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突破世界
三人重新盘膝入座,立刻有女侍送上酒水,成吉思汗举杯对丘处机示意:“真人曾拒绝过南宋皇帝和金国皇帝的征召,却应朕之邀请,不远万里由中原至漠北,又由漠北至这西疆,历时一年有余前来见朕,朕却因前方战事让真人苦候多时,实在是失礼万分,就请容朕以这杯薄酒向真人赔罪,望真人海涵。”
丘处机忙道:“山野方外之人,酒是一戒,望大汗谅解。”
成吉思汗对丘处机的推辞到也没有介意,示意女侍为丘处机换上了清茶,三人共饮一杯后,成吉思汗笑道:“真人万里西来,沿途一定有不少有趣的见闻吧。”
丘处机便把这一路的见闻简述了一遍,最后他叹息道:“从中原至漠北,气候、景物、风俗、民情全然不同,到也算得上有趣。但山野自进入花刺子模国以来,沿途所见不过是赤地千里,尸积如山,无数村寨市镇竟听不到半点人声,如同一片死域,也实在无趣得很啊!”
成吉思汗听到郎啸天的翻译后,不由尴尬地笑笑,忙转开话题问道:“听闻贵教中人常有炼制不老仙丹者,可令人长生,不知真人可有仙药与朕否?”
丘处机手捋白髯摇了摇头:“世上多有延年益寿之方,却断无长生不老之药。世间万物有生就有死,此乃天道,任何人力俱无法违逆抗衡。”
成吉思汗对丘处机的回答没有感到意外,低头沉吟片刻,又问:“人生前为何?死后又为何?道长从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
丘处机一怔,迟疑片刻方道:“道家把天地分为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佛家也把世界分为六道九重,俱称人是凡尘匆匆过客,来处为虚,去处也为虚。”说到这丘处机突然叹了口气,露出一丝苦笑,“不过大汗若是问山野,山野只能回答不知。”
成吉思汗有些意外,“道长乃中原道教名宿,岂能不知?”
丘处机摇摇头:“山野既忘了来处,又不知去处,自然不知。”
成吉思汗微有些失望,沉吟片刻,突然又问:“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此乃何物?”
丘处机一愣,忙问道:“此乃道家典籍中的句子,不知大汗从何得知?”
成吉思汗一怔,木然道:“梦中。”
“梦中?”丘处机更为惊讶,“不知是什么样的梦,竟能令大汗得窥道教密典?”
成吉思汗叹了口气,“朕的梦千奇百怪,与身边的世界全然不同,却又栩栩如生,其实朕已经分不清何为梦里,何为梦外。正如朕与那路旁骷髅,不知谁才是生,谁才是死!”
丘处机捋须瞑目半晌,轻叹道:“大汗的说法,竟与‘庄周梦蝶’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知大汗究竟做的是什么梦?可否让山野得知?”
“正要求真人解梦!”成吉思汗说着,突然对身后的女侍招招手,“笔墨伺候。”
一名女侍立刻送上笔墨,只见成吉思汗捉起笔杆就在宣纸上吃力地写起来。对他的举动丘处机还没什么,郎啸天却大为惊讶。所有将领都知道成吉思汗目不识丁,更从来没见他写过字,如今却突然见他捉笔写字,虽然动作十分笨拙,但依然令郎啸天吃惊不小。
片刻后成吉思汗就写了满满一页弯弯曲曲的奇怪文字,然后示意郎啸天递给丘处机。在取过那页纸时郎啸天双手一颤,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虽然这些蝌蚪样的文字潦草蹩脚,但郎啸天一眼就认出,那是和《古兰经》一样的文字,也是和当初自己刻在龟甲上送给“尧”那半部《创始书》上的文字属于同类!
丘处机接过写满奇怪文字的宣纸时,也是一脸疑惑:“这是什么?”
“这就是朕梦中所见的文字,开头四句就是‘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成吉思汗淡淡道,“朕认得上面的文字,却不懂它的意思,希望真人与朕解之。”
丘处机一脸慎重地重新打量起那些文字,半晌后方抬头道:“山野从来没见过这些文字,不过既然大汗认得,就请将它们全部写出来,山野将之与所学道家密典比对后,再与大汗试解之。”
“好的!”成吉思汗点点头,“朕已在金帐一侧另设素帐,以安顿真人。朕将随时向真人请教,望真人不吝赐教。”
“不敢,山野尽其所能,与大汗共研之。”丘处机忙道。
成吉思汗又令女侍送上新纸,然后他在其上继续写将起来。他显然没有用过笔墨,动作十分笨拙吃力,足足花了小半天功夫才写满三大张宣纸,然后对丘处机示意道:“这就是朕于梦中所见第一部份文字,朕好像天生就认得上面的文字,并能将之翻译成蒙语,但却不能真正堪透它的含义。”
丘处机慎重其事地接过郎啸天递上的宣纸,细看那上面的规律,最后颓然摇头道:“山野愚鲁,全然不识一个字,不知大汗可否用蒙语读之?”
