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 秘密
还是那世界的灵魂,敲击着我的心门想要进来?
半夜冻醒时,口干舌燥,壁炉里的火己经快熄灭了。山上阴冷,比山下温度低了至少十度,尤其到了夜里,简直就像是两个季节。
玄小童抱着圆枕蜷在沙发里,头发凌乱,毯子被他蹬到了脚下,不知梦见了什么,蹙着眉头,脸颊潮红,额上、鼻尖上尽是细细的汗珠。
我用毛巾帮他擦汗时,他睫毛一颤,突然轻轻地叫了两声妈妈,然后眉头才地舒展开来。
我心里针扎似的一阵刺痛,想起爸妈,不知道他们此刻是否也梦见了我?人生如梦,亦幻亦真,他们在梦里,而我却在梦外。
玄小童额头微烫,手脚却有点儿冰凉,估计是因为逞强,之前没有脱下湿衣服烘干,被寒气侵着了。我给他披上毯子,又往壁炉里加了几根干柴,提着煤油灯到厨房里找水喝。
厨房的窗子正对南边,月光照得雪亮。我在角落里意外地发现了一整箱的啤酒,启开盖子灌了几大口。入口清冽回甘,味道不错。看了看商标,是日本的牌子,包装有点儿奇怪,像是很久以前的……再看了下生产日期,吓了一大跳。
这啤酒居然是1941年的8月23日出厂的。啤酒的保质期最多一两年,久了细菌繁殖,浑浊不堪。手里这瓶酒历经70年却清澈如新,喝起来也没有任何异味。看来玄小童说得没错,这栋房子的确有超乎想象的防腐魔力。
“咚——”
“咚——”
“咚——”
墙角的鎏金大摆钟突然响起来了,每撞一声,我全身就不由自主地跟着一震,那种似曾相识的奇异感觉又骤然涌上心头。煤油灯急剧摇曳着,万千幻影从我眼前疾掠而过,笑声、低语声、喧哗声如潮水似的四面八方冲击着我的耳膜。
“咚——”那些幻影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强烈,当摆钟敲响第十二声时,四周猛然变得亮堂起来。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音乐骤起,震耳欲聋,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眼前的一切突然全都变化了,我就像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破旧的厨房焕然一新,大理石的操作台上摆满了各种洋酒、寿司刺身与水果冷食。
周围多了六七个厨师与侍者,正高声呼喝,忙碌穿梭,陆续从烤箱里端出牛排、鹅肝、金枪鱼,切割分盘,浓香扑鼻。
厅里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烛台、水晶灯、台灯交相辉映。炉火熊熊,蜷卧在沙发里的玄小童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左拥右抱的男人,背对着我,举杯与他对面的人遥遥致意。
周围全是盛装华服的男男女女,有的在品尝美食,有的随着音乐旋转起舞,有的交盏接耳,不时发出阵阵笑声……破败昏暗的木屋竟在这短短一瞬间,变得富丽堂皇,门庭若市!
我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闭上眼甩了甩头,但当我重新睁开眼时,人影缤纷,喧哗依旧。
“Excuse me.”一个侍者端着一盘酒朝我大步走了过来,我下意识地朝左退让,绚光一晃,他竟然从我臂膀上“穿”了过去。
撞鬼了?我愣了一下,浑身冷汗直冒。伸手去抓操作台上的白兰地酒瓶,光影浮动,五指果然攥了个空。我不太相信鬼魂,宁可认为这一切都是幻觉。但如果是幻觉,为什么连声音、气味、触觉……也如此真实?
“各位,”四周骤然安静下来,沙发上的男人站起身,高举酒杯,“让我们向战无不胜的大日本帝国海军致敬,向山本将军致敬,祝他此行一帆风顺,马到成功!”
所有人都举起酒杯,高声附应。
一个穿着日本军装的光头男人从壁炉边站了起来,微微点了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的左手缺了中指、食指,眼神阴鸷,不苟言笑,像在哪里见过……山本五十六!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竟然就是偷袭美国珍珠港的“太平洋之鹫”山本五十六,就连这身装扮都和那天苏晴给我看的照片里一模一样……
我心里一跳,猛地转过头,墙上的日历赫然写着1941年12月1日,正是那张照片拍摄的日子,也正是墙上那张无名氏的肖像完工的日期!
