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绿眼胡雏吹玉笛
晏小仙正自酣睡,浑然不知。檀口微启,呵气如兰,甚至连那编贝玉齿都可清楚瞧见了。
“大哥……”就在他距离那两瓣樱唇不过几寸距离之时,晏小仙突然含糊地吐出一声呓语。声音娇憨慵懒,像是嗔怪撒娇一般。
楚易大吃一惊,周身陡然僵硬,一颗心险些从喉咙里蹦了出来。
想要立即抽身而退,却又怕缩得太急,反而将他惊醒,只好保持原状,支肘悬空,动也不动。
炉火红光跳跃,咫寸之距,晏小仙长睫低垂,唇角含笑,呼吸悠长细微,似乎仍在做着香甜的美梦。
睡姿无邪而清丽,宛如雪山寒梅,碧池芙蕖。
楚易心下剧震,突然觉得自己如此污浊不堪,脸上滚烫如烧,骇然忖道:“楚易啊楚易,枉你读了十几年圣贤书,义弟待你亲如手足,你却一再对他生此禽兽之念,真是猪狗也不如了!”
“啪!”他又是沮丧羞惭又是愤怒痛恨,忍不住举起右手,重重摔了自己一个耳光。
在这寂静的深夜洞窟中,这记耳光显得犹为清晰响亮。晏小仙长睫一颤,微微地睁开双眸,眼波迷离。
“糟糕!”楚易心中一沉,魂飞魄散,慌不迭地翻身而退,不想曲撑着的左臂肘弯竟忽地一软,整个人顿时失衡趴倒,压在了晏小仙身上。
最要命的是,嘴唇竟不偏不倚,紧紧地贴在了晏小仙柔软的唇瓣上!
“唔……”晏小仙陡然一震,彻底惊醒,妙目澄澈,满是讶然、迷惑的神色。
楚易这辈子还没遇见如此尴尬难堪之事。六神无主地抬起头,张大了嘴,想说些搪塞之辞,舌头却像是僵硬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相距咫寸,四目对望,就连彼此的呼吸、心跳也清晰可闻。一切仿佛突然顿止。
晏小仙怔怔地凝视了他片刻,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秋波中的错愕、困惑渐渐地转换为惊慌、骇怕与羞涩,长睫颤动,晕生双颊,虚软无力地低声道:“大哥,你……你……”闭上眼,樱唇颤动如花瓣。
楚易面红耳赤,羞惭欲死,一时之间恨不得玉石床立即裂开一个缝洞,好让自己钻入其中。汗水涔涔,不敢看他,手忙脚乱地支起肘臂,想要翻身躺回一旁。
不料惊惶狼狈之下,右手竟陡然按在了晏小仙的胸脯上。触手柔软丰满,竟像是抓住了一团极富弹性的肉丘。
晏小仙“啊”地一声,周身酥麻如电,绵绵瘫软。
楚易心中剧跳,猛地撤开手。低头望去,陡然大震,险些惊呼出声!
晏小仙襟领被他斜斜拉开一尺多长,浑圆饱满的胸脯,被薄纱丝带一圈圈紧紧缠缚,随着呼吸,正急促地起伏。
自己的“义弟”赫然竟是一个绝色女子!
楚易脑中轰然一响,仿佛被雷电所击,目瞪口呆。刹那之间思绪飞闪,恍然大悟。
想到自己与这么一个绝色佳人结拜为手足、同行一路,竟懵然不知,忍不住暗自骂道:“楚易啊楚易,你当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和瞎子了!天下又哪有这等如花似玉、冰雪聪明的男子?”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百味俱陈,也不知究竟是惊骇、羞赧还是狂喜。
炉火熊熊,垂幔翻飞鼓舞。
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地原封不动,像是冻结凝固了一般。
晏小仙眼帘紧闭,心中“怦怦”直跳,等了片刻,见他始终不敢动上一动,慌乱、羞怕之意渐渐转淡,隐隐之中竟似有些失望。
定了定神,偷眼望去,正好与楚易的目光撞个正着。两人脸上一红,齐齐掉转开来。
楚易翻身躺卧,心中忐忑,大气不敢出。好不容易鼓足勇气,道:“贤弟,原来……原来你竟是……我……我刚才……不是,你……那个……别多心……”
期期艾艾地说了半天,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眼看晏小仙红着脸不回答,他心中越发紧张起来。胡乱之中突然灵机一动,脱口道:“对了,蚊子!我……我刚才瞧见有一只蚊子从你的脸上飞过,所以……”
晏小仙忍不住“扑哧”一笑,咬唇低声道:“寒冬腊月,哪里来的蚊子?”