成吉思汗没有推辞,立刻轻轻念道:“天尊地卑,乾坤定亦,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
郎啸天边听他边念边对丘处机一句句翻译,片刻后三张纸全部念完,丘处机惊讶道:“这……这是远古流传的最神秘经典《易经》,却又与世间流传的《易经》不尽相同,好像比之又多了不少内容,许多句子是山野第一次听到。”
“望真人与朕解之!”成吉思汗忙道。
丘处机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叹道:“其中许多句子含义高深莫测,山野学识浅薄,不求甚解,唯有凭字面意思为大汗试解。”说完便逐字逐句解释起来。郎啸天听他解释几句,便知长春真人是照着世间流传的注释做解,殊无新意。而郎啸天此刻的心中,已如大海般掀起了滔天巨浪,隐约感觉看到了解开天道之秘的钥匙,而成吉思汗写出来的《易经》,则是这钥匙上一个重要的环节。
并不太长的经书丘处机足足解释了半天时间,依旧无法尽释。成吉思汗听得似懂非懂,看看天色已晚,便让丘处机和郎啸天分别在金帐两侧的营帐内暂时住下来,以备明日继续解经。
郎啸天已经把成吉思汗写下的经文和词意全部熟记于心,回帐后拿出所藏《古兰经》一看,果然与《易经》系出同源!甚至能根据《易经》的原文与译文的对照,猜到《古兰经》中的部分词意。看到这郎啸天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屏息凝神在毡毯上躺下来,郎啸天双目半合,调整呼吸,令自己渐渐沉入一种物我两忘的入静境界,感觉意识穿越了灵智的黑洞,出现在了新的时空。周围陡然亮了起来,郎啸天睁开眼,在侍应生的帮助下从电子床上坐起来,只听那少年有些惊讶地打量着郎啸天问道:“皮特先生,还没有到唤醒你的时间,是你自己从游戏中回来的吗?”
“不知道,”皮特耸耸肩,“我也不知自己怎么就醒来了。”说完他又问,“能用电脑从网上查询一下资料吗?”
“你请便!”少年忙指着屋角那面电脑屏,并殷勤地为客人打开,然后悄悄地带上门退了出去。
皮特最先在互联网上搜寻了关于《古兰经》的信息,这才知道它是安拉通过先知穆罕默德留给世人的最后一部真经,按照《古兰经》上的说法,安拉在世上留下过多部真经,但除了《古兰经》,其它那些经书都因年代久远而湮灭或者被人曲解。看到这皮特心中一动,立刻联想到东西方依旧在流传的《易经》和《占星术》,它们难道也是被曲解了的真经?
凭着记忆,皮特把那篇蝌蚪文《易经》默写下来后扫进电脑,再把蒙语译文转成华文输入进去,然后用网上下载的一个专业密码破解软件进行比对破解。皮特焦急地等待着屏幕上那代表破解百分比的数据条一点点充满,十几分钟时间后,电脑就给出了《易经》中每一个蝌蚪文对应的华文含义,以及它们的语法结构和修辞方式。皮特怀着激动难耐的心情,把蝌蚪文的《古兰经》也写下来,也用扫描器扫入了电脑中。
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皮特用破解了的蝌蚪文套上它们的语法结构和修辞方式,借助网上下载的密码破解软件对《古兰经》进行破解。可惜《古兰经》中还有一大半蝌蚪文是《易经》中所没有的,所以只能破解出少数几句《古兰经》的含义,皮特不甘心地用不同的破解软件进行翻译和破解,忙活了大半天,也仅仅翻译出《古兰经》上不到五分之一的经文,但就是那寥寥几句破解了的经文,已令皮特震惊得目瞪口呆。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皮特激动地在房中来回徘徊,兴奋得无法令自己平静,望着电脑屏幕上那些破解的经文,以及更多含义模糊尚未完全破解的句子,皮特不由喃喃道,“明白了,我明白了!难怪说《古兰经》是真主留给世界的最后一部真经!”
