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镜花水月
轰鸣连奏,光焰冲天,被二人气浪所震,四周的狂涛骇浪越发汹涌,那些幻象、妖乐声势更甚,灵感仰念力虽冠绝天下,亦倍受其扰,心猿意马,渐渐被翻天印压制下风。
又听一个温柔亲切的声音远远地笑道:“黄河九曲,终不免东流入海,青帝陛下为何如此执迷不悟?只要陛下授以‘种神大法’,追随主公左右,他日所治之疆,又何止区区木族?”
循声望去,冰瀑顶颠不知何时立了一个身着黑紫丝袍的绝色女子,赤足如雪,长带飘飘,双手虚空合抱,一面晶莹碧绿的半月形石镜随其柔荑摇动而悠悠旋转,绚光四射,赫然正是消匿已久的水圣女乌丝兰玛。
“月母神镜!”青帝心中一震,陡然明白这万千幻象从何而来了!
月母神镜与流霞镜并称“女帝双绝”。
相传伏羲化羽之后,女娲思念不已,将遗存其神识的月陨石炼制成此镜,又将二人精元化入石镜的两条人头蛇中。两仪相生,自成栩栩如生的阴阳幻境,女帝睹此神镜,追想昔日时光,而后世照此神镜之人,也往往陷入往日情思而不能自已,故而此镜又有别号曰“情镜”。
今夜明月正圆,恰是“情镜”威力最大之时。加之沉龙谷形如密封之鼎,冰湖浩淼,上下辉映,翻天印与极光气刀的激撞气浪又使得光波荡漾更剧……这一切无不倍增其效。广成子与水圣女将自己诱至此地,必是苦心积虑,筹谋已久。所幸当日熊山地底,他奋起神威,早已将月母神镜劈裂两半,否则此刻遭逢,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想明此节,灵感仰心中惊怒反倒荡然全消,昂头狂笑道:“落花逐流水,腐草生绿萤。寡人即便是孤魂野鬼,也自当笑傲三界,岂能和你等魑魅魍魉为伍!”
蓦地拔地冲起,喝道:“这石镜既已被我劈裂,还留着作甚!”
碧火金光刀如春水狂卷,轰然将翻天印朝上撞飞。身如疾箭,和极光气刀连为一体,朝冰瀑电射而去。
只要将情镜击碎,万象尽灭,纵有天魔仙音阵、十万鬼兵、翻天印……亦不足为惧!
绚光遥指处,冰塔四炸,惊涛狂涌,乌丝兰玛黑袍鼓舞,翩然而立,脸上笑吟吟的却无半点畏惧之意,素手如兰怒放,月母神镜光芒爆射。霎时间鼓号骤响,乐声大作,回荡在山谷之内。如轰雷滚滚,又似笑声不绝。
灵感仰纵声长啸,念力如织,眼前缤纷幻象尽皆如水波碎荡,“轰!”极光气刀陡然冲出数十丈远,绚光滚滚,如霓龙翻腾,冰瀑登时应声崩炸。冲天喷涌七百丈余高的冰石巨浪,势如雪狮咆哮,龙蛇奔走。
乌丝兰玛嫣然笑道:“多谢陛下助我一臂之力!”高高旋身冲起,樱唇翕动,月母神镜蓦然翻转,朝下方照去。
几在同时,翻天印如彗星怒舞,斜地里猛撞在冰瀑上方,轰隆狂震,霞光层染,隐隐可见那崩泄不止的冰瀑中亮起两道刺目光芒,宛如巨蛇鳞甲,蜿蜒相缠。
青帝心下一沉,顿觉不妙,只听一声狂雷也似的怒吼,山摇地动,震耳欲聋,那层叠喷涌的冰涛雪浪之中,突然冲起两道羊角飓风,掀卷着四周的飞石碎冰,扶摇直上,遥遥望去,仿佛蟠龙巨柱,参天摩云。
“唔——嗷!”那两道龙角风发出凄厉凶暴的狂吼,嘭嘭连声,环绕飞旋的万千冰石陡然炸射四冲,绚光波荡,渐渐现出原形。竟是两条见所未见的巨蟒,一黑一白,合围数十丈,两两交缠,赤红的眼珠如烈火喷薄,立身昂首,咝咝吐信,涎水如暴雨滴落,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阴阳双蛇!”饶是灵感仰狂妄无畏,背上亦不禁升起一丝凉意。这两条黑白巨蟒赫然竟是蛇族太古三大神兽之二,被蛇族视作伏羲、女娲神灵所附的雌雄神蛇!
