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市居会里混得好的人可以在整个加利利市横行霸道,见面就被叫声大哥。现在的市居会仰仗着市长势力,有着明确的上位制度,向市民强收房租和店租。大到码头、夜总会、舞厅,小到各城区的小商小贩无一幸免。市居会里面也是富丽堂皇,屋前屋后必不可少地请了几尊神像,时刻香火供奉。早些时候这里只不过是加利利市东区的灰色地带。当时雷哥带着手底下一帮弟兄管理着东区的夜总会、舞厅、小商小贩的店租征收,他自己经营的酒吧生意也开始有了起色。南区的老大像一只饿极了的豺狼,一直觊觎着雷哥的那块肥肉,时不时就让手下的弟兄到雷哥的店里闹事。雷哥一向不是好惹的人,他只是在等待一个绝佳的机会,将这只豺狼打趴,让他再也爬不起来。
人人都爱钱,官越大,欲望越大。雷哥心里非常明白,要想彻底放倒南区这只豺狼,就必须上演一出借刀杀人的好戏。借谁的刀呢?当然是市长,因为市长能动用加利利市所有资源。
雷哥酝酿着,一番周折,市长答应帮雷哥摆平他的对手。事成之后,市居会用每年收房租、店租总额的三成来孝敬市长大人。摆平了南城老大,雷哥更是如鱼得水,不断开拓收租管辖范围,于是有了今天独霸一方的威慑力。
红毛跟着雷哥混,早已是雷哥的得力助手。上次喝完春酒,红毛心里一直揣测着:莫非雷哥知道我从收账里抽油水的事了?借机用黑轮削弱了我的权,被黑轮那小子捡了个便宜。红毛带着东海、罗门收完店租走在回市居会的路上,路上碰见个卖鱼蛋的小商贩。“反正不爽,正好找人出出气。”红毛心里想着。
“喂!喂!喂!给你的鱼蛋交这个月的租金!”红毛不客气地吼着。
“这个月的租我已经交过了……”鱼蛋仔诺诺地说。
“是喔?我怎么不记得?你们记得吗!”红毛邪笑着,假装问东海和罗门。
“您是贵人多忘事,我也不敢对您撒谎,对我也没好处。”
“少废话,识相的话快点交钱!”
鱼蛋仔急于和红毛解释,不小心将酱油瓶打翻。罗门不耐烦地一把抓住鱼蛋仔的衣领将他拎起来,歪起嘴角:“怎么?不满意是不是?你知道这位是谁么?”罗门指了指红毛。没等回话,东海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到了鱼蛋仔的肚子上。罗门随即松开手,鱼蛋仔捂着肚子跪坐在地上。“哈哈哈,看你这个样子!东海、罗门,砸!”红毛说话声变得尖厉。东海、罗门叮叮哐哐地把鱼蛋仔的东西乱砸一气。红毛拽了拽蹲在地上的鱼蛋仔,用手拨弄着他的脸:“今天大爷我心情好,不陪你玩了,以后每月按时把租金交到我这里,记住没有?”
“记……记住了……”
“大声点,我听不清楚喔!”
“记住了!”鱼蛋仔带着哭腔大声喊道。
红毛这才满意地起身,玩够了兴致,打道回府。
管辖区的巷子里簇拥了一群苍蝇似的小马仔,这些都是入会不久的小弟,看见红毛回来都跟打了鸡血了似的问好。红毛回屋,让东海也跟了进来。他松垮地坐在椅子上,把脚翘到桌子上,手指咚咚地扣着桌子,“这个月店租收了多少?”
“不算Mango夜总会,大约67万。”
红毛眉头一皱,东海赶忙一脸谄笑地递上烟,点燃:“我听说Mango的租金被榴莲给收了。”红毛深吸一口烟,“好了,你出去吧。”
红毛和榴莲原本各有一片自己收租的辖区,谁也不找对方的麻烦。一次巧合,榴莲发现红毛偷觅租金的丑事,红毛跟着雷哥这么久,很是知道他的为人和脾气,如果事情败落,自己肯定不保。为了保命,红毛用私觅的租金诱惑榴莲,意图拉他下水,榴莲看有利可图便一口应允。至此红毛分七成,榴莲分三成。
“咣!”红毛屋里的门被大力推开,榴莲大步地走进来。“红毛!你什么意思!”红毛并没有被吓到,微微抬了下眼皮,伸出手向下压了两下:“我早就知道你会来,等候许久了。你先消消气,有什么话心平气和地说。”
“有什么好说的!一次两次就罢了,现在多少次了!”