重新在电脑前坐下来,皮特把所有资料拷贝在一张光盘上,房中准备有各种存储媒介,作为世界第一大产业的游戏联盟,为顾客考虑得还是非常周到细致。
皮特把光盘贴身藏好,然后消去电脑中的各种记录,做完这一切后他才终于舒了口气,好整以暇地嗅了嗅房中那一束鲜艳的玫瑰。看到玫瑰他的心思陡然回到现实,慌忙抬头看时间,只见墙上的电子钟已经指在零点三十分上。
“糟糕!”皮特跳将起来,抓起桌上的玫瑰就冲出了房门,急忙来到大街拦了辆的士,直奔皇后大酒店。
虽然已是深夜,皇后大酒店依旧灯火辉煌,皮特直奔以前与雪妮常去的那个座位,座位上有人,是一名衣着严谨的老年绅士,皮特正要动问,对方的目光已经透过金边眼镜望着皮特问:“皮特·李先生?”
“是我,请问您是……”
“我是詹姆斯·波西律师,”老者递上自己的名片,冷冰冰地说道,“我受雪莉莎小姐之托,全权办理她与你的离婚手续,这是离婚协议,你只需签个字就可以,我希望咱们能尽快把这事搞定。”
“离婚?”皮特怔在当场,有些失态地急道,“雪妮在哪里?我要跟她当面谈谈!”
“我的委托人说不必了!”老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她在这儿等了你两个小时,最后发誓不再为你浪费一分钟,她不会再见你了。”老者说着把协议书递到了皮特面前。
皮特抓过协议书三两把撕得粉碎,气急败坏地抓住老者衣襟吼道:“快告诉我雪妮在哪里?”
“我不会泄漏委托人的隐私,”老者冷冷道,“你就算不签字也没用,我明天将向法庭提起离婚诉讼,一个星期后判决就会下来!”
“混蛋!”皮特一把把老者推了个踉跄。二人的争吵惊动了周围的顾客,几个酒店保安匆忙过来把二人分开。眼看从老者口中问不出雪妮的下落了,皮特急忙来到大堂的公用电话旁,拿起电话就拨雪妮的手机,片刻后只听手机中传出服务台电子合成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经注销,现在是空号。”
皮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皇后大酒店,深夜的寒风让他不由裹紧了衣衫,他突然发觉,通讯的发达并不能令心与心之间的距离缩短,有时候反而会让心与心的距离更加遥远。
身上的游戏呼叫器又响了起来,皮特只得暂时放下雪妮,重新回到那个虚拟的世界。
帐外传来此起彼伏喧嚣,一名亲兵正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而帐外却还是黑夜沉沉,郎啸天翻身而起,忙问:“外面出了什么事?”
那亲兵道:“是大汗金帐那边传来喧嚣,好像有刺客。”
“刺客?”郎啸天一惊,忙冲了出去,果见无数护卫包围在金帐周围。郎啸天忙拉过一名金帐护卫问道,“怎么回事?”
那护卫道:“有人劫持了大汗!要将军你进去见他。”
话音刚落,就见溯儿马罕匆匆过来,一把抓住郎啸天的胳膊:“你可来了!夏风劫持了大汗,把所有人都赶了出来,不让任何人进入金帐,他只见你一人!”
郎啸天心中暗惊,没想到夏风在受尽折磨后居然还有如此能耐,能孤身潜入金帐劫持成吉思汗。想想又释然,他以前做过金帐护卫副长,对金帐的防卫情况肯定非常清楚,趁隙潜入金帐也不算太困难,只是想不通他为何又要见自己。
郎啸天满是疑惑地来到金帐外,对帐内高声道:“郎啸天应召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进来!”帐中传出夏风疲惫的声音。郎啸天掀帘而入,只见帐中成吉思汗席地而坐,夏风的匕首就抵在他的脖子上,帐中还倒着三名金帐护卫的尸体。郎啸天立刻认出夏风手中正是自己丢失的匕首,不由暗自祈祷别让成吉思汗认了出来。
夏风脸色惨白,手上血肉模糊,身上更是伤痕累累,看他那模样实在想不通他怎么能躲过护卫的眼睛潜入金帐,甚至还击杀了三人。见到郎啸天进来,夏风冷冷盯着他道:“我要见阿娜尔,我要把她带走,但大汗宁死也不告诉我她在哪里。所以我要你把她给我带来,如果她已经不在了,或者半个时辰之内我见不到她,我就杀掉大汗为她陪葬。记住,你只有半个时辰!”
