赛兰蒂,因为赛兰蒂的家族在凯瑞安并没有什么权势。但麦道尔只是吃力地咽了一口口水,惊恐地睁大眼睛,仿佛赛兰蒂要活剥了她的皮。

突然间,佩林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容忍这些白痴贵族和他们对艾伊尔人的愚蠢模仿了。“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替我的妻子当间谍的?”这些人立刻将脊背挺得笔直,仿佛脊椎骨被冻僵了一样。

过了很长时间,赛兰蒂才非常谨慎地说道:“菲儿女士确实会偶尔命令我们去做一些小事,我们也都会尽心竭力去完成她的任务。”她的语气中充满了警戒。现在这群傻瓜的气味,就好像狐狸在怀疑自己的窝是不是被一只獾给占领了。

“我的妻子真的是去打猎吗,赛兰蒂?”佩林仍旧怒气冲冲地问,“她以前从不喜欢打猎。”怒火在他的心中咆哮。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成为这股烈火的燃料,他一只手推开快步,逼近到那个女人面前。快步感觉到佩林的怒火,不由得甩了甩头。佩林的拳头握紧缰绳,指节处已经开始隐隐作痛。“或者她出去只是为了和你们这些刚从阿比拉回来的人会面?她之所以被绑架,和你们这群该死的间谍是不是有关系?”

这是不可能的。当佩林这么说的时候,他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菲儿有可能在任何地方和这群人见面,但她绝对不可能在贝丽兰的陪同下和她的眼线见面!光明啊,她真的在瞒着他使用间谍!但不管怎样,不假思索地说话肯定是个错误。正是因为他们的间谍工作,他才能够了解马希玛和霄辰人。但他想要发泄怒火,他需要这样,只是他想要彻底毁灭的那些人还在许多里以外,和菲儿在一起。

赛兰蒂没有因为佩林的愤怒而退却,她眯起眼睛,手指在剑柄上一松一合,而她身后人的反应也都和她差不多。“我们会为菲儿女士而死!”她朗声说道,“我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不曾让她陷入陷阱!我们已经以清水誓言向她宣誓效忠!”她的话说得很明白,他们效忠的对象是菲儿,不是他。

佩林知道自己应该道歉,但他只是说:“如果你们答应会按照我说的去做,绝不会有任何莽撞的行为,就能拿回你们的马。”“莽撞”对这些人来说可能还太轻了,他们如果知道菲儿在哪里,肯定会立刻策马全速奔驰过去,但他们的行动很有可能会导致菲儿被杀。“当我们找到她的时候,我会决定该如何援救她。如果你们的清水誓言让你们无法对我做出这种承诺,那我宁可用绳子把你们绑起来。”

赛兰蒂紧皱眉头,绷紧下巴,但她最终只是说:“我同意!”这三个字仿佛有人用撬棒从她嘴里撬出来的一样。一个名叫卡隆的长鼻子提尔人哼了一声,仿佛是要表示反对,但赛兰蒂扬起一根手指,他立刻闭上了嘴。他的下巴窄得很难看,也许他并不愿意剃掉自己的胡须,但艾伊尔人是不留胡子的。这个小个儿女子已经牢牢控制住了她身后的这群傻瓜,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就比他们聪明,他们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清水誓言!现在,她仍然不眨眼地盯着佩林。“我们会遵从你,直到菲儿女士回来。然后,我们将再次全心效忠她,只有她能决定我们的节。”最后这句话似乎是对其他人说的,而不是对佩林。

“很好,”佩林应声道,他尝试让自己的语气更温和一些,但那股严厉的火气并没有退去,“我知道你们忠于她,对此我很尊重。”这是他对他们唯一的尊重。这样的回答不足以当作道歉,但他们也只能得到这个了。赛兰蒂发出一个鼻音,这是佩林得到的唯一回答。当他们走开时,一道道愤怒的目光仍然不住地朝他扫过来。就这样吧,只要他们遵守诺言就可以了,佩林并不期待这些人能做出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来。