楚易“啊”地一声,耳根烧烫,又是懊恼又是气恨,真想再给自己来个大耳刮子。
但听他声音轻柔温婉,竟似毫不生气,心中惊惶少减,讷讷道:“这洞里……洞里温暖潮湿,想来还是有些蚊子的。”
晏小仙听得好笑,心里涌起温柔甜蜜之意,暗想:“大哥脸皮薄,若再点破,他可真要无地自容啦。”重新闭上眼,嘴角噙笑,也不说话。
楚易心中突突直跳,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再度转头偷瞥。
只见晏小仙闭着眼,睫毛轻颤,双靥酡红如醉,娇艳如海棠,也不知睡着了没有。
楚易心中猛地一跳,想道:“我这么唐突冒犯,义弟也没半句气恼责怪的话儿。唉,大丈夫光明磊落,我一再扯谎矫饰,岂不是……岂不是更加卑劣不堪么?”
“啪啪!”楚易羞惭难当,又重重地抽了自己两记耳光。
“大哥,你……”晏小仙吃了一惊,急忙将他手掌抓住。
目光甫一交接,她立即又垂下眼帘,娇靥红得直欲滴出水来,在淡淡的火光下更添娇媚。
楚易心中激荡,忽地涌起汹汹柔情,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涨红着脸,大声道:“仙……妹子,大哥我……我这般冒犯……真是对不住……但我……但我对你实是一片真心,绝无半分假意。不管你是女的也罢,男的也罢,喜欢我也好,讨厌我也好,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再改变了……”
前半段话还说得结结巴巴,但越到后来越是流畅自如,说到最后一句时,已是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之意。
晏小仙微微一颤,抬眼怔怔地凝视着他,脸红如醉,低声道:“大哥,我不怪你,你……你能这般待我,我很是欢喜。但你……但你当真不管我是谁,也会一样地喜欢我么?”
楚易心里“嗵嗵”狂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福至心灵,握住她雪白的皓腕,颤声道:“不错!此心天地可鉴,永不改悔!若是……”
晏小仙蓦地伸手将他口唇掩住。眼圈一红,泪珠倏然滚落,摇了摇头,笑靥如花,低声嫣然道:“大哥,我不要你发誓。我对你也是一样的欢喜。只要你将来永不后悔今夜所言,我就心满意足啦……”
说到最后几字,声音已是细不可闻,低头钻入他的怀里,环手将他紧紧搂住。
楚易心中酸甜惊喜,快乐得直欲爆炸开来。
思潮汹涌,几日来的情景走马灯似的从眼前飞闪而过,那些原本没有留意的细节一一涌上心头,晏小仙对自己的柔情蜜意忽然变得如此鲜明浮凸,仿佛狂潮怒涛,一浪高过一浪地将他卷溺,让他呼吸窒堵,连气也喘不过来。
楚易生平首次体会到两情相悦的幸福,将她紧紧抱着,说不出的快慰狂喜,恨不能在这静夜里纵声欢呼。但心中激动,竟连一声也发不出来。
两人紧密相拥,心中甜蜜欢喜,恍然若梦,一时间忘了身在何地。
忽听一个甜脆娇媚的少女声音格格笑道:“清心寡欲的华山洞府,何时变成了浓情蜜意的洞房花烛?”