蛇历1772年,土、火两族盟军大破十八万蛇军,攻陷蛇都,将数千名蛇族贵胄斩杀殆尽,阴阳双蛇亦被五族帝神高手合力封印,绵延了近两千年的蛇族王朝至此轰然坍塌。
残余的蛇族八部流落各地,被五族追杀,几已死绝,剩下的不是躲藏到穷山恶水之地,便是被人族同化,繁衍分支,成了五族蛮邦。数千年来,支撑着他们生存下来的信念,便是蛇族巫祝用鲜血写就的谶语:只要阴阳双蛇、玄天神蟒一齐出现,便是伏羲、女娲转世重生、蛇族复兴之时。盖因此故,当年无晵蛇姥重建蛇国之时,便以玄天神蟒为旗,引得四海蛇裔纷纷响应。
想不到当年五族帝神封印阴阳双蛇的所在,便是这天地山沉龙谷!太极260年,女娲将反抗蛇族之治的“破天狂龙”封镇于此,一千七百多年后,代表蛇族之治的太极双蟒却又被五族同封此处,运道循环,天意冥冥,岂不让人感叹。
广成子仰头凝望着那翻转咆哮的双蛇,神色古怪,似悲似喜,徐徐凌空伏倒,朝它们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一字字道:“爹,娘,孩儿不孝,直到今天,才得以了却你们夙愿,与神蛇同化。这老贼害得你们生离死别,如今又夺占文弟肉身,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青帝恍然醒悟,怒气更增,嘿然道:“原来宁疯子和那妖女的元神就在这翻天印内!你煞费苦心,诱我到此,便是想合彼此之力,解开双蛇封印,将你父母元神融入双蛇之体了?”
广成子蓦地转过头来,双眸中闪过凶厉恨怒之色,森然微笑道:“不错!拜你所赐,娘亲当日几乎魄散魂飞,我爹倾尽全力也救之不得,只好以‘冻土埋种大法’,将他们的魂魄一齐封凝在‘五色陶’中。这一百多年来,我们兄弟二人苦修磨练,四处寻找‘双蛇封印’之所在,为的便是今日。我将爹娘魂魄寄封在翻天印内,为的便是让他们亲自将你轧成肉泥,以消心头之恨!”
说到最后一句时,上方那阴阳双蛇蓦地弓身低头,张口狂吼,獠牙森森,怒目灼灼,仿佛在纵声附和一般。
乌丝兰玛柔声道:“广成真人乃至孝之子,最大心愿不过是想让双亲元神移种,再世重生。解铃还需系铃人,陛下若肯成人之美,授以‘种神大法’,所有恩怨情仇自当一笑而泯……”
灵感仰哈哈狂笑道:“一笑而泯?那么空桑仙子的性命又由谁来相抵?她既已死,就算天下苍生化为炭穈,又干寡人鸟事!”红衣鼓舞,两大气刀轰然怒扫,朝着广成子凌空疾斩。
“哐啷!”翻天印嗡嗡狂震,掀起数十丈高,气浪迭暴,彩晕激荡,广成子翻身飞冲,四周雪崩滚滚,冰瀑喷涌。
阴阳双蛇大怒,蓦地逆旋分离,一左一右,咆哮着急扑而下,周围迅即卷起两道羊角飓风,和那呜呜激旋的翻天印交相扫撞,荡漾开无数璀璨霓艳的光浪,雪沫纷扬,壮丽而又奇诡。
腥风猛烈,猎猎扑面,三大气浪如天河倒倾,山岳压顶,青帝眼前一黑,腥甜狂涌,竟被硬生生地朝湖底推去,耳畔轰雷狂暴,冰瀑、冰山、冰蘑菇、冰塔林……竞相坍塌,晶棱四炸,整个沉龙谷竟似被瞬间碾碎!
姬远玄忙向科汗淮回了一礼,从怀中取出一个青铜小鼎,必恭必敬地递上前去。
众人正猜想科汗淮要此鼎何为,巫咸、巫彭大喇喇地跃上鼎沿,腆着肚子,齐声道:“蚩尤小子,有了这炼神鼎,再加上伏羲牙和梦魂草,不消片刻,老子便能让李衍游魂说出烈丫头的下落。你快快献上伏羲牙,磕头求我!”