现在营地中的人正逐渐离去,搭载在橇板上的大车也开始被马匹拉着向南出发。马蹄在雪中留下深深的印子,而雪橇只留下很浅的轨迹,而且落雪又迅速地将这些轨迹覆盖了。从山丘上撤下的最后一批人正爬上马鞍,加入大车旁边的队伍中。智者们的队伍走在他们的队伍旁边,她们和管理驮货牲口的奉义徒都骑上了马,丹尼的努力看起来还算有些效果。智者们在马背上显得相当笨拙,完全无法与森妮德和玛苏芮的优雅身姿相比,但她们看起来还不像奉义徒那么糟糕。这些穿白袍的艾伊尔人从大雪落下的第三天就开始骑马,但直到现在他们还是只能蜷伏在马鞍上,紧紧捉住马脖子或鬃毛,惟恐摔下马。他们在智者的命令下才上了马背,而其中一些人在离开智者的目光后,仍然会偷偷溜下马,步行前进。

佩林跨上快步的脊背,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掉下去。他现在不想骑马,但没有别的选择。现在他很可能会为了一块面包、一点奶酪,或是一只鲜活的兔子而杀人。

“艾伊尔人来了!”队伍前面传来一阵喊声,所有人都停住脚步。更多喊声随后响起,仿佛大家并没有听到刚才的警报。人们纷纷从背上取下长弓。车夫从位子上站起来,向前眺望,或者跳下大车,蜷缩在车辕旁。佩林低吼一声,用脚踢了一下快步的肋侧。

在队伍前面,丹尼仍然骑在马上,同样没有下马的还有他身旁举着那两面该死旗帜的旗手,但已经有三十多人站到地上,纷纷揭去弓衣,将箭搭在弓弦上。那些牵着马匹的人也相互推挤,想要抢到一个视线良好的位置。朱尔和费戈也在,他们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以专注的神情望向前方。这里的每个人几乎都散发着兴奋的气息。只有两名殉道使的气息是……做好了准备。

佩林能比在场的所有人更清楚地看到树林对面有些什么,十名戴着面罩的艾伊尔人正在积雪中快步朝他们跑来,其中一个人牵着一匹高大的白马,在他背后有三名骑马的人,他们用斗篷的兜帽严密地包住头脸。这些艾伊尔人移动的方式有点奇怪,那匹白马的背上还绑了一个包裹。佩林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揪紧了,但他很快又发现,那只包裹并不像一个人那么大。

“收起弓箭,”他说道,“那是雅莲德的骟马。她们是自己人,你们看不出来,她们全都是枪姬众吗?”从身高上判断,她们肯定不是艾伊尔男子。

“我还看不清她们到底是不是艾伊尔人呢。”丹尼瞥了佩林一眼,低声嘟囔着。这些两河人早已将佩林异于常人的视力看成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甚至还为此感到骄傲,而佩林一直都在努力掩饰自己的这些异能。但现在,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们是自己人,”他对丹尼说,“所有人都留在原地。”

然后他策马缓步朝那支归来的队伍走去,枪姬众们已经开始解开面罩,佩林也透过一名骑马人的兜帽认出他是森妮德的护法弗伦·奥哈莱,他感觉到这三名护法的坐骑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他想让快步全速飞驰到他们面前,他要听到他们带回来的讯息,但他又不敢听到那些讯息。乌鸦、狐狸和獾会吃掉死者的尸体,也许他们不敢把找到的东西带回来。不!菲儿一定还活着。他紧紧握住自己的心神,想把它扳正,但那就像是用一双赤手握住锋利的刀刃一样。

他在他们面前下了马,踉跄了一下,抓住马鞍才没让自己栽倒。可怕的念头让他痛苦,让他的神智麻木。她一定还活着。不知为什么,微小的细节在他眼前变得巨大。固定在那只华丽马鞍上的并不是一个包裹,而是许多个小包裹,看上去像一团捆扎起来的碎布。枪姬众穿着用藤蔓和软松枝匆匆编成的雪鞋,上面的松针还没有除去,所以她们奔跑时的样子才显得有些奇怪。这一定是乔丁教他们编的。佩林努力集中精神,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苏琳的左手抓着短矛和小圆盾,从马鞍上揪下一只小布包,走到佩林面前。从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划过的粉红色伤疤随着她的笑容而弯曲。“好消息,佩林·艾巴亚,”她一边将那块深蓝色的布递给佩林,一边轻声说,“你的妻子还活着。”弗伦与森妮德的另一名护法特瑞·文特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皱了皱眉。玛苏芮的护法罗瓦尔·克凯林只是木然地直盯着前方,这就像特瑞的卷胡子一样显而易见——他们并不确定这真的是一个好消息。“其他人正在继续寻找,”苏琳继续说道,“但我们已经找到许多异常的线索。”