“中国有句老话:‘丹可磨而不可夺其色,兰可燔而不可灭其香’,”山本五十六用生硬的汉语一字一顿地说,“俞先生,两年前,我就己经抱着必死之念,要为至上大道杀身成仁。谢谢你送我的这个礼物,帮我下了决心。”
沙发的男人转过身,带头鼓掌,灯光照在他玩世不恭的笑脸上,耀耀生辉。油亮齐整的头发、大眼睛、斜挑的眉梢、尖尖的下巴……果然是他,那个就像是我克隆出来的无名氏!
我胸腔里像被什么堵住了,除了惊疑、骇异,更多的还是失望与愤怒。苏晴给我看此人与山本的合照时,我就担心他是个汉奸,不愿和他扯上关联。但以“眼前”的景象来看,这位“俞先生”不但是个汉奸,而且似乎还是汉奸里的领袖。
厅里掌声四起,夹杂着叫好声与笑声。山本五十六与“俞先生”握了握手,带着几位日本军官匆匆告退。厅里人流穿梭,歌舞翩翩,很快又恢复为刚才热闹的景象。
我心里的惊怖慢慢消散,己经隐隐明白眼前幻景的由来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痴迷于搜罗世界各地的闹鬼现象,比如英国“无头皇后”的布利克林庄园、柴郡班克·米尔纺的鬼魂纱场、苏格兰的爱丁堡城堡……甚至美国白宫,经常能看到死了几百年的人物;又比如美国南北战争时的葛底斯堡,以及二战时期的许多战场,至今还能经常看到鬼魂,听到炮轰、枪击与惨叫哭号,栩栩如生。
根据科学家的研究分析,“闹鬼”的原因,通常是因为这些地方磁场强大,存在着异常的电磁波动,就像摄像机似的,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完完本本地“录制”了下来,然后在某种特定的情形下,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如果人脑的电波正好与这个环境的磁场契合,就能看到这种奇特的“录像”。
就如玄小童所说,这幢木屋坐落在极为特殊的磁场里,所以存放了几年的牛肉丝毫没有变质,七十年前的啤酒还能新鲜如昨。我的脑电波既然能与这里的电磁场共振,移动家具,自然也可能接收到七十年前发生在这儿的一幕幕“录像”,尤其是当我抚摩了这里的家具等“介质”,喝了这瓶七十年前的啤酒,又听见了当时的钟声之后……
眼前的幻景仍在继续。
那位“俞先生”送完山本五十六后,端着酒杯与一个白发老头并肩朝厅侧的长廊走去。
我定了定神,接连从翩翩起舞的宾客身上“穿过”,跟随在那两人身后,进了一间很大的书房。房间密封性很好,关上门后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四壁全是连至天花板的书架,垒满了书。中央放了一个画架,架上正是那张即将完工的“俞先生”的肖像画。
“大功告成!”“俞先生”仰头将红酒一饮而尽,深深地吁了一口气,扶着画架对面的沙发虚脱似的坐了下来,“六天,再过六天,日本就将偷袭珍珠港,美国必将正式宣战。唯一可惜的是,我无法亲眼看到了。”
“军统己经将破译的电码发给美国,山本这次应该会吃一鼻子灰的。”白发老头拿起画笔和颜料盒,在画布上继续涂抹补色。
“美国人不会相信的,”“俞先生”笑着摇了摇头,脸色惨白,跟片刻前容光焕发的模样相比,判若两人,“但他们越是不相信,就越容易被日本人激怒,世界也就能越早恢复和平。”
我心里一跳,听他们这番话,这姓俞的似乎不是汉奸,倒更像是忍辱负重的卧底,蛊惑日本进攻美国,自取灭亡。让我感到好奇的是,山本五十六一直是日本军方中坚决反对与美国开战的实权人物,姓俞的到底用什么“礼物”扭转了他的决心?