另外八巫七嘴八舌,转而大声附和,都在自吹自擂医术天下第一,无人能及,又说流沙仙子医术差劲,心肠歹毒,他若是听信这妖女胡言,那就呜呼哀哉,噫乎兮不亦痛矣。听得蚩尤啼笑皆非。
晏紫苏知道这些精灵自负虚荣,最受不得激,当日昆仑山上,便是以激将法诱使十巫死乞白咧地奉上伏羲牙,治愈蚩尤,眼下见他们自告奋勇送上门来,心中大喜,脸上却极是不屑,“呸”了一声,笑道:“胡说八道!洛仙子是神帝门生,医蛊之术冠绝天下,小小一个‘搜魂种魄法’还使不来么?依我看,你们只是想骗夺伏羲牙,才故意这般威逼恫吓。”
流沙仙子笑吟吟地道:“晏国主果然是兰心慧质,电眼如炬,这十个老妖精吹牛、耍赖的本事无人能及,但医术嘛,倒着数或许天下第一。”
二女一唱一和,故伎重施,果然又激得十巫哇哇大叫。火族群雄暗觉好笑,知道他们脾性,当下添柴加火,上前围住洛姬雅,或歌功颂德,赞她医术无双,或苦苦哀求,请她施以妙手,查出烈烟石下落。
巫咸、巫彭气得吹胡子瞪眼,暴跳如雷,也不再要求蚩尤送还伏羲牙,趁流沙仙子不备,径直从她手中夺过子母蜂针,插入炼神鼎中,又点燃梦魂草,四掌抵住鼎沿,合力念诀施法。
“哧哧”激响,子母蜂针急速震动,绚光闪耀。周围登时安静下来,万千目光齐齐聚集在青铜鼎上,一睹究竟。
六侯爷、班照等人无暇顾他,扶棺而望,见龙神脸颊晕红,眼睫长闭,犹自沉睡不醒,心中忐忑难过,纷纷向科汗淮低声询问究底。
科汗淮摇了摇头,取出一块黑木令牌,转身朝水龙琳行礼道:“陛下,当年科某降伏北海妖兽、退却强敌,蒙黑帝厚爱,赏此‘玄神令’,未曾有所求。今日特恳请陛下,赐我本真丹一枚,以救龙神……”
水族群雄轰然大哗,玄神令乃黑帝所赐的至高权物,持此令者,可以要求族规所限内的任何赏赐,换了别人,早就索要荣华富贵、封官进爵,科汗淮数十年来宠辱不惊,淡泊名利,直到此时才以神令换取一颗本真丹。
水龙琳瞟了天吴一眼,默然不语。
天吴哈哈大笑道:“龙牙侯至情至性,好生让人敬佩。可惜‘玄神令’乃我水族圣物,阁下既已叛离本族,非我族人,又焉能再以此令索要赏赐?”
顿了顿,面具后面精光闪烁,撇向水晶棺,嘿然道:“龙族乃我死敌夙仇,龙牙侯若能迷途知返,亲手将这敖妖女挫骨扬灰,莫说区区一枚本真丹,就算将我水神之位让与阁下,又有何妨?”
龙族群雄大怒,纷纷破口大骂。
巫姑、巫真“呸”、“呸”连声,叉腰道:“八头怪物,敢对我婆婆大人不敬,简直是不想活啦!”“哼,等我夫君回来,瞧他怎么收拾你!”
灵山十巫狂妄贪吝,每救人一命,定要索取奇珍重酬,唯独对拓拔野极有好感,巫姑、巫真更是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是以当科汗淮背负龙神上山求医,十巫二话不说,便施展全部神通,竭力救治。
但那北海冰蛛是天下至毒之物,寻常人沾着一点毒液,立时殒命。龙神自与那烛龙激战东海,重伤一直未能彻底痊愈,身上又无龙珠庇护,被冰蛛剧毒喷入双目,昏迷不醒,危在旦夕。
龙族、汤谷巫医束手无策,科汗淮无奈之下,不顾所立誓约,亲自背负龙神赶赴灵山。但此时已经过了五日,毒入心骨,饶是十巫妙手神通,也无力回春。巫咸、巫彭冥思苦想,终于采百草而成奇药,然而必须先以本真丹固其魂魄,再以炼神鼎炼其神识,才能发挥药效,彻底消除体内的蛛毒。
科汗淮虽然早料到天吴必会拒绝,听闻此言,仍不免有些失望,收起玄神令,淡淡道:“荣华富贵,不过过眼云烟。科某一介布衣,无欲无求,但望泛舟东海,聊寄余生,水伯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天帝会盟,其旨原本便是‘五族同源,四海一家’,若能以一枚本真丹化解两族宿愿,何乐而不为?”