佩林将手上那块布摊开,这是菲儿的衣服,包括一部分的袖子和前襟。他深深地呼吸着,让菲儿的气息涌入鼻腔。一股淡淡的花草肥皂香气,一点香水的甜味,但最多的还是她的气息,其中没有血腥味。其余的枪姬众也聚集到他周围,其中年长的女子表情都很刚硬,但没有人能像苏琳那样面孔坚如岩石。护法们下了马,站在枪姬众身后,他们的脸上丝毫没有整夜奔驰的疲惫。

“所有男人都被杀死了,”苏琳继续说着,“但从我们找到的衣服碎片来看,雅莲德·基加林、麦玎·多兰、莱茜尔·奥多文和爱瑞拉·谢格,以及另外两个人和菲儿一起成为了奉义徒。”另外两个人一定是贝恩和齐亚得,在她们被俘之后提到她们的名字,是对她们的一种侮辱——这是佩林对艾伊尔人有限的了解之一。“这与传统相悖,但这样可以保护她们。”特瑞怀疑地皱起眉,然后又用兜帽遮住自己的表情。

破布片上整齐的切口就好像给动物剥皮时留下的伤口,佩林突然感到一阵战栗,有人割碎了菲儿的衣服!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他们只掳走女人?”

一个名叫布丽安的圆脸枪姬众摇摇头:“我相信有三个男人本来也会成为奉义徒,但他们反抗得太厉害,结果被人用匕首或矛尖杀害了。另外三个则是死于箭伤。”

“情况和你想的并不一样,佩林·艾巴亚。”伊琳达急忙说道,语气显得很震撼。她是一个宽肩膀的高个儿女子,现在她的面容几乎像母亲那样慈祥,但佩林曾亲眼见她用拳头打倒一个男人。“伤害一名奉义徒就如同伤害一个孩子,或者是伤害一名铁匠。让湿地人做奉义徒是错误的,但我绝不相信他们会违背传统到如此严重的程度。我相信,只要她们在被救出来之前一直保持顺从,她们甚至不会受到惩罚。有人会教她们该怎样做的。”有人,这自然是指贝恩和齐亚得。

“她们朝哪个方向去了?”佩林问。菲儿会顺从吗?他无法想象菲儿顺从的样子,但他至少希望她能努力那么做,直到他找到她为止。

“差不多是正南方,”苏琳答道,“稍偏东一点。在大雪遮盖他们的足印之后,乔丁找到了其他踪迹,所以其他人还在继续追踪。我相信他的判断,他的感觉就像艾莱斯·马奇拉一样敏锐。他们发现了许多线索。”她将短矛插到弓匣和脊背之间,又将小圆盾挂在腰间长匕首旁边,然后她十指微微颤动,伊琳达立刻取下另一只更大一点的包袱递给她。“那里有许多人走过,佩林,还有一些奇怪的事情。你必须先看看这个。”她打开那只包袱,这是一件绿色的破衣服,佩林记得这是雅莲德的衣服。“我们在你妻子被俘的地方找到了这些。”绿色的衣服里包着四五十支艾伊尔羽箭,箭杆上都有黑色的污渍。佩林闻到了干掉的血腥味。

“塔戴得,”苏琳一边说着,一边捡起一支箭扔在地上,“米雅各布马,”她又扔出两支箭,“高辛。”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阴沉了,她就是高辛部族的。她念出一个又一个部族的名字,却没有沙度部族。直到有刚刚超过半数的箭被她扔到脚旁,她才用双手捧起包裹里剩余羽箭的绿布,意味深长地说:“沙度。”