红毛弹了弹手上的烟灰:“最近收租收得少,雷哥查得又紧。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哼,收得少?不要想骗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月收了多少租金!”
“呦,榴莲,这你就管得有点太多了吧!”红毛放下翘在桌子上的脚,大力拍了一下椅子扶手站起来,挑着眉毛,瞪大了眼睛死死瞪着榴莲,“我还正想问问你,你凭什么收Mango的店租!这是老子的地盘!”
“你少和我装糊涂,去你地盘收租怎么了,别以为上周砸场子的事情我不知道谁做的!Mango的这点钱还不够老子的补偿费呢!”
“补偿?你配么!”红毛把“配”字咬得特别重,喷了榴莲一脸口水,“你吃老子多少利,现在来和我谈补偿?”
榴莲抹了一把脸,话锋一转,桀桀地笑:“红毛,你很难受吧,身边的马子无数,你却不上不下。哈哈哈哈!”红毛脸色已经化成青紫,对于红毛来说被人耻笑最让自己无法接受。红毛不言不语,把牙齿咬得咯吱直响。榴莲看见气成这样的红毛愈发得意忘形:“哈哈,雷哥面前的红人,这种事情如果传出去……”
红毛忍无可忍,愤怒的拳头早已布满青筋,没等榴莲说完就毫无预兆地向榴莲出拳。榴莲猝不及防,仓促之下身体后仰,虽然躲过了这一拳,但是脸还是被擦到,火辣辣地疼。榴莲顺手拿起凳子就往红毛身上砸过去,红毛一个侧踹,榴莲向后踉跄了两步。红毛找准时机伸腿向着榴莲的肚子就是一脚,榴莲疼得弯下腰。红毛趁机跑到榴莲身后试图重拳击打后脑。榴莲察觉身后的危险,猛然侧身抓住红毛还在半空的手。红毛嘴角显露出一丝阴笑,一脚踢到榴莲的膝盖。榴莲失去了重心单腿跪在地上。红毛迅速从抽屉里掏出枪,上膛,指在榴莲的头上。
榴莲见形势不妙,开始示弱:“红毛哥,我不想和你闹僵。现在我们都在一条船上,何况打死我你也脱不了干系。”红毛本也只想吓唬吓唬榴莲,在市居会闹大了,也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有可能将偷油水的事败露。红毛把顶在榴莲头上的枪移开,狠狠地说:“下月收租照常!”
清晨的天台笼罩在晨光的薄雾中,浪子膏又坐在天台广场上看着心艾的广告牌发呆。一阵风静静地拂过,柔柔的、暖暖的。浪子膏深吸一口饱满的、一丝不染的空气,不禁感叹:如果心艾坐在自己的身边,一同享受好似仙境的天台该有多好!浪子膏对着广告牌上的心艾微笑,心中饱含了对幸福未来的畅想。天台上甜甜的空气,甜甜的花香,浪子膏哼着自己最喜欢的歌曲,仿佛走进了一个有心艾陪伴的世界。
“浪子膏,又在这里怀春咯!”黑轮笑眯眯地大步走过来。
“要你管!最近收租还蛮顺利的喔!”
“嗯,杀鸡儆猴。上次教训过澡堂掌柜后,其他店铺的老板也不敢再小瞧我了。”黑轮拍拍浪子膏的肩,“谢谢你,兄弟!”
“少来喔!”浪子膏瞥了黑轮一眼,拳头轻轻打了打黑轮的胸膛。“一会儿陪我去市居会交租金啦!”黑轮摇了摇搭在浪子膏肩膀的胳膊。浪子膏甩开阿郎:“管饭啊!”黑轮顺手拍了一下浪子膏的头:“管!管你个头啊!”