郎啸天不再说什么,立刻退出金帐,对帐外焦急万分的溯儿马罕道:“阿娜尔在哪里?夏风要咱们用她去换大汗。”
溯儿马罕脸色顿时有些尴尬,呐呐地答不上来,郎啸天见状一把抓住他的胸襟喝道:“她究竟在哪里?现在咱们没时间考虑,只能照他的话做!你千万别告诉我她已经遭了不幸!”
“没……没有!”溯儿马罕心虚地躲开了郎啸天的目光。
“那她究竟在哪里?”郎啸天的声色越发严厉起来。溯儿马罕被逼不过,终于小声道:“她、她在妓营。”
“妓营!”郎啸天浑身一颤,虽然从来没去过,他也听手下兵将们说起过,那是专门解决兵将们生理需要的一个特殊兵营,难怪没人敢告诉夏风实情,如果他知道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大汗送去了妓营,他一定会杀了成吉思汗!
“立刻带我去!”郎啸天一把推开溯儿马罕,翻身跃上马背。溯儿马罕忙示意一名护卫为郎啸天带路。郎啸天跟随那名护卫穿过整个营地,最后来到一片远离军营的山坡后,只见数十个敖包稀稀拉拉地散布在眼前,完全不像兵营那般严整。那名护卫来到一座最大的帐篷前,回头望着郎啸天不再往前。
郎啸天翻身下马,掀开门帘便闯了进去。只见帐中肮脏不堪,地毯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大多赤身裸体正在酣睡。郎啸天进门带起的冷风令几名赤裸的汉子惊醒,一个汉子坐起来就要喝骂,但借着炉膛的火光陡然看清是郎啸天,忙讨好的笑道:“是郎将军!你也来与将士们同乐?”
“阿娜尔在哪里?”郎啸天强压怒火冷冷问道。靠里一名赤裸的汉子忙撑起身来,大声调笑道:“将军也是来尝尝维吾尔公主的滋味?呵呵,果然与众不同啊。不过将军没必要亲自跑一趟,只需打个招呼,咱们就立刻给将军送去!”
“她在哪儿?”郎啸天一声怒喝,众人顿时闭上了嘴。一名汉子指着身旁那木然不动的女人小声道:“她在这里。”
郎啸天在那个几乎浑身赤裸的女人身旁蹲下来,轻轻撩开覆盖在她脸上凌乱的发辫,发辫下是一张苍白浮肿的脸,已经很难看出她过去的模样,她的目光木然呆滞,定定地望向虚空,对眼前的一切均视而不见。只有那碧蓝的眼眸,依稀让郎啸天想起在阿加罕城见过的那名天真烂漫的维吾尔少女。
郎啸天默默脱下披风裹在她身上,轻轻把她抱了起来。一名面目模糊的汉子讨好地笑道:“将军早两天来就好了,那时她还像匹烈马一样让人感到刺激,现在却像条死鱼,令人十分扫兴。”
郎啸天眼中闪过一缕锐芒,如利刃般令人胆寒。默默抱起阿娜尔出了营帐,他把她交给帐外等候的那名金帐护卫,然后郎啸天又返回了帐内。那名金帐护卫正在奇怪,就听帐内突然传出利刃破空声、刀锋入肉声、重物落地声,以及一两声短促的惨叫……片刻后郎啸天若无其事地掀帘而出,他的脸上身上,溅上了不少新鲜的血迹。
默默把阿娜尔抱上马鞍,郎啸天翻身上马,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那马陡然吃痛,立刻放开四蹄向前奔去。三人很快就赶了回去,郎啸天抱起阿娜尔径直进了金帐,默默把神情呆滞的阿娜尔放到地上,然后他一脸愧疚地退到一旁。
“阿娜尔!”夏风浑身一颤,扑上前抱起阿娜尔,紧紧把她拥入怀中,久久不愿松手。半晌后夏风感觉到她的异常,不由捧起她的脸,对着她木然呆滞的眼睛流着泪喊道,“阿娜尔,我是夏风,我是阿风,你说话,你说话啊!”