“俞先生,你还能坚持吗?”白发老头犹豫了一下,放下画笔,“需不需要先休一下?”
“没有时间了。”“俞先生”瞟了一眼挂钟,“梵高将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秘密藏在他生命最后时刻创作的四幅画中,而我却将其中一幅画藏在我生命最后时刻的肖像画里。那些人踏破铁鞋,也绝对猜不到他们想要找的东西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画中画!
我脑子里“嗡”地一响,又惊又喜。不少画家因为没钱购买画布,不得不在己经画好的油画上重复作画,比如梵高1887年的画作“一块绿草地”中,便藏着一幅农家妇女的画像。只要使用特殊的颜料和技法,就可以巧妙地覆盖原画,而不损其分毫。
苏晴己经收集到梵高《最后一年》中的“春夜”、“秋夜”与“冬夜”,唯独少了一幅“夏夜”,难道这张画就藏在这幢木屋里的那幅自画像下?
我的心激动得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正想冲到厅里看个究竟,又听见挂钟“咚——咚——咚”地响了起来。
“时间到了,就画到这儿吧。”“俞先生”正了正领带,端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悲喜交杂。身子红光一鼓,突然喷出一大团火焰。
我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火势极为凶猛,短短几秒钟,他就被烧成了一堆黑骨,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臭。白发老头手指一颤,画笔掉地,呆呆地站在一旁,泪水夺眶涌出。
虽然明知这一切都是七十年前的景象,但站在这书房里,看着和我一模一样的人瞬间自燃而死,我心里仍是百感交杂,分不清到底是惊骇、郁结,还是难过。
火焰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就渐渐熄灭了。白发老头慢慢走上前,从那堆灰烬里摸索出一个头骨。头骨晶莹剔透,在灯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光泽,竟然像是水晶制成的。
我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人的头骨再坚硬,被烈火焚烧后最多也只剩下几颗舍利子,怎么反倒会变成透明纯净的水晶骷髅?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让我惊讶。
白发老头双手托着水晶骷髅,就像承负千钧之重,全身簌簌颤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砰”地一声,水晶头骨从他双手中间掉落在地,居然就像《西游记》里的人参果一样,瞬间没入地板,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发老头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又颤抖着伸出双手,在灰烬里摸索了一会儿,抓出了一枚戒指,一枚样式奇特的蛇形青铜戒指。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枚戒指和没入我体内的那枚极为相像,或者可以说,是由两枚我所戴的蛇戒相互交嵌而成!两条青铜小蛇头尾相接,彼此交缠,被灯光一照,蛇眼灼灼闪耀,简直就像是活的。
我正想走上前看个仔细,“哐啷”一声,书房的窗玻璃突然被撞得粉碎,一只麻雀抽搐着坠落在地毯上,瞬间化成一簇火苗。周围的景象立刻如水光波纹似的晃荡起来,白发老头和蛇戒变得越来越模糊,慢慢消失了。
接着“乒乓”之声此起彼伏,一只又一只浑身着火的鸟尖叫着穿过窗子,撞在墙上、书架上,冲涌起团团火焰。转眼之间,书房里便浓烟滚滚,红光冲天。
起初我还以为这一切仍是幻觉,但又觉得这炙热的火浪、窒息的烟雾未免忒真实了。当一只鸽子嘶叫着撞在我的肩膀上时,一阵锥心的烧灼剧痛,整条左臂立刻蹿起青红色的灭焰,我这才明白现在发生的一切不是七十年前的“录像”,而是真的!