嫦娥正坐在小板凳上吃西瓜,浪子膏看见嫦娥望着黑轮,坏笑了一下喊:“嫦娥,你烤的地瓜真好吃,黑轮很喜欢耶!真的真的很喜欢耶!”听到黑轮的名字,嫦娥赶忙扔掉西瓜,立即启动了千娇百媚模式。今天她正好穿着长款大摆白色连衣裙,加上脸上恰到好处的西瓜籽,在大风扇下扮演玛丽莲·梦露。眯着眼,对着黑轮娇滴滴地说:“只要你喜欢,我就给你烤一辈子!”浪子膏在旁被惹得捧腹大笑。此刻的黑轮满脸黑线,脑海中还有几只乌鸦飞过。
浪子膏摇摇晃晃地搭上黑轮的肩膀,捂着肚子说:“哎呀,饿死啦!先找个地方把肚子搞定。”
“下面有家面店,闻起来不错喔。”黑轮说的这家店只做牛腩面,店面不大,装修也很简单。一口大锅熬着浓浓的牛腩汤,闻起来就很有食欲。特意来吃牛腩面的客人络绎不绝,把本来就不大的地方塞得满满的。人多的时候,店家就要在门口另外多支几张桌子来招待客人。
“老板,两碗牛腩面!”黑轮坐在外面的饭桌旁招呼店家。
“好嘞!两碗牛腩面——”
牛腩面刚刚端到黑轮和浪子膏的面前,就听到机车引擎发出的隆隆声越来越大,一辆,两辆……机车陆续停到小摊旁边。黑轮抬头一看,正是红毛和罗门,心想:真是冤家路窄,碰上红毛和他的手下。红毛带着小弟围到浪子膏和黑轮的桌子旁,毫不客气地端过黑轮桌上的牛腩面,抽掉手里的筷子,直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了两口,心满意足地说:“面的味道不错喔!”还招呼店主,“老板,多加一点肉啦!”
上次波爷“小老婆”无缘无故地被红毛踢坏了车灯,这次又故意找茬,浪子膏心中愤恨难平。“你想怎样?”
“什么怎么样?饿了吃碗面啦。”红毛用手擦掉嘴边的半根面,“怎么,想打架?”红毛一歪脖子乖张地叫嚣。
浪子膏气愤地拍了一下桌子准备站起来,只想把红毛打趴在地上,再也不敢对自己这样嚣张。黑轮连忙拉住浪子膏,眼神示意他不要再多讲,又抬起头对红毛劝道:“红毛哥,浪子膏不是会里的人,不懂规矩,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计较。”
“还算你小子识相,好好和你朋友讲,不要在外面耍酷,早晚吃大亏。”说罢红毛向面里吐了一口口水,“喏,你的面,还给你。”浪子膏又要起身,就被黑轮一手按住。黑轮知道,红毛没有那么好惹,自己在市居会的地位还低,和红毛对抗的实力远远不够,暂时只好忍气吞声。红毛吃饱了也闹够了,起身弹了弹黑轮的肩膀,得意地走开了,只留下轰隆隆的机车声。
“你干嘛这么怂?”浪子膏鄙夷地问道。“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况且我刚接了新地盘,也不想太难做。”黑轮嘴上应付着浪子膏,其实是不想因为自己让浪子膏卷入市居会的纷争中。黑轮抬头看了看天:“时间不早了,先去找雷哥吧。”
到了市居会雷哥办公室的门外,黑轮对浪子膏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把澡堂租金交给雷哥,一下就出来。”浪子膏点了点头。这时候,黑轮看见雷哥从后方走来。“雷哥好!”黑轮毕恭毕敬地说。浪子膏看见雷哥,也点头认真地说:“雷哥好!”雷哥认出浪子膏,转身问黑轮:“上次来喝春酒的朋友?都进来吧。”黑轮和浪子膏点头称是,都随着雷哥走进屋内。
黑轮从衣兜里拿出一个信封,双手奉上:“雷哥,这是龙门澡堂这个月的租金。”
雷哥接下钞票,熟练地点钞。当最后一张钞票点过之后,黑轮察觉雷哥脸色不太对劲。黑轮战战兢兢地问:“雷哥,数目不对吗?”雷哥若有所思,良久,吩咐小弟把账本拿过来。翻开龙门澡堂的账目明细,过去一年的租金,平均每月四千。雷哥冷冷看着收账人的落款,红毛龙飞凤舞的签名越发碍眼。之前雷哥就怀疑红毛在收来的租金上动了手脚,一直没有证据,现在管辖的范围不断扩大,红毛暗中也在手下的弟兄中树立起威信。所以在春酒场雷哥假意询问红毛当月的收租情况,借机分了他的权。雷哥收起账本,压抑着怒火,从澡堂租金里随意抽了几张钞票给黑轮:“做得不错,拿去。好好吃一顿!”