阿娜尔呆滞的目光在夏风声嘶力竭的呼唤下,始终毫无生气,对周围的一切均视若无睹。夏风绝望地把她拥入怀中,仰天发出狼一般的嚎叫。
帐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夏风也终于平静下来,他轻轻捧起阿娜尔的脸,柔声道:“阿娜尔,我带你离开这里,顺着来路一直往回走,回到咱们刚开始认识的地方。”说完他抱起阿娜尔就往外走。郎啸天知道就这样他根本走不掉,便对成吉思汗道:“大汗,你还是送他俩一程吧。”
成吉思汗冷冷地盯住郎啸天,本能地想要拒绝,但郎啸天的目光令他把拒绝的话又吞了回去。就在这时,突听帐外有人高声道:“安答,请你转告刺客,就说拖雷愿代父汗做他的人质,希望他放了父汗。”
郎啸天心知如果挟成吉思汗为人质,外面那些蒙古兵将断不会任由夏风离开,而拖雷是成吉思汗最宠爱的儿子,如果以他为人质,成吉思汗大概不会为了夏风和阿娜尔而令儿子受到伤害。想到这他便朝帐外道:“你进来吧!”
拖雷掀帘而入,进门后立刻把佩刀、匕首等武器交给了郎啸天,然后对夏风道:“只要你放了父汗,我愿做你的人质,送你们平安离开。”
夏风失魂落魄地抱着阿娜尔,对拖雷的话充耳不闻,郎啸天见状便转问成吉思汗:“大汗怎么说?”
成吉思汗迟疑了一下,冷冷地盯着郎啸天质问:“郎将军,你是在帮他还是在帮朕?”
郎啸天迎着成吉思汗满是威胁的目光,轻叹道:“我上一次就答应要让他们平安离开,我已经失信一次,不想再失信。”
“你可知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成吉思汗声色越发冷厉。郎啸天迎着他的目光淡淡道:“什么后果都不如我心中的底线重要,大汗最好发下誓言,我会保证拖雷安答的安全。”
二人冷冷对视着,眼光如利刃般在虚空砥砺交击,片刻后成吉思汗终于收回目光叹道:“你毕竟不是哲别,哲别是狗,而你是狼,一匹独来独往的狼,朕当初没有看错你。”
“大汗最好快一点,”郎啸天没有理会成吉思汗的恭维,只催促道,“就算有拖雷在侧,夏风要杀你也易如反掌。”
成吉思汗扫了夏风一眼,心中顿时有些心虚,这年轻人暗杀的本领实在令人感到恐惧。他终于单膝跪地缓缓举起右手,望天发誓道:“朕向伟大的长生天发誓,让夏风和阿娜尔平安离开,从今往回决不再追究他们对朕的冒犯,如违此誓言,朕愿受天打雷劈!”
蒙古人对誓言看得极重,尤其是对长生天发下的誓言。郎啸天放下心来,对夏风和拖雷示意:“咱们走!”
四人出了金帐,拖雷立刻令人送来三匹快马,夏风抱着阿娜尔走在前面,郎啸天则与拖雷并驾而行,片刻后四人三骑就出了蒙古人的营地,一路往东而行。成吉思汗果然遵守誓言,没有派兵追赶或跟踪。
正午时分,四人三骑已远离撒马尔罕数十里,拖雷勒马停了下来,对郎啸天和夏风拱手道:“安答,夏护卫,从这里往东再无蒙古军队,请恕拖雷不再相送。”
郎啸天对拖雷拱拱手:“你回去吧,我再送他们一程。”
拖雷迟疑片刻,问道:“安答不随我回去?”
郎啸天苦涩一笑,遥望茫茫四野叹道:“大汗会宽恕我吗?”
拖雷默然片刻,又问:“安答今后打算去哪里?”
“天地之大,总有我安身立命之所。”郎啸天说着望向南方,突然想起了千里之外的申河岸边,扎兰丁高举战旗奋力一跃的情形,他坚信她决不会为河水吞没。如果现实中找不到她,只好越过申河去印度寻找她了。
拖雷突然翻身下马,牵马来到郎啸天面前道:“安答,我这匹‘黑旋风’神俊无匹,乃万里挑一的良驹,安答若不嫌弃就请收下。”
“那我就不客气了。”郎啸天说着翻身下马,接过拖雷手中的马缰,然后把自己的坐骑交给了拖雷。拖雷翻身上马,对郎啸天拱手道:“安答,咱们就此别过,他日再见咱们便是死敌,拖雷决不会容情。后会有期!”说完打马便走,不再停留。
郎啸天目送着拖雷的背影走远后,翻身跨上“黑旋风”,打马追上向东而去的夏风和阿娜尔,与之并驾而行,心中的疑团令他如梗在喉,终于忍不住问道:“我知道你是带着特殊使命来到这个世界,但是现在,你好像已经放弃了?”