我急忙抓起桌布,一边奋力拍打着火的手臂,一边咳嗽着踢开门,朝走廊里冲去。
窗外狂风呼啸,槐树、梧桐急剧地摆舞着。空中黑压压的一片,越来越近,声音嘈杂尖锐,竟然全是鸟,各种各样的鸟,正发疯似的朝木屋冲来,前赴后继地撞在门廊上、墙壁上、窗户边,火光炸涌。
这情景让我毛骨悚然,突然想起了那天在西藏雪山的上空,无数鹰鹫发疯撞击飞机的可怕一幕。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些鸟为什么会发狂着火,又为什么成群结队地来攻击木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尽快离开这里,将必死无疑。
“小童,小童!快起来!”我大声叫喊着冲入厅里,刚才的幻景完全消失了,那些厨师、侍者、穿晚礼服的女人、美酒、佳肴、水品灯……全都不见了,屋里又恢复成原先昏暗破旧的模样。
炉前的火势最猛,到处都是浓烟,充斥着尖利刺耳的鸟叫声。我看不见玄小童在哪里,心里又慌又急,拣起地上的背包,没头苍蝇似的满屋飞奔,大声叫唤着他的名字。
突然想起那幅画,那幅可能藏着梵高“夏夜图”的肖像画,急忙冲到餐厅墙边,将它从墙上取了下来。
“咣当!”天花板上的水品灯掉落在餐桌上,撞得粉碎。我的脸被迸飞的水晶弹中,热辣辣地烧疼,但那时什么也顾不上了,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保住这幅画,绝不能给烧了!”我抓起画板,奔入厨房,拿刀沿着画框将画布割了下来,卷成圆轴,塞进背包。
鸟群越来越多,尖叫着撞在操作台上、吊柜上,厨房里很快就变成一片火海。
我抓起平底锅,胡乱挥挡着朝厅里冲去。厅里的状况更加惨烈,梁柱全烧起来了,墙上的油画、标本也无一幸免,浓烟呛得我无法呼吸。
“玄小童!玄小童!”我左右环顾,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身影,几次冲到门口,又返身奔了回来,心急如焚,连嗓子都吼得嘶哑了。
“嘭”的一声巨响,半截横梁撞落在我左边不远处的地板上,接着大块大块的天花板开始朝下砸落。
“丁大哥,我在这儿!”玄小童顶着浸湿了的毯子从浓烟里冲了出来,抓着我的手,朝大门奔去。
我松了口大气,刚想问他跑哪儿去了,“隆隆”连震,又有几根梁柱从前方砸了下来,烈火熊熊,堵住了大门的出路。
厅里浓烟密布,什么也看不清,好在玄小童对这儿了如指掌,拉着我东折西转,绕到了木屋东侧的檐廊上。
狂风扑面,我喘着气还没来得及站稳,头皮便一阵酥麻,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说不出话来。
猫。
数以千计的猫,正密密麻麻地围在屋外的树枝上、草地上,弓着身子,龇着牙,碧绿的眼睛就像一簇簇鬼火,阴森森地瞪着我们,仿佛在等着什么号令,随时准备疾扑过来。
山林里雾气缭绕,隐隐约约能听见口琴的声音,似有似无,如泣如诉。猫群似乎随着口琴的节奏,慢慢地朝着木屋层层围拢。
我汗毛个都了起来,拉着玄小重一步步地朝后坦去。
“喵呜!”一只猫突然朝着玄小童凌空扑来,我下意识地挥扫平底锅,将它拍个正着,怪叫着飞了出去。几乎就在同一间,所有的猫都像接到了什么指令,狂叫召着破空飞弹,四血八方向我们发动攻击。
鸟和猫都不可怕,但这么多聚集在一起,同时发狂似的袭击你,那就不仅是可怕,简直可以说诡异到恐怖了。
“砰!”一只猫擦着我的脸颊撞在墙上,立即像混合了硝酸甘油似的爆炸开来,血肉飞溅。
我耳朵里“嗡”地一响,像被人重重揍了一拳,头发也烧起来了,急忙抱住玄小童滚入木屋的侧门,顺势一脚将木门踹上。
“嗷呜!”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又有一只猫抢着从门隙里冲了进来,一口咬住我的小腿,牙尖似乎刺入我的骨头了。
我疼得泪水交进,差点没晕过去,挥舞着平底锅,用尽所有力气狠狠地砸在它的头上。那只猫死死地咬住不放,被我连砸了七八下,这才突然爆炸,腥臭的体浆溅得我一身都是。
“走廊尽头就是地下室,丁大哥,再坚持一会儿。”玄小童将我拉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前冲去。
猫群、鸟群狂叫着撞击在门上、窗上、墙上,血肉横飞,爆炸不断。不知道是谁在这些鸟兽体内灌了易燃易爆的液体,又用什么方法驱使着它们进行如此疯狂的自杀式袭击?它们所要攻击的,到底是这幢谜一样的木屋,还是我们?