黑轮心里松了口气,喜出望外地接过钱:“谢谢雷哥!”
“租金收得还顺利吧?拨给你收的街没那么简单,那几间店都很难搞,需不需要我拨人手给你?”雷哥把玩着刚入手的祥龙手件,漫不经心地说。
“雷哥,这次其实真的不好收,幸亏我的兄弟帮我,他很能打!”黑轮略显得意地说。
杜哥看向浪子膏,从黑轮的话里理解了浪子膏有几分实力,意图拉拢:“会打不重要!人要多少我有多少!但是,我喜欢有义气的人。小子,有工作吗?要不要到我这边作事?”浪子膏很意外,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雷哥:“我只是帮朋友,没想过换工作。”
“现在可以想想看。”雷哥挑起眉,不客气地诱逼。
“我现在的老板对我不错,我不能说走就走。”浪子膏依然干脆地拒绝。
雷哥开始打量起面前的浪子膏,颇为赏识。黑轮误会雷哥对浪子膏的拒绝有所不满,急忙圆场:“雷哥,浪子膏说话直……”雷哥哈哈大笑了起来,被笑声打断的黑轮一脸愕然,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你叫浪子膏是不是?”雷哥悠悠地说,“我喜欢你!以后多同黑轮来我这边走走。改变主意的时候,尽管对我讲,我就需要你这种讲话不绕圈的家伙!”
从市居会办公室走出来,外面烈日当空,阳光有些刺眼,一丝风都没有。黑轮的脚还有点发软,可是对于惊魂未定的黑轮来讲,一切都变成了无限美好的事物,他从来没有觉得雷哥会这样看好自己。他抹了抹头上刚刚冒出的虚汗,瞪着浪子膏说:“我第一次看见有人敢拒绝雷哥耶!”对于雷哥,黑轮一向是又敬又怕。
浪子膏看着黑轮,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安啦!长这么大我还没怕过谁!”说完咧嘴一笑。这家伙的笑容总是那么单纯,没心没肺,让人心头的阴霾在一刹那变成了晴朗。对啊,浪子膏的身手不错,又得到了波爷的真传,连波爷都说过,假以时日,全市能打赢他的也没有几个。想到这里,黑轮心头最后一丝乌云也飘走了,大声地嚷道:“走吧,去找蛋花阿郎他们,去大吃一顿啦!”黑轮掏出雷哥给的赏钱,虽然薄薄几张,但吃一顿还是没问题的,正美滋滋地想着,浪子膏伸手抢过钞票,没办法,他的手脚向来比黑轮快。黑轮郁闷地看着浪子膏,浪子膏扔了他一记卫生眼:“你忘了波爷的‘小老婆’被我们搞坏了?这些拿来修车头灯都还不够!”
“呃,要不我再出一点……”黑轮把手伸进兜里,还剩最后一张钞票。
浪子膏一挥手:“钱给我!快走啦,阿郎今天要在保龄球馆赚机车欸!”说完转身酷酷地走掉了。
看着浪子膏高高的背影,黑轮不由想到当年那个瘦弱的小男孩,不知何时,他已经长成了这样一个男人,就像一棵粗壮的大树,不遗余力地为身边的人提供阴凉。虽然他们不说,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些年来,浪子膏默默地在背后做了很多,帮波爷照看中药馆、逗波爷开心、帮蛋花善后、陪阿郎练保龄球、帮茉莉姊赶走烂桃花,还有,这次帮黑轮收保护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