晏小仙娇躯陡然僵硬,失声道:“大哥,快走……”
话音未落,洞内狂风大作,红幔乱舞,一道七彩霞光怒射喷涌,照得楚易睁不开眼来。
那银铃似的笑声不绝于耳,“哧哧”连声,气浪轰然鼓卷。
楚易手上、脚上陡然一紧,似乎被什么紧紧缠住。还未回过神,便已“呼”地平空飞起,天旋地转,摔入一个五彩缤纷的霞光丝网,悬空悠悠摇荡。
香风飘舞,满洞灯火轰然点亮,眼前赫然已自多了一个美若天仙的绿衣少女。
她一袭碧纱抹胸长裙,肌肤胜雪,容貌甜美,一双大眼灵动异常,竟是清澈的蓝色,笑起来时双眸更如水波荡漾,让人止不住心旌摇荡。
瞧其容貌身姿,稚气未消,似乎不过是十一二岁的西域番女,但举手投足风情万种,媚态横生,令人望之神魂俱销。
楚易被她那双清澈蓝眸扫了一眼,呼吸登时一窒,惊怒尽忘,心道:“天下竟有这般透蓝清澈的眼睛。原来古人说的‘秋水明眸,顾盼生辉’就是这个意思。”
晏小仙翩然站在洞角,惊怒之色一闪而逝,嫣然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翩翩妹子。你不在天山玩耍,却跑来华山捣乱,也不怕灵宝的牛鼻子找你麻烦么?”
蓝眸少女格格一笑,不答反问道:“晏姐姐,你拿了宝贝,不赶紧逃之夭夭,却躲在这里与楚公子谈情说爱,也不怕无福消受么?”
楚易闻言大凛,前夜他听晏小仙说了许多道魔两门的典故人物,一一悉记在心。难道这娇俏甜美的蓝眸少女竟是魔门天仙派的掌门嗣主萧翩翩?
据说“九宸天仙”萧翩翩原是波斯公主,国破家亡后,被太阴元君萧太真收养为义女,尽得真传,心狠手辣犹有过之。如今虽不过破瓜年华,却已是闻名天下的妖女魔头。
只是她素来在西域天山活动,为何突然出现在这华山密洞之中?又怎会认得晏小仙?难道竟是为了那袋法宝,一路追踪自己二人到此?
眼下晏小仙伤势未愈,外有追兵,内有凶敌,能不能脱得了身呢?
楚易心中惊疑,忽地灵机一动,大声道:“仙妹,你别管我。快逃到洞外,叫龙虎、上清、灵宝三派道士进来擒拿这妖女!”
翩翩“扑哧”一笑,轻拍胸脯道:“楚公子别吓唬我。洞外的那些牛鼻子是来找你们的,和我可不相干。唉,这些臭道士折腾了一个晚上,连个山洞也找不着,还天天胡吹法螺,说什么斩妖除魔……羞也替他们羞死啦。”
她赤足飘忽行走,看似优美如舞蹈,每一步却都是踩着天罡北斗,暗藏杀机。
晏小仙节节后退,暗自心惊,微笑道:“原来你早就藏在这洞里啦!既是如此,为什么不乘着我睡着之时,将我们一举擒住?”
翩翩吃吃一笑,柔声道:“晏姐姐,你为了用‘铭心刻骨钉’救这位楚公子,不惜自伤经脉,输给他一半的真元。这分情意,可真是刻骨铭心了。我瞧了好生感动,又怎忍心作出这等棒打鸳鸯、大杀风景的事情?”
楚易“啊”地一声,心中大震,一时又是惊讶感动,又是羞恼气怒。
感动的是晏小仙为了救己,竟甘愿如此牺牲;羞恼的是这妖女藏在此处,自己二人的诸多亲密之状想必都已落入她的眼中。
翩翩碧波流转,凝视着楚易,嫣然道:“楚公子,你别生气,我可不是故意来偷看你们的。我在这里原是为了等候角蟒老祖的,想不到那老魔头竟被你吞到了肚里;更想不到你们竟会自行送上门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怪得了谁?”
那双清澈蓝眸笑意盈盈,情意绵绵,楚易满腔怒火登时化为乌有,心中一凛,知道她正以摄心妖法魅惑自己,“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晏小仙心底越发觉得不妙,听这妖女口气,她竟像是故意候在此处,等着角蟒魔祖将张天师等人引入这密洞之中。
魔门妖人对道门向来避之不及,她却这么有恃无恐,未免太过反常。
难道除了嫁祸灵宝派之外,这其中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么?这些惨死的道姑,和她有没有关系呢?