佩林将菲儿的衣服紧紧按在胸前,她的气息能缓解他心中的痛苦,却又同时令他更加痛苦。他皱起眉,看着地上那些已经被落雪埋了一半的箭,缓缓地说道:“沙度人太多了。”他们本应该在弑亲者之匕山脉,那距离这里足足有两千里。如果是他们之中的一些智者学会了神行术……这里面甚至有可能涉及弃光魔使……光明啊,他正像傻瓜一样不知所措。如果这其中真有弃光魔使插手,情况会有怎样的变化?他现在需要思考,但他却只是在做傻事,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就像身体其他部分一样疲倦。“他们都是不承认兰德是卡亚肯的人。”那些该死的色彩又一次在他脑中闪过,他没时间做其他事,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救菲儿。“他们加入了沙度部族。”一些枪姬众转过视线,伊琳达毫不掩饰地瞪着他。她们知道佩林所说的事情,但这正是她们最不想听到的事情之一。“你认为他们在这里一共有多少人?不会是整个部族都出现在这里了吧?”如果沙度全体转移到这里,那么他就不会只听到一些关于零星袭击的谣言。艾伊尔人大军出现的讯息,肯定会迅速传遍整个阿玛迪西亚。

“他们的规模应该相当大。”特瑞低声说道,佩林却没心情去听这样的话。苏琳从捆在马鞍上的包袱里又拉出一个用凯丁瑟碎片做的布娃娃。“在我们就要回来的时候,艾莱斯找到了这个,那是在距离这里大约四十里的地方。”她摇摇头,片刻间,她的语气和气味都变得非常……震惊。“他说他能闻到他们留在雪底下的气味。他和乔丁在树上还找到一些擦痕,他们说那是车辆通过时造成的,非常多的车辆,那支队伍里还有孩子……我相信,那是一整个氏族,甚至比一个氏族还多。一个氏族至少有一千支枪矛,如果有需要,这个数量还会大幅度增加。除了铁匠以外的每一名艾伊尔人都能拿起枪矛投入战斗。他们在我们南方,和我们之间有几天的路程,也许还要更远。这场雪影响了我的判断。我相信,那些抓走你妻子的人已经和这支队伍会合了。”

“这个铁匠已经拿起了枪矛。”佩林喃喃地说。一千名武装艾伊尔人,也许更多。他的部下有超过两千名士兵,包括翼卫队和格拉德的士兵在内,但如果要对抗艾伊尔人,这个数量还不够。他伸手拂过苏琳手中的那个布娃娃,是否会有一名沙度孩童因为失去这个娃娃而哭泣?“我们向南前进。”

他转身刚要上马。苏琳便拉住他的手臂。“我们还有其他发现,艾莱斯两次在雪底下找到马粪和营火,且数量都非常大。”

“有成千上万的人,”弗伦插话道,他的黑眼睛冷静地看着佩林,语气就如同在陈述一个普通的事实,“有五千到一万,或者更多,具体数量很难判断。是标准的军营,我相信在这两座营地歇宿的是同一批人。艾莱斯和乔丁也同意我的判断,无论他们是谁,他们差不多也在向南前进。也许他们与艾伊尔人无关,也许他们是在跟随艾伊尔人。”