一切如同梦魇,太多疑问没法解答,也无暇多想。我拖着受伤的腿,踉踉跄跄地躲过从窗户里飞进来的疯猫、火鸟,和玄小童一起夺路狂奔。
经过第二扇窗子时,忍不住朝外瞄了一眼,心里一紧,鸡皮疙瘩又冒了起来。不知何时,屋外的槐树下多了一个年轻的印度人,双眼如鹰隼,站在猫群中冷冷地看着我们,正是下午在公路上跟踪我的那人!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跟踪我?
玄小童显然也看见他了,冷笑一声,拽着我继续朝前走。火势猛烈,整幢木屋都被浓烟包围,很难看见两米外的东西,只能凭着感觉和记忆摸索。短短十米的距离,漫长得如同看不见终点。
地下室的暗门在走廊尽头的扶梯下,玄小童拉起地板时,周围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猛烈地咳嗽着,感觉就快窒息了。直到进入地下室,将暗门锁上,又在楼梯上坐了几分钟,那种濒死的感觉才慢慢地消散。
刚才急着逃命,除了随身携带的背包,什么也来不及带上,包括蜡烛和煤油灯。
地下室里漆黑一片,我拿出手机,启动手电筒模式,一点一点地扫望四周,越看心越凉。
地下室的面积大约一百平方米,除了左前方的几个木箱,以及堆在右边墙角的十几幅油画,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大梁和柱子全部都是木头制成的,照这火势,迟早也要蔓延到地下来。就算不烧死,也肯定被呛死。躲在这儿,除了苟延残喘几十分钟外,没有任何意义。
“别担心,地下室里有条逃生秘道,我们肯定能离开这里。”玄小童似乎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梯,打开木箱子,找出一个应急药箱,帮我小腿的伤口消毒上药,用药棉和绷带绑好。
换了其他孩子,找不着姥爷,唯一的木屋又在鸟群、猫群疯狂的攻击下烧成废墟,不是吓得六神无主,就是号啕大哭了,但他经历了刚才的恐怖景象,居然还能泰然自若地照料、安慰我,实在让我不得不刮目相看。
头顶“砰砰”的撞击声不绝于耳,隔着厚厚的木门,依旧能听到野猫和鸟群凄厉的狂叫声。每一声撞击,都让我的心跟着猛跳一下。
“秘道的门就在这面墙上,小时候姥爷曾经蒙着我的眼睛走过。”玄小童搀着我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北面的石墙边,一边敲叩,一边贴着墙面侧耳聆听。
“为什么要蒙着你的眼睛?”我好奇地问。
“我姥爷说,这条路是死人的路,活人不能睁着眼睛看,否则会遭到诅咒的。”他若无其事的回答让我背脊一阵发凉。
站在这昏暗的地下室,环顾四壁,突然又有了那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掌,贴在一块光滑的岩石上,猛地一按,“咯啦啦”一阵闷响,整个墙面突然旋转打开了,露出了一个青铜铸造的圆门,直径两米,左边雕着一条白蛇,右边雕着一条黑蛇,中间正是s形的太极鱼线。
“你怎么知道在这里?”玄小童惊讶地望了我一眼,伸手去揿铜门上的蛇纹,铜门却分毫不动。
“我瞎蒙的,既然蒙对了,就再蒙一次试试。”我的右手刚靠近铜门,便觉得无名指一阵刺痛,“嘭”的一声,手掌如磁石附铁,紧紧地贴在那条太极鱼线上。
铜门鼓起一团刺眼的绿光,太极鱼线无声无息地朝两边裂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甬道。
“走吧,”玄小童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甬道,亮晶晶的眼睛满蕴着惊喜与笑意,就像夏夜天空的星星,“一起闭上眼睛,去漫步天街。”
甬道又陡又长,我们闭着眼睛,扶着石壁一步一步地朝上走,除了水滴声,就只有自己的喘气与脚步声,安静得就像在地狱。
我的小腿酸软无力,每登一级石阶伤口便针扎似的一阵刺痛,爬了十几分钟后,己经疼得迈不开步了。玄小童将我的左臂架在他的肩上,右手扶住我的腰胯,顶着我往上走。没想到他身子这么羸弱,力气却不小。
“你姥爷的爷爷不会是清朝的贝勒爷吧?”我心底默默计算,至少已爬了900多级台阶,普陀山也不过才1088级石阶,这个地下甬道竟比普通的山道更陡更长,造价可想而知。
玄小童“扑哧”一笑:“清朝的王爷算什么呀,这条地道早就有啦。我姥爷说,往上数能数到春秋时的燕国。”
“嗬,这房子穿越了,一下从美国佬的别墅变成我们天朝上国的古董了。”我想起刚才看见的七十年前的幻影,忍不住问,“对了,你姥爷家是不是姓俞?”