天吴昂首大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不到堂堂龙牙候,风流绝代,曾被誉为‘大荒五十年后第一人’者,如今竟也被妖女蛊惑,英雄气短,以至于此!可悲可笑,可惜可叹!”
西王母脸上陡然一阵烧烫,虽知他说的是龙神,却仍觉得说不出的刺耳,仿佛在挖苦自己一般,又羞又怒。与科汗淮相识二十年,素知他温雅淡泊,铁骨铮铮,当年独闯南荒,险死还生也罢;被逐水族,沦落天涯也罢,都未曾有片刻犹疑,更不曾低头求人,如今为了救这龙族妖女,竟忍得委曲求全,饱受嘲辱!想到这些,心中更是剧痛如割,泪水险些涌上眼眶。
巫谢、巫礼摇头齐声道:“奇哉怪也,科兄自喜妖女,你情我愿,干汝屁事乎?阁下又悲又喜,又哭又笑,何哉?”两人说话向来咬文嚼字,拘泥礼节,此次忍不住说出个“屁”字,可见对天吴已是义愤填膺。
巫盼、巫抵抑扬顿挫地道:“这就叫做五行错乱,阴阳失调,一干屁事,屎尿齐流。”
众人正喝骂声讨,闻言无不哄然大笑。水族群雄大怒,纷纷反唇相讥,被他们这般一搅和,山顶喧沸嘈杂,吵做一团,殊无半点五帝会盟庄严肃穆之氛。
天吴听若罔闻,双目灼灼地斜睨着科汗淮,微笑道:“龙牙候不愿归返本族,要想取得本真丹,就只剩下一个法子了。当日蜃楼城中,你我未分胜负,深以为恨。今日你若能胜得了我,胜得了天下英雄,登临神帝之位,本真丹自当双手奉上……”
蚩尤怒火如焚,蓦地一掌重击在石上,喝道:“天吴老贼,你我生死之约未践,项上人头记取,又凭什么向科大侠邀战?想要送死,我来便是!”苗刀青芒爆吐,大步向前,便欲和他一决死战。
科汗淮伸臂将它拦住,传音道:“乔贤侄,天吴练得八极之身,可以强吞别人真气,修为深不可测,当今之世,能克制他的唯有‘三天子心法’。眼下深浅未知,与其贸然出战,倒不如让我先探其虚实。”
不等蚩尤答应,转身淡淡道:“科某何德何能,敢与天下英雄争锋?但既然水伯有邀,那便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又朝众人拱手道:“科汗淮身寄东海,蒙龙族父老厚爱,待如亲朋,感铭于心,眼下龙神重伤,太子杳无音信,如若龙族不弃,愿为代表,与各族朋友切磋一二。”
众人哗然,六侯爷等人大喜,纷纷欢呼呐喊,士气大振。
这两年中,科汗淮与龙族将士出生入死,并肩血战,又数次冒死相救龙神,早已被他们视若领袖,眼下龙神生死难料,拓拔野行踪成谜,断浪刀既肯出头,即便此番会盟夺不得神帝之位,至少也不堕了颜面。
西王母心中陡然一沉。当年昆仑山上,科汗淮为摘取风啸石,曾与石夷激战千余合,为其所败,险死还生。二十年来,金神浸淫武学,突飞猛进,几近太神,尚且不是天吴八极之身的对手,他挺身应战,又能有几成胜算?
狂风鼓舞,火光摇曳,科汗淮徐徐走出,青衣猎猎,斜举右臂,碧光回旋吞吐,四周喧沸的人群登时安静下来。
她瞬也不瞬地凝视这清俊落寞的脸容,心中嘭嘭狂跳,呼吸不得,竟像是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昆仑山顶,紧张、恐惧之中,又隐隐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欢悦。
星移斗转,沧海桑田,一切仿佛全都变了,却又为什么仿佛一如从前?