被打断的苏琳不耐烦地朝护法皱了皱眉,又继续说:“我们三次看见飞行的怪兽,就像你所说的那种生着皮膜双翼的霄辰怪兽,它们的背上都有人。有两次,我们看到了这样的脚印。”她弯下腰,拾起一支箭,在雪地上画了一个有点像大熊掌的饼图案,然后又在这个图案上画了六只比人类手指还要长的趾印。“有时候,这种脚印还带着爪印。”她边说边比划了一下。那样的爪子比迷雾山脉中的大熊爪子还要长。“这种生物的步伐很大,我想,它跑得一定很快。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除了两河的猫之外,佩林从没听说过有六趾的兽类。当他发现两河以外的猫只有五个脚趾时,还曾经很感到惊讶,但佩林相信自己的猜测。“另一种霄辰猛兽。”也就是说,这里除了沙度人以外,还有霄辰人。那是哪个势力的军队?白袍众?还是霄辰人?不可能是别的势力了,他相信巴尔沃的情报。“我们向南走。”枪姬众看着他,就好像他在说一件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跨上快步,回头朝大队走去,护法们牵着疲惫的坐骑走在他身后。枪姬众牵着雅莲德的骟马,向智者们跑去。玛苏芮和森妮德策马朝她们的护法迎了上来,佩林本以为她们早就会跑来探听讯息了。也许她们在想,如果枪姬众带回来的是坏消息,那还是离佩林远一点比较好。佩林竭力将所有这些线索凑在一起。沙度氏族在这里到底有多少人?霄辰人在这里干什么?那支军队是白袍众还是霄辰人?这一切就像卢汉师傅传授他的拼图——用铁条打制成的复杂图形,分分合合,形成梦幻般的花样,但拼图的人必须知道其中的关键,而他现在脑子里却是一团混乱。他只能在黑暗中摸索一些难以移动的碎片。两河人都已经再次上马,这些刚刚还张弓搭箭的人现在都显得有点尴尬,他们用紧张不安的眼神看着佩林。

“她还活着。”佩林说道。一瞬间,仿佛所有人又开始有了呼吸。当佩林将其他讯息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却显得出奇冷漠,甚至有几个人点了点头,仿佛他们早就料到这些事。

“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强敌了,”丹尼说,“我们该怎么做,大人?”

佩林一皱眉。这个人依旧如同橡树般坚强。“我们首先用神行术向南前进四十里,然后再决定下一步行动。费戈,你先出发,去找到艾莱斯他们,告诉他们我的行动。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又前进了很长一段路,一定要小心,你不可能战胜十名智者。”一个氏族里至少会有这么多能够导引的智者。如果那些艾伊尔人不止一个氏族呢?即使这是无底沼泽,他也必须走过去。

费戈点点头,就策马朝营地走去,他已经确切记住了那片地方的地形。剩下的事情不需佩林发号施令,已经有传令兵奔向梅茵人和海丹人的队伍。他们无论在扎营时还是行军时都是分开的。朱尔认为他在队伍做好出发准备前可以记清楚这里的地形,所以他们不需要像费戈那样回到营地去。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

“我要去找到马希玛,丹尼,”佩林说,“不管怎样,必须要有人给他送信过去。如果运气好,我不会耽搁太久。”

“你如果要单独去找那帮恶棍,大人,你就需要很好的运气。”丹尼回答道,“我听说他们之中有人认为你是暗影生物,只因为你有与众不同的眼睛。”他的视线遇到佩林金色的眼睛,立刻滑到一旁。“他们说你已经被转生真龙驯服了,但你仍然是暗影生物。你应该带一些护卫跟着你。”

佩林犹豫了一下,然后拍拍快步的脖子。如果马希玛的信徒真的认为他是暗影生物,要亲手除掉他,那么几十名护卫是肯定不够的,即使全体两河人都跟他去恐怕也不够。也许他并不需要亲自通知马希玛,让他自己去查清楚这些事好了。

他听到一阵蓝山雀的啁啾声从西方的树林中传来,片刻之后,所有人都听到了第二声鸟叫。现在他暂时不需要再做任何决定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与他时轴的身份会不会有关系。他转过快步的马头,静静等待着。

两河人知道这种两河特产的鸟叫声是什么意思——有人来了,数量不算少,而且不一定完全没有敌意。如果是朋友来了,传来的应该是钩喙鸫的叫声;如果是模仿雀的叫声,那肯定是抱有敌意的人。在队伍西翼,佩林能看到的地方,每两个人之中就有一个人下了马,把缰绳交给身边的人,然后拿起弓箭。

那些陌生人出现在树丛中,他们骑在马上,排成一列横队,仿佛是要让人数显得更多一些,他们可能有一百人,其中有两个带头的。在靠近两河人时,他们放慢了速度,似乎并没有恶意。他们之中有一半人拿着长矛,那些矛头指向天空,但随时都有可能平举向前。他们向前迈着稳健的步伐,其中有些人穿戴胸甲或者盔甲,但基本上没有全副武装的。不过,马希玛的普通部下连这样的装备也没有。那两个领头的人之一正是马希玛,他狂热的目光从兜帽中直射出来,如同一头狂暴的山猫正在它的洞穴中向外瞪视。在昨天早晨之前,这些长矛上有多少还曾经绑着一条红色的飘带?