“又猜错啦,我姥爷姓华。”不知为什么,他的问答让我松了口气。
“这么好的……好的房子,被这些怪物烧毁了,真是太……太可惜啦。”我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呼吸了一会儿,继续往上走,“也不知道这些疯猫怪鸟从哪儿来的,和司马台景区的封闭是否有关系……”
“人都找不着了,房子拿来又有什么用?”玄小童倒是比我看得开,“就快到啦,你还是省着点儿力气,少说点儿话吧。”
岩壁光滑冰凉,触手如玻璃,我想起他说的那句“这是死人的路”,心里越来越好奇强忍了几次,终于还是憋不住偷偷地睁开眼睛。
甬道里伸手不见五指,我拿手机的白光一照,浑身寒毛直乍,“啊”地大叫一声,差点从石阶上滚了下去。
左边的石壁上贴着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身体苍白浮肿,巨大的头颅坑坑洼洼,一双绿幽幽的凸眼正瞪着我,张牙舞爪,咧嘴狞笑。
“叫你别看你非要看!”玄小童一把架住我,恨恨地跺了跺脚,“告诉你这是‘死人之路’,现在害我也一起被诅咒啦!”
我这才发现那个怪物不过是具尸体,镶嵌在岩石中的玻璃棺材里,于是松了口大气。转头朝上下扫望,头顶又是一阵发麻。长长的甬道望不见尽头,两边的石壁嵌着一具具的玻璃棺材,首尾相接,就像实验室里浸满了福尔马林的玻璃瓶,装盛着各种各样的尸体,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壮观而又恐怖。
我扶着石壁慢慢往上走,心里的骇惧渐渐被惊异所取代。这些尸体每一具都不像是地球上己知的生物,有的像是人兽杂交的怪物,或人头马身,或长着蛇一样的身体;有的虽然能辨别出是人类的身躯,却仿佛经历了核辐射,不是多了一个头,就是四肢畸形。
越往上走,玻璃棺里的尸体才渐渐变得正常起来。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后,两边的己经和正常人类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或许是受这里特异磁场的影响,所有的尸体都保存得极为完好,仿佛只是睡着了,随时都会醒来。我心里突然隐约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稍纵即逝,想要再琢磨时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除此之外,两边的岩壁上居然还刻着许多奇怪的象形文字与壁画,壁画的风格和古埃及的极为相似。我看不懂那些文字,但从壁画来猜测,讲的大约是死后等待重生的过程。
然而这些埃及式的壁画与象形文字为什么会出现在北京郊外,为什么会和上千具怪物的尸体,一起出现在一个据称己经有几千年历史的秘密甬道里,那时的我就算拍烂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一路走走看看,忘记了所有的疲劳和疼痛,不知不觉就到了甬道的顶端。上方依旧是个青铜铸就的圆门,我刚用手托住铜门,无名指又是一阵刺痛,铜门自动朝左旋转了180度,猛地朝上一掀,狂风鼓舞,倒灌而入,刮得我睁不开眼睛。
玄小童欢呼一声,拽住我的胳膊,将我拉了上去。我眯着双眼环顾四周,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群山起伏,长城蜿蜒,我们竟然在一座烽火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