“哗!”惊涛四涌,冰凉彻骨,周遭波浪急速飞转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翻天印当空寸寸压下,双蛇咆哮飞绕。鼓乐喧阗,青帝周身肌肤亦如波涛似的急剧起伏,憋闷欲爆,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了。
这黑白双蟒乃上古至为暴戾之神兽,被五族帝神封镇数千年,又融合了女和氏、宁封子的魂识,旨在复仇,凶狂难当,再加上翻天印、月母镜、天魔仙音阵……其威力之强猛,可谓当时无匹,灵感仰纵然天下无敌,要想以一己之力与其抗衡,亦不免力不从心。
当下一不做二不休,奋起神力,纵声长啸,玄窍内碧光怒爆,闪电似的破体而出,朝冰湖边缘那跌宕浮沉的万千僵鬼冲去。元神方甫离体,压力失衡,肉身登时迸裂飞炸,翻天印与双蛇收势不住,呼啸着次第撞入冰湖,冲起万丈绚光、滔天狂浪。
青帝元神如碧霞缭绕,有惊无险地擦着气浪、惊涛穿插而过,闪电似地没入一个僵鬼丹田。那僵鬼陡然一震,蓦地睁开双目,精芒四射,踏浪冲天跃起,喝道:“寡人在此!狗贼,纳命来!”极光气刀破臂怒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广成子连环急斩。
“当!当!当!”广成子下意识地翻身飞转,挟卷神印奋力抵挡,却仍被其凌厉刀浪撞得踉跄飞跌,惊出一身冷汗。
阴阳双蛇夭矫飞腾,破浪冲出,双双怒吼着交剪扑至。极光气刀与蛇尾轰然相撞,鳞甲飞扬,气浪爆涌,青帝长啸声中,元神又脱体冲出,迤逦飞舞,没入碧浪之中。
还不等广成子等人回过神来,冰湖南畔的一个僵鬼突然破空飞腾,气刀爆舞,从后方骤然发动雷霆猛攻。待到阴阳双蛇与乌丝兰玛转向交攻时,青帝元神又从其玄窍冲脱而出,神不知鬼不觉地附入下一个僵鬼体内。
如此循环反复,神出鬼没,反倒杀得广成子狼狈万状,惊怒无计。那阴阳双蛇咆哮飞转,空有劈天裂地之力,却无从使出。
乌丝兰玛手持石镜,凌空而立,光芒纵横四射,也不及照出灵感仰元神踪影,心下骇然,始知千算万算,仍小觑了青帝修为。神农既死,当今天下,只怕当真再无人是这老匹夫的对手了!今日占尽上风,若再不能将其剪除,帝鸿大业,终不免镜花水月。
想到神农,心中一动,高声笑道:“想不到堂堂青帝号称宇内无敌,竟也这等胆小狡赖。若换了是神帝,又何需如此鬼鬼祟祟、躲躲藏藏?只消三合五招,便让我们俯首称臣啦。难怪陛下与神帝争锋数百年,总是铩羽而归;也难怪空桑仙子对神帝青睐有加,却对陛下苦情无动于衷……”
话音未落,冰湖果然惊涛喷薄,一道人影冲天而起,厉声喝道:“妖魔鼠辈,也敢蜚短流长!寡人就算不及神农,诛杀你们却也是绰绰有余!”
极光刀芒轰然破舞,绚丽逼目,乌丝兰玛遍体寒毛乍起,双手剧震,月母神镜几欲脱手飞出,心下大骇,急忙翩然后飞,冰蚕耀光绫如乌云流舞,全力卷挡,高声叫道:“天罗地网!”