晏小仙心中狐疑,脸上却不动声色,嫣然笑道:“翩翩妹子,你不敢轻举妄动,是不是晓得我将宝贝藏在‘子母血蚨珠’里?‘子珠毁,母珠亡’。我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啦……”
话音方落,外面又传来一阵欢呼呐喊:“张天师,我找到一个灵宝道姑了,她说瀑布后面有一个山洞,是凌波仙子秘密修炼的洞府。大家快仔细搜搜!”
晏小仙与楚易对望一眼,心中大凛。
翩翩笑吟吟地道:“晏姐姐,看来这些牛鼻子就快进来啦。张思道那老牛鼻子道貌岸然,虚伪贪婪,落到他的手上可有得你受了。不如你将法宝交给我,我带你们离开此地,让你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如何?”
晏小仙脸上一红,微笑道:“我若不交给你呢?”思绪飞转,盘算着如何乘她不备,抢过楚易,从洞窟上方的裂洞逃出去。
翩翩叹了口气道:“听说晏姐姐逃命的本事天下无双,我或许无可奈何。不过,这位楚公子只怕就要受些委屈啦。”
话音未落,她春葱似的手指间已多了一枝六寸来长的碧玉短笛,滴溜溜地飞旋转动。
“六魄笛?”晏小仙瞳孔收缩,花容微微变色。
此笛原是太阴元君萧太真的法宝,勾魂摄魄,凶诡莫测,想不到萧太真竟已将它传给了这妖女。
“笛声一起,神销魂散。”翩翩嫣然一笑道,“晏姐姐,楚公子好不容易才变回这俊俏模样,若是重新变回妖魔之躯,你的一番心血岂不是白费了么?”一边说,一边将碧玉短笛横置唇边,悠悠扬扬地吹将起来。
笛声阴柔婉转,如泣如诉,像是万千冤魂在凄楚哀哭,令人毛骨悚然。
“咻咻咻!”那悬吊半空的霞网突然炸散开来,化为无数霓光气箭,回旋怒舞,直没楚易体内。
楚易眼前一花,重重摔落在地。周身仿佛被万千利箭瞬间刺入,又像被无数虫蚁齐齐咬噬,剧痛麻痒难以摹状,忍不住失声大叫,蜷作一团。
“大哥!”晏小仙花容变色,白衣一晃,不顾一切地飞身冲来。
翩翩也不阻挡,飘然站在一旁,笑吟吟地只管吹笛。
笛声越来越凄厉阴邪,楚易丹田轰然炸痛,痛彻骨髓,周身皮肤鼓动如浪,骨骼不断地“噶啦啦”地脆爆迭响。
翩翩的“勾魂网”以南诏凶蛊“七魂食髓虫”织制而成,这种怪虫五颜六色,生长于荒坟野冢,据说是冤魂所化。一旦钻入人兽躯体,便钻心透骨,食髓吸魂,直至将寄身体变作行尸走肉。
受“六魄笛”诱激,这些妖虫钻入楚易体内,立即开始疯狂地噬骨咬心,妄图在最短的时间内占据其身。
楚易虽已被“铭心刻骨钉”炼成铜筋铁骨,却依旧抵受不住魔笛与妖蛊的双重猛攻,嘶吼着遍地打滚,豆大汗珠涔涔滚落,双手发狂地抓挠出道道血痕,恨不能将自己撕扯成万千碎片。
先前好不容易才被镇压化散的蛇丹邪神真气如同雨后春笋,破土纷摇而出,随着“七魂食髓虫”,游走于全身各大经脉,仿佛一团团烈火奔窜焚烧,越来越凶猛狂炽。
“嗤嗤”裂响,楚易衣裳不断地破裂迸散,转瞬之间,遍体长满了蛇鳞,碧光闪烁,手脚急速收缩,逐渐化作蛇形。
“大哥……”晏小仙俯身将他紧紧抱住,又惊又怒,悲恸难禁,泪水刷刷地流了下来。自己的苦心与牺牲竟在刹那间付诸流水!