夏风木然抱着阿娜尔,任坐骑随意漫步,他望着渐渐偏西的日头喃喃道:“现在对我来说,阿娜尔就是整个世界。我本来有三天时间,但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天半,请让我和阿娜尔安安静静地享受这宝贵的半日时光,当太阳沉下地平线的时候,我这个魔鬼之子,将带着阿娜尔回到属于我们的地狱。”
郎啸天勒住马,目送着二人渐渐走远,直到再看不到二人背影,他才遥望苍穹,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狼嗥,凄厉的嗥叫在旷野中远远传了开去,远处隐隐传来狼群的应和,此起彼伏的狼嗥声像在相互应答,远远传到了天边。
“郎将军!请等一等!”远处隐隐传来一声呼唤,郎啸天循声望去,只见一人一骑正飞驰而来。待来人近些,郎啸天认出是哲别的护卫穆扎巴,只见他汗流满面地纵马疾驰到郎啸天面前,气喘吁吁地道:“我没有找到绿珠姑娘的下落,不过却找到了这个!”
郎啸天心中一阵感动,这两日遇到如此多的变故,以至都快忘了绿珠的失踪,而这个忠心耿耿的护卫却还在一直寻找着。接过他递过来的那一幅衣衫,郎啸天认得这是绿珠失踪前身上穿着的衣袖,那上面有木炭写下的潦草字迹。只听穆扎巴解释道:“绿珠姑娘失踪的第二天一早,有人把这个扔到了将军的帐篷内,小人认得这好像是绿珠姑娘的衣衫,但上面的字小人却不认得,所以只得给将军赶紧送来。”
郎啸天看着那上面的字迹,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看完后他默默收起衣衫,遥望西方没有说话。穆扎巴见状不由关切地问道:“是不是绿珠姑娘有什么麻烦?小人愿听从将军差遣。”
郎啸天淡然一笑道:“你别再叫我将军,我已经不再是蒙古军万夫长了。多谢你送来这信,你回去吧,绿珠的事我自己应付得过来。”
穆扎巴正色道:“将军这是什么话?你在高加索山区对穆扎巴的救命之恩,岂能因为你离开我蒙古军队就一笔勾销?只要不是与大汗为敌,我穆扎巴愿追随将军,万死不辞。”
郎啸天有些感动地点点头,接着又摇头道:“兄弟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次我要面对的不是人世间的力量,而是来自地狱的死神。”
“死神?”穆扎巴一脸疑惑。郎啸天遥望西方喃喃道:“没错,自诩为‘神之手’的死神,所以你根本帮不上我。”说完他一踢马腹,“黑旋风”顿时像利箭般射了出去,转眼就奔出数十丈,速度异常惊人。
“将军等等我!”穆扎巴忙打马追了上去,但却怎么也追不上神俊无匹的“黑旋风”。只见郎啸天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茫茫荒原中。
汉斯博士的工作站内,一名负责监控的工作人员突然惊叫起来:“博士你快来看!”
正在隔壁小息的汉斯忙与佐佐木来到夏风身边,只见一旁那台负责监视脑波曲线的显示屏上,曲线渐渐趋于平缓,最后彻底变成了一条直线,监视心跳和血压的电子仪也发出了报警的蜂鸣声,一名负责监视的医师急忙禀报:“心跳在急速减弱,血压在大幅下降!”
“快断开网络!把七号立刻唤醒!”汉斯话音刚落,工作人员就立刻忙碌起来,数十秒时间就把电极从夏风身上全部断开,但他的脑波依旧是一条直线,心跳和血压依然在大幅减弱。
“准备电击抢救!”不等汉斯说完,医师就把电击设备推到了电子床前,上千伏的高压电瞬间穿过夏风身体,令他的身体如虾米般弓了起来。
抢救还在继续,但夏风的心跳和血压还是无可阻挡地彻底消失。佐佐木疑惑地望着忙碌的医师,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七号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死亡?”