巴乌声起,鼓乐大作,众尸兵低吼,“嗤嗤”连声,万千道银丝白芒从他们口中喷吐而出。凌空纵横,穿梭交错,霎时间便将青帝重重缠缚其中,霞光陡敛,遥遥望去,仿佛一个径长六丈的巨大蚕茧,当空飞旋。偶有极光吞吐闪耀,蛛丝迸炸飞扬,但旋即织补如初。
原来这些僵鬼舌下各藏了数只“西海尸蛛”,所吐毒丝遇到冰冷水浪,迅疾凝结,形成强韧无比的密网。对于灵感仰这等太神级的高手,小小尸蛛自然无甚威胁,但二十余万只尸蛛一齐发力,所布之天罗地网却也威力惊人,即便他元神脱体,亦无法即刻破网冲离。
乌丝兰玛大喜,叫道:“沉网入湖!”巴乌声凄厉高越,万千僵鬼呜鸣怪吼,咬住蛛丝,齐齐往湖底一点一点地沉去。阴阳双蛇上下盘旋翻飞,气浪滚滚,将丝茧紧紧绞住,似是防止青帝破茧而出。
广成子大笑道:“灵老贼,我道你还有什么伎俩。原来也不过如此!”急念法诀,手掌一翻,叱道:“移山填壑!”四周轰然震响,雪崩连连。几座冰峰断裂摇动,徐徐腾空而起,朝翻天印飞来。
忽听“嘭”地一声巨响,那巨茧绚光鼓舞,陡然朝外涨大了数倍,阴阳双蛇庞躯剧震,咆哮连连,待要合力缠紧,巨茧突然又朝里一收,“啪啪”连声,万千僵鬼口中那绷得笔直的蛛丝争相断裂飞扬,尸兵纷纷踉跄后跌。
双蟒怒吼交缠,奋力绞紧,“吃!”破风锐响,绚光怒舞,巨茧上方突然炸裂开来,火焰熊熊,只听一阵冷笑如春雷回荡,青帝狂飙似地冲天飞起,气刀轰然怒扫,将迎头冲来的冰峰劈得炸裂两半。
众人大骇,且不说这尸蛛茧网强韧逾钢,也不说那被劈裂的冰峰高达百丈,单凭他这一记“花开花谢”便能将数万僵鬼齐齐震开,其真气之强猛,只能以匪夷所思来形容了!再不敢有半点托大之意。
巴乌笛声陡转高厉,钟鼓齐鸣,天魔仙音又汹汹响彻起来,和那情镜绚光交相作用,交织成憧憧幻景。
青帝纵声怒啸,屏除杂念,两大气刀大开大合,象极光,象雷霆,将飞来冰峰尽皆劈裂震飞,闪电似地朝乌丝兰玛冲去。
阴阳双蛇巨身飞舞,穿梭交缠,不断地咆哮猛攻,将他阻挡在外;加之广成子的翻天印如影随形,呼啸怒旋,很快又将他困在当空,杀得团团乱舞,难解难分。但毕竟寡众悬殊,灵感仰受水圣女所激,又不愿再元神脱体,攻其不备,时间一长,不免又渐渐被压制下风,险像环生。
乌丝兰玛叹道:“陛下何以如此固执?我们苦心孤诣,不过是想修得‘种神大法’,和陛下联手,称霸九州。既是如此,休怪我不念旧情啦。”手掌在石镜上轻轻一拍,六名尸兵抓着一个白衣女子从冰湖中湿淋淋地冲了出来。
“陛下,救我!”那白衣女子失声大叫,花容惨白,身上不断有鲜血洇出,赫然正是姑射仙子!
青帝大怒,喝道:“放开她!”双手合握,极光气刀陡然暴增数倍,狂飙席卷,轰然猛劈在翻天印上,广成子身形一晃,“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翻身急退。阴阳双蛇被其刀芒扫中,气浪连震,霓光四放,怪吼着分卷飞扬。
灵感仰喉中亦是一阵腥甜,强咽鲜血,又是接连七刀,将双蛇强行迫退,乘隙急冲而出,朝姑射仙子踏风电掠,刀芒如霓虹破舞。
这几下一气呵成,快逾闪电,那六名僵鬼还不及反应,“砰砰”连声,已被极光气刀震炸如齑粉。青帝一把抓住姑射仙子手腕,顿也不顿,立时冲天飞起,气刀反旋怒舞,将呼啸撞来的翻天印击荡开来。
念力扫探,见姑射仙子并无重伤,方自松了口气,握着她皓腕的五指突然一嘛,象被万千虫蚁齐齐咬噬,疼得钻心彻骨,霎时间竟连半点真气也使不出来!