楚易心中又是怜惜又是凄楚,想要出言安慰,刚一张口,声音却变幻为嘶哑可怖的怪吼。想要伸手抚摩,却发觉自己赫然竟已没了双手,只剩下一条巨大的长尾不断的收缩、勾卷……
“我终于还是要变成一条蛇了。”楚易恍恍惚惚地想着,宛如梦魇。
视野一片血红混沌,晏小仙那凄楚的脸颜如水波幻影似的摇荡;耳中轰隆震响,渐渐的,什么也听不清楚了。
他的双眼红光闪耀,光洁的额头螺旋突起,长出一个蓝色怪角,整齐的贝齿变成森森獠牙,舌头也化作红信,伸缩跳跃。
须臾之间,他便蜕变为一条巨大的青鳞角蟒,软绵绵地盘蜷在地。
翩翩收起笛子,幽幽叹了口气,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晏姐姐,好端端一个俊俏郎君,你怎舍得他变成这般模样?难道那小小玉鼎,竟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么?”
晏小仙抱着楚易,听若罔闻。茫然、惊怒、骇惧、悲苦、悔痛、绝望……纷至沓来,心中混乱一片。
“好兄弟,我以为今生今世都再也不能见到你了。生怕一松手,又再见不着你……”
“贤弟,你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难道又忘了么?‘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难道是敷衍说笑的么?今日就算是死,咱们也当死在一起,永不分离。”
“傻瓜,中不中状元,当不当大官,有什么打紧?能结识你这样的知己,才是我生平第一快事。”
“……我对你实是一片真心,绝无半分假意。不管你是女的也罢,男的也罢,喜欢我也好,讨厌我也好,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再改变了……”
几日来相处相知的甜蜜光景、楚易阳光般单纯灿烂的笑容、诚挚深情的话语、那平凡而微妙的幸福……如大浪怒潮,汹汹卷溺,压得她透不过气,哭不出声。
“大哥,大哥……”她紧紧地抱着那冰冷滑腥的鳞蟒巨躯,心痛如绞,泪水簌簌滚落,几近崩溃。
刹那之间,生死、轮回、天界、永恒……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在这个虚幻而无常的世界里,她只想与他平平安安,白头到老。
洞外喧哗声越来越响,翩翩眯起碧眼,柔声道:“晏姐姐,时间不多了。现在你若交出太乙元真鼎和乾坤元炁壶,我还能让楚公子回复俏模样,继续当他的天子门生状元郎。否则等那些牛鼻子一进来,他就要被当作妖魔,大卸八块啦。”
晏小仙心乱如麻,几乎便要脱口答应,但撞见她那灼灼闪光的清澈蓝眸,心中忽地“咯噔”一响,顿时清醒。
忖想:“这妖女藏在此处,等候角蟒老怪将道门高手引入洞中,其中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老怪既死,为避免计划败露,她才故意将大哥魔化,作老妖的替死鬼。即便我将法宝交给她,大哥未必就能变回原貌,只怕更加凶多吉少。倒不如……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思绪飞闪,瞟了那饕餮炼丹炉一眼,蓦地蹿起一个大胆的计划,心想:“这法子虽然冒险之极,但总胜过束手待毙。何况大哥铜筋铁骨,只要能熬到那一刻,便可安全无恙,因祸得福……”
当下再不迟疑,喊道:“大哥!大哥!”猛地抱住楚易粗糙的蟒头,吻住那獠牙森然的血盆大口。
楚易神志恍惚,依稀觉得有两片娇嫩湿润如花瓣似的东西,轻轻地贴在自己干裂的嘴唇上。
接着,一个滑软香甜之物温柔地探入,将一颗冷寒圆润的珠子飞快地送抵他的口中。他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喉咙,发出一声古怪的吼叫,那颗圆珠瞬间滑落下肚,甘甜似蜜,清冽如泉。
翩翩微微一怔,格格笑道:“晏姐姐,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只要你交出法宝,还怕没有时间亲热么?”