汉斯瘫在座位上,抱着头失魂落魄地苦笑道:“是他自己不想活了,他在游戏中自杀的同时,也用意志把现实中的自己杀死了。”
所有的抢救手段都已用尽,夏风依旧毫无反应,众人渐渐放弃了努力,工作站内突然静了下来。一脸惨白的汉斯缓缓抬起头来,对佐佐木黯然道,“向老板禀报吧,就说咱们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海拉尔山离撒马尔罕有数十里远,当郎啸天赶到这里时天色已暮,山上一片朦胧。把坐骑留在山下,郎啸天立刻往山顶攀去。这只是一座数十丈高的小山,不到顿饭功夫郎啸天就攀到了山顶,此时天色尚未黑尽,借着天光可以看到山顶有一片平整的草地,草地上伏着一个手脚被缚的人影,只一眼郎啸天就认出,那是失踪了三天的绿珠!
虽然四周听不到半点呼吸,但郎啸天知道死神师衍就埋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只等自己出手救绿珠,他就有机会做苦心孤诣的一击,这一击他早已谋划妥当,以他的身手恐怕没人能躲得过。郎啸天不敢去冒险,便对着四周高喝道:“师衍,我依约前来,有本事就现身出来,与我公平一战!”
四周无人应答,只有绿珠欣喜地抬起头来,激动地高叫道:“是郎将军!你……你终于来救我了!”
“绿珠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郎啸天在数丈外拔刀而立,小心戒备着四周可能出现的刺杀,但四周出了山风的呼呼声,就只有零星的鸟鸣虫唱。
“将军,你来救我,我……我实在太高兴了。”绿珠激动得流下眼泪,挣扎着想向郎啸天爬来,却因手脚被缚不能如愿。郎啸天不愿见她难过,只得提刀护胸小心翼翼地靠过去,一刀挑断了她身上的绳索,然后伸手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就在这时,只见绿珠蓦地睁大双眼,一把推向郎啸天,她那纤弱的身躯爆发出了如此惊人的力量,以至郎啸天在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推出了一丈多远。
“啊!”一声痛叫令郎啸天浑身一颤,只见师衍的剑刺穿了绿珠的胸膛。方才师衍那苦心孤诣的一剑,无论方位、速度还是出手的时机,都令背对着他的郎啸天根本无从躲闪,这是他万无一失的必杀之击,但他却偏偏漏算了绿珠这奋不顾身的一推,死神之刺被爱的力量化解。
“绿珠!”郎啸天扑上前扶住缓缓倒下的少女,心中痛如刀割。绿珠软软倒在他的怀中,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喃喃道:“我真要感谢这一剑,让我终于可以躺在你的怀抱中。”
“你干嘛这样傻啊!”郎啸天心痛地把绿珠紧紧拥入怀中,只听她在自己耳边吃力地道:“将军别难过,既然绿珠不能做你的女人,死在你怀中无疑是最好的结果了,不然你让孤苦伶仃的绿珠到哪儿去?”
“对不起,绿珠!对不起……”郎啸天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呼唤着,可惜怀中的少女已经听不到了。但郎啸天依旧紧紧抱着她,久久不愿放手。这当儿师衍好整以暇地盘膝而坐,既然已经失去了刺杀的隐蔽和突然,他也就不再急于出手,只是调整呼吸养精蓄锐,已备在接下来的决斗中占得优势。
郎啸天终于把绿珠缓缓放开,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然后拔出佩刀来到师衍身前,淡淡道:“我们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没错!”师衍站起身来,漠然盯着郎啸天点了点头,重新拔出了带血的长剑,左手抚胸遥望苍穹,虔诚地喃喃说了声,“神灵,与我同在。”
郎啸天突然叹了口气,问道:“直到现在,我依然想不通你为何要杀我,你苦心孤诣隐名埋姓藏于蒙古军中,难道就只是为了我?你真以为自己是神的使者?是神之手?你的使命究竟是什么?”
师衍莫测高深地微微一笑:“我的使命就是要阻止毁灭者,不惜代价,不择手段!”
郎啸天不解地皱起眉头:“那你该去刺杀成吉思汗啊!以你的身手应该大有机会,为何要在我身上浪费精力?”