就在距离佩林只剩下几步远的地方,马希玛一抬手,命令他的队伍停下脚步。他拉下兜帽,扫视一遍那些立在马前、双手持弓的两河人。对于那些落在他头上的雪花,他似乎毫无感觉。他的同伴是一名背着一把剑、身材高大的壮汉,鞍桥上则挂着另外一把剑。他没有取下兜帽,不过佩林相信他也像马希玛一样剃光了头顶,这个人的注意力一半在两河人身上,一半在马希玛身上。佩林有点想告诉他们,在这个距离上,两河人的弓箭足以射穿他们的胸甲,再把他们的身体射穿。他考虑着要不要说一说霄辰人的事情,但贝丽兰建议他要谨慎。也许现在正是需要谨慎的时候。

“你要来找我?”马希玛突然问道。这个人的语气像他的目光一样极为强势,他说出的任何一个字都不是随意而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重要的。他脸上的白色伤疤随着他突然出现的笑容而扭曲,而那笑容中没有丝毫暖意。“没问题,现在我来了。你一定已经知道,那些追随转生真龙的人——他们的名字是启明星!他们不愿被丢下。我不能拒绝他们的愿望,他们和我一样是他的仆人。”

佩林看到一片火海涌过阿玛迪西亚,进入阿特拉以及更远的地方,火焰的后面只剩下死亡和毁灭。他深吸一口气,让寒风卷入肺里。菲儿比任何事都更重要,任何事!如果他要为此而上火刑架,他也绝不会犹豫。“带着你的人向东前进,”他为自己语气的镇定而感到吃惊,“我会追上你。但我的妻子被艾伊尔人绑架了,我要先向南去,把她救出来。”他第一次看到马希玛显露出吃惊的样子。

“艾伊尔人?那么他们的确是在这里,而不仅是谣言?”马希玛向队伍另外一侧的智者们皱起眉头,“你说,你要向南前进?”他双手按在鞍桥上,注视着佩林,他的身上散发出强烈的气息,佩林从那股气息中只嗅出了疯狂。“我会和你一同行动,”马希玛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这很奇怪,他一直都在迫不及待地要前往兰德身边,当然,前提是不能做任何与至上力有关的事情。“所有追随转生真龙的人,所有启明星都会帮助你。消灭艾伊尔蛮人正是光明的任务。”他的目光再一次射向那些智者,脸上的微笑比刚才更加冰冷了。

“很感谢你愿意帮助我。”佩林撒了个谎。这群乌合之众根本对付不了艾伊尔人,不过他们的人数成千上万,除了艾伊尔人以外,任何势力都害怕他们。佩林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有一片拼图动了一下,但他现在就要被疲惫压倒了,已经看不出那是哪一块拼图。不管怎样,他不能答应马希玛的要求。“那些艾伊尔人已经向南走了很远,我打算用神行术追上他们,这要用到至上力,我知道你对至上力是怎么看的。”马希玛背后的人群中传来一阵窃窃私语,那些人彼此交换着眼神,晃动着手里的武器,佩林听到低声的咒骂和诸如“黄眼睛”、“暗影生物”之类的话。马希玛身边那个剃光头的大汉瞪着佩林,仿佛佩林已经受到诅咒。但马希玛依旧只是注视着佩林,仿佛他的目光是一根锥子,要刺穿佩林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如果你的妻子受到伤害,他一定会伤心的。”这个疯子终于又开了口。他显然不允许任何人说出兰德的名字,就如同不能说出马希玛这个名字。“这次的事件将得到……赦免。因为你是他的朋友,他也会想要找到你的妻子,仅此一次。”他平静地说道,但他深陷的眼窝中如同燃烧着黑色的火焰,面孔则因强烈的怒火而抽搐着。

佩林张开口,却没有说一个字。如果马希玛说太阳从西边升起,太阳也许真的会从西边升起。突然间,佩林觉得落在沙度人手中的菲儿,可能要比现在的他更安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