晏小仙心中凄楚,暗想:“今日一别,不知还能否相见?”泪水险些又涌了出来。蓦一咬牙,忽然一掌拍在楚易腹部!
楚易发出一声凄厉而狂乱的怪吼,凌空弹蜷飞舞,不偏不倚地摔入那炼丹炉中。
翩翩惊咦失声,措手不及。
晏小仙一击得手,立即贴地急冲而出,反手一拍,真气轰然冲卷。借着反弹气浪,翻身飞舞,极速穿入窟顶裂洞之中。
这几下兔起鹊落,疾如闪电,干净利落之极。
翩翩自以为胜券在握,一时麻痹大意,万万没有想到晏小仙竟舍得下此辣手,独自逃生。
等到她回过神来时,晏小仙已经冲入顶壁裂洞十丈有余,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大哥,对不起。我虽然喜欢你,却不能为了你,白白放弃飞升仙界的宝物。倒不如我亲手杀了你,免得你受这妖女折磨!”
翩翩又怒又气,喝道:“哪里走!”顾不上楚易死活,绿衣翻舞,穷追而去。素手一扬,翠光怒爆,一柄两尺来长的青铜月牙铲呜呜旋转,拖曳起彗星似的光带,呼啸破空。
那裂洞从山顶贯穿到山腹,少说也有两百余丈长,晏小仙御风术虽然极为了得,但只剩四成真元,根本无法瞬间冲出山顶。
身在洞内,上方月光清亮,瀑流扑面;脚下碧光滚滚闪耀,那月牙铲如绿龙怒号飞舞,须臾追到。
晏小仙早有所备,双手从乾坤袋里翻出两面小巧玲珑的银锣,咬破舌尖,将一蓬鲜血喷在锣沿,娇叱道:“雷公电母,风虎云龙。回风返火,雷霆随从。疾!”
“轰!”
银锣交击,两道白光纵横怒射,雷电似的激撞在青铜月牙铲上。
洞壁陡然一片刺目雪亮,轰隆巨震,乱石迸射,整个山腹仿佛要坍塌开来。
晏小仙抱身蜷团,喷出一口鲜血,再次借着那撞击反震的惊人气浪,炮弹似的冲天飞起,高高地跃出莲花峰顶。
人影如豆,穿云透雾,转瞬消失无踪。
洞窟内,土石如雨,强猛气浪如同涟漪似的层层迸散,石桌、玉床纷纷倾倒横飞,只有那青铜丹炉岿然不动。
翩翩被气浪震得翻身飞退,绕着铜炉回旋了五六圈才勉强站定。
她的修为原本就远在晏小仙之上,后者又元气大伤,实力相差甚远;只因投鼠忌器,生怕毁了太乙元真鼎与乾坤元炁壶,一直不敢对晏小仙施以辣手,想不到一不留神,竟然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让她逃走倒也罢了,偏偏眼下自己还有更为重要的任务,无法抽身穷追,只能眼睁睁地与两大法宝失之交臂了。
翩翩越想越气,恨得牙根痒痒,眯起双眼,格格一笑道:“好,外面天罗地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她碧波流转,斜睨了蜷缩在丹炉中的楚易一眼,眸中杀机大作,素手一推,炼丹炉盖顿时旋紧。
“呼!”铜炉饕餮巨口内,火苗高蹿,炉身登时被映得通红,炉内碧光、紫气流离闪耀。
楚易灼痛刺骨,嘶声痛吼,在炉中发狂地扑腾着。
翩翩嘴角噙着一丝残忍的微笑,柔声道:“楚公子,你忍上一忍吧,再过一会儿就彻底不疼啦。”
这时,隐隐听见洞外有人喝道:“找到了!他奶奶的,有个逆光幻镜挡着,难怪看不见。大家一个挨着一个进去。抓住妖魔,赏黄金千两!”
翩翩嫣然一笑,喃喃道:“是时候啦。”在青铜丹炉边盘腿坐下,口中念念有词,身上鼓起一团炫目的碧光。波光晃荡,她的脸容、身影急剧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