“你错了!”师衍幽寒阴森的眼眸中,突然闪出一缕逼人的锐芒,“因为,你才是真正的毁灭者!”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已动,长剑如箭矢般一射而出,直指郎啸天咽喉。
师衍的话如暮鼓晨钟在郎啸天耳边轰然炸响,他的脑海中顿有一道电光闪过,像黑夜里一道闪电瞬间照亮天幕,暴露出隐藏在迷雾中的真实世界!只可惜电光一闪而过,当你想看清迷雾中的世界时,天地又归于混沌,只在你脑海中留下一些模糊不清、难辨真假的影子。
刹那之间,师衍的剑锋就掠过郎啸天与他之间那一丈距离,直指郎啸天咽喉。郎啸天陡然发觉,师衍出剑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更可怕的是对方那股一往无前的疯狂,那是他在与夏风的死亡决斗中都不曾有过的疯狂!面对如此惊天动地的一剑,除了像夏风当初那样与对方拼个同归于尽,已经没有第二种选择。
但郎啸天缺乏夏风那股漠视生死的狠劲,他呆呆地望着越来越近的剑锋,突然意识到自己败了,死亡离自己仅有一寸距离,那是死神的剑尖离自己咽喉的距离!
在这最后的千分之一秒,郎啸天的思维陡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敏捷,人是不是在面临死亡的刹那,思维都会变得如此敏锐?郎啸天无遐去想这个问题,他感觉自己大脑在以前所未有的兴奋高度活跃,意识深处种种早已模糊的记忆陡然间全都清晰起来——孤独寂寞的童年,叛逆轻狂的少年,目空一切的极限飚客,忍辱负重的白痴,多重身份的联邦密探,追寻真相的探索者,《易经》、《占星术》、《古兰经》……一切的一切,都如记忆的再次回放,就连那些模糊混沌的蝌蚪文,也突然变得异常清晰,那早已遗忘的《占星术》,此刻竟像刚看过一般记忆犹新。它与《易经》、《古兰经》在相互对照,已知的译文在对它们进行比对解密,三大密典渐渐融合成了一个整体,无分彼此!
如佛祖顿悟,如凤凰磐涅,如欲火重生,如仙人坐化!郎啸天刹那间堪破了三大密典的真正奥秘!世界在他眼里完全变了模样,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空灵缥缈,就像突破了时空的限制,又像传说中的释迦太子立地成佛!
飞速刺来的剑锋变得像蜗牛般缓慢,死神疯狂一刺竟像是电影里的超慢镜头,他那凌空飞扑的曼妙姿态,就像是展现速度与力量完美结合的图画——几乎静止不动的图画。
郎啸天双目半合,脸上泛起了一抹神秘的微笑,那微笑就如世间那些泥塑木雕的佛像一般安详恬静。缓缓抬起手来,他轻轻拈去死神剑尖上粘附的一只蚊虫,然后才负手侧身让开了一步。
死神的身体从郎啸天身侧掠过,他脸上的表情由恶毒疯狂变成了惊讶震骇,方才看到的一切令他失去了应变能力,手足无措地从空中摔下来,狼狈地摔在地上,像个完全不会武功的笨汉。
“你、你、你突破了世界!”师衍惊惶失措地回过头,原本幽寒冷漠的眼眸,此刻竟变得从未有过的慌乱,他的口舌也突然结巴起来,“你、你、你突破了这个世的界?”
郎啸天睁开双眼,心神复归于平静,皱眉问道:“什么叫这个世的界?”
师衍呆呆地望着郎啸天怔了半晌,突然仰天叹道:“有世就有界,合在一起才成世界,而你却突破了这个世界!我已阻止不了你,留在这个世界已没有任何意义。”说着他倒转剑柄,一剑刺入了自己心脏。郎啸天没料到他要自杀,想要出手阻止却晚了一步。
师衍望着刚伸出手来想要救自己的郎啸天,突然放声大笑,连连摇头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以为你已突破了这个世界,原来只是灵光一闪,我死得真他妈冤枉!”说完慢慢软倒在地,寂然不动了。
郎啸天对着师衍的尸体遗憾地摇头轻叹:“你死得一点不冤,把所有的秘密都带走了,却把无数的疑团留给了我,让我不得不继续在黑暗中探索。”
用师衍的剑在山顶挖了两个大坑,把绿珠和师衍的尸体分别葬在了两个坑中。郎啸天对着二人的坟茔拜了两拜,轻叹道:“不管爱人还是仇人,离开这个世界后,希望你们能忘掉这个世界的一切爱恨情仇,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
天边现出一抹亮丽的彩霞,新的一天已悄然来临。郎啸天翻身上得“黑旋风”,最后对山顶留念地看了一眼,然后轻磕马腹,往南缓缓而行。他的心已飞到千里之外,申河对岸的旁遮普邦。