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去方知珍贵 第一节

一个春日午后,融融暖意令所有的人昏昏欲睡。第五节课上,友理子手握铅笔睁大了双眼,可大脑却在休眠。吃过供餐,肚子饱饱的,这堂课又是自己最最头疼的理科。

“友理,友一理!”

邻桌的佳奈小声唤道。一块橡皮头飞过来在课桌上蹦了两下。

“你的头在晃,会被发现的!”

森崎友理子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幸好片山老师正在写板书,背对着这边。友理子赶忙用手蹭了蹭眼皮。

佳奈用手捂着嘴巴笑了,友理子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两人的座位正好位于教室中央。环视周围,只见全班二十五名同学中,一半人正在打盹儿或是神情迷离。

友理子看了看黑板上方的挂钟,还有二十分钟下课,得想法儿打起精神。她垂眼瞧了瞧手边的笔记本,从上数起第三行,字迹变得七歪八扭,自己怕是打这儿进入了春眠佳境。

“佳奈,课后让我看看你的笔记。”

嘀咕声一出,恰好片山老师回过头来,她用手指推了推眼镜框,视线停在了友理子上方。

“森崎同学!”

被点名了!佳奈赶紧低下头去,开始舞动铅笔。

“不许说话!”

“是,老师。”

友理子缩了缩脖子。可是,老师嗳,周围打盹儿的同学你咋不管?我还醒着就不错了呀!

可能是辩解和抗拒的心理已在脸上暴露无遗,片山老师放下粉笔啪啪地拍了几下手,将一只手撑在腰间。

“你们班在上周理科测试时,平均分数在全区五年级中最低!对科目有所偏好,本也可以理解,老师也没说叫大家都考一百分,但是——”

被老师的说教唤醒的同学寥寥无几。友理子已开始修描笔记本上暗码一般七歪八扭的笔记。

这时,有人轻轻叩响了教室的前门,片山老师带着恼怒的表情走下讲台。

友理子正在认真地解读暗码,没有注意到他们在交谈什么。突然“嘭”的一声巨响,片山老师关上了门。友理子抬起头来,发现片山老师的目光竟然落在了自己身上。

我?不会吧!老师在看着友理子?老师的眼镜片在反光,所以看不到她的眼睛。

“森崎同学!”

片山老师没有返回讲台。她僵立在门旁,语调有点儿失控。

“起来!回家去吧!”

教室中所有的同学(所有醒着的同学)一齐注视着友理子。她甚至感觉到大家的视线劈头盖脸地撞在了自己脸上。她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并非因为她毫不起眼,而是因为平淡得恰到好处。

“那个……嗯……”

友理子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环顾了一下周围,心想有人会告诉她,老师刚才说了些什么。

片山老师突然像拧紧了的发条,穿过课桌的过道走近友理子,她的动作怪异,很不自然。

她在友理子的课桌旁停下脚步,一只手撑在课桌上,另一只手搭在友理子肩头。

“你家里有急事儿,你母亲来了电话。赶快回去吧!”

方才注视着这边的同学们开始议论纷纷,“丧事、丧事”这样的私语声传人友理子的耳朵。什么“丧事”?就是有人死掉了呗!

只有佳奈不安地凝视着友理子。老师又开始走动,走近了教室后面的储物柜。佳奈抢在友理子前面说道:

“老师,我来帮她!”

片山老师正要打开友理子的橱柜,听到佳奈这样说便回转头来。前面座位上的佐藤也离开座椅来到友理子身旁,还有其他几个同学要站起身来,老师一边返回讲台一边大声说道:

“都坐下!坐下!”声调依然反常。

友理子将课本和笔记本塞进佳奈拿来的书包中,她感觉自己脸都红了,心里却是冰凉的不安。

她夹着书包来到走廊,片山老师也跟了出来。更令她惊讶的是,年级主任木内老师也在那里。她见到友理子,忽然间表情似乎变得轻松起来。

“准备好了吧?好,去吧!”

木内老师把手搭在友理子背部。她的年纪已与友理子的祖母相当,矮胖的身材特别爱出汗。即使现在,搭在友理子背部的手也传递出略高的体温。

“请多费心!”

片山老师点头送行,站在那里直到友理子拐过走廊。

“木内老师,我家出什么事了吗?”

友理子边走边问道。

木内老师盯着脚下前行,走得很快,友理子不得不小跑着跟上。老师的手一直搭在友理子背部,视线却在回避友理子。

“你爸爸妈妈在家等着呢。”

木内老师走路的姿态跟刚才片山老师一样,语调也不自然。

“不管怎样,你赶快回家吧!”

“丧事”!是谁死了?刚才传人耳中的话语,在友理子的大脑中颤抖着。是谁死了?爸爸?妈妈?可刚才木内老师还说爸爸妈妈都在家里等我呢……

如果说,方才的惊愕是全国锦标赛级别,那么接下来等待友理子的恐怕就是奥林匹克级别的了。校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校长和副校长站在车门旁。

“啊,森崎同学!”

校长喊出了友理子的名字。校长会一个个地记住像友理子这样毫不起眼的学生名字吗?

“不要担心,木内老师会陪你回府上的。”

副校长说的是——“府上”!

友理子跟木内老师上了出租车。本来,友理子步行回家只要十来分钟,这回居然要坐出租车!

友理子的家在十层公寓楼的第五层——建于十年前的“安琪城堡·石岛”。哪儿会有什么天使居住?灰色外墙装有钢制的露天楼梯,一座死气沉沉的建筑。

一下出租车,木内老师就拉住了友理子的手。我和老师牵手?这比一起乘坐出租车更加不可想象!

“木内老师,”友理子再次仰视走在身旁的老师的脸庞,“刚才上出租车时校长说了些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啊?”

校长对木内老师说:“那事儿就拜托你了。”

木内老师露出窘迫的眼神点了点头说道:

“好歹都是学校的事儿。”

木内老师的笑容就像没有完全拼好的拼图,脆弱得眼看就要七零八落。

“森崎同学不必担心。”

自己都小学五年级了,已经不是婴幼儿。虽然还是孩子,却已堂堂正正站在了青春期门口——校长曾在早会上这样说过,所以,这应该不是友理子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

可是面对已经长大的友理子,他们却众口一词地说什么“不要担心”。

就像在哄小孩子。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