当是时,霓光乱舞,翻天印再度怒旋冲到,“小心!”他下意识地拖过姑射仙子,翻身挡在她身前,“轰!”眼前昏黑,背心如裂,元神险些被打得离窍飞散。
忽听“姑射仙子”格格笑道:“多谢陛下救命之恩!吃一堑,长一智,陛下的记心可实在不怎么好。”绚光晃动,她手中突然多了一个葫芦形状的玉石圆壶,晶莹透彻,倒悬急转。
青帝呼吸一窒,发须倒舞,只觉得一股强大得难以想象的气旋滚滚飞转,陡然将他拔地抽起,朝壶中猛吸而去。他心中陡然大凛,这情景和从前何等相似!是了,炼妖壶!汁光纪的炼妖壶!
心中又是一沉,知道又中了这些妖魔奸计。悲愤狂怒,纵声大吼,奋起神力,一掌朝那“姑射仙子”猛拍而去。此刻周身酥痹,元神又被“炼妖壶”吸住,这一掌之力,竟连平时的一成也难及。
饶是如此,真气依旧惊人强沛,“姑射仙子”猝不及防,肩头登时被拍个正着,闷哼一声,鲜血狂喷,断线风筝似的破空飞出。周身光波荡漾,现出真容,细辨飞扬,霞带飘飞,赫然竟是南蛮妖女淳于昱。
炼妖壶当空疾转,激撞起一圈圈绚丽无匹的七彩光环,青帝半身已在壶内,耳畔只听妖灵狂笑怒吼,如怒潮海浪团团卷溺,发狂地咬噬吞卷着他的魂魄,剧痛狂乱,待要奋力挣脱,背后气浪如狂飙,“轰”地一声剧震,又被翻天印当心撞中,百骸碎断,神识如散,疼得几欲昏厥。
广成子目光灼灼,纵声狂笑道:“灵老贼,多谢你将文弟肉身震碎,否则现在我还未必下得了手呢!你那种神大法,到了这炼妖壶中,不知道还派不派得上用场?”五指一张,翻天印呼呼怒转,再度朝他后背猛撞而去。
“哗!”大浪滔天,冰湖中又突然冲起一道人影,哈哈笑道:“杀鸡焉用牛刀?对付你这样的妖魔小鬼,又何需要青帝陛下的种神大法?”当空亮起一道炫目无比的弧形电光,斜地里猛劈在翻天印的下沿,光浪怒爆,神印登时剧震逆旋,冲天飞起。
广成子气血翻腾,凌空后跃,那人则是借势翻身飞旋,一把抓住炼妖壶,笑道:“如此神器,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多谢各位盛情!”将青帝反震而出,轻巧地送至湖边,顺手将神壶纳入怀中,飘然踏波,守护其右。
霓光幻影,天湖交映,明暗不定地照耀在那人身上,衣袂猎猎,神采飞扬,手中斜握着一柄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弧形神兵,锋芒所向,湖水波涛如裂。
“拓拔野!”乌丝兰玛等人又惊又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广成子更是骇怒填膺,几欲爆炸。三个月前,他明明已被自己封镇在十余里外的冰川谷底,又怎会安然无恙地突然现身于此?一百多年苦心修炼,数载谋划,好不容易大仇将报,却被这小子横插一杠,搅了大局!心中之悲怒气恨,无可名状。
又听一个银铃般的声音笑道:“多谢你们里攻外合,帮我们打开这湖底秘道,否则再在那地洞里憋屈几日,只怕真要活活饿死啦。”波涛分涌,一只形如白狐、背生双角的怪兽嘶吼破空,其上坐着两个女子,一个白衣如雪,俏丽绝伦,一个黑衣鼓舞,银发飘摇,正是纤纤与缚南仙。
青帝盘坐冰地,气神稍定,瞥见纤纤,心中一沉,奇道:“西陵公主?”倘若纤纤一直与拓拔野在一起,那么先前五帝会盟所见的“纤纤”又是谁?
纤纤对灵感仰虽无半点好感,但身为金族公主,礼数所拘,仍朝他行了一礼,淡淡道:“青帝陛下。”
缚南仙花容微微一变,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灵感仰,双颊突然惨白,既而晕红如醉,似悲似喜,似羞似怒,神色古怪已极。
青帝与她视线相交,亦陡然一震,目中闪过惊疑、迷茫、骇异、窘迫……种种神色,张口结舌,半晌才哑然道:“是你!”
拓拔野见两人神情,大觉奇怪,道:“娘,你和青帝陛下早已相识了么?”
缚南仙潮红满脸,木人似的动也不动,突然泪珠盈眶,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他就是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